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进了山洞,而那个杞柔姑娘连日劳顿,又受了伤,心力交瘁,终是要不行了。
山洞隐蔽,轻易不会有人找到。
聂风心知鬼虎惧怕见人,便只带着他一人进去,其他两位守在洞口。
山洞内,冰钟乳,晶莹透彻。水晶墙壁上,挂满了扒了皮的蛇鼠,血液结成冰凌,秦霜望了一眼,转过了头去,脚下到处都是蛇皮。
鬼虎听闻脚步,打坐并不回身。
“鬼虎叔叔,我带了秦霜哥哥来,他会医术,让他先帮柔姐姐看看。”聂风蹲下说着,鬼虎点头。
秦霜放下带进来的包袱,给杞柔把脉,却是心脉尽碎,救不活了。
心下疑惑,“是谁伤的?”
那个泠玉手无缚鸡之力,徒徒是个绣花枕头,根本没这个本事。
“是我爹。”聂风垂首,“在我出现之前,鬼虎叔叔他们遇到我爹。”
杞柔宛若冰雕一样,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冷漠的背影,摇摇头,收回了手,终不愿闭上眸子。
秦霜叹气,往那个身影走近。
鬼虎终于不那么淡定,缩了缩身子,扭过头去。
“你不用惧怕我,于我来说,你只是个陌生人,不用在乎我怎么看你。”秦霜对着他蹲下,清越的声音渗着冰凉伴着透彻人心的见解,“我不爱你,亦不恨你,你或丑或美,俱都一样,不会嫉妒,也不会垂怜。就和那些蛇鼠之于我,只是这万物间的活物罢了!我不惧你,你又有何惧?”
鬼虎仍旧不动,在喉咙间轻笑一声,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何其丑陋的脸,足以让你恶心的数天不能下饭,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色,紫红色球状的肉块布满整张脸,青色的脓水化开,糜烂不堪,只细微看清浑浊的眼珠,方知是个人,却也隐隐泛着墨绿。一个丑陋不堪的人,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到那颗良善的心?世人就是这般可笑。
腐朽的严若坟墓的腐尸,若是一股陈旧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若是常人自然会吓到,饶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杞柔也蓦然长大美丽的眸子,也口吐一口秽物混着鲜血,泪珠哗哗的落下,声声泣哭:“他何以忍心如此待你?”
秦霜这么多年,见过的尸体数不胜数,自然不会有一丝不适,仍旧保持微笑。
“我给你换张脸,重新来过,如何?”
重新来过,多么诱惑的字眼?
“什么?”那肉块一般的脸一动,若唰唰的掉下一块恶心的肉来。
“置于死地而后生。”手一扬,指着杞柔的脸,“就用她的脸,自此,你的泠玉再不会找到你,从此消失,没有痛苦和伤害。”
“她还活着。”
鬼虎犹豫,看向杞柔,将死的人泪珠连连,轻微的摇头。
秦霜望着他:“她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见他犹豫,聂风小心的走过来,蹲好,扯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鬼虎叔叔,风儿也不要你一个人躲在这洞穴里,过一辈子。”
鬼虎凄然道:“可是,主人,我要留在主人身边。”
他看着远处的山峰呢喃。
秦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道:难道无名隐匿在那里?
回身不急不缓道:“世人都知道鬼虎仆人亲葬其主,鬼虎一日在世,你的主人也一天不得安宁。何不丢开手,各自好过?”
是夜,杞柔便死,她至死,只说了一句:“对不起,鬼虎大哥。”
若是她不爱上他,若是他答应和那个畜生成婚,就不会有这样的一切。
鬼虎最终还是心善的,望着那人的尸体长久的发呆。
竟不知各自命运怎会如此?
过了一日,秦霜带着自己准备的一切,开始制作人皮。
但却提了一个要求,从此,鬼虎必须服从聂风,甘做他终身的仆人。
鬼虎答应,这个世界上,除了主人,拼命保护过他的,只有这个聂风。主人死去多年,而自己今日换面,便不再是鬼虎,就让鬼虎和着主人一起离开吧!
秦霜给他做手术易容,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受。
血水染红了一片,鬼虎的意志慢慢消散,模糊不清:“主人…泠玉…杞柔”的乱喊一通。
“易容之道,重在易心。”秦霜催眠一般的,一遍遍的在他耳边轻道,“必要做到心随容变,从容不迫。众生必死,死后尽皆归土为‘鬼’,佛云,众生死后投生六道,其中一道,曰之‘鬼’,你既生不如死,那便做鬼。此后,再没鬼虎,只有‘鬼’,当终其一生守护其主‘聂风’,你可愿意?”
“愿意。”鬼虎轻阖浑浊的眸子,再不清醒。
聂风在一边,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默默躲在一边角落里蹲着。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
在这寒人的洞穴内,秦霜也不禁满头大汗,聂风就在一边揪起袖口给他细细擦着。
后实在不忍见鬼虎受苦,便开始反复念爹爹教他的“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一遍一遍的念,后又开始在地上勾画着一些脚印。
秦霜一看,似轻功步伐,小聂风跟着脚印踏了数踏,转了几转,这些步伐看似简单,却又精妙无双,变化无穷,秦霜心惊,再回过头时,就见聂风毫发间,足下一扭,身形急转,幻化没定。
“好精妙的功夫!”
