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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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玉-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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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蝉显得有些怯懦地说,我问过了,接手咱们龙湾烧锅的是胭粉巷开窑子的蓉妈。蓉妈手里是有正式文书契约的,那是少爷签下的一份将烧锅转送给她的契约,如今蓉妈已经接手掌管那处烧锅了!

  岂有此理,我怎么不知道?真是荒唐!韩掌柜嚷道。

  老爷,咱家只剩下两处烧锅了。我听城里的人说,少爷与吕少爷在四喜堂为了争夺一个*,把龙湾的烧锅做了赌码才斗垮吕少爷。眼下城里人都知道这码事,只有老爷您还蒙在鼓里。九蝉老实的回答。

  混账!这个混账东西。韩掌柜哆嗦着嘴唇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快去把老夫人给我找来。九蝉低声下气地把老夫人唤进来,韩掌柜劈头盖脸地对她说,都是你娇宠他,把他宠惯坏了,竟敢把烧锅拱手送给了妓院的老鸨子,你怎么会不知道?老夫人说,我几天前才知道此事。韩掌柜怒气冲冲的说,你知道了还要瞒着我不跟我说?老夫人用低弱的声音回答,我怕你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韩掌柜浑身抖成一团骂道,孽子,他早晚得把我气死。

  他指着老夫人的鼻子说,这个败家子,我再也不想看他一眼,就是韩家断子绝孙,我也不会再养他这个败类。你们给我记住,我死之后不许他给我戴孝、哭丧、摔丧盆。如果你敢违背我的话,我在阴曹地府也饶不了你,让你不得好死!

  韩掌柜的脸色黄蜡蜡的吓人,嘴唇青白,一只手抬起来正要拍击桌案,九蝉霍然看见他的那条胳膊,在半空中软软的滑落下来。

  接着,韩掌柜的喉咙像被一口浓痰卡住,嘴巴哇的一张,一口腥血呜的喷出来,桌案上像展开了一幅梅花绽红的花扇扇面。血水布满了他的衣襟和鞋面,渲染得到处是一片片斑斑的殷红。韩掌柜两眼翻白,仰面瘫倒在椅子上。

  韩老夫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喊着老爷却没有了应声。她忙大喊来了一个伙计,吩咐伙计去延春堂请邱先生赶来诊治。待邱先生来到韩掌柜的卧房,搭手切住他的腕脉,他已经气息全无,手脚冰凉。

  瞬息之间,韩家的内宅里一片嚎啕声起,浓抹着一层悲戚的气氛。老夫人伏倒在韩掌柜的身上恸哭不已,嘶咽垂泪。内宅的女眷们也都一旁幽咽肃立,不住的唏嘘伤感着。她们似乎预感到,韩家这个大家族岌岌可危面临着颓败的边缘了。

  也就是民国二十六年,韩掌柜一命归阴。富贾一方的韩氏大家族从此罩上了不散的阴影,也由此开始家道衰落了。

  这年夏天,天气异常燥热。一座死气恹恹的凤落城,像摊在蒸屉上的一张馊饼。

  这是1937年的盛夏。天气太热了,灼烫着人的额腮。韩家宅门上那一对黄铜生灿的门环,好像是经热锅沸煮过似的滚烫,灼疼了城里很多风闻而至的人的手。

责难
韩金坊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城里。那天,土匪黑手接过了几大包沉甸甸的金条和赎银后,一堆白花花的光芒刺疼了他的眼珠子。

  他咧开嘴巴哈哈一笑,打了一个手势,两个小匪操着尖刀咔嘣的挑断了韩少爷身上的两根绑绳。之后,他在几个手持刀枪利矛的小匪押送下,沿着一条荒寂瘦狭的山径走出了匪窝。那条山径蒿草丛生,间杂地缀满奇艳的黄花、白花和粉花,两朵三朵的从石缝土崖里冒出来。

  到了城外一截残破的土墙下,韩金坊倚在墙角下,大口喘息着歇下来,足足歇息了一个多时辰。韩少爷对于那一天的记忆也显得格外深刻。那天的天气似乎总是阴晴不定,悬浮在他头顶上的日头变得苍凉无血,像一顶灰白色的破草帽。

