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平顾不得公报私仇的子弹,更顾不得左臂火疼,不待猎枪再响第二枪,觑准三犯,砰砰砰闪电般连开三枪。
“还不放下武器!”韩勇见没打中,阴毒地想开第二枪。
“**你祖宗!”李连柱大怒,一枪托将韩勇砸倒,为李都平去掉后顾之忧。
另三个李家青年如梦初醒,也怒喝上前,连劈带砸,贾宜中急忙劝阻。韩勇遮拦不住,连称误会,四人哪里会信,拳脚枪托聚如雨点,六个人拢成一团。
再说李都平,他枪法的确不凡,三枪击毙两个,全部击中胸口。遗憾的是,拿猎枪的商虎刚开完枪,在后座力下退一步,恰恰躲过李都平冷静要命的第一枪。
两个同伴被干掉,商虎牙疵欲裂,狂叫一声猎枪放平,要开第二枪。李都平连开三枪,也在后缓中。门板已被击碎,这枪绝对躲无可躲。
“哗!”邵芳一瓢滚烫的面汤泼出。
“啊!”商虎一声杀猪般惨叫,猎枪一扔双手捂脸,倒地狂滚不止。
千钧一发,一发千钧,危机解除。
邵芳哇一声大哭,扑进他怀抱。感激!感动!感慨!
李都平长舒口气,抚住她肩膀。谢天!谢地!谢人!
邵芳绝处逢生,尽情宣泄上天长久的不公,积压二十二年的委屈;李都平抚着邵芳孱弱的身躯,耳边是女人酣畅的哭声,无名怒火从心底熊熊燃起,面无表情的黑脸在昏暗中无比狰狞。
邵芳的记忆结局终于改变,可一切并没结束。
夜风从外吹进,灶上冒着热气。两名死者张大嘴巴,眼珠凸出,死状极惨,死有余辜;受伤的商虎阖着烫伤的双眼,挣扎着扒摸猎枪。
李都平看见了,发出一丝残酷的冷笑,换左手抚住痛哭的邵芳,右手缓缓抬起。
未来记忆对古倩敏造成的压抑和恐惧,他只是理解,深刻理解,可这刻才实实在在地感同身受。狗娃惨死,邵芳被轮奸自杀,这些尚未发生的场面几乎成为现实,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这三个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这对苦难的母子,究竟有什么错,要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蹂躏?
李都平双目赤红,全身上下都被仇恨和怒火焚烧,激烈得难以自持。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死这三个禽兽,亲手杀死,一个不留!
“咣!”院门被撞开,李连柱带人冲进,贾宜中搀扶韩勇跟在后面。
邵芳止住哭,离开男人怀抱,同时发现李都平恐怖的异常。
“你要干嘛,狗子!”邵芳向外一看,惊恐万状去抓住他手臂。这是故意杀人,她再不济也明白,而且民警已经进院。
李都平闻所未闻,左手抚住她后脑一按,右手决然扣动扳机。
“砰!”手枪发出一声闷响,李都平射出第四颗子弹,仁慈地结束了商虎的痛苦。
第四十三章 生死觉悟
月下山村,李都平故意杀人。现场目击者共七名:包括韩勇在内的两名警察;包括李连柱在内的四名李家民兵;还有邵芳,很可笑的七个人。
夜色静顿,天地澄明,南北村和轻工厂依旧喧闹纷繁,只此月下小院,静如依依流水。
李都平杀完人,提着手枪,一脸深重地站在昏暗的房内,长大的影子拖在门外,一身黑衣比山外的夜色更浓。六人停驻院内,紧着呼吸,大气不出,一个个尽皆惊住。
韩勇第一个反应过来,挣脱贾宜中搀扶,上前吼道:“李都平,你涉嫌非法持枪和故意杀人,赶快把枪放下!”
