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今日,仍能感觉到这地上沾染着淡淡的红。狂风忽然平地起,山草舞动,精魂难逝,我的手机铃声一下子响起来,回荡在山涧,异常刺耳。
〃喂?〃合着风声,我努力张口,居然听见陈晨在另一头已是泣不成声。我心头一寒,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盛靓洁出事了,她也被婴尸缠上了。〃这短短一句,差点让我立不稳跌倒,幸好卢姐走来一把扶住我。
我木然挂断电话,目视卢姐:〃还没完吗?她想怎么样?为什么还会有人出事?〃
卢姐苦笑,并未回答。而我突然想起她曾说过一句话,一句致命且关键的话……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盛靓洁在上海所住的别墅,极尽奢华,却因为她的独处,而显得空旷、寂寞。我跟着陈晨绕过空置的泳池,走入主屋时,我问道:〃这么大的房子,就靓洁一个人住?〃
陈晨边走边叹:〃过去是,但现在人家限她下个月前,搬出去。〃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记述了三种女人的等待。一是后宫妃嫔等着天子的临幸,一直等白了头。二是战争时的妇女,死守着丈夫那句〃我会回来〃而日夜相盼。三是都市中的婚外情人,她们见不了光,只配待在暗处期待男人下一次的到来。而盛靓洁正属于第三类。
在一间华丽却昏暗的房间里,我看到了眼神呆滞的盛靓洁,她蜷缩在床头,头发篷乱,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连我坐到她身边也没有发现。
〃靓洁?〃我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却被她猛一挥手而拍掉。
〃婴儿婴儿!〃盛靓洁猛然抬头,露出一张惊恐的脸,指着我的后方嘶声尖叫。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陈晨已上前抱住她,哄道:〃没有没有!它不在这里,不在这里!〃
盛靓洁手所指的方向,使我有些心颤,总觉得背后有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的一切。我吸了一口气,蓦然回头……
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婴儿!只是一只放在柜上的毛绒玩具。
〃给我!把它给我!〃盛靓洁强行挣脱开陈晨的双臂,猛地扑向那只玩具。一到手,她立即用力撕扯,嘴里喊着〃死吧死吧!你死了,我就可以解脱!〃。
她的神情十分可怕,让我想起弑婴的徐丽青。
玩具的头,被硬扯下来,绒毛填充物弥漫了整个屋子。望着掉落在地的玩具屈体,盛靓洁突然一阵战栗,急忙缩回床上。
陈晨见状,赶紧把支离破碎的玩具收拾了,拉着我一起走出房间。一出门,我忙问:〃她都疯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送医院?〃
〃靓洁害怕去医院,说那里有婴儿。私人医生给她诊断过,说是她的精神受到严重压迫,她的男友不想再要一个精神病人了。〃
如果我没有经历〃弃婴〃整件事,也许会觉得这话很可笑。但现在,除了心寒与恐惧,别无其他。
与卢姐一同回上海的路上,我已和陈晨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通话。原来在发现张娜的尸体后,盛靓洁就时常出现妊娠反应,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证实了她已怀孕。
半个月前,她约了陈晨陪她去做人流手术。碍于最近发生在学院的怪事都与婴儿有关,陈晨隐隐感到,盛靓洁此时有孕不是一件好事。
术后,靓洁潇洒依旧,她挥金如土,尽情享用情人拨予她的资产。但三天前的晚上,所有的美景均随着某样东西的出现,一同破灭了。
陈晨与我漫步到花园,她说道:〃那天她看到楼梯上有血溢下来,就已经慌了神。等她上去时,发现楼梯口撂着一个血淋淋的胎儿。没人知道谁把它放在这里,靓洁快崩溃了,她觉得那应该是从她子宫里刮出的孩子。〃
我听得浑身发冷,问:〃医院不可能搞这种恶作剧,那胎儿呢?〃
〃就埋在你站的地方。〃陈晨看着我,启嘴说道。
那一瞬,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脚底冲上,我怔怔站立,无法动弹。陈晨拍拍我的肩说:〃别害怕,靓洁把它埋了不久,更加不安,等她再来挖时,那个胎儿已经不见了。〃
显然,这话无法让我不害怕。我开始在繁乱的线索中,寻找线头,萦绕耳畔的仍是卢姐那句〃那恨太深了,不只出自她一个人!〃
突然间,一个骇人的想法在我脑中形成。我一直想要为徐丽青平反,却忘了另一个重点。真正在索命的,不只徐丽青,还有那个当年被她扼杀抛弃的婴儿!是它在不断报复着,第一个受牵连的正是它的母亲,徐丽青!
