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最近老是生病,让我成天忙着往卫生所跑。”何翠无心的匆匆应了句,像是有话想说。“呃,雪蔷……”
然而专注的雪蔷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何翠异样的神情,仍好心情的来回重复装水、洒水的动作。
“我在种金针花喔,以后要是开花了就送你一大包,让你回家炖汤。”
这时候何翠哪有心思管她种什么,她的眼睛不住的往大院那边瞧,终于忍不住凑近她身旁,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问道:“雪蔷,那是你大舅妈吗?”
“是啊。”雪蔷跟着往她身后瞥了眼,含笑点点头。
“怎么变那么多?!”何翠双眼定定的盯着徐晓贞瞧,难以置信的惊嚷道。
那个沉静的坐在庭院前,绾着典雅发髻,脸色红润面带微笑的秀丽女人,真是她曾在村子里看过,阴沉瘦弱得让人心惊的程家大媳妇吗?
“我晓贞舅妈本来就很漂亮。”雪蔷睨她一眼,像是嘲笑她的大惊小怪。
“可是……这怎么可能?”何翠还是诧异得直呼不可思议。
丈夫前些日子就跟她提过,程牧磊的母亲变得很不一样,她本来还不当一回事,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让她惊讶得合不拢嘴。
“有了如萍的安慰,她恢复得很快。”
雪蔷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她不得不担心,将来要是她离开了,晓贞舅妈该怎么办。
虽然晓贞舅妈现在的健康状况好了许多,体重足足增加了八公斤,精神状态也堪称平稳正常,但就医学评估的角度看来,她的病还是没有好。
因为她始终将她当成她死去的女儿——如萍。
“雪蔷,很多事是无法强求的,你已经尽了力了,你总不能让如萍死而复生吧?你能做到这种地步,程家人就该立铜像、颁匾额感激你了。”何翠频频回头打量徐晓贞,仍忍不住啧啧称奇。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一个那样的人……喂喂!能不能改天也对我施展奇迹,让我瘦得连我丈夫也认不出来?”她万分期待的看着地。
“我只会让人变胖,要变瘦我恐怕无能为力。”看她急切的模样,雪蔷实在忍俊不住。“况且你这样也很好啊,跟我不相上下。”
“你没说错吧?你拿轻航机跟航空母舰相比,还说不相上下?”何翠一副想拿石头砸她的表情。
晴空白云之下是两人开朗的大笑声。
从此何翠不再那么怕徐晓贞,也渐渐敢把孩子带到程家来了。
少了托人带孩子的困扰,何翠往程家走得更勤了,有时甚至一早就会跟着陈永章来程家,直到他下班才一起回家。
有了率直开朗的何翠陪伴,也多了孩子的笑声,深幽的程家大宅似乎不再那么空荡孤寂了。
很快的就到了采收季节。
程家每个人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杨玉兰也每天一大清早跟着到果园去监督工人采收的情况。
这是程家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重要的时刻,一天之中除了午餐时间,几乎看不见程牧磊的身影,就连天黑之后,他都还不放心的拿着手电筒到果园巡视是否有野鼠趁夜来啃食果子。
为求一劳永逸,程牧磊差几个工人在果园里常有动物出没的地点设置了捕鼠夹,以减少李子的损失。
看着程牧磊每天摸黑到果园,雪蔷总是担心,果园里地势陡峭不平,天色又黑,万一不小心踩到随处散置的捕鼠夹,那……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天中午吃过了饭,程牧磊手里又提了几个捕鼠夹,准备到果园去工作,雪蔷立在厨房门边,望着他壮硕的背影,戒不掉的心软促使她开口了。
“牧磊,你不应该在果园里放那么多捕鼠夹的——”
“为什么?”程牧磊不客气的截断她的话,阴鸷的瞪着地。
在他炯炯目光的注视之下,雪蔷到嘴边的话全又吞了回去,她相信她的担心只会徒惹他的讪笑。
“反正那些动物只是吃些果子维生,应该不至于影响收成,你拿这么可怕的东西去捕猎它们,实在太残忍了。”雪蔷低着头,随便找了个借口应道。