四名李家人还在一旁,韩勇吸取教训,没敢拿枪指李都平,只是色厉内荏地大叫。
李连柱等人大怒,登时射过四道恶狠的目光。韩勇好歹是派出所副所长,李都平杀人又是事实,小伙子们暂没妄动。
邵芳急了,表情一软,就要向韩勇求情,被李都平扯住。邵芳满面泪痕,惊惶望他。李都喘着气,平尽量温和地笑笑:“我没事,去看孩子吧。”
邵芳没说话,向外一望,忧虑写在脸上。
“我没事。”李都平左臂搅疼,耐住性子强调。
邵芳擦擦眼睛,目光又落到他鲜血浸透的左臂。
“去吧,再给我找点纱布。”李都平心里不痛快,轻轻推她一把。
邵芳噙泪点头,抹着眼睛跨过尸体进房。
两人深切关怀,旁若无人。韩勇想到自己倒霉的弟弟,既嫉且怒,愤恨交加,但碍于李家人在旁,强忍着等邵芳进房,才又喝道:“李都平,你涉嫌故意杀人,还不放下武器?”
李都平转过身,任鲜血自肘臂慢慢流至掌心,缓缓踱至月下院落:“韩副所长,我尽公民义务,同犯罪分子英勇搏斗,怎么成故意杀人了?”
韩勇狞笑:“你狡辩也没用,我们都看见了!”
“是吗。”李都平轻蔑一笑,问李连柱等人:“连柱,你们看见了吗?”
四人齐齐一望,都大声道:“没看见,我们什么也没看见。”李连柱还加一句:“我们就看见狗哥一个人打死仨逃犯,还受了重伤!”
韩勇愣了,不等李都平发话,就急急去看贾宜中。
李都平下颚一抬,不客气地问:“小贾,你看见了吗?”
韩勇急了,直勾勾瞪贾宜中。
警察也是乡里乡亲,贾宜中尴尬无比,左右为难。韩李两家宿怨又由来已久,韩勇刚刚又公报私仇,四名虎视眈眈的李家人还拿着猎枪围在一旁,这种情况,贾宜中就算长个豹子胆,又敢说什么?
韩勇喝道:“小贾,别忘了自己身份,你可是人民警察?”
李连柱将猎枪狠狠一顿,也说:“谁要敢说看见,就是跟我们李家人做对,以后瞧好吧!”
李家人的团结和不让份,韩家都站不到便宜,别说他姓贾的?贾宜中哭丧脸道:“所长,人家都没看见,就我一个人,看见也没用啊?”
“你……”韩勇指着下属,气得浑身直抖。
李都平抬起沾血的左手指他,斜着眼睛道:“韩副所长,我刚才同逃犯搏斗,好像有人在后边打黑枪,这人他妈谁呀?”
“就是他个杂种操的!我们全看见了!”李都平杀人罪名不成立,李连柱放心了,激愤再起,又举枪去砸人。
“你们……”韩通大骇,忙往后闪,“你们干嘛?想袭警?我是正常执行任务!”
“执行你妈逼任务!受死吧!”另三个后生也围了上去。
贾宜中急张大双臂拦住:“大伙别乱来,我们所长真是误会!”
“误会个屁,他就是故意的!”四人如何肯听,猎枪当烧火棍,噼哩啪啦一通砸。
贾宜中边退边帮上司遮拦,把目光投向李都平:“狗哥,刚才所长真没认出你,而且那种情况,按条例他可以开枪!你是做大事的,可、可别眼看着你们家人犯法呀!”原则上讲,即使韩勇认出李都平,但由于没见到逃犯,可以认定李都平持枪行凶,有权直接开枪。
“你放屁!我都说是狗哥了!”李连柱气激不理,绕过去打韩勇。
“你们、你们李家反了!等着瞧!”韩勇吓坏,想动枪又不敢,屁滚尿流逃出院。
“哪跑?”李连柱等人新仇旧恨,都被激起,高举猎枪,发一声喊就要追。
“站住,谁都不许追!”贾宜中突然把住门框,死死栏住众人。
贾宜中刚刚帮忙,众人犹豫了。李连柱喝道:“小贾,你吃错药了!护着那个畜生?”
