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昀的脸一白，缓缓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伤着你了没？”
大概没料到他会突然放软了语气，少女也是一怔，而后摇了摇头站起来，去捡地上的桃子。李贤昀坐在马上，看到她弯腰时一缕落在脖颈的鬓发，心中一痒，又惊觉似的飞快下马，大步走到少女旁边俯身帮她捡桃子。
他把桃子兜在袍子里给她，她伸手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盯着自己看，薄面一红，瞪了他一眼，飞快拿了桃子捡起伞跑开了。
李贤昀定定地站在微雨中，看着她嫩黄色的裙摆一点点消失不见，怅然若失。
……
入松小筑中二人聊得正酣，忽见李贤昀衣袍凌乱地踏步进来，还一脸的失魂落魄，一时无声。
楼世礼道：“你怎么了？”
李贤昀颇为倦怠，摆摆手：“没什么，就是骑马骑累了而已。”
苏梓辛与楼世礼相视一笑，不再多问。李将军的儿子还是襁褓之时，就光着身子被将军单手抱着坐在马上了，要说他骑马骑得累了，鬼都不信。
苏梓辛道：“朝燕的妹妹昨天就已经到萧京了，他朝中事务繁忙，不能陪她，想问问你有没有认识哪家的小姐可以与她一道玩的。”
李贤昀飞来一记白眼“我怎么可能认识这城中的世家小姐？姓苏的，你不是认识的女人最多吗，你都找不出，我怎么找得出。”
苏梓辛唉声叹气：“我认识的人里找不出一个适合的。”
楼世礼秉持一贯作风，坐在一旁高高挂起地笑：“我就更不可能了。”
李贤昀忍不住讥讽苏梓辛道：“你看看你，光有数量有什么用，没有质量，关键时刻数量再好都派不上用场。”
楼世礼莞尔，苏梓辛啧啧道：“平民女子才别有一番风味嘛，世家小姐又怎么随性与我交往呢？”
楼世礼悠悠提点了一句：“是随性还是随便？”
他话音刚落，忽然门被一声踹开，一人直接冲到他跟前，举起拳头晃了三下。
楼世礼眉毛一挑，淡笑：“怎么？”
那人脸一垮，缩回拳头，上前拉住他袖子，可怜巴巴：“大人，我饿！”看得另外二人瞠目结舌。
楼世礼转回头继续喝酒，不闻不问。
戚长缨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扑过去就紧紧抱住了楼世礼的小腿，鬼哭狼嚎：“大人，求你了，再不吃肉，我真的会死的，大人真的想我死吗？！”
察觉到怀中小腿一颤，戚长缨不自觉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喊得愈发卖力：“丞相大人，要是堂堂萧国的御用法师被活活饿死，皇上和萧国子民将会受到多么深的伤害和严重的打击您不是不明白啊！不就是几斤肉吗，大人，您要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大大的不值啊！”
楼世礼想把她一脚踹开，又怕伤到她，气得冷笑连连：“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高明的招数。”
戚长缨心道：这都是你逼我的，明明我的伤早就好了，你还要勒令厨房送全素小菜，还命下人每两个时辰进屋察看我有没有私藏肉食，真真是丧心病狂、猪狗不如！
不过想来想去，他所作所为最可恨之处还是不准府里的下人借钱给她以防她上街去吃，造孽造得如此滴水不漏，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她假装抹起眼泪来：“大人您有所不知，长缨自幼体质特殊，一顿不吃肉就身体虚乏，三日不吃则头晕眼花，时过半月便有性命之忧啊，正因如此，我一穷二白的父母亲才不得已将我送去研习法术以求生存之道啊！”
李贤昀呐呐道：“戚姑娘，你真是女中豪杰……”
一边的苏梓辛亦是啼笑皆非：这个行事诡异大胆的女子总是能叫楼世礼无法装模作样、面不改色。
