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再这么调侃我了，蒂娜魔法师。”希尔赶忙欠身施礼，半真半假地哀求道。
“是啊，是啊，你已经从少爷变成老爷了。”蒂娜呵呵一笑，只是笑容再不复往日的明媚，“你长大了，基奇也长大了，你们……都长大了。”
“请节哀，蒂娜魔法师。”虽然看到了蒂娜脸上的哀伤，但希尔知道这种时候劝慰是毫无用处的，只能摆出当年追随在蒂娜身边时的恭谨态度，让蒂娜觉得自己只是容貌上发生了改变，本质上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学徒。
“好了，不用这么郑重其事。”蒂娜果然笑着摆了摆手，“我不过就是伤感一下，没什么的，生老病死而已，我们每个人都要遭遇，总有一天，你和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不是吗？”
“是啊，每个人都终究是要死掉的。”如果哪个贵族说出蒂娜这番话，希尔肯定会恼怒地当场转身，但对象是一个魔法师，希尔就不能再去计较，反而要理解地接下话茬，进一步迎合道，“不过，您可是魔法师，寿运肯定要比我悠长得多。”
“这可不好说，意外这种事，是永远都不可避免的。”蒂娜略带感慨地叹了一声，随即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只为了探望我吧？”
“很抱歉，蒂娜魔法师，我确实别有要务。”希尔直白地点了点头，他早已明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道理，跟蒂娜这种人绝不能拐弯抹角，拐来拐去的，倒是更容易把自己给拐泥坑里活活闷死。
“要务的话，还是和阿米尔谈吧，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级魔法师，对你的要务肯定是爱莫能助。”蒂娜自嘲地耸了耸肩。费尔南多死后，她便搬回了亚夏的法师塔，再也没有了自由往返于源岛的资格。
“亲爱的，如果你肯把消耗在魔器上的时间分一半给冥想，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穿上紫色的魔法长袍了。”阿米尔没给希尔继续说话的机会，走上前，扶起蒂娜，将她送回了楼上的房间。
——阿米尔仍然要娶蒂娜吗？
看到两人的亲密模样，希尔不由生出了遐思。
与希尔和莉奇的情况不同，阿米尔和蒂娜的恋人关系虽然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两人一直没有正式订婚，阿米尔就算和蒂娜分手，也没有人能够指责他什么。可眼下看来，阿米尔似乎并不打算那么做，在魔法协会正在举行会长选举的关键时刻，他也没有前往源岛为基奇助阵，反而留在蒂娜身边，陪伴这个已经失去公主光环的伤心女人。
当然，蒂娜虽然已经不再是魔法协会会长的女儿，却也还是亚夏分会长的外甥女。只是，没了费尔南多，弗洛伊德的分会长之位又能坐得多稳呢？亚夏如今可是有三个大魔法师，尤其是埃弗顿，虽然不是贵族出身，但和皇室、贵族的关系却也同样融洽，希尔当年之所以能进入魔法协会充当半年的学徒，就是走了埃弗顿的关系，买到的名额。
希尔正暗自琢磨，阿米尔已从楼上走了下来，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
希尔没有假装客气，但还是等阿米尔坐下后才跟着坐在了他的对面。
“说吧，什么事？”阿米尔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寻求帮助。”希尔将德罗西皇帝想要和魔法协会再次合作，利用魔法协会的联络塔传递军情的事讲了出来。
“不行。”听希尔说完，阿米尔立刻想也不想地摇头，“你应该很清楚，《魔法师守则》里明确规定，魔法师不得参与战争。除非战争的对象是教廷，否则利用联络塔传递军情这种事，绝对是想都别想。”
“如果，对方真的就是教廷呢？”希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阿米尔顿时一愣。
“当然，这件事现在仍然只是一个‘推测’。”希尔可以咬重了推测二字，“能够传回来的消息很少，皇帝陛下也没有掌握到足够的证据，不过，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叛乱带有极强的宗教性质，参与者们就像是遭受了摄魂术一样，忠诚度高得可怕。”
“只有推测是不够的。”阿米尔沉下脸，冷冷说道。
“一名暗探看到了此次叛乱的组织者，并冒死带回了消息。”希尔坐直身体，郑重地说道，“我不能告诉您这名暗探的来历和身份，但我可以告诉您他带回的消息——此次叛乱的直接领导者是血棘军团的元帅埃兰，但在埃兰的身边，还有一名与他形影不离的银发教士。”
说完最后一句话，希尔顿时发现阿米尔的神情越发冰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阿米尔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只是这种感觉一闪而逝，让希尔很难判，阿米尔的冷冽究竟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教廷。
阿米尔不出意外地沉默起来，似乎在思考希尔这些的话的可靠性，以及他自己在这件事中应该秉持的立场和站位。
但在思考之后，阿米尔的答案却让希尔非常失望。
“很遗憾，这件事我是不适合插手的，我只能将你带来的消息转告给弗洛伊德。”阿米尔漠然说道，“不过，你也不必对他抱有太大期待，在源岛的选举结束之前，不会有哪个魔法师敢于轻举妄动，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们也要把新会长选出来才能过。