“反正你们要追,就从我身上踩过去!”贾宜中把心一横,干脆硬挺。
乡里乡亲的,韩李两家都是大家,他能得罪起谁?否认李都平杀人,已经得罪韩勇,对李家也算够意思了,这次怎么也得把副所长保住。老实的贾宜中采取了和他名字一样的做法:中庸。
李连柱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
李都平冷眼看半天,将手一指道:“小贾,你看也到了,我们李家四个人四把枪,加上我五个人五把枪,你这么袒护韩勇,没一个人拿枪对你!我们李家人是不让份,但从不干昧良心事!可韩勇呢?他是不是故意开枪你心里明白。我在前边拼命救他韩家人,他个杂种操的从后边打我黑枪,别说狗娃和我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是人干的事吗?”
贾宜中无言以对,深深为上司羞愧。那的确不是人干的事,何况韩勇还是警察。
“邵芳卖点豆腐,他今天穿笼穿笼税务,明天鼓动鼓动工商,就为收俩逼钱难为人,**他妈!他大小是个副所长,就他妈这点能耐,你有什么可怕他的?”
贾宜中被殃及池鱼,冤枉无比,又无地自容。
李都平喘口气,缓缓语气:“我告诉你小贾,我根本就没稀得勒他,刚才没吱声,是想让你看看他什么人!狗都不如的东西,当个副所长就不知道北了,要不是看他是狗娃大伯,我早把他皮扒了,妈个臭逼的!”
李都平说说又横眉立目,激切无比,恶毒地咒骂起来。
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给他上了人生最深刻一课,不仅邵芳的惊险遭遇,还有韩勇打他黑枪的卑鄙行径。他不远千里赶回,固然是为邵芳,但也是为千百个乡亲。他完全可以把邵芳和所有至亲接走,来个不闻不问,可他没有!他反复奔走,忧心如焚,却落得如此下场,竟为人背后打黑枪!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要至他于死地?
李都平从未这般愤懑、难过,失败透顶,甚至觉得自己一直所仰止的人生观全部错乱!自己引以为豪的二十七年人生全成糊涂账!
李都平的行事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终于明白,被侵犯再反击,可能什么都晚了;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不是预防或阻止,而是犯我之前预先扼杀。
生死攸关之后,李都平深刻觉悟:世上没有正义,自身良心便是正义;世上没有危机,无妄的仁慈就是危机。
一个人总会因为一件事改变什么,古倩敏重来一次,改变最大的却是李都平。
夜冷如水,山风回荡,风中飘着李都平愤忿不平的声音。众人在夜下小院沉默,望着他的眼神好多游离、不忍和凄清。
邵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正挂着心疼的泪水望他。
李都平叹口气,心内情绪有所舒缓。杀人也罢,发泄也好,虽说是受未来记忆刺激,又被韩勇的无耻激怒,但又怎能说,他不是在宣泄长久积压的无力?
李都平整条左臂都被血液浸透,邵芳抹轻轻搀住他:“进屋吧,姐给你看看。”
侧旁山麓传出吵杂声,大群人影和手电筒蹿出,进山搜寻的人听到枪声赶回了。
李都平看一眼,关上枪保险,扔给贾宜中:“这枪是我刚刚捡的,你们随便查,想赖到我头上,门都没有!”
于明很老道,那把枪从枪身到弹夹再到子弹,全没编号,根本出厂就是黑枪;再者他怎么说杀的是逃犯,救的是乡亲,最多费些周折,没什么大了。
贾宜中怔怔接住,一言未发。
李都平说完随邵芳回房。屋内已经开灯,温馨的灯光洒进院子;天上月色弯弯,展着千载不变的笑脸,灯光与柔和的月光交融,让人心头很暖。
李都平踏着满地月光,想到一句话: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
第四十四章 当初注定
杀人场面仍在,气氛很是怪异,尸体恐怖残横,面汤热气蒸蒸。淡淡的血腥、面条的香气,还有豆腐房的气息,三者混杂一起,很诡异的味道。
邵芳扶李都平跨进大屋,对三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无动于衷。
狗娃裹着被,瑟缩在墙角的炕头,童真的眼睛透着未尽的惊恐。可怜的孩子,这一晚他经受得太多了。邵芳看看儿子,无言地准备疗伤物品。李都平鞋也不脱,便上炕把小家伙扯到自己怀里:“狗娃,害怕了吗?”