楼世礼大手一伸，钳住她肉嘟嘟的下巴，笑如蜻蜓点水般浅微：“你再不起来，我就把阿毛的窝挪到你屋里去，如何？”
戚长缨一听，脸猛然涨成紫色，咻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咳咳，打扰几位了，长缨这就回去了……”
苏梓辛有些可怜她道：“且慢，戚姑娘难得来在下这入松小筑一回，可否赏光小坐片刻”
戚长缨瞥见小桌上的一碟白切羊肉，眼睛发亮，正想点头，楼世礼淡然的声音在耳边诈起：“不用了，朝宗，再过几日，戚姑娘就要进宫去了，到时还愁没有可吃的么？”
再过几日，到底是还要熬几日啊……戚长缨哀怨无比。
“我说过，你的脸太胖了，有损法师威严不说，若是天祭之时损了皇上和整个萧国的威仪，可是罪孽深重啊。”楼世礼道。
戚长缨盯了他半晌，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随后拂袖而去。
苏梓辛终忍不住噗嗤笑道：“世礼，你干嘛这么对人家，她不过是想吃肉而已。”
楼世礼冷冷一哼：“这个女人上回耍诡计强使我陪那傅连春下了一盘莫名其妙的棋，想必是在傅连春那里得了不少好处的，我这只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李贤昀听得一口酒水喷出来，楼世礼眼中寒芒一扫，吓得他酒杯险些没握住。
第036章
距萧国天祭之期还有十五天。
今日，戚长缨穿着宫中御用法师的绮丽华服，乘着明黄色帐子的大轿，在城中百姓的火热注视下风风光光地进入了宫城。
出于礼仪要求，萧渊盛装站在大殿前亲自迎接她，文武百官列阵于旁。
他扶她下轿地那一刻，忍不住轻轻道：“咦，法师最近消瘦不少，难道是病了？”戚长缨闻言当下鼻子一酸，她正要开口，转眼远远瞥见一人看往这边，生生将想诉的苦一一咽回，热泪盈眶地摇了摇头。
多亏厨房大娘在她上轿时偷偷塞给她一个肉包，否则，她真要饿昏过去了。
她与萧渊并肩而行，一齐走向大殿。萧渊从下侍手中接过一个翠绿色的项圈，套到了戚长缨的脖子上，以彰显她身为一国国君的御用法师的威仪和地位。
那项圈看起来小，实则重得很，萧渊将它套上她的脖颈时，她只觉整个人都向下沉了一下，一时没崩住，露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戚长缨正了正神色，见萧渊看着另一边，方窃喜自己没有被发现，转眼就撞上楼世礼似笑非笑的嘲讽眼神，登时浑身一震。
依照萧国的规矩，接下来，百官要朝着萧渊行跪拜礼三次，而她作为一国法师，则是要朝他行一次屈膝礼。期间萧渊要诵读一片巨幅文章，还有三品及以上官员一一上前来拜见，等到大礼落成后，已近傍晚时分。
戚长缨饿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之中被人扶去了一处宫苑，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中午。她闻到菜香立马精神抖擞，起身一看，却见又是满桌素菜，惊恐之余，以为是丞相大人的爪牙已经深入宫城，问了宫女才知道，天祭前一月整个宫城都要斋戒吃素……
怪不得……怪不得姓楼的会那么愉悦地把她送进宫，戚长缨直气得胸闷。
先前她入宫几次都未注意到妖气，经扶摇仙子一说，细细感知，确是有一丝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息，然而那气息极其微弱，她完全不能循其迹追踪过去。
萧渊身携龙族之裔，龙气环绕宫城，小妖小怪进不得宫来，想必这是一只厉害至极的妖怪，不然也不可能将自身的妖气隐藏得这么深了。
天祭之后，她便要出宫回楼府住了，在此之前，必须想办法把那个妖怪找出来。
戚长缨屏退屋内的宫女，扬手幻化出仙葫芦，开了窗扉，使葫芦里的青色烟气缓缓流了出去。上回她用这青烟逼出狐妖时，其效立竿见影，不过这回的妖怪必定是要比狐妖要厉害许多的，而且要在这浩大的宫城之中捉妖更是难上加难。
