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朕有些倦了,你们也跪安吧。”说完轩辕亦便单手支了额角,微合了双眸眉宇间已是满满的倦意。
“属下告退。”瞥见轩辕亦闭了眼睛,立在一边的莫言冷月和跪在地上的莫语应了一声,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听三人脚步声渐行渐远,轩辕亦重又睁开双眸。
已经到化州了?慕容非前日才到化州,云锦天昨日便追去了,想必是星夜兼程吧。正如自己曾对水寒说过的,云锦天总算是守得云开现日月了。
微低了头静静的看着身前那早已垮塌的条案,以及那满地的狼藉,在突然的暴怒之后,沉静下来的轩辕亦这会儿到真的有了些许的倦怠。
扶了太师椅的扶手,轩辕亦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丢给丁宁一句,把这里恢复原样后就径自回寝殿休息。单留下丁宁对着那张早已碎裂的长条大案和满地墨迹,碎裂的笔海欲哭无泪。
化州城郊三十里,有一座清新幽静的山谷,谷底深处有一片庞大的建筑群,层层叠叠的占据了大半个山坳。一道丈许高的宫墙皆由石块垒成,宫墙合围之处一座飞檐高挑的门楼,门楼上一块朱地大匾,匾上书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朱遥宫。
恰是早春时节,朱遥宫一侧的山坡上芳草萋萋,花红柳绿,落英缤纷。遍布山野的那一丛丛一簇簇的山野小花开的分外热闹。另一侧的绝壁上,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在谷底形成一座幽深的清潭。
清晨,天色虽已大亮,太阳那强烈的光线因为有了四周山峰的阻挡还未照射进山谷,小草的叶尖上也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谷内的晨露还未散去,薄云缭绕晨雾环绕,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和偶尔的几声鸟鸣,反衬的整个山谷是清幽,静谧。
“轰——。”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山谷的宁静被打破的同时,朱遥宫高耸的朱漆门楼轰然倒地。隆隆的声音在谷中回响,不绝于耳。门楼倒塌的废墟之上也腾起一层烟雾,久久不能消散。
听手下报告说朱遥宫的门楼倒了,宫内的大总管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带了宫中人众立在宫内,双眼死死的盯了那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门楼。
随着烟雾渐渐散去,一道欣长的影子出现在朱遥宫的门楼之外。
来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深锁的眉头,眉宇之间带了难掩的倦意。浓眉下一双丹凤眼,漆黑的瞳仁四周布满了血线,目光略显空洞,笔挺的鼻梁下一张唇形美好的嘴,嘴唇干裂,细小的裂口处隐隐有丝丝的血迹渗透出来。一只白玉簪束发,年纪虽不大,额角鬓边却已有星星的白发。一身宝蓝色窄袖长袍虽沾染了些许的尘土灰烬,也还算齐整干净。
看清立在宫外的人,朱遥宫的大总管裴文眼角一抽。怕什么来什么,几日前便听闻这人连着拆了他逍遥宫两座宫殿,昨个儿他还还想着,这朱遥宫坐落在深山之中,八成入不得面前这人的法眼,哪想今日他便到了。
“慕容非,这里是逍遥宫的地盘,不是你的云中城,在这里撒野你是欺负我们逍遥宫没人了么?”朱遥宫大总管裴文身侧,一名身着黑色短打的青年隔了那已然变成一堆废墟的朱漆门楼冲着门外的慕容非喊道。
“我要见你们宫主。”慕容非的声音不大,却给朱遥宫的人众听的清清楚楚。
“慕容非,当年我家宫主属意与你,为了你差点抛了逍遥宫,你却喜新厌旧另寻新欢,现在竟然还无耻的想见我家宫主,我家宫主也是你说见就见的?”裴文另一侧,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丽娘?”慕容非微眯了丹凤眼,辨认了一下那美艳的少妇,待认出那人的身份后眼睛里迸出一丝希望,“我要见小天,带我去见他。我有话跟他说。”