146、乱局与定数
希尔带着阿米尔的答复回到亚夏，让马车径直驶入自家府邸。
父亲安格尔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回来；希尔连衣服都换过了；安格尔才从皇宫那边赶了回来，把他叫进书房；询问起魔法协会那边的答复。
希尔将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连蒂娜的情况都没有隐瞒。
安格尔默默听着，直到希尔全部说完；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是说；他现在明明对我们有所求，却什么都不肯为我们做？”
“父亲，您觉得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不是亚龙国人；也不是大魔法师，如今的身份，顶多就是蒂娜魔法师的未婚夫，而蒂娜魔法师现在又是什么呢？弗洛伊德大魔法师的外甥女，一个中级魔法师罢了。”希尔摊手苦笑。
“那我们还不如把弗洛伊德推上去呢！”安格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抱怨地说道。
“弗洛伊德阁下是不可能得到足够选票的，您其实心里有数。”希尔不客气地揭穿道，“埃弗顿阁下也是一样，他虽然也有大魔法师的头衔，但在实力上比弗洛伊德阁下还要差着一截。至于那位萨摩海尔阁下，他只是挂着亚龙国籍，住在亚龙的魔法协会，平日里根本就不和我们来往，而且就我那段时间探听到的，他的人缘很差，学徒虽然收了不少，但和其他大魔法师之间却是没什么交情，倒是因为收了太多学徒而没少被人置喙。”
“在你看来，我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安格尔斜眸向希尔看了过去。
“就私心来说，是的。”希尔坦然点头，“而就大局来说，就算不能把基奇送上那个位置，至少也要敦促魔法协会尽早选出结果，让弗洛伊德阁下返回亚夏——就像阿米尔魔法师所说，只要新会长没选出来，就算是天塌下来，魔法协会也不会理会的。”
安格尔缓缓地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们能够提供的，也只是两票而已。”
“阿米尔魔法师既然敢给出这样的暗示，肯定是早有准备，而我们，大概也就是他诸多准备中的一项。”希尔淡淡说道，“巴罗什大魔法师、佐伊大魔法师对基奇的感观都是很好的，而他们两位又各有人脉，一旦决定支持基奇，就绝不会只是自己的两票而已。除此之外，考虑到基奇晋升为大魔法师的时机正好赶在费尔南多会长去世之前，这就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他的导师克里斯蒂娜。蒂娜魔法师可是费尔南多会长的独生女，为了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些安排和后手，这也是必然而且无可争议的。”
“照你这么一说，那位小魔法师成为会长的可能性倒是极大了？”安格尔放下手指，挑眉问道，“不过，他成为会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已经决裂了，不是吗？”
“其他人成为会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希尔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还有，父亲，有件事，或者说，有个人，您是不是已经忘了？我的未婚妻，她可是基奇的姐姐，就算他们之间有着这样那样的嫌隙，她也是他的姐姐，亲姐姐。”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打算娶她了。”安格尔意有所指地说道。
“您觉得这可能吗？”希尔再次露出一丝苦笑，“好了，父亲，如果您真的能在魔法协会的选举中做点什么，那就请尽快去做吧！我不能向您承诺什么，我只能向您保证，您不会为此后悔的，绝对不会！”
安格尔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手臂从写字台上移了下来，靠在高背椅上，垂眸沉思。
希尔却是趁机问道：“闪灵军团和蓝龙军团的情况如何了，难道真的调不出一点兵力过来支援吗？”
“还没有消息，亚极和亚贝距离亚夏这么远，就算是信鸽也没法在一两天之内就把消息传达清楚。”安格尔摇了摇头，随即苦笑着说道，“以前习惯了这种慢悠悠的速度倒也不觉得怎样，如今用过了魔法协会那种即送即达的联络方式，倒是连几天的时间都无法忍耐了。”
“塞瑞斯皇子呢？也无法联络？”希尔追问道。眼下，让塞瑞斯带着巨龙回归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远比魔法协会的协助来得可靠而且有效。
“德罗西陛下已经将要求传达给巨龙了，但……那边并没有给出回应。”安格尔的神情越发黯淡。
