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缨正感慨着原来如此，忽的想起一事道：“不对，你是鬼魂，根本不能靠自己移动那些肉身，是谁暗中帮了你？”
女鬼一凛，面色微变，将身体伏得更低，她原本就只剩下半个身子，贴在地上怎么看怎么古怪：“的确是有位贵人暗中助我，不过我答应了她绝不能泄露她的身份，只求仙子不要再追问……”
戚长缨哼一声也就作罢。
女鬼道：“多谢仙子。”
“不说这个，你倒是说说看，那凶手到底是谁？到底是要替什么人转生？我也估计着，是个厉害的鬼，你就算能揭穿那凶手，也不一定能制得住那鬼。”
女鬼的神情这时倒有些害怕了：“我跟踪他进到那鬼所在的地方时，远远望过一眼，只看得清是女的，别的就不知道了。”
“哦？”
女鬼道：“那凶手就是柳绍之子——柳维宁，而那女鬼所在之处便是他柳家的祠堂。”
……
十五圆月夜，偷鸡摸狗时。
浓浓的夜色压在柳府府顶，几根枝桠随风狂舞，草叶沙沙沙叫得凄惨。一抹黑影飞速从屋顶掠过，刹那间风起云涌，一瞬后归于诡异的平静，月银草低，夜静叶拂，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戚长缨整个人挂在一棵树上，两手紧紧抓着一根粗大的枝条，啪嗒一声，额头上陡然跳出一根婀娜的青筋：“我呸，什么鬼地方，还不让老娘用仙法了！”
女鬼来去自如地在戚长缨眼前飘来飘去：“那恶鬼知觉灵敏得很，要是被她发现了仙子您的气息，可就不大好了……”
戚长缨的目光穿过层层夜色狠狠攫住她暗地里笑如筛子的鬼影：“你再动一下试试看！”
女鬼哆嗦了一下：“仙子，我们还是快去那祠堂里等着吧，再过一会儿，那恶鬼就要出来了，今天是十五月圆之时，正是她要复活转生的时机，那三具活身放久了会腐坏，她等不到下个月的。”
戚长缨费力地点下头，蹬了蹬脚，跳了上去，单脚点在那树的尖端，衣袍飘飞，月光下她那白皙的面上，浮现出一根舞动着的青筋。女鬼瞄到一眼，死气沉沉地笑了一下。
“祠堂在哪儿？”
“回仙子的话，柳家祠堂就在那儿，”女鬼想着伸手去指，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没了手，于是低头一摆，“就那儿，那间有三株玉兰花树的院子——”
戚长缨循着女鬼头的方向蹦出去，跳在屋檐上，一下又一下地蹦到了那院子里，落在地上。女鬼跟着飘过来：“仙子，我们快些进去罢，算算那鬼正是要出来的时候。”
戚长缨推开小窗，翻身进了屋，立时感到浑身森冷。这祠堂内点了一盏油灯，照在三四排柳氏祖宗的牌位上，光线微弱，阴气阵阵。戚长缨正想看看这些牌位上的字，女鬼这时咻地一下钻进屋来，带进一阵风，啵的一声，油灯灭了。
戚长缨眼皮一跳，正想出声骂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扬起手想要以仙力重新燃起那油灯，谁知腰上一紧，不知被什么捆住，然后被直直吊了起来。
她在一片漆黑之中瞪大了眼：“谁？”
咝的一声，屋子又亮了起来。戚长缨一看，眼前这人白净俊俏，身着锦衣华服，眼中带一丝猥琐的邪笑，竟然是那柳维宁！她暗骂自己大意，一心想着隐藏自己的仙气却没感知到这么明显的靠近自己的凡人气息。
“原来是你，”柳维宁走近她几步，用手捏住她下巴，“我还以为天上的仙人长什么模样，原来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没什么稀奇。”
戚长缨提了口气想用仙力，谁知胸口一闷，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别白费力气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绳子，是我特意为你这仙人备的，”柳维宁狞笑了一下，望见戚长缨嘴角淌下的血丝映得她那张脸愈发娇艳欲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仙人尝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第021章
