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跟你身形差不多的女人。我看见她牵着那什么泉小爷在刚刚那个转弯的垭口闪了一下,后来一路下山我们就再也没瞧见了。”
“泉小爷不见了吗,师傅?”宝梳忙放下汤勺问道。
庞雨绢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地皱眉想了想,飞快地转身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问掌柜道:“你之前有没有看见一个跟我身形差不多的女人带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来过?”
“这个啊……”掌柜的使劲想了想,摇头道,“我好像没看见过啊!这位夫人,您是找人吗?”
“那我问你,”庞雨绢指着门外正色道,“那边马厩外有辆紫红色帐幔的马车,是谁的?”
“这是本店入住的客人的……”
“客人在哪儿?”
“还在后院住着……”
“带我去找!”庞雨绢秀目圆瞪地喝道。
掌柜的见她口气很不好,一副要揍人的样子,忙放下手里的事情,领着她往后院去了。宝梳和荷青也赶紧跟了上去。
一进后院,泉小爷那聒噪的声音就传来了:“现下就走吗?快点快点!被我娘发现了就走不了!”
“不急不急,没准她压根儿就没发现呢!”
只见后院一楼其中一间房门前,泉小爷正拉着一个年纪跟庞雨绢差不多的女人往外走,身旁还站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庞雨绢见状,立刻上前喝了一声道:“小兔崽子,你想往哪儿走啊?”
“娘!”泉小爷一见庞雨绢,忙躲到了那女人身后,有些胆怯地说道,“您可追来得挺快的呀!”
“废话!”庞雨绢瞪了泉小爷一眼道,“赶紧给我过来!听见没有?想让我把你关在青竹斋一直不放出来吗?过来!”
“雨绢小姐,”挡在泉小爷跟前的那个女人微微行了个屈膝礼道,“真是好久不见了,您看上去一点都没变。”
“我变没变跟你没任何干系,”庞雨绢轻哼了一声,怒目而视道,“倒是你,不在你家主子跟前伺候了,跑来拐卖人口来?滚开!”
“雨绢小姐,奴婢只是带着小少爷去找他父亲,您应该让他知道他父亲是谁,不是吗?”
“他爹已经死了!”庞雨绢指着那女人,表情肃怒道,“你耳朵要不好使我也不再废话了!赶紧给我滚开,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娘,”泉小爷从那女人身后探出个小脑袋道,“这位姨姨说,我爹没有死,我爹在找我呢!娘,您就让我去见见我爹吧!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我爹呢!”
“我说死了就死了!”庞雨绢说罢上前,一掌掀开了那女人,把泉小爷拽了过来就往宝梳跟前推去,然后转身对那女人怒气冲冲地说道,“回去告诉你那破主子,再敢打我儿子的主意,仔细他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个吃不了兜着走?”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背后飘来,庞雨绢浑身一颤,稍微愣了一下后,扭头拉上泉小爷就往外走。可是很明显,她已经走不掉了,那男人挡在了她和泉小爷的跟前。
宝梳转身时,眼前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穿戴得体的男人,面孔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像谁了。当庞雨绢看见他时,下意识地握了握泉小爷的小手,脸色绷紧,看上去是怒中带恨的样子。
“滚开!”庞雨绢冷冷地丢了两个字道。
“脾气还真变了不少……”
“管你屁事,滚开!”
这男人点了点头没发火,低下头去看了看泉小爷,淡淡一笑道:“你叫张盛泉?”泉小爷正想答话,却被庞雨绢塞到了身后,冷漠地说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他叫什么跟你没有任何干系!”
“他是我儿子,为什么跟我没干系?”这男人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站在旁边的宝梳和荷青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男人会是泉小爷那从来不露面的爹?不会吧?不过看年龄似乎差不多啊!
泉小爷也激动了,挣开庞雨绢的手,冲过去欣喜地问道:“你是我爹……”可爹字还没说完,庞雨绢又把他拽了回来喝道:“胡说八道什么?白养你了是不是?见人就喊爹,有你这样的吗?给我回来!”
“可他说他是我爹!”泉小爷指着那男人委屈道。
“他脑子有病,你也跟着他犯病吗?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爹已经死了!”
“他脑子有病……”泉小爷嘟起小嘴,又委屈又无辜地那男人看着,脸上有那么些许的失望。
“庞雨绢,”那男人又开口道,“我们俩吵归吵,别这么凶孩子行不行?”庞雨绢白了他一眼,语气冷冰道:“我训我儿子你来掺合什么?你要闲得慌,回去训你儿子好了,你又不是没有!我警告你,庞乾晖,别来打我儿子主意!”
“庞乾晖?”宝梳暗暗地大吃了一惊!她记得阮曲尘跟她说过,庞家还有个二少爷,正好就叫庞乾晖。再仔细瞧瞧那张脸,怪不得刚才觉得眼熟呢,跟那个草包大少爷庞乾朗颇有些挂相啊!怎么回事?自家师傅跟这庞乾晖还有什么扯不清的干系?不对啊,师傅也姓庞的啊!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旁人好奇的目光。那庞乾晖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地说道:“别在这儿闹了,坐下来好好说话行不行?你这么嚷嚷,把泉儿吓着了怎么办?”