肮脏的下水道里,埋葬着无辜的生命。周身一下子潮湿、寒冷起来,隐隐听见凄厉的啼哭声。我想起张娜死前,那个同样被抛弃的婴儿,如果没有猜错,它就是张娜产下的孩子。如出一辙,盛靓洁同样把腹中的胎儿刮离。而它自己却寻了回来,静静地卧在了母亲必经的楼梯口……
头突然剧痛起来,我赶忙蹲下身。
怎么办?我不是它们的母亲,根本无法平息它们的怨气。商学院内,不明不白怀孕的女生,一旦遗弃了新生命,都将掉入轮回的诅咒。
回过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陈晨拉着我去买食物,等我们再次来到盛靓洁的房间,看到的只有空余的恐惧,而她已没了踪影。
我和陈晨分头去找,当我经过花园时,听到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有个活物在草丛中爬行。昏黄的路灯光不显浪漫,只有可怖,此刻,我宁愿那里面爬过的是一条蛇,也不要是那个占据心头的可怕东西。
不敢继续待在花园,当我快步走向泳池时,发现水里浮着一个人影。由于天黑的缘故,我看得不甚清楚,只能依稀查觉那人是面朝上漂浮着。
如同受了蛊惑,我不受自身控制地走到泳池边,眼睁睁地看着人影靠来。冷汗不住外冒,我很担心那东西会突然跃水而出,扑面而来。见人影越靠越近,我低下头,即刻倒抽一口凉气。
在我脚尖前方的水里,露出一张惊恐的脸。五官因为害怕,而过分扭曲着,那是盛靓洁的脸!
毕业照的拍摄现场,少了两个人。一个是盛靓洁,另一个则是我。
落入泳池的盛靓洁在被送去医院后,奇迹地生还了。可惜苏醒后,她却彻底地疯了,对过去的事毫无记忆,每天只知抱着一只破旧的绒毛玩具又哭又笑。卢姐说,这可能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对于这类在校学生突发精神病的案例,商学院一如既往地沉封了。穿上学士服的学生们都不知情,迟迟等不到盛靓洁,无法合影,有人便讥笑说,做二奶的随叫得随到,哪能顾着和咱们这些人合影啊!
幸好我没听到这句话,要不我可能会扇那人一个大耳光。事到如今,我渐渐明白,与其说是婴尸复仇,不如说受到牵连的人都是死在人言中!
人言可畏!
徐丽青的死,是被周边这个冷漠的世界逼迫而致。离开了一度伤害她的上海
返回家乡,亦要面对另一番恶语相向。
张娜对爱情的执著,得不到恋人以及身边人理解。错上加错的是,她不惜怀上别人的孩子,以求恋人的回头。
荡妇荡妇!
牺牲自己,换来的惟有荡妇骂名。
看似不在乎他人看法的盛靓洁,使她发疯的除了婴尸的诅咒外,还有流言蜚语的积压。幼嫩的女人、无辜的婴儿全死在了人的唾沫里!
