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轩辕亦拿了那铜管,伸手从靴筒内抽了匕首出来,去了管口的蜡封,捻出一张小小的字条,展开。
“写的什么?”轩辕亦怀内,水寒也探过头去。
“风清扬带了风家人出谷了。”声音中带了明显的不快,轩辕亦原本才舒展开的两道剑眉再次皱起来。
“风清扬出谷?……他出来干什么?风家三年前不是元气尽伤了么?这么快就恢复了?”说着水寒探出头去瞄轩辕亦手中那张字条,“已前往惠州……惠州,他也要参见试剑大会?……父皇你说风家有秘不示人的秘术,有没有听说过他们也会铸剑?难道江湖上传说的那把拿来和青玄的宝剑会是风家锻造出来的?”
对水寒一连串的问题,轩辕亦只是摇了摇头,并未作答。沉吟了片刻,皱起来的眉毛略微舒展开来,伸手轻轻蹭蹭水寒那张白净净的小脸,轩辕亦低声说道,“先是那两个老东西隐居了五年忽然又要出山,接着是你师父和慕容非,现在又是风家少主……寒儿,这江湖,怕是真的要乱了。”
江湖卷 第八章 放水灯
“要乱了?”水寒低低的重复了轩辕亦最后一句话,随后转头看着轩辕亦,“父皇,试剑大会让寒儿去吧。”
本来只要不波及平民,江湖恩怨什么的,只要民不告官府也就不会追究。
朝廷也是如此,只要不危及江山社稷,遍布江湖的眼线就只负责监视了各个门派世家的动向,绝少参与到江湖事事非非之中。
但是现在这江湖却乱的不是时候。
三年前沁邢二州水患,苍霄,莹碧两大帝国就曾大兵压境,单等飞岚因水患内乱,他们好借机吞并飞岚。
虽然后来轩辕亦炸坝泄洪,解了这场水患。这两国的阴谋才未得逞,军队也重新退回国内休养生息,但其野心却一直未曾消弭。这个时候,江湖若是大乱一旦波及到平民百姓,乱的可就不单单是江湖了。
“寒儿要去么?”随手把那纸卷和那铜管塞进袖子里,轩辕亦微低了头,伸了手指轻轻蹭蹭那张白净净的小脸,对上水寒那双清亮的眼眸问,“寒儿就这般忍心离了父皇。离了……你的亦。”尾音轻轻扬起,随着尾音扬起来的还有那两道浓黑的剑眉。
哪壶不开拎都壶,听出轩辕亦声线中的暧昧,知道他还在为自己不肯叫他名字耿耿于怀,水寒咽了咽口水,小脸腾的一下便红了。双唇动了动,却未发出任何音节。
“呵呵,”一声轻笑传来,轩辕亦凤目微微眯了起来,“这一次父皇不会放你一个人离开了。
“咦?父皇是说……”愣了一愣,聪明如他自然听出轩辕亦话中的意思,一双漆黑的眸子霎时便亮了起来,“父皇该不是……”要陪了寒儿一道去吧?眨眨眼睛,后面的话却未敢说出,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否定。
“不然寒儿以为父皇为何会这样说?”略带嗔怪的瞄了一眼水寒那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和那微微张开的双唇,轩辕亦眼眸忽然暗了暗,手指从面颊上轻轻滑过,随后食指收了回去,大拇指的指尖轻轻婆娑着那水润的双唇。
“父皇真的要跟寒儿一起去?”虽然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是在未得到当事人的确认之前,水寒的心还是忽悠悠的悬在喉咙里不肯因为兴奋跳出来,也不肯轻易就重新回到胸口。
“刚刚不是说了么,父皇不会再放你一个人离开了。寒儿既是要去,那父皇就陪了寒儿一道去好了。”看水寒小脸上露出了想相信又不太敢相信的表情,轩辕亦嘴角轻轻的扬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给这消息冲昏了头,真的听到轩辕亦说要和他一道,水寒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做何种反应好了,眼睛眨了眨,随后又眨了眨,唇也再度动了动。
“寒儿?怎么了?”轩辕亦看着水寒脸上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样子,有些纳闷。
这一回,终于不用和你……分开了么?水寒身形一动,便扑入了轩辕亦的怀内,轻轻合了眼眸,眼角现了一点点泪花。
