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跨坐看小太监阿石。他好奇的看着官道两旁的景致,脸上带了丝初出望京城的兴奋。
车厢内陈煜靠着柔软的厢壁,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睛却盯着小案几上的几只瓷瓶。
这是四海钱庄总掌柜朱禄送来的驱蚊药和清热解毒丸。还送了他一千两银子。
皇上赐了他封地,封了东平郡王。离开繁华的京城,信亲王府远去不毛之地当小郡王,再加上一道不奉召不得回望京的旨意。所有人都认为他都是被皇上贬出了望京。
江南朱府却在这个时候讨好他。陈煜忍不住要想,朱八太爷是什么意思?
苏州府的小虾姑娘,叫花花的有着明亮眼睛的丫头。陈煜努力回想着在屋顶射去的那一箭。那个缩躲在风火墙边的小丫头。还有父王书房地板秘洞里留给他的那封信。
“……突闻噩耗不甚悲凄。亲赴江北荆州。其夫家大怒,戳穿吾之身份,斥为父始乱终弃,杀王府侍卫二十七人,吾得阿福相护而退。次之射书信一封于驿站,告之菲已入敛下葬。吾实未亲眼见其尸骨。多年来耿耿于…}不,暗中迷人觅其踪迹。终得碧罗天地图。明月山庄短短十来裁崛起与之密不可分。思其能耐,恐与大魏是敌非友。欲窥其全貌,忆当年杀出重围之血腥,惊惧之。吾留书于你,留画一幅。以碧罗天之秘密换吾儿自由,皇上应允。”
陈煜在看到这封书信后,骤然明白为什么父亲说找不到不弃,又说不能去找她。然而皇上来了之后,就变卦了。
只有替皇上找出碧罗天的秘密,才能换来自己的自由。这个交易,他当然愿意。
难道不弃真的是被碧罗天的人带走了?陈煜靠在厢壁上闺上了眼睛。脑中又浮现出那张锦帕上的神秘地图。碧罗天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少爷,前面有个小镇。天色尚早,镇上条件不好,不如赶到洛城再休息吧!”外面传来阿石的声音。
这个小太监当年被皇上送到他身边,现在又要跟着他到东平郡。到现在才真正和他一条心了。当然,只是在他要执行皇上密令的时期。陈煜吩咐道:“就在前面镇上驿站歇息一晚。”
阿石马上用清脆还没变声的嗓子吼道:“少爷吩咐今晚住镇上。”
领头的面容坚毅,中年不惑。他是信王府的前侍卫统领,现东平郡王的侍卫统领韩业。他听到阿石的话,提了马折身走到马车旁低声问道:“少爷,前方只是个小镇……”
车里传来陈煜清淡的声音:“走那么快做什么?”
韩业一愣,想起往前走得一步就离望京城远一步,眼神瞬间黯然。
陈煜离府前言明,包括自小起服侍他的太监侍女,不愿意跟着他去东平郡的他不勉强。王府侍卫有家眷的他也不要。最后能跟着他出发的只有忠心于王爷的三十名侍卫和小太监阿石。
郡王远赴封地,只有三十名侍卫,一个小太监随行。收拾了四辆马车的行李。怎么看怎么寒酸。
韩业下意识的将陈煜不想赶路的心情理解为对望京的眷恋和对东平郡的不喜。当即吩咐下去,放慢脚程。
苏州府的百姓都感叹:“这一年的中秋啊!”
江南六州府接了朱府请帖的人们也如是感叹: “这一年的中秋啊!”
