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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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玉-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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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片古老的长满鲜花与稗草的茔地。面对着一座座突兀却又孤立的坟茔,埋葬着韩家老老少少的坟茔上疯长的蒿草,韩金坊想到的只有一点儿,人活着真是太脆弱了,甚至不如眼前一棵棵岁岁荣枯的青蒿草木。这个十分简单而无奇的道理,韩金坊至今才算有了一点儿意外的感悟。

  对于韩掌柜落葬后的第一件事,韩老夫人早有打算的将儿子唤过去,安排他到父亲的墓地守孝,以示闭门思过。这也许对娇宠和浪荡惯了的儿子来说,还是大有获益的。虽然韩金坊是韩家惟一的独根苗,但也要按照族规去恪守一份孝道。那天,在韩家宅院辞别母亲后,他只是带着几分傻气的喊叫了一声娘。老夫人亲手撕下一块巴掌大的黑纱布块,上面是一个方正白色的“孝”字,用针线补缀在他缠在头顶的白布条上。他看了一眼变得满目苍颓正在风烛残年中的母亲,头发转眼间已经鬓白了许多,就不忍再看下去。他转身跳上老管家恭候在门口多时的一辆马车,开始上路了。

  在最初守孝的几天里,韩金坊身着白衫皂鞋,苦守的是一盏青荧荧的油灯。在这片墓地旁的两间低矮草房里,陪伴他的是一个侍候他饮食起居的小伙计,每天迎送的是窗外轮回的日月。两个人除了吃饭,接下来便是睡觉,睡过了开始接着吃。韩金坊有时想说一些心里的话,要与伙计进行心灵上的交流,但是经常听到的是伙计长声短调的轻鼾。伙计的怀里抱着一杆看坟护墓的长枪,乏味的行走在梦幻的世界里,把韩金坊想跟他倾吐的一些心里话都  打消掉了。

  韩金坊时常侧卧着,背对着那个似乎缺乏真实生活情感的小伙计,凝望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如水一样的月光。每次在蚊虫叮咬的嗡嗡声中醒来后,他才发觉体无完肤,奇痒难捱。他一边扑打着纠缠不休的臭蚊子,一边想到自己是过惯了骄奢安逸生活的人,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这种清苦的日子。每次相隔三五日,管家赶着车辆要送来很多的吃食。有一次他对管家说,我有些想家了,要回家看一眼老夫人。

  管家摇着头说,你守孝才几日就要回家,老夫人不会答应你的。管家对他说,少爷,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家的男人是没有出息的。

  韩金坊把手里的一个馒头扔在地上,带着一种忍不住的怨气说,好像天底下只有你是最有出息的男人,怎么还在韩家跑腿学舌呢?

  管家无奈地摊开两只手,他说,少爷,我知道你从不愿听我的唠叨,可我只不过是随便说一说的,然后他就不再说下去了。

  韩金坊问,账房九蝉怎么没跟来?

  管家的口气停顿了一下,半晌儿他说,九蝉很忙,也许是在忙着账目上的事情。

  管家,你回去捎话给他,韩金坊家里后宅的一亩三分地,即使撂荒了也轮不到他去锄草,让他小心我踢碎他的脑袋。韩金坊拿起另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你要一字不漏的告诉狗日蛇九蝉。

  少爷,管家仍是满脸疑惑的说,我明白了,明白了。

  管家走后,韩金坊度过的依旧是清淡而单调的生活。那个小伙计有时坐在门口处,举起斧头一声声有节奏地劈着一块块木头袢子,然后一块块的扔进灶火里。在土坯架起的铁锅上,响起的是嵫嵫啦啦的沸水声。那个小伙计轻易不敢跟他说话,也许他觉得只有把自己一切该做的活计做好,也就行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床笫生活方面,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三十多岁的男人呢,也正充足的分泌着性腺,如水洼边缘的肥草充满着盎然的勃勃生机。在这样一个封闭而晦暗的野外草屋茅舍中,日月穿梭而去,让韩金坊经受的是一种生理欲望上的无穷折磨。