“你……”被慕容非唤作丽娘的少妇似是气极,还想说什么,手臂便被身边的大总管抓了。微微向她摇了摇头,裴文开口道,“慕容非,我家宫主不在这里。念你曾与宫主相交,我便不追究你毁我匾额的过错,你还是到别处寻他吧。”
“不在?你说小天不在这里?”因为看见了自己曾经熟悉的人所燃起来的那一点希望霎时破灭,慕容非的眼眸瞬间便失去了神采,变得死气沉沉的。
“宫主确实不在这里,从你成亲之日他便离宫而去,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忍看慕容非双眸中绝望,少妇口气缓和了很多。
“不在么?”慕容非微低了头,似是在思考什么。
良久,就在裴文以为慕容非会因为云锦天不在这里而放弃的时候,慕容非忽然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与暴虐,“既然小天不在,我便拆了朱遥宫。”言毕运了轻功,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踩了眼前那一堆砖头瓦砾,掠过站在宫内的几十人直奔朱遥宫的正殿而去。
“拦住他。”见慕容非并未冲着自己来,而是直扑正殿,裴文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紧接着便想到他刚说要拆了这朱遥宫,忙大喊了一声。
他的话音未落,立在他身侧的青年便腾空而起,同时一掌直劈慕容非面门。
半空中的慕容非身形一转,闪身躲过青年的一掌,随即伸出两根手指,点了那青年的穴道,然后手拎了那青年的腰带,把他随手往站在地上的人群中一抛,接着,慕容非的身子便落了地。
立在地上的人看那黑衣青年被抛下来,忙伸手接他。哪想慕容非掷那青年时手上加了内力,两成的内力透过青年打到接他人的身上,随着两声闷哼,接他的那两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加上黑衣青年,三个人滚做一团。
慕容非正好落在裴文和大殿之间,背对了裴文,抬了右手运了十成十的内力一掌劈在正殿前一根单人环抱的朱漆大柱上。
咔吧一声,粗重的大柱从柱中间折为两截,上半节柱子连带着屋檐上绘了彩绘的重檐瞬间倾覆。给这大柱撑起来的屋脊因为失去了支撑,霎时塌了半边,砖头瓦砾,碎木石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股青烟从地上腾起。
“慕容非——你敢拆朱遥宫,我杀了你。”见原本好好的大殿塌了正门的一块,那唤作丽娘的女子咬了咬牙齿,摆开架势,直向慕容非扑过去。
见丽娘冲着自己扑过来,慕容非侧身躲过,脚步轻移人便到了她身后,伸了手指,点了她的穴道,随后拎了她的领子把丽娘扔回到立在朱遥宫院内的那一群人中,免得给从屋檐上落下来的砖头砸到。
“慕容非,你找死。”那给慕容非扔进人堆里的青年被人解了穴道,便从地上蹦起来,单掌向立在殿前的慕容非劈去。
“住手。”青年身边裴文伸手架开青年的掌风,卸了他的力道。
“大总管,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把咱们朱遥宫拆了么?”青年见自己劈过去的一掌被拦,脸上立刻浮现出怒意。
不让他拆能怎么着?杀了他?裴文苦笑了一下。这在场之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说,单就云锦天的反应来看,必是对这人余情未了。不然也不会放任了这人连拆他逍遥宫两座分坛。
立在朱遥宫的院子里,看那大殿塌了半边,慕容非再次抬了手掌,运了气。
“慕容非,你到底想干什么?”那青年手臂给裴文死死的扣住,挣脱不得,见慕容非再次单掌运了气,眼睛都红了。
“我只想见小天。”慕容非回过头来,怔怔的扫了一眼那青年,重又回过头去。
“咔吧——”随着一声脆响,掌风扫过之处,与本已折断的那根朱漆大柱摇摇相对的另一根柱子应声折断,一阵轰鸣,整座大殿的前半边的墙壁完全倒塌,露出殿内的摆设和装饰。
“哎——”一声轻叹,几不可闻,却清清楚楚的传进慕容非的耳朵里,使得原本失去了光彩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慕容非抬起头,寻着声音望去,见不知何时,那给他毁了半边的正殿屋脊上,遥遥的立了一人。
屋脊上的男子一张瓜子脸,两道柳眉下一双桃花眼,漆黑明亮的眼眸中蒙了一层水汽,顾盼神飞间文采精华。笔直挺拔的鼻梁下朱唇微启,微微上扬的嘴角上似带了盈盈的笑意。
