小仙记事- 第10部分

　　“你以为柳绍会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下狱？”楼世礼淡淡一句。



　　戚长缨心里恨极了，早知道这人会这样，那日她离开柳家祠堂后就直接下榻睡个死去活来好好休养一番，哪用得着提着最后一口气去官府报官？



　　“丞相大人，您日理万机、鞠躬尽瘁，为今圣上，为黎民百姓，您虽九死其尤未悔，虽……”



　　“说重点。”



　　“……长缨是怕您操劳过度，体力不支，大人您可是整个萧国的顶梁柱啊，您要是倒下了，萧国的黎明百姓怎么办？当今圣上怎么办？大人啊……”



　　楼世礼眉毛一抖：“闭嘴。”



　　屋内寂静了半晌。



　　“那个……大人，长缨瞧着，最近您印堂发黑、眉宇间神思涣散游离，恐有血光之灾——”



　　楼世礼终于抬起脸，单手将卷宗推于一旁，修眉上那粒浅痣于眼波间透出三分清冽的邪魅，语调危险地上扬：“哦？”
第023章
　　“不过，要化解此劫也不是……没有办法。”



　　楼世礼摆着一副信以为真的神情，给了她一个情真意切的“说下去”的眼色。



　　“长缨替您测算过，您这一劫本是命中注定，却并没有这么早到，只是您最近缠身的这个案子叫您沾染了不少煞气，如今看您的运相，劫难约莫是提前了，”戚长缨一派装神弄鬼的模样，“不过，劫难虽近，却还没有到，只要您在这之前选一处与您命相相合的风水宝地，并于其涤荡您的煞气，便能幸免于难。”



　　“什么风水宝地？”



　　“嗯——就是城中傅家，”戚长缨闭上眼扭了扭手指头算是掐算了，“嗯——五日后为最佳。”



　　楼世礼的神色冷淡不少：“你收了傅连春什么好处？”



　　戚长缨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傅连春”就是傅家小姐的名字，当下一脸心虚地笑道：“怎么原来大人您跟傅小姐认识啊……”



　　楼世礼冷冷哼了一声，埋头继续看卷宗。



　　戚长缨站了半天也不见他有搭理她的意思，只能一撇嘴走了。她一路走，一路想：既然好声好气求他不成，只能再用别的法子。



　　出了相府，戚长缨行至城外河畔，四顾无人之下，幻化出仙剑。算算日子，到了今天，仙葫芦也该可以吸纳那袁昭华的魂魄了。应仙咒之声，仙剑剑身缓缓流泻出缕缕青烟，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



　　“袁昭华，”戚长缨打开仙葫芦的口子，“你自己进来罢——”



　　青烟之中还有淡淡的黑色，笼罩着阴郁：“我……我还想去看一眼……”



　　戚长缨一见她魂魄的颜色便知其怨气未消：“你逆天而行，已遭天谴不得转世投胎，还是早早进去化解煞气为好，切勿再对凡尘多生枉然留恋。”



　　“求仙子让我再看一眼罢……求求你……”



　　戚长缨听她声音凄怨，想到眼前的袁昭华已经成为虚浮的幽魂，不可能再横生事端，大概她的确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只是她以为这袁昭华最后要看的是在狱中的柳维宁，却没有想到，顺着袁昭华的意，仙剑一路将她们带到了柳家大院。



　　柳府院内院外，有几分凄清之意，连下人碎语的声音都不得闻，匆忙来去的身影似乎只是平添萧索。袁昭华在一间屋子的窗前停下，戚长缨站在她身后，从那屋子半掩着的窗扉间，看到一人披着外衣坐在案前，正是那柳绍。



　　柳绍一天都坐在案前，只是偶尔起身去倒茶。袁昭华的脸仅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她那雾一般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身体就轻轻地趴在窗子的台上，好像是浮在上面一样，伸着脖子探头在看柳绍。