终于大功告成,秦霜也累得倒在地上,杨真,雪暗天还在洞口守着安全。
聂风顿住身形,风一阵的过来,给他擦汗,轻声道:“是鬼虎叔叔主人教他的,秦霜哥哥喝水么?”
秦霜点点头。
喂他喝了一口水,又殷勤道:“要吃蛇肉吗?”
“不用。”干哑的嗓子透着惧怕,他才不要吃那蛇肉。
聂风嘿嘿一笑,“就知道你不敢吃,我给你找了果子来。”
夜晚,虽然火堆烧的很旺,但洞穴内还是很冷。
连着数日的劳累,秦霜也本自畏寒,入夜就冻得身子发抖,唇色发白。
聂风一下子惊醒,急忙跳起来,跑过去,搂着他,“秦霜,怎么了?”
“冷。”秦霜微眯眼皱眉,有些不清醒,哆嗦着身子,往聂风身上拱了拱。
聂风让着他软糯的声音,轻柔的身体弄的一愣,后想着“扑哧”一笑。
铺好虎皮,把秦霜裹好,解开自己的衣襟,把那双冰凉的手放在胸口取暖。
得了暖意,秦霜更加靠近了些。
“秦霜哥哥?”
聂风对着那人柔柔的睡脸,轻唤一声。
“嗯。”那人动了动,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聂风皱眉,开始忧色,“在你心里,鬼虎叔叔就是蛇鼠?”
秦霜轻哼一声,再不说话。
“我不要鬼虎叔叔做我的仆人,我只是不想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不想他和我爹爹一样,生不如死。”
聂风微闭着眼,回想着在无数雪夜奔跑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秦霜和聂风衣衫不整的紧紧搂在一起。
两人正睡得香甜,杨真一个箭步冲过来,很是愤愤然,“你这小子当真了不得了。”提起聂风的小身子欲要丢出去。
谁知聂风早就醒来,只是胳膊被秦霜枕着,也是假寐。
这下,冷不然的一扭身子,从杨真腋下溜过去,噘嘴道:“你这人好生就要打我?”
正闹着,秦霜叹道:“杨真,如何和孩子生气?”
“我不是孩子。”聂风不满。
这时,远处响起了胡琴之音。
秦霜闻声,轻轻睁开慵懒的眸子。
琴音似从遥远的地方随着风雪送来,似有似无,若隐若现,那股苍凉落寞之意,婉转流长。
此人操琴竟是朝着山洞这方而发,似在向原本居于洞中的鬼虎一抒落寞情怀,但因距离太远,琴音又极轻。
聂风熟悉冰心诀,能听懂琴音。秦霜素懂音律,也听出其中意味。
“何以会在这偌大的雪地操琴?”秦霜起身,带好松散的衣衫,向着洞穴看去。
聂风帮他提起衣衫,“是鬼虎叔叔的主人。”
“哦?”
秦霜看着坐在那里发呆的鬼虎,那人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异样。
“通知他们几个,明日便回天下会。”
“是,属下这就去。”
“你留下,杨真去吧!”
雪暗天的功夫要好一些,保护他们周全点。
“主人,鬼能不能多留一天?”他对着聂风跪下,看了秦霜一眼。
聂风瞧着秦霜,答道:“好。”
于是,他们下了雪岭,仍旧在附近的镇子上暂歇。
鬼却消失了整整一天,谁都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许,是去看那个泠玉一眼。
聂风说鬼虎叔叔真是重情义,真好!
望着满世界的白雪,秦霜却冷笑一声,心道,一个魔,一个痴,终是无甚趣味!若是自己,定然杀了对方,也好了结彼此!
而鬼虎毕竟不是他,鬼虎只是想看那人一眼,正正经经,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看上一眼。
就像当初年少,多少个日日夜夜。
“给你。”
秦霜递过那串红绳系着的戒指。
聂风瞧了一眼,摇摇头。
“这是你娘给你的东西,怎的不要?”秦霜笑道。
“我娘说这是给我未来妻子的,不是给我的。”聂风人小鬼大的道,“秦霜哥哥,你先给我收着,等我有了喜欢的人,再来和你讨。”
“也好。”
秦霜默默收起来,皱眉心道,这么小,就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这可不好。
入夜,秦霜的房门被轻叩,“进来。”
坐在桌子上的人,正捧着书看。
“少爷。”阿离很轻很轻,很得意很得意的道,“雪饮刀得手。”然后做了个得手的动作。
“哦。”秦霜放下书卷,手托着下巴,“聂人王如何?”
“昏了。”阿原皱眉,“给他喝了少爷准备的药。”
“好。”秦霜眯着眼,半天才道,“找个偏僻的村落,给他按个身份,找个妻子。”
“是。那雪饮刀?”
“藏起来。”
“那可不行。”双奴终于忍不住了,这事他们也有份,如何肯双手送给秦霜?见秦霜望着他,只壮着胆子道,“最起码,应该交给帮主。”
阿离嗤笑,“你不是想交给帮主,是想交给你男人吧?”