  当他从东关街两眼直直的走进来,土街两旁的店铺门前,站着几个胖硕的店铺掌柜,还有倚在门帘后面的伙计们冲他张望着。

  从他们嘀嘀咕咕不停咬着耳朵的神态里,韩金坊就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的狼狈不堪,跟流落街头的穷乞丐没有什么两样。

  仅仅是三天的时间,韩金坊已经让城里人很难相信他是韩家的少爷。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韩金坊的*倜傥自作多情的形象,令城里的富家子弟和平民百姓们是难以抹掉的。此刻,韩金坊那油黑而有亮度的头发变成乱蓬蓬的一团,有两绺三绺的头发草刺儿一样竖立起来。他的眼神黯淡五色,两腮也明显的塌陷下去,眼角里窝藏着白浊的眼屎,这使他看上去格外的面容憔悴。店铺的掌柜站在远处膘着他,分明看见韩少爷的裤脚被草丛中的露水打湿了,挂着一道道土腥斑斑的泥污。他的一条裤腿划出了长长的布口子,是被坚硬如芒的草木刮破的痕迹。

  绕过一家家店铺门前的布幌和招牌,韩金坊捂着自己羞惭的脸回到了西关街。他从手指缝里见到一些人惊异地望着他,不停的指指点点,像欣赏一只*在人群里的什么另类。那时候,韩金坊明显的体察到了自己是一种无地自容的窘态。

  望见自家高大的牌坊式门楼,韩金坊有了一种悲喜交织很想大哭一场的欲望,但他终未张开嘴巴哭出来。离得近了,他却听到了来自宅门前一声惊爆响起的哭声,是账房九蝉和韩家的老管家。

  他们哭啼啼抹着泪水走过来,表情凄绝,极尽悲伤。最醒目的是他们裹在头顶的几尺白布,长长的搭拉在肩背上,刺人眼目。韩少爷十分吃惊,望着宅门旁一角高挑起来的纸幡,正在迎风发出低沉颓郁的调子,扑扑拉拉的响动着,引得一条西关街上人簇众多。他想,一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而且是什么人出了祸事,会是谁呢?倏然间,他的手脚冰凉。

  账房九蝉腿脚敏捷地一路飞奔过来,唇齿之间打着颤,连吐字发音也不那么清晰了。少爷,他说,家里出事了,都盼着你回来掌舵呢。

  出了什么事?韩金坊急切地问。

  老爷,老爷,他一命归天啦。九蝉的声音里充满着悲戚,开始是抽抽咽咽的,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老管家未曾说出一个字,眼泪却乱纷纷的砸下来。半晌儿,他哆嗦着嘴角说,少爷,老柜的撒手西去了。老爷身体很好的,这么几天就出事了?韩金坊眼瞳里游移着茫然无助的散淡目光。

  九蝉闪烁其词的说,好像是老爷知道了烧锅上的事情,一时急病发作,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归天了。

  韩金坊没有吱声,拖着两条僵硬而疲软的腿走进了自家的庭院。庭院里青砖漫地,早已搭起了一座高大壮观的白布灵棚。灵棚前,肩头披挂着白色孝布和孝衫的人络绎不绝。从灵棚里飘出来的是冲天刺鼻的烟气,那是黄裱纸的纸灰焚烧而腾起的缕缕烟雾。灵棚中央一口红漆彩绘的花头棺木前,一把椅子上坐着老夫人,她已经欲哭无泪了,用脸巾一下下擦拭着红肿的眼睛。

  当老夫人瞥见满头尘灰状如乞丐的韩金坊,踌躇地呆立在灵棚门口时,她骤爆出一声惊天泣地的嚎啕声,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去。她抬起泪眼大骂道,孽子,你真是韩家的孽子!