　　起初，戚长缨站在后头陪她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很是无聊了。柳绍这人有什么可看的，坐那儿一天笑也不笑、话也不说，木头似的，无趣至极。后来她就看袁昭华，发现袁昭华虽然身体模糊，但是经常会有轻微的动作。细看之下，那些小动作都是受着屋内柳绍的牵引。柳绍用食指和中指捻起纸张的一角时，她的头会向左边倾一点；柳绍偶尔搁笔时，她会微微直起身子；柳绍用手去拂额前一根半白的头发时，她会前倾稍许；柳绍握笔写字时，她就趴在那儿看……



　　戚长缨在一边看着，心里有点微妙的异样感，她一直觉得凡人奇特，眼下更是觉得如此。



　　袁昭华就这样从白天看到夜里，戚长缨默默在一边守着，忽然感觉袁昭华轻烟质的身子一颤，似有异样，转头一看，瞧见是柳绍在对着一册书发呆。细细看去，原来他是对着那书中夹着的一小片枫叶出神。



　　枫叶的表面被书纸压得平滑如镜，颜色枯败，显然是放了很久了。



　　柳绍这时合上书，吹灭了灯芯，在一边的小榻上躺下。



　　“那是什么？”



　　“是过去，很早以前，还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有一次他看书时我放进去的。”袁昭华幽幽应道。



　　戚长缨有些不明白，看袁昭华这个样子，似乎是对柳绍用情极深了，可是只看她生前与柳绍共同的记忆，却多是流泪伤心之时，且即便是相和时也是平平淡淡地共处，察不出如今这样深刻的情意。



　　难道凡人死后成了鬼，心绪会这样变化？



　　柳绍愧对糟糠之妻，对那萧氏也不怎么样，竟还有如此纯正的精血，真是奇怪。



　　这时有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慢慢向这边靠近，她凤眼细眉，肤如凝脂，体态微腴，风华正茂，正是那萧氏。



　　萧氏持着一盏灯进了屋，替柳绍整了整案上的书册，看了柳绍一眼便又走了。



　　光看萧氏如今的模样便可知其为少女时会是如何得巧笑嫣然、明艳如珠，这样的女子竟有那样歹毒的心肠，戚长缨唏嘘之下，发觉袁昭华身上的黑色浓重了不少。



　　她怕袁昭华又被怨气所控：“我们走罢——”



　　“好，多谢仙子成全。”



　　戚长缨带袁昭华回到城外湖畔，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她那青烟的身子渐渐散开来。



　　戚长缨想起刚才那一幕，忍不住问道：“你可怨柳绍？”



　　“……如今想想，他对我，还是好的。”



　　“那你为何要转生？”



　　“一开始是为了宁儿，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恨萧淑吧……”



　　戚长缨听袁昭华如是说，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想想这又与自己毫不相干，何必纠结执着。



　　“哦对了，我一直想问，怎么柳维宁能看的见你的魂魄？还有，你们是从哪儿得到那根束仙绳的？”束仙绳这样的东西是仙人最忌惮的魔物，它使仙力无效，那日她被它束住，要不是借了妖石的妖力，绝逃不出去。



　　袁昭华的身体越来越轻，逐渐变得透明不可见，一点一点渗进了仙葫芦之中：“就是那位授与我儿转生秘法的高人借与我儿的，高人住在九珍山雪顶之中，仙子若是有心，还请代为相还。宁儿能看见我也是因为吃了那位高人赠的灵药。”
第024章
　　这一日天微微转热，萧京皇宫之中宫阁别院又添新绿。云淡烟轻处，露光熹照，日头正好。露华园内，清音池中，莲花新绽，香风隐隐，蜻蜓时立。园中六角亭小匾上“消雲亭”三字笔风清逸，骨走直傲，为这平平园亭增三分意韵。



　　少年人玄衣加身，身姿瘦削挺拔，颈前衣口上绣着一条舞爪瞠目的金身长龙。他俯身在石案上，握笔描摹一段妩媚妍丽的桃枝，动笔间，宽袖拂动，佩玉轻摇。戚长缨垂着脸站在一侧，正好瞄见他黑色鞋面上的五彩锦鲤绣身。