狗娃摇摇头,又点头,小嘴一咧,眼泪开始往外涌。
李都平拍着孩子背:“别哭,大舅已经把坏蛋全干掉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狗娃不知是否听懂,一抽一抽地哭,慢慢转头去看妈妈。邵芳没看儿子,低头拿东西,两行泪水顺脸颊滑落。
李都平擦擦小家伙脸蛋,笑着说:“狗娃,别怕,等过完年,大舅带你去城里,城里什么都有,全是好玩的东西,以后再也不回这鬼地方了!”
狗娃又看妈妈,哭着问:“那妈妈呢?”
李都平没答,去看邵芳。邵芳头也不回:“妈妈在家,等你长大出息,好接妈妈去。”
“就跟大舅一样呗?”狗娃看看李都平说。
“嗯那。”邵芳轻轻点头,擦擦眼睛,端着一盆温水和疗伤物品转回。
狗娃涂着眼睛,可怜兮兮看妈妈。邵芳把东西放旁,将孩子放躺盖好被子:“狗娃,听妈话,闭上眼睛睡觉,过完年大舅就带你去城里,你就能坐电视里的电马了。”
“能吗大舅?”狗娃闭眼之前问。
“能,什么都能。”李都平心酸点头。
狗娃安心地闭上眼睛,乖乖躺好了。
曾几何时,描绘都市花花世界,成为农村激励孩子最常用的方式。黄宏小品说,以后不听话,送你进城当干部去!多有趣,多幽默,当农民多好啊,给个城里的干部都不换!农民最朴素的愿望,就被这种恶心到呕吐的歌功颂德掩盖了。可悲吗?虚伪吗?都不。这种屁话,农民老大哥早他娘懒得愤懑。
狗娃到底还小,又折腾大半夜,很快忘掉恐惧,漾着笑脸睡着,或许还做着城市的梦。
屋内陷入寂静,邵芳紧着双眉,小心翼翼剥李都平左臂衣服。
李都平忍疼配合,看着狗娃酣睡的脸问:“你真不去?”
邵芳摇摇头:“姐去也是为狗娃,弄不好你对象再多心,有你不一样。”
李都平不忍道:“可他才这么大点,身边没妈怎么行?”
“那也比在村里瞎跑强。”邵芳显出一丝不忍和为难,“城里有住宿学校,你把他送去就行,以后你回来就把他带着,我也时不常去看他。他刚去怎么也能新鲜一阵,等新鲜劲过了,也该习惯了。”
邵芳性情宽和,外柔内刚,极少与人争执,也很少忤逆人意,但一旦做出什么决定,就意味着不会改变了。李都平叹一声道:“那好,我开春就带他过去。到时候农场办起来,孙全也少不得往那边跑,你想孩子就跟车过来。另外我还认识个技术,她三天两头来这边进货,我还准备让她过来指点指点,我也会让狗娃坐她车回来,你也不用太想。”
“嗯。”邵芳感激点头,心底里一阵狂涌,更多宽慰。
邵芳轻手轻脚,剥开他左半边膀子,露出血糊糊的伤处,粗壮的肩肘又红又肿,泛着瘀青,二十几颗弹沙嵌入其中,渗着暗黑色浓血,象个恐怖蜂窝。还好,李都平伤得不重,门板挡住大部分力量,弹沙陷得都不深,只是皮肉伤。
邵芳用温水把他擦净,用指尖在他伤处轻轻一按:“疼吗?”
“你说呢?”李都平拧着眉斜头。
邵芳没说话,低头倒酒。她当然知道疼,提问只是她紧切的本能,如同李都平毫不犹豫地以反问给出肯定回答。
铅粒弹沙有毒,邵芳倒半碗酒,用火柴点着烧热,蘸着纱布为他消毒。温热的酒精激得伤口肌肉一跳一跳地疼,但也很舒服,李都平皱眉呲牙,承受了,也享受了。这个过程并不长,邵芳边涂边观察他,很快涂完。
邵芳把脏纱布扔到墙根,拿起摄子望他说:“你忍着点。”
“嗯。”李都平点头。
窗外的月光很柔,很柔的月光透进屋。李都平盘膝在炕,左手掐腰等待。邵芳紧俏的脸蛋绷得发白,用手背抹抹额头发际,紧张地提口气,全神贯注地凑近他左肩。
这个过程痛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