  他开始思念女人。有几次韩金坊在自己的床铺上,发现了一层褥布上的几片硬斑,淡黄的颜色,手触摸上去分明还有一点儿硬度。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时间太久了,开始渴望着身边有一个女人陪伴。其实,韩金坊时刻思念的女人,不是与他距离若近若远仍有着几分女人风韵的三太太,而是胭粉巷那个很有风情的女孩子,能让他笑口常开没有烦来没有忧的梅香。

  夜里不能安然入睡的韩金坊想,很久没去四喜堂,也许她早就把他给忘了,也许如今她正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可是,后来他又想到,梅香是不应该忘记他的,他一直对她很好,而且是那样的情真意切,她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忘在脑后了呢。

  在五个月为父守孝的时光里,韩金坊感觉好像是熬过了一个难捱的世纪。那些天,他越发深刻地体味到欢娱的日子是最短促的,而寂寞无聊的日子却最漫长了。但是,他也有自己最快活的时候,那就是他的眼前总是闪动着梅香的影子。这种幻觉并不是长久的,像一片水沼里浮上来的泡沫,转眼间就会因破灭而消失了。

  这是旷野上最充实最丰盈的一个季节。秋天里的草儿泛黄的旷野,呈现着大地上最怡人的如歌般的诗美。在茅草屋灰黑的门楣上流动着梦幻般清新的白霭,飘挂着一缕又一缕浓醇的馨香。

  这种如梅香光洁的额头和发丝里透出来的气息,让他久久的迷醉其中。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忍无可忍
站在茔地茅草屋的门口前,望着云团汹涌的天空,韩金坊一下眼圈红了,对蹲在灶口前往灶里填着柴草的小伙计说,我想回家。

  小伙计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家里他还有三个姿色犹存的太太,便说,少爷真是有点儿想家了。

  韩金坊不再跟小伙计说话,看着远处山岗上的满目荒冢,他想,死了的既然已经死了,活着的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

  几天后,韩金坊跟随着来送吃食的管家的一辆马车,离开了那片韩家丘冢堆垒的墓地。路上,在回家的路上,管家才告诉他,老夫人病了,这次病得很厉害,一直说些胡话,很吓人的。延春堂的邱先生给她切脉诊过病,断定她活不了多久了。

  韩金坊心情为之一沉,苦着脸对管家说,你说,韩家怎么接连的走着霉运?

  管家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路边的片片如云蔚蒸霞的小黄花。马蹄与车轮碾轧过去,那些朵朵绽放的小野花变成了一摊摊黄色的稠浆。管家想了一会儿,他说,路边的野花终究是野花,采到手里也只不过能香飘几日。时间长了,也是一把无味的干草了。

  只有家养的花最好了,虽说没有太好的颜色和香味,却最耐看最耐用的。

  韩金坊对管家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我心里明白,可是拈花惹草的生活也很有滋味的,这个你不懂。

  管家瞥了一眼韩金坊,叹气道,民间的老百姓都说劝赌不劝嫖,劝嫖不相交,这句话太对了,怪只怪我年岁大了,总是说错了话。

  回到宅院,正是掌灯时分。韩金坊推开母亲虚掩的房门,一个丫头懒洋洋的坐在母亲床前的一把椅子上打着盹儿。老夫人面色浮黄,眼睛闭得很紧很紧。韩金坊轻轻的拍醒那个梳挽着发髻的丫头说,几个太太呢,她们怎么不守在老夫人跟前?

  那个丫头说,大太太在成衣铺,裁剪老夫人的寿衣呢。

  二太太呢?韩金坊问。

  一大清早去了高记银匠铺,给自己打制金银首饰,好像快回来了,那个丫头回答。

  三太太在哪儿?

  那个丫头浑身哆嗦了一下,犹豫着不肯说话。韩金坊凑过去逼视着她,丫头才怯怯地低声说,三太太和九蝉去戏园子看戏去了,她们刚回来。

  韩金坊听罢点了点头。

  从老夫人的卧房里退出来,韩金坊穿过宽敞的庭院,径直来到三太太的卧房门口。从三太太的卧房里,传出来孩子一声两声的啼哭。韩金坊跨步走进去,一个丫头正在给床铺上的孩子垫一块尿布。三太太手拿着一把银齿的梳子,慢慢的梳理着头发。韩金坊咳嗽了一下,走到孩子跟前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对三太太说,孩子长得这么耐看,真像一个人呐。

  三太太停下头发的梳理,头也不回地说,当然像你了,不像少爷还能像谁?