“才不是,我…”
双奴正说着,死囚早已一个哑穴击中,按着他跪下,“一切听少主吩咐!”
秦霜嗯了一声,也就解释道:“这雪饮刀,我自然不想要。只是断然不能交给师父,师父若得了这刀,日后被聂风瞧见,那怎么说?这刀可是他们聂家的宝贝。我可不想,咱们天下会花心思养个祸害,至于这刀,我不交给你们,也不会给阿离阿原,等唤了雪暗天来,让他保管好。”
双奴心想:雪暗天不还是你的人!只是一想,除了他,也没什么好人选。
秦霜又补了一句:“日后,等聂风长大,自然还是他的。”
末了,秦霜怕双奴太委屈,便把之前没收的画册仍旧归还了他。
那人望着他们少主嘿嘿一笑,便去了。
出了门,心里还是愤愤然,死囚倒是无所谓。
心道,这个主子倒是值得跟随!
随手把翻动画册的人搂进怀里;对着那张噘着的嘴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第 28 章
第28章
玉山与天山之间的距离自然是远,但去时劳顿的心,回来却略显得轻松。
心情一好,宛若距离也近了许多,倒是欣赏起路边的景致来。
聂风也是常年奔跑惯了的,跑起来很快,但却并不会骑马,所以,和着秦霜同坐一匹马,他身子小,正好够秦霜圈在怀里。
其他人都很喜欢他,除了杨真,瞪得眼珠子都出来了,向来的好性子这时却没有了。
后面鬼自从回来,就一个字没说,宛若真是一头鬼魂,阴测测的跟着他们。
再也不是那个面向丑陋,不敢见人的丑丑陋,而是成了一个普通的男子,皮肤滑嫩苍白,若女子,脸部轮廓削尖棱角分明,在这群人内,不说多么英俊,但绝对不会难看。
只是先是留下的性子里对人的惧怕胆怯心理还是有一些的,还是怕别人的目光,躲藏着注意他的人。
都知道鬼虎是个善良的可怜人,所以,众人也可怜他,对他也是极好的,但他却不知道怎么去接受那样的好,他潜意识里只愿意和聂风亲近,对于秦霜,倒是有几分敬意,又有几分惧怕。
阿离是个热心的,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异样的人类,摇头晃脑来问,“少爷,你怎的不给他换了心。”
秦霜皱眉,这人心岂是能换的?
“我需要他心底的忠诚、良善,长情。这样的心本就难得,为何要换?”
鬼确实是个极好的仆人,如果他认同了你,他就会心甘情愿的为了你牺牲一切。
一路上,秦霜都在给聂风说着帮内的人事,环境。
例如: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就是面上有些严苛,却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乖乖的,他也一定会很疼你的,师父喜欢懂事的孩子。
每当说起孩子这个字眼时,聂风总会龇牙咧嘴,皱眉强调,“我不是小孩子,秦霜哥哥,我已经九岁了。”
实际上,这个九岁的孩子经历的比他都多得多,母亲弃他而去,爹爹疯魔了向他挥刀,冰天雪地,沙漠沧海,这三年,他什么没见过。
就是没有见到谁来爱他,谁来帮他一把。
秦霜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愿意把他当孩子,像个大哥一样的疼他。没有家的人就愈是希望有个歇息的港湾,这个总强调自己不是孩子的孩子,内心却也只是渴望能做个孩子。
例如,又说:你还有个二师兄,叫步惊云,嗯,是个冷冰冰的家伙。他也和你一样,是个不幸的人,你以后应该和他多亲近亲近,对他,嘴巴要甜一点。
“秦霜哥哥,你对他很甜吗?”聂风好奇的张大眼睛。
秦霜闻言,难以想象的拧眉,不满道:“我是大师兄,他应该要对我甜一点。”
“哦!”聂风恍然大悟,点头之,“嘿嘿,风儿对秦霜哥哥,肯定比他甜。”
“…”
心道,你要瞧见他对我的态度,就知道这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
例如:师父身边还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素喜欢穿身黄衣,带无常高帽,拿着羽扇,嘻嘻哈哈,性格怪异,叫文丑丑。此人,你可以近但不要亲。
例如:还有个侍女叫孔慈,长得很可爱,性格也温柔。只是那人和你二师兄好上了,你没事不要去招惹她,她找你,你也别太理她。不然,你二师兄会生气的。
聂风人还小,他也不能说的太过,但已经够明白了。
还有师父的女儿幽若,住在湖心小筑,你也离远些。
一串下来,聂风总算明白了,笑嘻嘻道:“秦霜哥哥直说是女孩子,我就都不能理好了,不用一个个说,风儿听着就是了。”
“…”秦霜无奈的一笑。
其他的七七八八的人就一下子带过了。后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聂风倚靠着他睡着了,他就开始拿出许久没吹的木笛,开始悠悠的吹起曲子。
眯起眸子,依稀可以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巅。
日近垂暮,黄沙土丘,满天烧红的霞彩,若是要燃尽那片苍穹。
两匹马站在这山巅之上,马匹上的人背身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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