“寒儿,怎么了?在撒娇?”轻轻拍拍少年的后背,轩辕亦眼神愈加柔和,“虽是如此,也不是说走就走的,还要准备一番才是。”
啊,对了。给轩辕亦提醒,水寒也才想到,自家父皇可不是什么仗剑江湖的独行侠,说走就走,想去哪就去哪。
他毕竟是飞岚的一国之君,若真要离了落凤城,这朝中之事还要做一番安排。毕竟这一次去的是惠州,即便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也要走上几天几夜。方方面面,林林总总,零零碎碎加起来,要安排准备的却也不少。
“朝中事务父皇自会处理,寒儿只要把铸剑山庄的事情管好就好了。”低头见怀内水寒轻轻蹙了眉毛,歪了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掰着手指在算自己出宫要有多少件事事先做安排,轩辕亦心中一漾,亲亲了他的额角。
“哦。”怀内的少年未动,只是眨了眨眼睛,低低应了一句。
“天气不早了,回去吧。”虽不忍破坏了这亭内的气氛,但是从湖面上吹来的夜风已夹杂了丝丝的寒意,怕怀内少年着凉,轩辕亦还是松了揽在水寒腰间的手臂。
“唔……”怀内少年似也难舍这温暖的怀抱,虽应了一声,身子却未动。
“寒儿是要父皇抱回去么?”见怀中少年赖在自己怀中不肯动,轩辕亦的嘴角勾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背我回去吧。”说着,水寒便后退了一步,冲着轩辕亦张开双手。
……轩辕亦目光闪了闪,看着对面的少年,见少年张了双臂,满脸的笑容,自己嘴角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好啊。”说完,便背转了身体,蹲伏下去。
觉察到少年身体贴上自己后背,双臂搭在自己肩上,环到胸前,轩辕亦站起身来,手臂背过去,托了少年的腿,“寒儿,走了啊。”随着声音落下,轩辕亦出了凉亭,踩了湖水往盘龙殿的方向去了。
手臂扳在轩辕亦的身上,头放在他肩上,放眼望去是漫天的星斗,随着轩辕亦身形起落,加了丝丝凉意的夜风吹在脸上,水寒心中一漾,便把唇轻轻贴在了轩辕亦的耳边,“亦,我喜欢你。”
脚已经踩上盘龙殿前殿屋脊的轩辕亦身形一滞,便呆立在盘龙殿的屋脊上。
“呵呵。”一声轻笑从耳边传来。
轩辕亦还未反应过来,本是被他背在后背上的水寒便松了搂着他脖子的手,顺着他的后背溜下来,飞身跃下屋脊,往寝殿的方向去了。
“寒儿,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给父皇听听啊。”记忆中,这好像是第一次听水寒说喜欢自己。直到看见少年的身影进入殿内,愣愣的立在屋脊上的轩辕亦才反应过来。飞掠而下,紧追在水寒的后面往寝殿跑。
就知道他是这般的反应。开了殿门进到寝殿内的水寒暗自翻了个白眼的同时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喜子,沐浴更衣……”赶在轩辕亦进门前,水寒身形一转,便过了立在后殿殿门前的那道屏风后面,往后殿的温泉去了。
沐浴之后,换上月白色的里衣,摒退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喜子和春梅夏荷两名宫女,左右看看见轩辕亦并未在殿内,水寒飞身跃起便扑进了那已经落了床幔帐的龙床上,随后一个翻滚便滚到了龙床内侧。
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知道轩辕亦也沐浴毕回寝殿来了,水寒一边庆幸自己行动迅速。一边忙手忙脚乱的揭了床内侧的锦被钻进去,把头埋在两枕之间的空隙内。
摒退了跟在身后的太监宫女,看寝殿两扇殿门被掩好,轩辕亦伸手揭开幔帐。觉察到在幔帐被揭开的一刹那,床上少年的呼吸忽然一滞,接着便沉重了不少,轩辕亦也不揭穿,钻进被子,伸手便把水寒的身子揽进怀内。
“睡吧,寒儿,天色不早了。”察觉到怀中少年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轩辕亦低声道,迟疑了一下,又加上了一句,“寒儿,今夜,父皇很高兴。”