这一年的中秋与众不同。
江南朱府在苏州河畔搭起了十里长棚开流水宴。白墙黑檐的静美府弟之中,孙小姐朱珠行及笄大礼。
但凡豪门世家女子的及笄礼都办得庄重。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非比寻常。因为她不仅只是位名门小姐,而且是大魏国的百年世家江南首富朱家的第十代继承人。
大家都知道,朱八太爷唯一的儿子朱九华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这位孙小姐是他唯一的后人。朱八太爷早在几个月前就让孙女接手学着当家。及笄礼之人,孙小姐成年,就将正式接管朱府。
快十五岁的孙小姐朱珠继承了朱府商人的精明。年纪虽小,手段却十分高明她的十位姑奶奶先是不满一个小女孩儿当家,但是最有权势的嫁了靖王世子为侧妃的九姑奶奶在见过孙小姐转变了态度。朱府里的三十位姨奶奶对她赞不绝口。犹如江南朱府家业四条桌腿的朱府四总管更是心甘情愿地替孙小姐充当起了轿夫。稳稳的替她抬轿。
自各地涌到朱府看热闹的人对孙小姐的好奇心在中秋这天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虽然身上的衣衫一层加一层的换,越换越繁琐精美。头发由散着变成挽成了髻儿。插戴的饰品由簪变成了钗冠。不弃却有种荒谬的感觉,自己是在场中跳脱衣舞。因为随着她每一次更衣梳头插首饰,四围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就越发的热烈。
她没有父母,做正宾替她唱讼词的人是大姑奶奶。朱八太爷的大姐。一位双鬓白发齐生的老夫人。一旁端着盘子做赞者打下手的是小虾。
小虾替不弃换衣裳的时候,不弃就问她:“是不是今天的衣裳首饰特别华丽漂亮?怎么人人看我就像看银子似的?”
小虾是三总管朱寿的妹妹,也算是府中的小姐。做及笄礼上的赞者不算辱没不弃的身份。她今天脱了白袍穿了白衣镶粉红边的深衣曲裾,挽了髻。眉眼依然疏朗,却多了几分妩媚之意。不弃哦了声赞道:“在看小虾!”
整理好她臂间挂下的披帛,小虾左右瞧了瞧,眼里逐出微微的笑意:“不是看我,都是在瞧小姐。小姐的脸会发光。”
“真的?快拿镜子来!”不弃有几份不相信,心情却是雀跃的。
甜儿和杏儿抬着一面铜镜走到她面前,不弃机械的动了动脖子,生怕把头上的东西晃了下来。她看着曲裾斜斜绕下勾勒出的苗条身材,啧啧两声。又转了一囤,把脸靠近了镜子,眼睛一眯作放电状,再啧啧两声:“青春无敌美少女呀!
干得好!甜儿,回头赏你!”
“多谢小姐!”甜儿抿嘴一笑。
不弃坚持不用胭脂水粉,捏着自己的脸说现在是全天然清水荚蓉,用不着弄成猴屁股。大半年养下来,皮肤白皙不少。此时‘她头上戴着一顶殊钗冠。由粉色圆润的珍珠穿缀而威。两端探出一枝珠花,垂下珠帘。头一晃,珠子轻轻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淡淡的珠光映在脸上,柔和的光泽让脸也放出了光华。那双眼睛越发的清亮,甜儿同院子里的丫头亲手赶制出一件粉色的大袖长裙礼服。上面绣了四季花卉,祥福吉乌。罩衫是白色的轻纱,那些绣在腰身以下的花儿鸟儿如活了一般。
替不弃增添不少清贵之气。
不弃高昂着头,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望定铜镜里那个浑身华贵,初露少女风姿的女孩儿道:“真的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只有小虾听明白了她的话,柔和的说道:“小姐如今要正式掌管朱府,自然不是从前的小姐了。”
一经打扮之后的她与从前的她差异太大。这会儿是不可能有整容手术的,要让以前的人见面不敢称相识,换了衣着打扮也是个办法。不弃想着小虾的话,认真的对甜儿说道:“以后我所有的衣裙都不要素淡的。怎么看上去有钱怎么弄!
当然,你也别把我整威一看就是打劫对象了。走吧,把最后的过场走完!”
听完朱八太爷的聆训后,不弃对在场来宾行礼。
大厅角落里元崇又痴痴地注视着小虾,白渐飞实在看不下去了,掏出块绢帕递给他:“擦擦口水吧!瞧你这模样!长卿将来若是娶得此女,定不敢让你见了”
。
他俩是由靖王孙带进朱府的。白渐飞好奇陈煜的心上人,元崇是一有机会就想往苏州府会小虾。元崇推开他的手哼了声道:“我才不想让她再见长聊呢!”