戚长缨只觉恶心的要命，却浑身虚软，挣不开他的手。
“宁儿，你忘了，她是要献给我的了吗……”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一团黑影飘到了戚长缨的面前，那无手无脚的女鬼竟然在看着戚长缨笑，且笑得牙齿狂颤，得意得不得了。
戚长缨猛然一惊，忽然间明白过来：“是你，那个要转生的恶鬼就是你！”
女鬼幽幽一笑：“你这仙人也算笨的可以，这么轻易就听信了我的话被引到这里。”
戚长缨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瞪着她不说话。
“娘，你还与她废话什么，月亮快到我们的正头顶了！”柳维宁道。
“宁儿，你不用急，她被这束仙绳牢牢捆着，根本没有半点力气，”女鬼看了柳维宁一眼转而望向戚长缨，“我们好好折磨她一下再吃了她也不迟——”
这女鬼好生歹毒，真是活该被人砍断双手双脚、戳瞎眼睛！为今之计，只有再拖延一会儿时间，看还有没有逃脱的机会……想到这里，戚长缨费力开口道：“反正你都要把我吃了，不如叫我死得明白一点，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女鬼那半截身子左右晃动了一下：“也好，我尊你是仙，好歹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在城外遇到你的那夜，其实是我死后第三天，我儿维宁向江湖术士要到一个秘法，要将我的尸骨埋在城外一块极阴之地，替我回魂转生，谁知那两个奴才做事如此不利索，竟把我埋偏了地方，我就故意出声想要叫他们给我挪挪位置。”
听到这里，戚长缨忍不住腹诽：她那会儿分明是在鬼哭狼嚎，那几人没被她吓死算不错了。
“谁知他们竟跑了，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发现了你，想着要是吃了你这仙人必定能滋补不少，谁知半路又杀出个厉害的，我只能逃走，”女鬼森森一笑，意味深长，“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倒霉，怎么偏偏就又被我在河边遇上了，我那时就想是老天要助我还魂了。”
“所以算上我，你才刚好有三具活身？”
“不错，其实你们早该看出来的，那王幼冉的尸身被刮去了眼，我的眼睛也是被挖去的，如果我与她同为祭礼活身，没道理都没有眼睛，一个鬼还魂只要一对眼睛就够了，何需将两具活身的眼睛都挖掉？”
戚长缨气得又咳出血来：“咳咳，那……那你干嘛要这样把尸体弄出来给人看？难道你不怕……不怕你儿子被人查出来？”
“不这么做怎么引那楼世礼出面？不引他出面又怎么能引你出面呢？我自那回在河边遇到你们二人，就看出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戚长缨眼睛一突，呸了一声，心道非比寻常个鬼！
“本来嘛，我也没那么贪心，有了三具活身也就够我还魂了，”女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不过既然让我碰到你这么个新鲜的仙体，自然还是吃你这仙肉来的好，谁有事没事爱吃那些个残尸肉块的。”
戚长缨笑得比哭还难看：“呵呵，那个，我的肉不好吃，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而且，而且，我虽然是仙，但若是生辰八字不克的话，岂不是害你功亏一篑了？”
柳维宁冷笑了一声道：“这个你不用操心，那术士说了，只要是仙人的话，生辰克不克便无所谓了，效果能强千百倍不止。”
戚长缨心里哀嚎：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术士说这些来害她！
“你的肉再不干净也比另外两具活身要强，我不会介意你几天没洗澡的。”女鬼道。