“呵!”庞雨绢嗤之以鼻道,“你以为我儿子是你家那两个弱不经风的玩意儿?你放心好了,我儿子野养惯了,这一两句还吓不住他的。你说完没有?说完了赶紧给我滚开!”
“你觉得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见见你们母子吗?”
“那你想怎么样?”
“带着泉儿跟我走……”
“还做梦呢?”庞雨绢不屑一顾地打断了庞乾晖的话,冷笑两声道,“庞二少爷,你这会儿还没睡醒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带着泉儿跟你走?我们母子俩在这儿过得不知道多好多安静呢,劳烦你了,滚回去吧,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儿!告辞!”
“非得逼我动手?”庞乾晖再次挡下了准备带着泉儿离开的庞雨绢,道,“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接你和泉儿的。既然来了,不可能空手回去。我知道你心里怨气大,但为了泉儿,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回去再说?”
“你来接我我就跟你走?庞乾晖你太把自己当人了吧?你觉得我会乖乖跟你走吗?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庞雨绢吗?要动手你只管动手好了!事情闹大了,我没脸是小,你这堂堂庞府二少爷回去可不好跟你爹还有你家那宝贝媳妇交待!横竖我庞雨绢已经是被庞家逐出来的人,不怕跟你硬碰硬!”
庞乾晖眉心微拧,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的无奈和疑惑,似乎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庞雨绢早已经不是从前还住在庞府时的那位千金小姐了。可是,他找到了这对母子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找着了,岂能轻易放走了?
“娘,”泉小爷吊着庞雨绢的胳膊晃了晃,仰头小声问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爹啊?”
“他有媳妇有儿子的,你说他是不是你爹?”庞雨绢低下头去很认真地看着泉小爷反问道。
“哦……”泉小爷翻起眼皮偷偷地瞟了瞟庞乾晖,高高地翘起小嘴道,“那就不是了……他真坏,为什么要冒充我爹啊?”
“你说对了,儿子!”庞雨绢瞥着庞乾晖,蔑笑道,“他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往后遇着这样的人,躲远点,省得他起什么歹心,让你连娘的最后一面儿都见不着了!”
庞乾晖若有所思地看着泉小爷问道:“为什么有媳妇有儿子的就不是你爹了?”泉小爷答道:“我娘说了,我爹只有我娘一个媳妇,只有我一个儿子,你有媳妇的,那你就不是我爹。”
“是吗?”庞乾晖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容,看着庞雨绢问道,“你就是这样教儿子的?”庞雨绢迎着他的目光,冷冷道:“我再说一遍,我怎么教儿子是我的事儿,劳烦你庞二少爷还是回去好好管教你自己的儿子吧!”
“单独说两句话行不行?”
“没必要!”
“你真要我动手?”
“那你试试?”庞雨绢面带挑衅的笑容说道。
“我不想在儿子面前动粗,我只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你也不想让儿子看见我们俩在这儿闹起来吧?大不了我答应你,这回不带你们走,怎么样?”
庞雨绢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道:“好!说就说!宝梳,帮我把泉儿看着!谁要敢带他走……”
“放心吧,师傅,”宝梳走上前来牵过泉小爷笑道,“谁要敢带我们泉小爷走,我绝对拳头加毒针伺候!师傅你放心去,我带泉小爷去吃豆花,一边吃一边等你哦!”
“你徒弟?”庞乾晖打量了宝梳一眼。
宝梳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挺胸抬头道:“没错!我是她的徒弟!所以你呢,最好别动不动就说动手什么的,论拳头你未必能占上风,最好闹清楚这儿是什么地方,哼!师傅,我们去前面等你了!”
“去吧!”
宝梳哼哼了两声,牵着泉小爷往前院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并非良人
庞乾晖一抬手,那三个随从很自然地退到了一边。庞雨绢转身踹开那间房门,坐下冷冷道:“说吧!有什么废话啰嗦话虚情假意的话都一并说了吧!省得日理万机的庞二少爷再跑一趟了!”
庞乾晖默默地把门关上,又默默地拉了条凳子坐到了庞雨绢的跟前,又默默地凝视了她许久,然后才面带淡笑地开口问道:“你怎么想起回来了?”
“回哪儿?”庞雨绢面带不屑道,“若你指的是庞府,那就大错特错了。从我离开庞府那日起,我就没打算再回去过。那儿不是我的家,只是我噩梦开始的地方,你认为我还愿意回到那儿去吗?”
“那跟我回北方,如何?”庞乾晖声音低沉柔和地问道。
“在这儿挺好的,只要没你的地方都挺好的,不需要跟你去什么北方。”庞雨绢由始至终地没看庞乾晖一眼,这个男人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了,可惜从前那二十多年她都觉得自己是个睁眼瞎,就是没看出来这男人是骗子投胎的!
“还在生气?”
话音刚落,庞雨绢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给了他一个掷地有声的答复!是的,是还在生气!没有人在被自己心爱的人欺骗后,还可以平心静气地跟他面对面的说话,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庞雨绢从小就很信任且很依赖的男人!