  不像,一点儿也不像我,韩少爷端详着孩子说。

  那会像谁?

  倒像是九蝉,韩金坊板起一张面孔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话你韩少爷也随便瞎说?三太太拿银梳的手在微抖。

  韩金坊赶走了那个丫头,回头对三太太说,你不要瞒我了。他没好气地说,孩子到底是谁的,只有你心里最明白。

  三太太大声嚷道,既然你知道了,我就老实的告诉你,只许你出去玩女人,就不许我在家里玩男人么?这就是我对你采取的一种报复。韩金坊,我恨死你了。

  够了,你做得太过份了。韩金坊在这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自迎娶了三太太以来还是第一次拍起了桌子,把一张古旧的八仙桌上的茶杯震落在地上,瓷片纷飞的破碎了,茶水溅湿了韩金坊的鞋面。他继续说,如果这孩子真是别人的杂种,我要把她捏死,不捏死她我心头会窝着一口气。

  三太太用讥嘲的口吻说,好啊,我怀疑你是在乱葬岗子吃了虎胆,不怕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就捏死她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韩金坊走过去,拎起捆束着孩子包身布上的一根宽布带,揪起来便要往窗外扔。三太太说,你扔,你扔啊,你不扔出去就是一个大杂种。

  韩金坊手臂陡的一软,孩子扑腾的一下跌在床铺上,哇的一声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接着手脚舞动地哭闹起来。三太太转过身去,恨恨地从嘴里发出很不均匀的一声喘息。韩金坊看着她的后背,神情失落地一脚迈出了门槛。走到了廊道的尽头,管家正站在一个檐角的日光光影里,轻声的对他说,少爷,咱们哪天回墓地?

  韩金坊没好气地大声回答,好像是说给卧房里的三太太听,他说,现在是各活各的了,我要去四喜堂找女人。说完,他赌气地走出了自家的宅门。

  夜色之下,胭粉巷的空气中依旧飘浮着香艳诱人的气味。韩金坊正要怒气冲冲的走进去,不知哪家娼门的两个女孩子,浓艳而妖冶的站在巷口拉客。她们一把拉住了韩少爷说着十分露骨的话语,并且搔首弄姿的嗔笑起来。韩金坊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暧昧,拍了拍她们白腻而又细软的手背,然后挣开了她们伸过来的手臂。

  当他走到四喜堂的门口,一个挎着竹篮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扳了一下他的肩头,呲了呲黄腻腻的牙齿,笑嘻嘻的说,韩少爷可是好久没来了,来找女人就买一包我的药吧,金枪不倒,还有大力丸,保证你一夜神仙一样的快活。韩金坊认得他是沿街穿巷叫卖催情*的老魏,就说,你不要烦我了,我心里正烦着呢,就迈步走进了四喜堂。

  韩金坊一迈进厅堂,蓉妈春风满面地迎上来,她笑滋滋的说,韩少爷,多少日子没见到你啦,都快要把梅姑娘想死了,说着吩咐一个女孩子提水沏茶。韩金坊问起龙湾经营的烧锅的情况,蓉妈样子有点儿忸怩地说,托少爷的鸿福,生意好着咧。韩少爷真是天上降凡的活菩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少爷的好处。韩金坊目光凄然地苦笑了一声,眼神有些透着低贱,便径直走进梅香的房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肉疤
梅香坐在床铺上,正在欣赏一张颜色微黄的相片。那张她初进四喜堂时照的相片上,她和风喜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中间相隔着一张八仙桌,相距疏远却都翘起一条细长的腿,那种容光焕发的古典丽人气色,映射着颇有摩登时代令人眩晕的美艳和青春光彩。

  两个女孩子的头发迥然不同,凤喜梳着的是鸳鸯头,梅香梳剪的头发如同一道丝帘儿遮住了自己的前额,是大街上的女孩子都梳起的那种发型,颇有清纯可爱的味道。

  韩金坊轻脚的走过去,伸出两只手从梅香的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变换了另一副声调说,梅香,你猜,你来猜猜我是谁?