一瞬间,雪蔷几乎以为程牧磊的眼底升起了怒气,然而一定眼,除了冷漠,那片结若寒霜的眸里连一丝波动的情绪都没有。
“幼稚!”程牧磊瞟她一眼,只冷冷丢下一句话,便径自起身往门外走。
她跟小时候一样的软心肠,在他眼里看来只是愚蠢。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雪蔷不服气的紧随在他身后,一片好心竟被说成幼稚,让她煞是气恼。
“我说你蠢!”程牧磊遽然转身,怒气腾腾的骂道。“你不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在厨房里抓到了一只老鼠,当时每个人都在讨论该怎么弄死它,你却含着眼泪说它可怜,还趁着大家不注意时放走了它,可是接下来那只老鼠做了什么?它咬了你一口!这个伤痕没让你学会教训吗?”他愤然翻过她的手,要她看清自己白皙的手背上那块月牙形的疤痕。
只要受了伤就能学会教训吗?雪蔷怔然看着自己手上的疤痕,心酸得发疼。
要是她真学会了教训,何以十八年前程牧磊狠心在她心底烙下伤痕,如今她还义无反顾的回到程家?
就因为这么一句——我们需要你?
程牧磊说得对,她的确傻得可以。
“随你的意吧!”雪蔷再也无话可说,漠然一笑,转身走进厨房。
她最该同情、关心的是自己,不是别人,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她还想不通这个道理?
“你去哪里?”程牧磊粗声的问道,打死不愿承认她唇边那个冷淡无心的笑容让他难受。
“去厨房放捕鼠夹。”雪蔷淡淡回他一句,随即隐没在两片红帘后。
程牧磊瞪着她消失在门帘后的纤细身影,手上的捕鼠夹顿时仿佛沉重得让他握不住。
他残忍?是的!从如萍走后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待她的方式就只能用“残忍”这两个字来形容,而她就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总是默默的承受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
然而,现在的她不同了,她不忍耐、不再委屈,她用她的固执和倔强跟他相抗衡。
她以为这样就会使他不安、难受吗?
不,她错了!她不会使他难受,他对她的感觉始终只会有恨,一如他过去十八年来所坚持的。
握紧了手里那几副沉重得似乎提不动的捕鼠夹,程牧磊毅然转身,迈开大步往果园走去。
对待任何东西都不需要感情,那只会让他心伤!唯一明哲保身的方法便是让自己的心坚硬如石,不带感情。
因为石头没有心,绝不会伤心难过!
第六章
说不在乎,她却仍忍不住担心。
风大的夜晚,躺在房间里的雪蔷听见程牧磊开门出去的声音,知道他又上果园去巡视了。
他不该去的!今夜风这么大,天气还那么冷。
听着窗外萧萧的风声,忙了一天的雪蔷早该合眼休息了,然而,心底一股莫名的担忧却让她始终难以成眠。
辗转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弃睡觉的念头,自温暖的被窝爬起,随手抓起一件羊毛外套,蹑着脚步下楼来到前廊。
程坤平夫妇依乡下人惯有的作息早睡了,大厅里灯光全暗,只留下廊前一盏小灯,等待晚归的程牧磊。
雪蔷站在廊前,远眺着远方,天边的冷星与明月衬着阒黑一片的林间,此情此景不见诗意,却反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坏兆头。
山中夜晚寒意正浓,夜露沾湿了排列在廊前徐晓贞所种的兰花,细长的叶片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
拉紧了肩上的羊毛外套,雪蔷轻搓着双手借以驱逐寒意,在一口口呵出的白色雾气中,她终于看到了阒黑林间有一个自远方黑暗中逐渐清晰的身影。
是程牧磊!她下意识就想转身逃回房间。
然而他那不自然的步伐却教她起疑,直到他的身影渐近,她清楚看到他纠结得死紧的眉头和死白的脸孔。
精确的职业直觉让她的目光本能往他脚下梭巡,当她的目光触及他脚上那怵目惊心的鲜血时,心脏倏然紧紧一抽。
“你的脚……被捕鼠夹夹到了!”