白渐飞大惊,狠狠瞪着他低声道:“你小子说什么呢?别忘了你此来是为了长蚋I!”
元崇这才反应过来,偷笑道:“我不是说朱府的孙小姐,我是说她旁边着白衣的那位姑娘。”
白渐飞哦了声又摇了摇头道:“此女带了股冰寒之意。像是随时可拒人于千里之外。倒不如朱府的孙小姐了,怎么看怎么舒服。”
不弃行礼完毕,浑身轻松,目光往四周一转。她看见了角落里的元崇,眼睛便亮了,冲他眨了眨眼。
巧笑嫣然中又带有丝狡黠灵动,白渐飞眼都直了,喃喃道: “好亮的眸子!
你确信长卿喜欢的是那个冰姑娘?”
小虾斜斜的跟着瞟来一眼,薄薄单风眼里射出股不屑的冷诮。不等元崇反应,扶着不弃缓缓离开了正厅。
元崇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犹豫看是不是再去翻院墙。想着柳枝抽得浑身都痛,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礼毕人便散去,元崇拍了拍白渐飞的肩道:“江南富庶地,当属苏杭二州府。走,喝两盅去。”
白渐飞也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长卿走到哪儿了。这个中秋是他第一次独自在外过。走吧,替他喝两盅去。”
陈煜此时在苏州。
月上柳梢头
陈煜此时在苏州。
的侍卫们和阿石缓慢的往北。照他的吩咐会一路走走停停,在三个月后才会到达大魏国最边远的西楚州东平郡。这为他腾出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陈煜在半路改了主意。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先到达东平郡,让当地人看到东平郡王的出现。再带着人出去游山玩水暗中寻访那幅地图上的地方。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去一趟苏州府,看看那个眼睛亮得叫人记不得相貌的丫头花花。
肯跟了他去东平郡的人都是忠于父亲和他的王府死士。阿石虽然是皇上的眼线,他从前防着他,现在有皇上的密今,陈煜不用再担心阿石知道多少东西。与侍卫统领韩业一夜深谈之后带了六名武功高强又各有所长的侍卫悄悄离开了队伍,转而渡江南下。在八月十五赶到了江南苏州府。
他知道元崇和白渐飞就在苏州府。他并无意和他们见面。就算见着,恐怕他们也认不出他来。陈煜想起老阿福给他的三张人皮面具,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
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在朱府正厅中隆重举行的时候,陈煜正和他的六名侍卫分散坐在苏州河边的十里长棚中。他穿着件普通的灰色布衫,背着个小包袱,和许许多多吃白食的人一起吃着朱府免费提供的流水席,替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凑一份人气。
陈煜身边的人边吃边赞着朱府的和善大方,议论着朱府在外藏了十五年的孙小姐,感叹着朱家九少爷的早逝。
王一道:“九少爷十四年前突然病逝没准是朱八太爷不准他娶那个女人回府!唉,如果那个女人生的是位少爷,朱八太爷肯定早同意了。可惜是个女娃。”
赵二也压低了声音道:“朱八太爷哪里会想到九少爷会病逝的?女娃也是唯一的血脉,他原不想接回来。只是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再也没生个一个儿子。孙小姐这才有机会回朱府。”
钱三带着神秘的笑容道:“听说孙小姐长得极像朱八太爷,那双眼睛更是像极了朱老夫人。当年的朱夫人可是咱们苏州府的第一美女。孙小姐定然也是个美人儿!”
天门关桐一青芜纵马挥鞭向抱着一只锦盒的不弃击下。她眼里流露出恐惧,嘴里喃喃叫着九叔,一动不动的傻站看。
望京城郊红树庄的柴房里,不弃轻脆的唱着莲花落讽刺剑声:““药灵镇上花九叔,收了不弃捧钵钵……”
他对她说:“我说过,我是来杀你的。你怕吗?”