甩完这巴掌,庞雨绢心气难平,紧了紧牙龈问道:“这答复满意吗,庞二少爷?当我是面团揉的,还是当初那个傻姑娘?不生你的气?我只恨我自己身手没你好,不能现成就把你杀了……”
庞乾晖不等庞雨绢说完,忽然抬手拔了她头上一支珠钗,递到她跟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必等你身手比我好,也不必等什么良辰吉日,这支钗就能帮你!”
庞雨绢愣了一下,死死地盯着他,眼带恨意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庞乾晖扯过庞雨绢的右手,将珠钗放在了她的手心里,慢慢地舒着她的手指扣了回去,再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手掌里,凝着她的双眸说道:“这样也好过你一直躲着我,也正好应了你跟泉儿撒的那个谎,说我死了。我真的死了,才能有堆坟给泉儿拜祭不是?总比如今这样问着你要爹好吧?”
庞雨绢想抽回手,却被庞乾晖两只手牢牢地握住了。庞乾晖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道:“你不会杀我的,你也舍不得杀了我,更何况,我们还有个儿子。你杀了我,怎么跟泉儿交待?难道要告诉泉儿,他的亲生母亲亲手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这点不用你为我cao心!”庞雨绢说着抬起右手向庞乾晖拍去,却被庞乾晖轻抬手腕,压在了旁边桌沿上。她正想出脚时,又被庞乾晖用力往怀里一拉,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扑进了庞乾晖的怀里!
怀抱,还是那个怀抱,暖和且宽厚,只是再触碰到时,庞雨绢有种说不出来的反感和厌恶。她想推开,却被庞乾晖双臂箍得紧紧的,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她轻咳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道:“庞乾晖,放开!你家里没媳妇给你抱吗?放开,听见没?”
“你还在计较我娶了郭云瑶(庞乾晖正妻)的事吗?”庞乾晖轻轻地贴着她的脸低语道。
“谁计较你娶了谁?我压根儿都不想再看见你了!”庞雨绢盯着这简陋屋子的大梁满带恨意地说道。
庞乾晖脸上浮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想看见我了,可我这四年多来无时无刻不想再见到你和泉儿。你带走泉儿的时候,泉儿才三岁,你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带着他走了,想过我心里有多难受没有?”
“我不带他走,难不成让他一直过着藏头缩尾,没爹疼没娘爱的日子?你庞乾晖没骨气承认他是你儿子,还不能让我带走他吗?”
庞乾晖松了一点臂力,右手捧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贴近自己,声音缓沉地说道:“我没说不承认,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时间?”她那双眼眸里迸出一股嘲讽的意味,冷哼道,“泉儿那时都三岁了,都会认爹娘了,你还打算让我等多久?我生下他坐完月子之后就必须离开他,把他交给你安排的养娘来照顾,就算去看他一眼,也得费尽心思找足借口,省得叫庞府的人发现了,到时候毁了你庞二少爷的名声!可就算我等了这么久,倒头来等来也只是你迎娶湖州千金郭云瑶的大喜事儿……”
说到这儿时,庞雨绢有些泪滚语塞了。那是她觉得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想着每回偷偷摸摸去见儿子时,儿子抱着她不放的样子,她都会心酸地躲在被窝里哭上一回,而且还不敢哭得太大声,省得招旁人猜忌。她知道孩子渐渐长大了,需要爹娘的陪伴,可如此了无前景地等下去,谁能说得准会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庞乾晖将迎娶湖州制笔世家千金郭云瑶的事情传到了她耳朵里,她这才觉得天真的塌了!她那才三岁且可怜的儿子毫无疑问只是庞乾晖的私生子而已!而郭云瑶所生的,才是庞家嫡出正统,那她的儿子该怎么办?她感觉自己真是被逼得没有退路了!
直到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她名义上是庞乾晖的姑姑,比庞乾晖要大上一辈,以庞家当时的家声来说,怎么可能让侄儿娶姑姑,就算没有血缘的,就算庞乾晖的承诺有多美好,只怕也是天荒夜谈!所以无奈之下,她才好带着年仅三岁的儿子离开了庞府,离开了雅州。
一想到这儿,庞雨绢就悔不当初,心如针扎,眼泪也不自主地哗哗流了下来。那个守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不是郎情妾意的郎,而是狼心似虎的狼!为了他自己,为了庞家,什么都可以抛弃牺牲的狼!
“绢儿……”庞乾晖看她哭了,声音也沙哑了,用指肚轻轻地替她拭了拭眼泪,紧盯着她的泪眸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庞府往后的女主人是你,不会是别人……”
“行了,庞乾晖!”庞雨绢用力地扯开他的手,起身后退了两步,满面泪痕道,“我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废话,也更不会再相信了!庞府往后的女主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只想告诉你,没有你,我们母子俩过得照样很好!”
“泉儿需要他自己的父亲……”
“但他不需要一个连承认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父亲!”
“我说过了,他始终都是我庞乾晖的长子,现下是,往后也是。总有一日,我会让泉儿名正言顺地归宗入谱……”
“那又得等多久?”庞雨绢冷冷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