  灵棚里的人默不作声,望着花头棺木前供奉的灵牌,牌位前袅袅而去的烟灰一点点的散去了。韩金坊木然的手神经质似的搓着棺材盖板,没有一点儿任何表情,好像是无泪也无悲了,但是不久一颗颗泪珠还是不断的涌了出来。

  韩金坊继而看见自己的大太太、二太太满身缟素站在母亲身后,抽抽嗒嗒的掩面而泣,目光里流溢的是一种无言的羞愤与悲凉。

  韩老夫人指着儿子气喘着说,败家子,你给我快滚出灵棚,滚出韩家。不许你戴孝、哭灵,快出去。

  韩金坊垂手而立。母亲的一番责难砸进他的耳朵,像一粒石子滚进了水里,没有溅起一朵水花。他傻傻的低着头,俯视着棺木前旋来绕去的片片纸灰。纸灰七零八落,如同一只只振翅抖羽的黑色蝴蝶,在他的脚边起起落落。

  老夫人仍是余怒未消,唤来灵棚外站立的老管家,说,你把这个孽子赶出灵棚,老爷临死前吩咐过,不准他戴孝哭灵。

  管家轻脚走到韩金坊面前拉了他一把,变换了一个眼神说,少爷,你先听老夫人的话,暂时回卧房歇一会儿。

  这时,三太太走进了灵棚,把韩金坊上下扫视了一遍,哼了一声说,少爷,你还有脸面回来?!

  我怎么没有脸面回来?韩金坊问。

  我的少爷,你还装什么傻充什么愣?你嫖女人把烧锅都送给了老鸨子,让土匪又绑了票,都把老爷气死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韩家就是积攒了一座金山,也受不住你这么挥金如土,三太太喊道。

  韩金坊跳着眉头嚷道,够了,够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三太太跺着脚说,如今你夹着尾巴回来了,怎么不去找四喜堂那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呢?想起这些不要脸的臭女人我就恶心,恨不得把她们都撕烂了。

  三太太气愤难抑的还想大声叫嚷什么,韩老夫人啪的敲了一下棺材,她说,不许你们在老爷灵前胡说八道,都给我滚出去,出去!

  最后,三太太瞪了一眼韩少爷,她气嘘嘘的说,你把老爷气死了我不管,反正我跟你没完,早晚要跟你算账的,说完,就扭扭搭搭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天刚黑下来,韩家的庭院中到处挂起一盏盏灯笼,亮如白昼。

  灵棚内外灯火通明,使整个宅院具有凄清而冷寂的色彩。黑夜里的时光,让人觉得痛苦而且漫长。不知什么时候,韩金坊坐在守灵的一把椅子上睡去了,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鼾声。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光着脚板,行走在一个冬天的风霜凛冽之中。一股诱人的暖香扑面而来,一个面容姣美的女子突然间从一座门宅里跳出来,抬起手臂抱住了他,搂住他的脖子跟他贴着脸儿,笑眯眯的跟他撒着贱,原来这个女子是四喜堂的梅香。她极尽柔情地脱

  下自己身上的一件粉绸花袄,轻轻的披在他的肩上。 txt小说上传分享

虚幻的情景
梅香娇羞地一笑说,韩少爷,你怎么会变成这副落魄的模样了。真傻,还有我呢,我要一辈子为你挡风遮雪,怎么样?韩金坊的眼圈倏的红了,伸出手去揽住了梅香肤白滑腻的细腰。但是,他没想到一脚踏过去却扑空了,抓在手里的却是一缕亦真亦幻若有若无的白雾。

  过了很长时间,韩金坊亲眼瞧见父亲从棺材里爬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流着泪开始说话。父亲的那张脸苍白得阴森可怕。他伸腿盘脚的坐起来道,孽子,你气死我了,不要坐在我跟前,你快走开。

  韩金坊喊了一声爹,你不要吓唬我啦。

  韩掌柜怒声喝斥道,畜牲,你坑家败产,吃喝玩乐,贪图女色,韩家的气数已经走到头了,你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爹,你不要怨恨我,也不要怨恨四喜堂的那个女孩子。受看的女孩子哪个男人都喜欢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实在受不住她的诱惑了,韩金坊辩解道。

  韩掌柜扭过脸去,他说,混蛋,你知道吗?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早晚要跌倒在女人的脚下。说着,他无望地摇着头,重新躺在棺木里的黄绫绸缝制的枕头上,再也不吭声了。韩金坊这才松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如雨淋似的汗湿浃背,打了一个寒噤后,哎哟一声椅子上坐起惊醒了。

  韩金坊揉了揉眼睛,看见老管家正把一件衣裳披盖在他的身上。他手捂着剧跳的胸脯说,是梦,我做了一场梦,快要吓死我了。

  管家十分和善地说,少爷,我担心夜里湿露太重你凉坏了身子,给你披了一件衣裳。

  韩少爷说,没想到父亲生了这么大的气,在棺材里还托梦教训我。管家,你说做梦真的灵验?