很高兴么?水寒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片刻竟真如轩辕亦说的一般,睡熟了。
三月三,放水灯。
三月三这天,从早上醒来,水寒便有些不正常了,从睁开眼睛开始,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就带了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即便是梳洗用膳的时候那抹笑意也从未淡去。甚至习字的时候,竟会提了毛笔望着铺在桌案上的宣纸发呆,呆着呆着,嘴角便会轻轻的扬起,小脸上不知不觉也是绯红一片。
午膳过后,到了下午,水寒就又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捧了本书坐在偏殿内自己书桌后的太师椅上,目光虽然落在手中捧着的书卷上,心神却不知道到哪里神游去了。到最后,则干脆把书本撂在一旁,望着窗外那明亮的天空发呆。期望着夜晚来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也怪不得他,认真算起来,自几年前那次跟了轩辕亦去静王府,三年多的时间内,两人虽几乎是日日相处,夜夜同床共枕,却从未再如那次一般,抛了皇帝和皇子的身份,混迹于民间,徜徉于落凤城的街道之上。
所以,这一次水寒自然对今夜出宫放灯多了些期盼与向往。
傍晚,随着太阳收了最后一丝光线,落于西山,天光渐渐黯淡下来。就在这暗淡的天光中,一辆围了湖蓝色车围的马车从皇宫的后角门出来。
马车先是沿着宫墙行进了一段距离,随着宫墙到了尽头,马车方向一转,上了天街。
车厢内,着了白色窄袖长袍的水寒双膝跪在车板上,撩了车厢一侧车窗上的锦帘,扒在那糊了厚厚的窗纱的车窗上向外张望。
“寒儿。”见水寒一双眼眸睁的大大的,望着车窗外的那一片黑暗,轩辕亦有些无奈,伸手揽了他的腰,将他拖回到自己怀内,“这里还是天街,白日里都少有行人,又何况是夜晚。寒儿若是有精神,且留到西城可好?”
“哦。”轻轻的应了一声,水寒虽老老实实的偎在轩辕亦怀内,一双漆黑的眸子却还是心有不甘的盯了那已经落下的那车窗上的锦帘。
“寒儿现在可愿意告诉父皇,寒儿打算在要放到栖凤河中的水灯上写什么?”低头将下颌放在水寒肩膀上,轩辕亦问。
“父皇想知道?”轩辕亦怀中,水寒的目光闪了闪。
“当然想了。”父皇都好奇死了。
“呐……”拖长了声音,水寒半侧了身子,手臂揽上轩辕亦的脖子,水嫩的唇贴到了轩辕亦的耳边,“不告诉你。”
“寒儿,胆子越来越大了?嗯?竟敢诈你父皇了?”轩辕亦先是一愣,接着那一双大手便从水寒的腰间滑到了腋下。
“呵呵……父皇……别……”就知又来这一招。水寒虽无奈,却也不得不往车厢的角落里躲。轩辕亦又岂能让他轻易躲过,身子一倾便将水寒扑倒在车厢内。
一大一小两人便毫无形象的滚做一团,笑声,叫声,喃喃的低语声充满的整个车厢。
笑够了,闹够了,马车也到了城西。本偎在轩辕亦身边的水寒听车厢外传来叫卖声,说话声,忙手脚并用的离了轩辕亦,重新跪在车窗内,掀了车窗上的锦帘向外看去。
天还未黑透,可走在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人人怀里都抱了了或大或小的元宝形灯笼,拎着各式的彩灯,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沿着街道往栖凤河的河岸方向而去。
街道两旁,小贩们把挂了各式花灯的手推车支在街边店铺殿门两旁。车上一盏盏纸糊的,纱做的,绢描的各色水灯,灯笼应有尽有。
一辆辆五颜六色的小推车后面,一家家店铺的殿门前,房前廊下,还有高高挑起的屋角上也都挂了一盏盏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灯笼。
七彩的灯光打在路上行人,还有街头小贩,殿前招呼客人伙计们一张张的笑脸上,透了股连年节都未曾有过的喜气。