一头青丝披散着,只在发尾松松的系了一根白色丝带。一身素纱白色窄袖长袍,袍尾的下摆给晨风吹起,微露了长袍下白色的长裤。
“宫主。”见云锦天静静立在屋脊之上,院子内的一干众人全都单膝跪了,低了头。
云锦天看都未看跪在院中的一干宫众,桃花眼牢牢的锁了院内唯一站立的那个人。
慕容非抬着头,定定的望着屋脊上那人。黑的发,白的袍,合了一张俏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竟与两人初见之时毫无二致,同样的超尘脱俗,同样的风华绝代。
慕容非紧缩的眉毛舒展开来,干裂的双唇动了动,想笑,却扯到了唇上密布的细细密密的裂口,点点猩红在苍白干裂的唇上绽开。
“小天。”喃喃的一声低语,慕容非向着屋脊上那抹白色伸出手去。只是,数日的奔波劳累,数日的风餐露宿,加之当日的急怒惊忧,慕容非早已身心俱疲,筋脉尽损。就连刚才,也是强撑了一口气,运了全部的内力才单掌劈折了那两根红漆大柱。因此,现下,日思夜想之人近在眼前,他却一步都跨不过去了。
“噗——”的一声,急火攻心,胸口一阵翻腾。慕容非想运了内力压下那涌上来的气血,却不想,自己丹田之内早已如干涸的泉眼,连一丝真气都没有了。忍了两忍,还是没忍住,一口黑红的鲜血直直的喷了出来。同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丽娘见慕容非忽然喷出一口黑血,同时整个身子向后倒去,便掩了双唇。一声惊叫还未出口,人影一晃,云锦天便到了慕容非的身边,伸手接了那倒下的身体。
“小天。”对上那俏丽的脸,慕容非耳边一阵轰鸣,同时眼前发黑。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拼了命得抬了手,抓住了云锦天的手。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念头便是一定要抓牢身边这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庙堂卷 第三十八章 一日缠绵
慕容非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房间内虽然光线昏暗,却并未掌灯。眨了眨眼睛,努力辨认了一下眼前的景物,半晌,才弄明白自己一直盯着的原来是绣了繁复精细花纹的幔帐。
费力的转动了一下头,视线从床帐上移开。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床前圆桌和桌旁绣墩影影绰绰的轮廓。这是哪里?自己又怎会在这里?慕容非皱了皱眉,努力回想着,有些发木的脑子很快便进入了混沌状态,似真似假,亦梦亦幻的景象不时在脑海中回闪。自己的云中城,鲜血飞溅的场景,血泊中的三个孩子,暗的夜,飞快向后退去的景物,还有那一片残垣断壁,各式各样的人,直到……一张绝美的脸出现在脑海中。
慕容非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眸瞬间清明起来,条件反射一般想撑了身体坐起来,只是想归想,浑身上下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不可能。接着,酸痛便从手指处开始蔓延,很快遍布了全身。
小天,随着那张俏脸的出现,与之相关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浮现在慕容非的脑海里。杂乱无章,却又分外清晰。最后定格在脑海中得便是那人一身白衣,静静立在屋脊之上……
然后,他抓住了他,失去意识前他记得自己抓住了他,抓住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痴恋一生的人。费力的想抬起右臂,想确认这一次自己是不是真的抓住了那个人。可是,身体竟然一点都不受其控制。
希望一点点破灭。其实是在做梦吧,这一次,不过又是一个梦魇。十几天,他做了无数次的梦,每个梦都无比的真实,真实到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梦中总会有那张俏脸,可是每次醒来,带给他的都是绝望。每一次,那深深的绝望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的心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吱呀一声轻响,合了双目的慕容非忽然睁开眼睛。即便是身体不能动,习武之人的警惕却并未消失。随着脚步声响起,有人接近了他躺着的床,脚步声停在离他床榻不远的地方。停了片刻,一道光线射入眼中,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眼前一花,一张俏脸便映入慕容非的眼睛。