　　凡间皇帝这通身的行头，富雍尊贵，精细华丽处简直连天上的仙君也不及。得亏这萧渊气度非凡、品貌出众，若是换了一般俗人，如此穿戴必定俗不可耐、品相可笑。不过，天上仙君自成一格的飘逸之质，却不是这些金银之饰可装点烘托的。



　　“皇上，丞相大人到园口了。”内侍上前道。



　　萧渊在桃枝上点了一点浅浅的粉色，将笔放下：“宣——”



　　戚长缨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抬眼看见自曲折的大理石桥上缓缓走来的楼世礼，掩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



　　通向消雲亭的大理石石桥还是前年新造，水光露影间，其通身洁白平滑，行在其中的楼世礼一身官服，乌帽扣住墨发，仅露出漆黑整齐的鬓角，白玉面，眉峰秀致胜于女子，乌眸深如子夜，举步间情态冷淡高华，嘴边却挂着温文的笑意。戚长缨看他一路走来，步履从容，神思清明，形貌颇有仙人之姿，不由暗暗呸了一下——装腔作势！



　　“臣，拜见皇上。”一般人对着萧渊俯首称臣总有一副遮不住的下人相，偏偏楼世礼行此大礼还不失自身的架子。



　　萧渊摆手屏退了护卫，笑上前来，语气带几分亲昵：“丞相无需多礼，这儿是露华园，又不是殿前。”



　　楼世礼道了一句“皇上说的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萧渊后面站着的戚长缨。



　　戚长缨一哆嗦，半推半就地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对了，丞相，你快来看，”萧渊伸手指了指清音池中那株莲花，“昨日法师替朕为那朵进贡的羊脂玉莲施了法术，它今早竟然活了过来，而且还开花了！”



　　楼世礼淡淡一句“恭贺皇上”，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到戚长缨身上，心道这女人突然讨好皇帝必定是有花招要耍。



　　戚长缨呵呵一笑，权当没看见，移开了眼去。



　　“朕实在是高兴，你也知道这羊脂玉莲有多难养，前几日朕特意派人去九霄山取那的积雪，以山顶积雪之融水养它，它还是日益枯萎衰败，”萧渊大悦地看了戚长缨一眼，“幸亏法师法力高强，不然这宝贝可就毁在朕的手中了。”



　　“皇上言重了，为了皇上，长缨赴死不辞，更何况只是小用法力复活一株羊脂玉莲。”戚长缨谄媚道。



　　楼世礼的瞳仁愈发幽深：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法师你不必谦虚，”萧渊看向楼世礼，“丞相，今日宣你来，是为了天祭之事。”



　　楼世礼眼睛一眯，又看向戚长缨，戚长缨立马负手看天。



　　“是这样，”萧渊敛了几分笑意，走了几步靠近那还摆着桃花图的石案，背对着二人，“法师夜观天象时，发现天祭有变，需要化解这变数，天祭才能如期顺利举行。”



　　“皇上，天祭为皇家三年一度的大祭礼，祈的是风调雨顺、民心安顿、大业稳厚，皇上近年来顺应天意民意，统治有方，神明不会突降变数扰乱天祭。”楼世礼道。



　　“不过……”



　　戚长缨一看萧渊动摇，暗呼不好，忙上前一步道：“丞相此言差矣，咳咳……嗯，长缨夜观天象，察觉紫夜星有异动，云潮起伏不正，月相现妖色，种种迹象都指向天祭将有大变数啊。”



　　楼世礼目光一寒，戚长缨牙一颤，视死如归，字字铿锵：“皇上，丞相大人也说了，天祭乃是皇家一等大事，若是天祭过程中突生变故，不仅有损天颜，且影响民心，会大大危害您的大业啊！长缨觉得，这变数，不得不防，必要化解才行啊！长缨决不敢让皇上您冒那样大的危险啊！长缨护主守业之赤子忠心，天地可鉴，四海可昭！”



　　萧渊感动不已：“法师，朕信你对萧国忠贞不二，你快将化解天祭变数之法告诉朕。”