她把仙葫芦暂搁于此，又施障眼法以将其遮蔽，并吩咐几个宫女好生照看她宫内动静，而后自己动身到外面去察看情况。
这一日仍是下着微雨，天气潮湿闷热，宫城中小道大路上可见的人并不多。
戚长缨的宫苑位于宫城靠后处，她出门几步就走到了宫城之中的花园芳林苑。芳林苑中奇花异草不多，比起她上回去过的前宫的露华园还要略逊一筹，然而其花木草叶的裁剪布置都相当讲究图案的对称和色彩的统一，透着皇室大家的严整大气。
她步入芳林苑深处时，雨渐渐停了，天色明朗起来，可见到不远处的小池边，有两位嫔妃打扮的女子。
那二人，橙红色衣裙的那个生得明艳动人，另一个淡紫色衣衫看起来则娇怯柔顺。她们在那儿有说有笑地喂鱼，身边却没有一个下人陪同。按理说，嫔妃出外是一定要有下人陪同照看的，怎么这二位没有带下人出来。
戚长缨隐隐觉得奇怪，就站在一边多看了会儿，眼见那名身着橙红色衣裙的嫔妃忽然几步倒退到另一名女子的背后伸出手来，那浅紫色衣衫的女子只顾着看着眼前的小鱼，浑然不知。
哗啦一声，浅紫色衣衫的女子连叫一下都没来得及，就落入了池子中，在水中扑腾挣扎。
戚长缨心道：这也忒缺德了。她看向那名推人下水的女子，悚然一惊，那女子额上此刻陡然浮现一点黑色，面露妖相，且望着水中挣扎的人狞笑。
戚长缨看那妖印是一个圆点，而并非一般妖怪都会有的特殊形状，心里暗惊，这女子并非妖怪，而是被妖怪的妖力附体激发杀意。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那女子的妖相消失，面色一白，匆匆跑开了。
戚长缨手指一点，暗通仙法，以浮游之术将那水中的女子身体升起来，再平落于地。上前见到那女子气息尚存，她松了口气，又顺手把她体内的积水排出。
那女子呛了几声，艰难地睁开眼，一见到戚长缨，气若游丝道：“你……是谁？”未等戚长缨回答，她又头一侧，昏了过去。
被推落水的女子是萧渊宠妃眉嫔，而那推她落水的女子则是淑婕妤。眉嫔得戚长缨所救，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她本就体弱多病，落了水病情加重许多，卧床高烧不退。不少妃嫔前来探望，萧渊闻讯亦暂搁前朝之事火速赶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落了水呢？”
一旁跪下了一个宫女哭哭啼啼道：“奴婢该死，今早娘娘说要一个人去芳林苑散心，说是一个时辰后就会回来，不让奴婢陪同，奴婢想着也就是一个时辰，又靠近宫苑，便没有跟过去，谁曾想会出这样的事……”
萧渊的脸色很难看，他坐在眉嫔床边，用手指按了按她拧起的眉心，默然不语。
戚长缨站在边上，目光在众嫔妃之间搜寻，瞧见那位“真凶”一脸惨白地扭着帕子。她肯定是没料到眉嫔能被救过来，一时怕得厉害。
“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好好跟着娘娘、护着娘娘……”
萧渊眉眼之间有一股少年帝王的冷峻之气，他挥了挥手，语气笃定：“眉嫔无端不会落水，既不是意外，就是有人存心。”
戚长缨一瞥，正见那淑婕妤的身子微微一颤。
“还好有法师正巧路过及时解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萧渊看着戚长缨，神色稍缓，“法师，当时你可看见有什么可疑之人？”
戚长缨摇了摇头。
一名生相颇为端庄典雅的嫔妃开口道：“皇上，现下宫中有人竟敢在大白天里行凶害人，臣妾恳求皇上彻查此事，还眉嫔一个公道，也好趁此事肃清后宫争宠的不正之风。”
“惠妃说的有理，”萧渊吩咐道，“这事朕一定会查个清楚，不过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眉嫔的身体，你们先下去罢，朕一个人在这里等她醒过来就好。”
第037章
宫灯闪烁，人影凄惶。
女子倚在榻上，初夏时节却紧裹棉被、浑身颤抖：“念儿，去拿个火盆来，白日里让你去捎的东西也一并拿过来。”