  管家说,白日里想念什么,夜里就会梦见什么,少爷你不能相信。

  韩金坊点了点头,略微感到了心里的一丝平静。他对管家说,你回屋去睡吧,我在灵棚里守灵。

  管家说,你是少爷,有个什么好歹,韩家上上下下的一百多口人心就散了,日子也没法过了。

  九蝉呢,怎么没见九蝉来守灵?韩金坊问。

  九蝉,他是司账,也许正忙着他的账目呢,管家躲躲闪闪的回答。韩金坊没再追问下去,但有些为管家的神色所疑惑,也为他含糊的言语所不解。

  回房歇着去吧。韩金坊最后对管家说,如果明日出殡,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也好,那我就去歇了,少爷。说完,管家离开灵棚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一切都寂静下来,韩金坊想起了刚才梦境中的情景,不禁细细的回味起来。他想,那个梦境让他看来荒诞而离奇,让人难以置信,但与现实生活却有着密切的联系。想来想去,他明显感到梦里梦外的生活,竟然纠缠在了一起已经难解难分了。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零乱,想起来好像是虚幻的情景。他甚而怀疑到自己是否在这个人世间真实的存在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四喜堂的姑娘
夜风开始吹拂门檐廊柱上挑起的大灯笼,左右摇摆。也将灵棚里的灯火,吹得灯芯不停的跳闪。子夜过去了,韩金坊从椅子上站起来,打了一个倦怠的哈欠走出灵棚,沿着一条廊道走向尽头的茅房。宅院里,许多半明半暗的光亮,将漆红的廊柱弄得斑驳异彩,这使他在模糊的视线里必须放慢脚步。

  廊道的一角是三太太的卧房。韩金坊抬头望去,两扇花格子窗扇敞开着,屋内没有一丝灯火,只有夜风把对开的窗子轻轻的摇响,那是一种别致的有着韵味的音响。从扇洞开的窗子,他的眼里幻化出三太太*如鱼的腰肢,白嫩如豆腐似的肌肤。那种最初的一夜*和多日的别离,令他浮想联翩,满腹燥热,不由得在三太太的门口停住了脚步。

  除了年老色衰的大太太、二太太,有着名分地位却不得宠之外,对于习惯于争风吃醋的三太太,随着时间的流逝,韩金坊早已与她厌倦了那种床笫生活,那是一种男女之间缺乏激情的冷淡。

  他似乎也从三太太床上的情状中,知晓了她的那种男女情趣在渐渐的褪去。也许是她对大太太、二太太充满了敌意,在他的枕边说出来的都是一些不冷不热的碎语闲话,甚至还要添油加醋的说给老夫人听。而三太太对他的疏远和冷漠,更令他无拘无束的把全部的情感,拴系在四喜堂那个叫梅香的女孩子身上。只有梅香的*风韵让他魂不守舍,乐此不疲。   仅仅是在一瞬间,韩金坊迈步刚要离开三太太的房间门口时,忽然听到里面一个男人的一声轻咳,并且有不断的摇响床铺的声音传出来,吱呀,吱呀,像一湾细水里摇动着的一支橹桨。韩金坊屏住了嘴巴里的急促呼吸,慢慢的放轻了脚步,挨近那两扇传出男人与女人兴波作浪的声响的窗口。很清晰的,一个男人粗俗而原始的动作,压迫着一个女人激情难抑的呻吟。这女人的呻吟,韩金坊最熟悉不过了。

  廊檐上的灯笼,还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颠扑不灭。约莫一刻钟过去之后,从房间里响起疲沓而迟缓的脚步声。韩金坊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轻捷地跳起来,躲到一个拐弯的墙角处,紧张的向着三太太的卧房门口张望着。

  韩金坊不敢半点声张。在灯火稀薄的光线里,他努力的辨认着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那个人站在门口处往四下扫描着,一边飞快地系好腰间的一根布带,就牺惶着迈出了门槛儿。他的头发凌乱的如一团蒿草,遮住了他的光白额头。尽管他半张脸部的表情显得异常灰暗,韩金坊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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