雪蔷倏地靠向他的身边,颤着手几乎不敢碰触那个卡在他脚上的骇人金属。
“我看到了。”程牧磊冷冷的语调像是讥讽她毫无价值的关心。
程牧磊的伤早已让她无心去计较他的敌意与冷漠,她转身就想去喊人来帮忙。
“我去叫二舅跟二舅妈来。”
“不准你去!”他粗声喊住了她,直到瞥见她脸庞惊惶又无措的神情,声调才勉强软了下来。“别去惊动他们。”
“可是……”她犹豫的看着他冷硬的脸孔,又看看大厅,终于点点头。“那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用不着,我擦点药就行了。”程牧磊说完,便就着微弱的灯光,眼眨也不眨的扳开了卡在脚上的捕鼠夹。
“牧磊!”她花容失色的惊叫一声,接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恶心感倏然自喉头冒起。
“如果你想将所有人都吵起来,就尽管叫好了。”始终面无表情的程牧磊因为她的反应而皱眉。
“我……”她怔然看着他,一时之间也愣住了。“那我先扶你回房间。”她不容他拒绝的径自搀住了他的手臂。
这蓦然的接触让程牧磊浑身倏然一僵,然而为怕与她争执会吵醒程坤平夫妇,他只得不情愿的配合她。
“你坐一下,我进房去拿药。”扶他来到他位于三楼的房间后,雪蔷便赶忙奔回房取出带来的药箱。
来到这医疗设备不足的山上,雪蔷早有准备的带了一个医药箱,里面有抗生素、外伤、感冒用药,甚至连破伤风、止痛针剂都一应俱全。
拿着药箱回到程牧磊的房间,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被捕鼠夹夹出的撕裂伤口一览无遗,比方才还要吓人。
雪蔷勉强镇定心绪,取出一小瓶止痛剂用针管抽出,先替他打了一针,她知道这种伤口所造成的疼痛会有多磨人。
“我早叫你别再放捕鼠夹了。”雪蔷见他伤得严重,不免心疼。
程牧磊闻言抬起头,却惊见她眼眶中泫然欲落的泪,“你放心,夹到的是我的脚不是野鼠。”他面无表情的反讽道。
这句话让雪蔷握着食盐水的手颤了一下,半晌,她才将食盐水倒在他的伤口上。
然而随着不停往下滴的血水,她的手竟然不听使唤的抖着,深怕他的血会随着食盐水流光。
“你真以为我在乎的只是野鼠吗?”她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掩饰心痛。
“什么意思?”程牧磊蓦然蹙起了剑眉,紧盯着她。
“不论是动物或者人都是条宝贵的生命,不该受到这种残酷的伤害。”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说?坦然向他承认她的难过与心疼吗?
“所以我说你幼稚!”程牧磊又毫不留情的扯出冷笑。
“我是感情用事,但我还不至于傻到让自己受伤。”她抬头幽幽的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佯装无辜来保护自己这一点,你做得比任何事都还要成功。”他嘲讽的扯了下唇。
闻言,她忍住回嘴的冲动,她有绝对的专业伦理,去尊重、忍受病患病痛时的无理取闹与情绪化。
“忍耐点。”她熟练的边以棉花棒沾取优碘,涂抹他的伤口,边平静的叮嘱道。
虽然他说话很不中听,但是优碘一沾伤口,就会让人说不出话来的痛却也让她于心不忍。
即使脚掌上的伤口刺痛得厉害,程牧磊却一声不吭,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尝过比这伤口还要多上千倍的痛——就在他八岁那年!