那宫女念儿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副害怕的模样，好似是……见了鬼，想到此处，她心里一哆嗦，赶紧小跑着去拿来了东西。
“怎么就这么点？”淑婕妤厉声问道。
念儿慌忙跪下：“那边只剩下这些了，奴婢已经全拿来了……”
淑婕妤身子又颤起来：“今儿是丽贵人的忌日，若是烧给她的纸钱不够，她来找我怎么办？你去把我柜子里的几匹上好的衣料拿来，快去！”
“是，是……”
淑婕妤坐在床上，直直地望着床下的火盆。精致华丽的锦衣绸缎顷刻间化作了一片灰烬，炭火的味道刺鼻熏人。
戚长缨隐在房梁上看着这一幕，心想大概这个丽贵人的死也与淑婕妤脱不了干系。她伸手一拂，施用仙法，淑婕妤与念儿便都昏睡了过去。
淑婕妤那日推眉嫔下水时是被妖力附体，恐怕她是接触过宫中的妖怪。戚长缨一跃而下，几步走到淑婕妤跟前，将手覆上她的眉心，探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感知到。
这妖怪果然狡猾聪明，想必是早就施法消除了其附身于人的妖印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把淑婕妤唤醒再直接问她了。戚长缨打了个响指，淑婕妤猛地醒来，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戚长缨，吓得要大叫，被戚长缨飞快用手捂住。
“淑婕妤，我是皇上的御用法师戚长缨，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吧？”戚长缨道。
淑婕妤又惊又疑地点了点头，戚长缨便把手松开。
“法师深夜怎么会造访我这儿？”
戚长缨一笑：“其实白天我救眉嫔之前，倒是看见了婕妤你，只不过没有告诉皇上而已。”
淑婕妤神情震惊：“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反正眉嫔保住了性命，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会保守秘密。”
淑婕妤上上下下地看她，似是想瞧出戚长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天你已经回答过皇上说你没有看见任何人，你以为你能随便改口吗？皇上是九五之尊，岂容你随意糊弄？”
九五之尊？戚长缨心里忍不住腹诽，老娘快活了五百年了，萧渊二十岁光景也未到，于她而言就是小屁孩一个。
“你忘了我是他的御用法师了么？我随口编个理由，哪怕说我是用法术测算出来的，他八成也是深信不疑，”戚长缨很是悠然地坐下，闲闲地拨弄自己的手指甲。
淑婕妤果然害怕：“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戚长缨直直地望进她眼睛里：“你是不是，见到过宫里的妖怪？”
淑婕妤面色大变：“你怎么知道宫里有妖怪！”她一说完自知失言，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果然如此，”戚长缨道，“你是在哪里见到那妖怪的，妖怪又为何要帮你害眉嫔？”
淑婕妤不语。
戚长缨莞尔一笑：“你不说也可以，大不了我施术摆阵，去把那位丽贵人的阴魂请到你这儿来，让你们二位好好叙旧寒暄一番如何？”
淑婕妤面如土色，颤着声儿：“不，不要！我说，我说……我是前年与丽贵人、眉嫔一道进的宫，那时我们一干新晋秀女之中最先得宠的是丽贵人，她虽然样貌出众，但是性子跋扈，大家都受了她不少欺负，有一次她故意出手打了我的婢子，我很生气却又奈何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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