趴在车窗上,一手挑了那锦帘,水寒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就连嘴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着,生怕错过了街道上这繁华的景象。
“红叶,停车吧。”看水寒这般着迷,轩辕亦不由好笑。
“是。”车外传来一声低应,这辆围了湖蓝色车围的马车便停在了路边。
“寒儿。”待车门敞开,轩辕亦跳下车,才伸出手给还兀自趴在车窗上动也不动的水寒。
见轩辕亦站在车厢外看着自己,水寒忙双膝跪爬到车门口,扶了轩辕亦的手下了车。
从车厢内一出来,那本被车厢挡板和厚厚的车围搁在外面的叫卖声,说话声,脚步声,笑闹声一下子便全都冲进了耳朵内。被这热热闹闹的场景所感染,水寒双脚还未落地,眉眼便笑的弯弯的。
街道上,从车两旁经过的人们只有年节才会穿的簇新的衣服全都上了身,男子腰上的玉佩香囊那长长的穗子几乎垂到了膝盖。
女人们插在发鬓上的发钗和耳环随着细碎的步子反射了街两旁的灯光,摇曳不定。
一个个的或三五成群,或两两并肩,手中拎了纱灯,怀里抱着水灯呼朋唤友吵吵闹闹的全都往栖凤河河岸的码头上聚拢而去。
在这片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之中,更有丝竹之声隐约传来,飘荡在空中似有若无。
待水寒双脚落地,在自己身侧站好,轩辕亦便伸手牵了他的小手,沿着街道,顺着人流往息凤河的河岸走去。
“父……爹,你看那里……”
“爹,看那……那是什么……”
“爹……”
给轩辕亦牵了手的水寒已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孩子,多少以前未见过的东西,未听过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涌入眼内,听在耳朵内,水寒就如才进了成的乡下孩子,一双眼睛怎么也不够看,两只耳朵怎么也不够听。
轩辕亦知道,这个时候的水寒只是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兴奋,并不指望着他能够回答。况且现在,就算是他回答了,已经完全融入这氛围中的水寒也不一定会听到。
所以,水寒一句一句的问,轩辕亦只是牢牢的牵了他的手,微笑着看着他,却一句话都未曾说。
沿街前行,越往前,人流越密集。
见那人流近到快要擦上两人的长袍了,原本隐在人群中的暗卫便自动自的围上去,将两人巧妙的从人流中隔离出来。
不知不觉间,空气中多了些水汽。虽给前面的人流阻挡,给暗卫护在人群中的两人却也知道,栖凤河已经近在眼前。那飘散在空中的若隐若现的丝竹之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水寒脚步微顿,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了那一座座飞檐上狂了各色纱灯的青楼妓院。
呆了一呆,也才想起,落凤城中的青楼妓院一座座的全都沿着栖凤河分布,便好奇的抬了头,瞄了瞄离他最近的那座青楼二层敞开的一扇窗子。
“寒儿……你在看哪里?”冷冷的声音带了些不满骤然在耳边响起,水寒身子一僵,缩了一下脖子,心虚的移开了视线,目光有些游移的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看向轩辕亦。
“寒儿若是好奇,待会儿放完了水灯父皇带你进去逛一逛如何?”看水寒心虚的移开视线,轩辕亦便探过头去,双唇贴上了水寒的耳朵。
“不用了……”暖暖的哈气吹在脖颈间,水寒又缩了一下脖子,“那个……父……爹,你看,河边到了。”说着,便抬了手指了指前面。
果然,前面街道到了尽头,远远一片波光和那在波光中来回穿行的画舫映入眼帘。
但是……看着码头上那里三层外三层桥在一处的人群,一滴冷汗顺着水寒的额角滑落。这,也太夸张了吧。
看着那栖凤河的河面近在咫尺,却给那攒动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