卢姐和陈晨打不通我的手机,等得十分焦急。我可以预想到,杂乱的噪音充斥着她们的耳膜。人们咒骂着、妒忌着、诋毁着,从中得到快感。
〃不来就别等她了,人家是大作家,忙着呢!就是没见她出本能热销的书!〃
〃忙着写稿和学校死磕吧!别让婴尸给撞着,哈哈!〃
……
与此同时,据管理员说,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进了宿舍,而那个人就是我。
直上三楼,拐至右边尽头,我脱去学士服,拿出隐藏在衣袍下的一瓶汽油。我想将这个罪恶的厕所,连同外面的盥洗室一同焚之一炬。
最初,把这个想法告诉卢姐和陈晨时,遭到她们的强烈反对。卢姐甚至拉扯着我说:〃你和丽青、靓洁她们一样疯了!万一火蔓延开,控制不住怎么办?〃
〃那就让学校开除我吧!它不是最擅长这个吗?〃我倔犟地回答。
趁拍照的机会,卢姐和陈晨都走不开,我赶回了宿舍。尽管下了决心,可真当面临时,我又无法实施。思维渐渐混乱,我发现原来平息厉鬼的怨气,和改变人心的恶毒是同样难如登天。烧了这里,真能平息弃婴的怨气吗?一旦平息了,谁又能保证,那些隐蔽在暗处的罪恶不再重新逼出新的弃婴,逼出新的厉鬼?
何时是个头?
还是个未知数。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拾起学士服走出厕所。就在我要跨出门的一刹那,一声清晰的滴水声在耳边响起……〃滴答〃!
随之而来的,是背后某间厕格里传出的婴儿啼哭声……
仍被困在出租车内,嘈杂还在耳畔萦萦缭绕,陶子感觉就快窒息了。用力一伸腿,发现身体似乎可以移动,她一阵欣喜,吃力地挪了挪几近麻痹的腰。可接下来发生的事,立即吓得陶子全身直颤。颤动的车厢内,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声音刹那间牵动起恐惧的心铉。陶子四下周望,最终,诧异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纠其声源,竟是从自己的腹部传出!
连环诅咒,应验上身了?!
视线也渐渐模糊,陶子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小腹,正在不住涨大。眼看就快撑破,生的本能促使她拼命呼喊,向司机求救。
陶子坐在后排,因此她无缘看见,此时前座司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森、可怕的笑。但她依然察觉到处境不妥,窗外的景致已经远离了市中心,自己所坐的出租车正在向郊外疾驶!
〃我给你一次机会,停车放我下去!〃语气虽是傲慢,语调却已颤抖。
前方的人冷冷一笑,带着嘲讽。陶子咒骂一句,悄悄摸出手机。现在,她必须拔两通电话,一个是打去报警,另一个则是打给宋梁吟。
既然已轮到自己,下一个,很可能将是宋梁吟,必须及时通知她不能以任何形式,接收当年用作游戏背景的短篇。
不过后一秒,陶子的这一举动成了泡影。腹部的一阵绞痛,令她惨叫一声,掌中的手机也应声掉落在地。
迷雾第三重惊魂医学院
已值午夜,宋梁吟心理诊所的灯依旧亮着,嵌在黑夜中,显得格格不入。
由于市中心的地价过高,贷款加上家里的积蓄,只够在市郊买房开诊所,但宋梁吟仍然满足。你知道,有条件看心理医生的人,大多也有自备车。市郊宁静的环境,最适合做心理治疗地。
男友迟迟没有打来的电话,令宋医生有些恼火。她很同意一个观点:心理医生也必须有自己的心理医生。
与恋人交往过程中,宋梁吟免不了会就对方的举动,进行一番分析。这不是故意的,而是职业病。就如现在,那个迟到问候,便让她思索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客观原因,致使男友不能打电话给她,那是不是证明他们的感情,已产生了裂痕?