然而雪蔷冰凉的小手,在他伤口旁红肿灼热的皮肤上轻柔移动着,竟让他感到莫名的舒服。
看着那双在他脚掌上来回移动的白皙小手,他惊讶的发现它竟微微的颤抖着。
一抹轻得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跃上了他的嘴角。
无论她的模样变得如何美丽动人,但是骨子里她依然还是那个胆怯的小雪蔷。
“你在害怕?”程牧磊对她颤个不停的手,比自己骇人的伤还感兴趣。
“我从来就不喜欢看到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她平静的说道。
“原来你是个胆小的护士。”出乎意料的,程牧磊竟然笑了。
他坐在床边,凝望着她专注的漂亮脸庞,竟不由自主想起她小时候扎着辫子的可爱模样,幼时的影像也一幕幕像跑马灯似的掠过脑中。
她从小就胆小、爱哭,每次跌倒了、找不到玩伴就只会哭,而且胆子小得就连一只小小的毛毛虫都能让她吓得放声大哭。
还记得有一次她用后山坡的金针花,编成了一个歪七扭八的花环,兴致勃勃的交到他手里。
“牧磊表哥,我长大后要跟你结婚,你现在先帮我戴上花环,这样你才不会忘记。”
他犹记得当时她那认真的神情,与稚气柔嫩的嗓音——
停!不准再想了!程牧磊痛苦的喝令自己。
他怎么能让自己又想起任何有关她的事情?他该要恨她的!她是破坏程家一切的元凶,他绝不能心软!
“挽救几颗李子,真的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雪蔷抬起眼看他,眼中那抹闪烁教人看不真切。
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他自八岁起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自从如萍跌进池塘里冷冰冰的被捞起来,而母亲也从那天就不曾再展露笑容之后,他就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跟着一同死去了。
“你哪懂得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程牧磊冷着脸,语气不善的讽刺道。
“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
雪蔷无法不难过,因为程牧磊愿意开口跟她说话竟会是在这种时刻。
“哦?你又要使出你最擅长的逃避伎俩了吗?”他铁青着脸,显然不满她丝毫不动怒的沉着。
“明天你得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尽量少起来走动,伤口才容易愈合。”她不理会他存心的挑衅,仍用对待病患的细心交代道。
她慎重的叮嘱却引来程牧磊嘲讽的一笑。
“我会听你的话才有鬼。”他故意跟她作对。
“你的伤很严重,就算你想起来也很困难。”雪蔷一点也不担心,她知道这样的伤需要多久的时间复原。
“我是个硬汉!”程牧磊傲然的宣称道。
“你……”要是脚伤不养好,留下后遗症,你就什么也不是!雪蔷想对他大吼,可是她咬着唇,没把话说出口,她知道等明天一早止痛剂的效能消退后,他会认清楚自己就跟个怕痛的孩子没两样。
无意浪费口舌跟他争辩,她包扎好伤口,再替他打了针破伤风,便准备拎着药箱离开房间。
“怎么?不说话,这么快就认输了?”程牧磊一把扯落她手上的药箱。“你以为这几块小小的绷带和药布就能弭平你的罪?简直是异想天开。”
“你到底想怎么样?”雪蔷开始有点无法忍受他的无理取闹。
“讨回你应偿的公道!”
他一伸手便将她甩上床,紧接着整个人压到她身上。
“你……你的伤……”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与温热的气息让她结巴。
“放心,除了脚不能动,我全身上下全是好的。”他嘲讽的勾起嘴角。
“我……我可是你表妹,你别乱来!”
“表妹?”他蓦然仰头狂放的大笑起来。“我程牧磊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这么称呼不是过于一厢情愿吗?”“你不——”
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程牧磊倏然噙住地冰凉的唇瓣,粗暴的蹂躏着她的柔软,一双手也毫不温柔的将她身上的棉质睡衣扯至腰际,而后欺上她柔软的酥胸,用力的揉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