戚长缨偷瞄了一眼窗外月亮的位置，垂死挣扎道：“你好好的干嘛不去投胎呢？干嘛非得借活身还魂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你难道没想过你这样子就算复活了也不可能……”
啪！柳维宁一巴掌打在她颊上，两眼血红：“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她生前受了怎样的折磨吗？嗯？”
戚长缨一边脸火辣辣的，没有仙气护体，立刻肿了起来。她想她堂堂仙人竟被一个凡人和一只鬼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且要死都还顶着一副难看的猪头脸，起灵仙君和敞雀仙子若是来给她收尸，一定会觉得颜面扫地……
“宁儿，不必与她多说了，现在她不过是想拖延一点时间而已，你看月亮——已经到了……”女鬼仰起头。
戚长缨跟着抬头，这才发现屋顶正中间的几片瓦都被掀去了，月亮一点一点地移到正中心，光亮一点点照进来。柳维宁从牌位后扛出两个箱子各放在戚长缨左右，箱子一打开，俨然便是另外两具活身的残尸。
女鬼的身体咔嚓咔嚓地动起来，听着像骨头断掉的声音。
戚长缨仰着头，缓缓闭上眼，心想反正都要死了，死也要死得体面些。不过她牙齿还是忍不住一直哆嗦，因为她怕痛怕得要命。
云雾散去，银色的月华照在戚长缨仰起的脸上，显得她一脸惨白。女鬼嚎叫了一声，飘飞到戚长缨头顶。
柳维宁在一边看得浑身紧绷，伸手死死抓着衣袖：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他见女鬼已被月光尽数照到，开口念起了咒语。
月亮的光亮越来越冷，越来越明晰。戚长缨却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额上有一处隐隐发烫，胸前的妖石也灼人得厉害。
妖石……妖石！
她猛地睁开眼，低头看见妖石正散发着血红色的荧光。
女鬼察觉到异样，俯身一看，登时惊住。戚长缨的额头上出现一朵黑色的莲花印记，其形妖娆婀娜，枝蔓精细，她的眉眼也变得狭长，瞳仁幻化出琥珀的颜色，越来越浅，惨白的脸上双唇越来越鲜红。
女鬼大叫一声：“妖怪！你是妖怪！”
噌地一声，束仙绳猛然被弹开，戚长缨随之落地。
女鬼慌忙冲着柳维宁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宁儿，快跑！她不是仙，她是妖！束仙绳对她没有用，你快跑！”
第022章
戚长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谁妖怪啊你！”她摸了摸胸前的妖石，石头的热度已经散去。她心道大概刚才是这妖石中妖怪的妖力被触动，才得以助她挣脱这仙绳所缚。
女鬼惊恐至极：“你，你刚才，你的脸……分明是要妖变……”
柳维宁吓得面如土色：“娘……”
戚长缨扬手幻化出仙剑，剑身发出淡淡的金光。女鬼鬼影一颤，飘飞而起，欲从屋顶上的洞中逃走。戚长缨左手手指一点，弹出一朵小小的白花，白花碰到女鬼，将其牢牢束住。
女鬼啊地惊叫一声，柳维宁慌忙上前想要阻止已来不及，戚长缨的剑尖抵住了女鬼的额头，女鬼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缠绕住剑身，慢慢地消失不见。
云雾又挡住月光，大风渐止，寂静无声，箱子中的两具活身所发出的的腐臭气息愈发浓烈。柳维宁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娘……”
他怔忪了片刻，双眼又亮得奇异起来，直盯着戚长缨，恨意滔天：“你！是你害死了我娘！”
戚长缨收了剑看他道：“你娘早就死了，你接受事实罢——”
柳维宁的目光愤愤然有几近癫狂之色，看得戚长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朝着戚长缨猛地扑过来，一副要吃了她的神色。