宋梁吟坐到电脑前,逼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她打开写字板文档,里面详细记录了就诊病人的心理病史。现在,她看的是一个小男孩的记录。那孩子是在保姆的陪同下,坐着房车而来。何其富裕,可想而知。
但如此优越的家境,却是在牺牲双亲陪伴的情况下所得来。经过简单的寻问,宋梁吟发现,由于长期得不到父母关怀,男孩的心灵渐渐畸形,有着严重的暴力倾向。
就诊过程中,他的眼睛充满敌意,手里始终捧着一只木盒。出于关心,宋梁吟问他:〃小朋友,告诉阿姨,你手里的盒子用来装什么东西?〃
这一问正中男孩下怀,他邪笑着打开木盒,掏出一只血淋淋的死鸟尸体,扔在诊桌上。宋梁吟被吓坏了,比起那只被掏空了内脏的鸟,让她更为震惊的,是男孩眼底沉淀的仇恨。
说真的,那个眼神,宋梁吟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可怕。沉思间,一阵尖锐的手机铃音突兀响起,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宋梁吟看了看手表,十二点整,男友总算想起了她的存在。
宋医生执起手机,直接接听,正欲向恋人大发牢骚,忽感气氛有些不对劲。她连续说了几声〃喂〃,却始终听不到对方的回应。此时,宋梁吟才下意识地看了手机屏幕一眼。
是陶子打来的电话!
这个名字熟悉而又陌生,六名作者中,宋梁吟只有陶子的联系方式。夜站解散后,她们很少通话,不把对方的号码从手机中删除,或许是不想抹煞对于那件事的歉疚。
〃你……有事吗?〃宋梁吟握紧手机,轻声问道。深夜时分,任谁接到一通无声电话,都会觉得莫名。
出乎她的意料,手机里竟远远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呻吟,若有若无,却直刺脊骨。宋梁吟的汗毛马上竖了起来,她听得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呼救,对方想要向她表达某种信息。
呻吟继续着,宋梁吟独处在空无一人的诊所内,只觉那声音更像是凄厉的尖叫,只是被调小了数十倍。回过神来,她忙对着手机喊:〃陶子,你在哪里?怎么了?〃
手机背光灭了,通话以对方挂断而结束。宋梁吟的心,一下子被悬到了最高处。她忐忑不安地坐回电脑前,紧握手机,耳边飞旋着那一串痛苦的惨叫。虽然轻,却撕心裂肺。
印像中,那是炼狱里,亡魂被鬼差拔舌、油煎、剜身时所发出的惨叫。刹那间,办公桌前的落地窗上,似乎正在上演这一幕。宋梁吟急忙深呼吸,她必须调整情绪,刚才她已掉入了自己所设下的心理暗示。
陶子不会有事!她是她见过最雷厉风行的女记者,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危险!
安全起见,宋梁吟还是决定回复陶子一个电话,问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正当她准备按下拨号键时,面前的显示器突然呈现蓝屏。宋梁吟担心病人的记录会遭丢失,急忙移动鼠标调整。
待她再次看到熟悉的写字板界面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眼看屏幕上文档窗口一个个不断跳出,宋梁吟的第一个反应是,电脑中了病毒。当她试图把指针按向左上角,关掉窗口时,文档页首处一个骇人的标题,撞入了她的眼眶,直击灵魂。
……《惊魂医学院》!
这是一部宋梁吟不愿再看、再记起的小说,尽管这是由她写出。即使做了心理医生,了解完善的理疗过程,这么久以来,宋梁吟还是治不了自己。
她害怕,她再也不想看到那部小说、回忆起新闻报导中,女死者在电脑前服药自杀的可怕模样。这三年来,这些都如梦魇般纠缠着她。
宋梁吟拼命去关窗口,与越开越多的文档抵死相抗。她渐渐力不从心,迟钝的鼠标根本无法跟上打开窗口的速度。
砰!宋梁吟一把拔去了主机电源,显示屏刹时暗了下去。由于动作过大,她连桌上台灯的电线也一并拔了去。诊室内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宋梁吟摸索着桌角,坐到地上,她不想去插台灯的电源,害怕一不小心,又重启了电脑,让那些可怕的文档死灰复燃。
寂静间,一张打印纸突然从天而降,正巧落在宋梁吟手里。她抬头一看,一瞬间,所有的感观刹时崩溃……头顶的打印机在电脑断电的情况下,正源源不断地吐出纸张!黑暗中,如同一张念着咒语的大口。
如果她没有猜错,纸上打印的正是《惊魂医学院》。宋梁吟苦笑一下,就着阴冷的月光端详着手里的文字,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