小天?慕容非眨眨眼,再眨眨眼,似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满眼的欣喜,欣喜中又加了隐隐的担忧。
“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认得我了?”云锦天却也没想到慕容非已经清醒,还错也不错的看着自己,先是微微一讶,接着便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了慕容非。
“小天。”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如砂纸打磨过一般粗糙干涩。慕容非抬了手臂,伸手便抓住了云锦天的手。他怎会不认得……定定的望着云锦天的那张俏脸,眼前之人可是已经深深印到了自己灵魂深处,他又怎会不认得。
云锦天一愣,即便是在昏迷中,慕容非也还是极不安稳,浑身的肌肉绷的紧紧的,还时不时抽搐一下。这是疲劳过度的症状,万般无奈,云锦天只好用了软筋散,好让他的肌肉松弛下来。按时辰算药效还未完全过去,慕容非竟抬手便捉了自己,云锦天的心中一阵酸涩。
“宫主,药好了。”脚步轻响,环佩叮当,丽娘手中捧了一碗药汁立在云锦天身后。看躺在床上的慕容非时脸上的表情里少了些许的愤怒,多了点不忍。
“嗯。”云锦天应了一声,想扶慕容非坐起来喝药,却不想抽了两抽,都没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慕容非?”微微上挑的声线中带了少许的不满。
听出云锦天的不满。慕容非有些心虚的移了一下目光,握了云锦天的那只手却一直不肯松开。
“放手,我喂你喝药。”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剑帝慕容非如今竟如乞怜的小动物一般偷偷窥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云锦天心中一软,不由放柔了声音。
“好。”虽是应了一声,手却迟迟不肯放手。
痴缠一旦失去效力中蛊之人的感情便也不复存在。可是感情不在,记忆却还在。人本就是有情感的,无论说话做事都带了自己的情感好恶在里面。同样的一件事,以不同的感情不同的角度来看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同。
很久以前,在痴缠的作用下,慕容非觉得自己深爱着的是那个即将成为他结发妻子的女人,而不是男儿之身的云锦天。甚至,在他看来纠缠不清的云锦天是妨碍到自己幸福的人,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人。所以他才会远离云锦天,也才会对他刀剑相向,甚至当着整个云中城的人羞辱他。
可是痴缠的效力消失之后的这几日,这些记忆重新浮上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被他伤的最深的那个人竟是自己最爱的人。所以,无法接受现实慕容非也才会陷入狂躁一暴怒中,也才会在盛怒中一掌劈死结发妻子,结果三个孩子,然后扔下了整个云中城,发疯一般的去找寻那个他最爱也曾最爱他的人。也才会连拆逍遥宫两座分坛为的只是逼云锦天现身。现在日思夜想之人就在身侧,他又怎会轻易就放手。
看慕容非实在不放手,云锦天无奈,只得任他握了自己的左手,用右手扶了他的肩膀,让他半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两只靠枕后才从丽娘手中接了药碗。
“喝药。”
“唔。”低了头乖乖的就了云锦天的手把药碗里的药汁一饮而尽,慕容非重又抬了头痴痴的看着云锦天。
“下去吧。”云锦天把空了的药碗递给丽娘。
“是。”应了一声,端了空掉的药碗,丽娘出了房门。反身带门的时候,探究的看了眼侧坐床头的云锦天和靠了靠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