　　“这化解之法也不难，只要皇上三日后与长缨一道赴傅家，采集那日夜里傅家后园的福荫之气，而后施行化解之咒便可。”



　　萧渊正要一口答应下来，楼世礼开口道：“皇上您万金之躯，怎可随随便便出宫？”



　　戚长缨乘此时机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皇上，您至尊之体，若是下到民间，恐怕不妥。”



　　萧渊皱眉：“那可还有别的法子？”



　　戚长缨眼珠一动，全不敢看楼世礼：“只要皇上您挑选一个足够信任的人相为代替，将您的龙气踱给他一息便可。”



　　萧渊伸手在楼世礼肩头拍了拍，双眼发亮：“丞相就是不二人选，世礼，你可愿意？”



　　“……谨遵皇上旨意。”



　　戚长缨在心中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今日真是顺风顺水，最重要的是——姓楼的他也有今天！



　　萧渊抚掌大笑：“如此甚好，既然这样，朕就下旨叫这个傅家停办那个诗会，专派军队为你们二人护法，如何？”



　　戚长缨面色一变，忙道：“不不不不，皇上不用如此，化解天祭之变，必须要避人耳目，不能过于张扬，免得使神明误以为我们不敬、反弄巧成拙！”



　　萧渊一愣后道：“原来如此，好，那一切，就依法师所说。”



　　“谢皇上——”戚长缨心想事成，喜上眉梢，转眼对上楼世礼的脸，脸颊一抽，眼尾一抖，嘴角一甩，露出一排细白的牙，笑得愈发灿烂逼人。



　　“若没有什么事，你们先退下罢——”



　　“微臣告退。”
第025章
　　戚长缨一提步踏出了消云亭，就觉得有些不对，这才想起自己跟楼世礼回去是完完全全的同一条路，当下背脊隐隐发凉。她偷偷瞄了一眼楼世礼的脸色，只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愠怒之色，反倒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吓得腿肚子抽起筋来。



　　两人一直走到出了宫门外，楼世礼也没开口说一句话。戚长缨见他一路神态温煦地受着下臣和内侍的拜见行礼，眼睛斜都未曾往她这边斜过一下，心中惴惴不安，这姓楼的，不会是压着什么法子要整她吧？



　　“呃，这个，嗯，大人您有没有觉得……今日天色尤其好？”她试探道。



　　楼世礼点了点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见他如此，戚长缨只得干咳几声作罢。



　　宫门外走出几条街，途经的是一条热闹非凡的市街，摊位络绎，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戚长缨走着走着就被两边新奇的凡人玩意儿吸引，情不自禁地向着一边探长脖子瞧这瞧那。楼世礼望过去，正好能看见她那因兴奋之情而蒙上一层淡粉色的侧颊，微微张开的红唇，和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略微失神。



　　戚长缨闻着空气中飘着的若有若无的绿豆汤的香甜味道，闭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睁眼时看到一个捏泥人的小摊，浑身一凛，移开眼：“咳咳，嗯，大人，那个，三日后用过晚饭我们一道去傅家吗？”



　　楼世礼瞥见了那泥人小摊，再看她分明有些局促的神情，嘴角一翘：“那是自然，你费尽心思，连天祭的主意都敢打，为的不就是这个？”



　　“呵呵，大人真是爱说笑，”戚长缨决定装疯卖傻到底，“天象如此，也不是长缨人为能改变的了的，天祭乃皇家大事，长缨不敢有分毫轻怠。”



　　楼世礼冷笑了一下：“哦？那怎么偏偏是去傅家采集福荫之气？”



　　“这个，是因为……嗯，那傅家的府门地处，正是城内最好的风水宝地，福荫之气聚集，且犹为纯净，与皇上的龙息相融是为最佳。”



　　“戚姑娘你的意思是，傅家的风水比起有皇上至尊之体坐镇的宫城还要好？”



　　戚长缨眼睛一瞪，嘴巴一张，生生噎住。



　　楼世礼伸手掸了掸衣袍，闲适自在地伸了个懒腰，白皙的脸在太阳底下晃啊晃，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