  梅香放下手里的相片,从这几句声音里用心判断着,终于她脱口嚷道,是吕少爷?

  你看,我是吕少爷吗?韩金坊两只手无力地放下来后说,好啊,几个月下来,你就忘了韩少爷,心里只有吕少爷了。我今天一定要惩罚你,说吧,你今天怎么来招待我?

  梅香转过身去说,来四喜堂的都是客人。我该怎么样招待就怎么样招待,不会对你另眼看待的。

  韩金坊皱了皱鼻子,有点儿不是滋味的说,几个月没来,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梅香吃吃一笑道,韩少爷,你真的不该跟我生气。我毕竟是在娼门里接客,又不是你的太太,为什么天天要想着你?

  那些我不管,反正真心喜欢你的人只有我韩少爷,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了。说这两句话时,韩金坊激动的眼圈有些泛红。

  我不相信,就是不相信,到我房间的男人都这么说。梅香挽起自己的袖口,把一条如白萝卜似的手臂直放在韩金坊面前,用手指着皮肉上七八个椭圆形状呈现出焦糊的烟头烫痕,她说,这里有我在你面前烫出的第一个肉疤,因为那时候你说,要赎我出去做你的太太,我信以为真了;第二个是吕少爷,也是这么亲口跟我说的,我又烫了一个肉疤,跟他许诺我的一番真情,可是到头来,他也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以后,有更多的男人都这么跟我说,我已经不相信男人们的这些鬼话了,只有逢场作戏,用烟头烫出了一个个肉疤去骗他们的感情了。

  梅香从糖盒里拈起一块糖,剥去了糖皮纸递给韩金坊,她说,男人的话都是靠不住的,但是对付他们很容易,只要嚼上一块糖跟他们甜嘴蜜言就行了。如果会卖弄的女人能挤下一两颗眼泪,他们的心就更软了。

  韩金坊说,你说对了,青楼里的女孩子,都是依靠骗男人的感情活下去的。

  梅香不再吭声,轻轻的拉开了她房间墙角处的一个衣橱,里面塞满了花袄、绸裤、旗袍、高跟皮鞋、绣花鞋一类的东西。然后她从床铺下捧出一个雕镂着精美图案样式精致的首饰盒,打开了里面是一堆金灿眩目的金簪玉镯。梅香从里面抓起一把首饰,抛上抛下,在哗哗的乱响声中,那些金贵的东西变得光华四射,从她的手指间纷纷滑漏而下。梅香说,看吧,都是我骗取了男人们的感情后摘下来的。

  韩金坊拈起一枚金戒指粗心的看了一眼,在要把它丢回首饰盒里的时候,忽然瞥见那枚金戒指上面镂刻着几个梅花篆字。韩金坊捏起它想了很久,终于想起那是他在几年前高银匠铺给三太太打造的,现在怎么会不明不白的丢在这里呢?想了片刻,他自然想到了九蝉,一定是梅香从九蝉的手指上撸下来的。

  他心里说,可恶的九蝉,太可恶了,偷吃了我的太太,如今又偷吃妓院里我最亲近的女人。由此,他很快醒悟到九蝉也许早就泡在胭粉巷了,自己是怎样被传染上花柳病的了。他手里揉搓着金戒指,嘴角浮上一丝苦笑,笑得有些可怜而且浅薄。

  窗外的星光闪闪烁烁。韩金坊翻身上床后,身子像是被火团点燃了似的扑在了梅香的身体上。她的脖颈和牙齿光滑而润白。

  那一刻,韩金坊的动作好像一条跳进了水的游鱼,腰身不停的摆动着,撑在梅香的身上划来划去的。 。。

养鸟
梅香拣到韩家惟一的一枚有契约效力的印章,是在第二天醒来的早晨。韩金坊离开四喜堂之后,梅香从床上爬起来,一个坚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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