“巨龙是不可能坐视亚龙灭亡的，它们对契约的重视程度应该远大于我们。”希尔对安格尔的这种黯然有些不解，“而且，就算没有巨龙，没有魔法协会，仅靠一个血棘军团也不可能撼动亚龙，顶多就是打到亚夏城，乱一乱人心罢了。而且，他们要是真来了亚夏，事情反倒是简单了，以皇家骑士团的战力，又是以逸待劳，肯定能将他们拖入覆灭的深渊。当然，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听到希尔的话，安格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几天后，闪灵军团和蓝龙军团先后传回了消息，两个军团驻守的边境不约而同地遭遇到了敌袭，犹如巧合一般绊住了他们的兵力。但巧合多了就会让人觉得蹊跷，再联想到已经探知的情报，一个巨大的身影便不知不觉地浮现在众人的脑海当中。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蓝龙军团还是分出了二分之一的骑兵，以最快速度赶往帝都亚夏。这倒不是因为格兰特家族对德罗西更加忠诚，而是蓝龙军团驻守的亚极城实在是易守难攻，兵力少点也可以应对。再加上对方一直围而不攻，使得格兰特公爵对对方只想拖延己方兵力的意图有了十分把握，这才敢分出兵力，驰援亚夏。
相比之下，驻扎在与洛丹联盟接壤的北地的闪灵军团就不好轻举妄动了。他们所在的国境线过于漫长，又多是平原丘陵，稍有一点松懈都有可能被敌军抓住空档，趁虚而入。再加上洛丹联盟是真的有意侵袭，并不像奥兹那边只是摆个样子，闪灵军团此刻倒是更想向帝都求援，让德罗西皇帝给他们增派兵力。
就在蓝龙军团的骑兵尚在路上飞驰的时候，西南三省的叛军已经又攻下一省，与帝都亚夏拉近到只有一个郡的距离。
整个帝都顿时人心惶惶，很多贵族都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帝都，去西北之类的安全之地避难。但这时候的亚夏也已经全面戒严，为了避免重蹈西南三省的覆辙，控制住消息渠道，皇家骑士团全部出动，与守备军展开全面合作，在没有德罗西手谕的前提下，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城门。
但这一次的陷落带回的也不仅仅只是噩耗，叛军的真面目亦随之曝光，他们的兵力、首领、幕后主使也跟着暴露在世人眼前。
如同是在验证暗探此前带回的消息，叛军的主力果然就是曾经的血棘军团，名义上的首领也是血棘军团的元帅埃兰公爵。但在这部分战力之外，更有一个明显不属于亚龙帝国的百骑战队，虽然只有寥寥百人，但个个身披银甲，手持长枪，与教廷的白银骑士团一般无二，战斗力更是强大到足以踏破一个千人军团。
血棘军团之所以能够摧朽拉枯般地连续攻下一省一郡，与这个百骑战队的存在有着很大的关系。但这个百骑战队并不听从埃兰的指挥，他们的效忠对象是一个银发的黑衣教士，而这也进一步揭示了这次叛乱与教廷的密切关系。
无论是血棘军团还是百骑战队都没有打出教廷的旗号，但安格尔手下的暗探却是送回消息——整个血棘军团都已成为了狂信徒一般的存在，西南三省的民众也大多皈依了教廷，在被攻占的一省一郡里大肆建造教堂，而“寻回信仰”更是成了他们安抚民众的首要口号。
不过，他们显然也很清楚，只靠口号是不可能成事的，因此，在“寻回信仰”的同时，他们更将教廷早期曾经宣扬过的“众生平等，万物均分”的说法提了出来，杀掉占领地上的贵族和富户，把他们的钱帛和土地全部分发给普通民众，用一种近乎贿赂的手法将占领地的民众绑上了他们的战车。
最让亚夏的贵族们恼火的是，这样的做法一经宣扬，马上就得到了其他省郡里某些别有用心者的响应，叛军的铁骑尚未出现，自己便先闹出了打砸抢一类的骚乱。虽然这种毫无战力可言的骚乱很快就遭到了镇压，但终究还是对各地守军造成了牵制，使皇室想要从其他省郡调集当地军队的想法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落实。
“根本就是胡闹！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能换来几天安稳，等到没东西可分的时候，那些已经习惯了用抢掠满足自己的民众就会像对待曾经的贵族一样，把他们这些人也生吞活剥！”巴洛特利家的书房里，安格尔恼火地和自己的儿子抱怨起来。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呢？埃兰公爵也就罢了，那个教士，那些圣骑士，他们可不是亚龙人，哪会在乎他们这样做会给亚龙带来怎样的后果？”希尔无可奈何地应和道。
最近几天，安格尔时不时地就要和希尔抱怨上一次，希尔已经听得麻木了，却又不能不听。他知道，父亲的这些牢骚话也只能和他说一说了。现如今，整个亚夏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德罗西身上的寒气更是一天胜过一天，安格尔跟他关系再好，毕竟也是臣下，言行之间终归是要把握住一个合适的分寸，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可以做的。为了避免成为德罗西迁怒的对象，安格尔最近已经很少涉足宫廷，多是在家里处理公务，然后再将重要的消息挑拣出来，送到德罗西面前。
希尔正耐心地听着父亲发牢骚，写字台上的一个摇铃却忽地无风自动，安格尔马上闭上嘴巴，向希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起身离开座位，走进了书房后面的一间休息室。
希尔一直觉得那间休息室里应该有一个密道，因为父亲经常会从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带回一些此前并不存在的消息甚至东西，但安格尔不允许他进入那里，希尔也不想沾染那些暗层面的东西。
希尔本以为安格尔又要从那里失踪了，但很快，安格尔便走出休息室，重新回到写字台后，在自己的高背椅上坐了下来。
“弗洛伊德已经回到亚夏了。”安格尔神情复杂地说道。
“新会长选出来了？”希尔心下一紧，但看到安格尔的表情，这种紧张便立刻转向了惊喜，“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