“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答应过九叔的事情还没有做,挺对不住他的。”
“一个残废了的乞丐,养着你也是靠你博取人们的同情,方便乞讨罢了。你为何把他看得这么重?”
不弃眉一皱怒了:“乞丐怎么了?他不养着我,我能活着?讨来的好吃的,九叔从来都先让着我,那年大风雪,他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没有被冻死。”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弃不管不顾的跑着,他自寝殿里追出去,自身后抱住她。怀里的不弃尖叫着挣扎:“放开我!我要找九叔去!”
收养不弃的乞丐花九,顾惜着不弃一条命的花九。不弃答应过花九的事情。
江南朱府突然病逝的九少爷……陈煜手里的筷子颤了颤。不弃的母亲是薛菲,薛菲的夫家在碧罗天。收养不弃的花九是朱府的九少爷?江南朱府突然有了个八月十五及笄的孙小姐。元崇嘴里眼Ⅱ青亮得惊人的丫头叫花花。今年突然同时出现在望京城的朱府四总管,高调争夺官银流通权……无数的线索似乎汇集到了一起,又产生无数新的疑问。
朱九华和薛菲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收养被薛家庄抛弃的不弃?难道又是一个迷恋薛菲的痴情人?因着朱八太爷的强力反对,只身带着不弃乞讨度日,冻死也不回家?
陈煜吐了一口气,筷子挟起一只蟹粉小笼送进了嘴里。
他轻轻的转过头,凝望着远处河弯包围着的粉墙黑檐府邸。不管不弃的生父是不是朱家九少爷,但他能确定,朱府今日行及笄礼的孙小姐一定是花不弃。改了生辰八字改不了这么多的巧合。朱府不想让人联想起府里的孙小姐和望京城流传七王爷女儿的花不弃有关系。那么,朱八太爷是否知道碧罗天呢?
身边又传来阵阵低语声:“孙小姐很能干,听说及笄后朱八太爷就把家业正式交给她管了。啧啧,才十五岁就这么有钱。”
“有钱?要有命才好!你没听说?朱府孙小姐进府的当晚偷偷溜出去玩,差点没命回来!”
陈煜心里一沉,想起偶然遇到的那场屋顶打斗。背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那一箭本是可怜那个躲在风火墙边的小丫头。他竟然意外救了不弃一命?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拎起包袱走向苏州河边。几名侍卫也陆续放下筷子,漫不经心的离开。
夕阳西下,染得苏州河水一片赤金。河畔柳树依依,长草离离。偶尔有乌蓬圻§M页河而下。
风吹起陈煜布衣的衣襟。他负手站着,默默注视着远处那座静关如画的府邸。
身后草丛里传来轻如狸猫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轻声下令:“今日起,你六人在朱府附近寻个营生。只有一个任务,保护朱府孙小姐。”
“韩统领给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少爷!”一名侍卫恭敬的回道。
陈煜回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飘尖轻点,人冲进了侍卫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们身上各自拍了一下,气定神闲的回到原地。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众侍卫知道陈煜有武功,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动手。不由张大了嘴巴。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我要她绝对安全。”陈煜从·}不里拿出了几张银票和一枚小印递给一名侍卫,微笑着说道, “我现在对苏州府很感兴趣。等我安排好东平郡的事情,还会有人前来。打点好这里的一切。需要用银子就去朱府四海钱庄里凭这枚印鉴提取。我在四海钱庄开的秘密户头,只认印鉴不认人。十万两之内任凭提取。做得隐蔽点,别让人盯上了。”
六名侍卫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澄色的光渐渐黯淡,陈煜独自站在江边望着远处的朱府出神。他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轻笑道:“元崇,你的母老虎有本事护得她么?”
十五的月总是十六圆。但看上去同样又白又亮。
繁复的礼仪之后,静心堂显得格外安静。不弃倦极睡了。丫头们兴奋的挤在床上说着白天小姐惊艳亮相的及笄礼。
小虾脱了曲裾,打散了头发,舒服的泡在了屋后的池水中。一年四季,她习惯冷浴。她迫不及待的想洗去身上沾得的脂粉香。
柳林垂下长长的枝条,被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