戚长缨飞身一避，蹲在房梁上，低头看着下面张牙舞爪已经半疯了的柳维宁，心道这一家子估计是有什么变态癖好，做娘的成了鬼要吃人，做儿子的一发疯就冲人张嘴要啃，真是奇了。
柳维宁看她上了房梁，就想顺着柱子爬上去，爬不上去滑了下来就开始咬柱子，戚长缨看着都心疼他的牙：“啧啧，看来这人是真疯了……”她想着这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鬼迷心窍一心想要替自己已过世的娘转生的？不走轮回之道，而要强行转生，是逆天而行，必受天谴。
戚长缨伸出手指尖向柳维宁嘴中送去一粒抽丝丹，丹药没入其口，他一下子就晕厥过去，横躺于地。她握起仙剑，挑出女鬼一道中正的魂魄，施法以仙目望去，看到这女鬼的前世种种，忍不住叹了口气。
女鬼姓袁，名昭华，是没落官家的小姐，三十多年前下嫁给当时还是贵族子弟的柳绍作夫人。她与柳绍虽然谈不上情投意合、琴瑟和鸣，但好歹是相敬如宾、和美无隙，谁知后来柳家生变，险些倾家荡产。家道中落之际，柳绍迫于无奈娶了萧家小姐为妻，改袁氏为妾。萧氏出生于富贵之家，娇生惯养，性子骄纵任性，虽为正室，仍然日日欺侮压迫性子端和的袁氏。袁氏为着柳绍的面子忍气吞声，谁知反倒助长萧氏的气焰，以至于其后故意设局挑拨袁氏与柳绍关系，害得袁氏受柳绍冷落二十余年。柳维宁自小随着母亲在柳家受着萧氏欺压与柳绍冷落，因而生出这纨绔阴暗的性子。萧氏趁柳绍外出行公事之际，花钱找人假扮抢匪入室，活生生砍去袁氏的手脚刮去其双眼泡在药缸中将其活活折磨致死。这件事被粉饰成强盗杀人的意外，那几人亦远走高飞，如此荒唐离奇，柳绍回来后竟就办了丧葬之礼伤心一阵后作罢了。
戚长缨推想柳绍这样的人不可能如此没有怀疑，难道真是与那袁氏的夫妻情分淡薄到如此地步竟连袁氏的死也无所谓真假了，那也怪不得袁氏要如此怨愤不愿投胎而要一心转生报仇了。但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么会精血纯正？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转眼又瞥见横躺在地的柳维宁，心道此人作恶确是太多，只自他母亲袁昭华的生前所忆中，便能知道他害死的人一只手的手指头也数不过来。除了这回为了让他母亲转生而害死的王幼冉以及青莲村那对姐妹，还有好些人受他连累而死。戚长缨现在回想起当初收慧尘时慧尘所说的话原来是确有其事，这个柳维宁果真麻烦。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柳维宁默然不语，那女鬼的幽魂忽然发出声音道：“求仙子饶了我儿一命，他是为了我才会……”
“我不会动他，我只是喂了他抽丝丹消除了他关于凡界以外的记忆，也就是让他忘了与你我二人相关的仙鬼之事，”戚长缨道，“他虽杀了人，却不像你是跨两界作祟，所以仍可以投胎转世。”
袁昭华默了片刻，道了一声“多谢仙子”，就又隐回了仙剑剑身之中。
戚长缨看这祠堂内景象，收了仙剑，脚下一软，觉浑身虚浮，提起一口仙气，就遁入了地下。
……
案子破后三日，还余五日便是傅家小姐的诗会，戚长缨简直急得要跳墙。
她想着，这闹得满城风雨的凶杀案好歹是破了，严格说来，这其中还有她一半的功劳。虽然，她被一人一鬼联手吊起来还差点去了冥界报到的事实严重打击了她的自尊心。
“大人您看，这案子也破了，您现下也闲着，不如……”
楼世礼坐在案前头也不抬一下，不动如山：“柳维宁现在还没定罪，起码得等他定罪这案子才算是结了。”
戚长缨苦口婆心：“大人，那柳维宁都和残尸一块儿被发现了，埋尸的那两人也找到了，人证物证俱在，可谓是铁证如山，要给他定罪只是几天的事儿。”
“你以为柳绍会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下狱？”楼世礼淡淡一句。
戚长缨心里恨极了，早知道这人会这样，那日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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