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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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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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倒是吴枣秀托田伯林给买来了,石贤一见,自然喜出望外,但他只说:“兰妹子给了我一本好漂亮的图画书,你也没有!”

  “哟,你是告诉我兰妹子也送你一本图画书了,你这是想让我把这支红蓝铅笔给你是不是?”吴枣秀笑了,“你说是,这红蓝铅笔便给你。”

  “我不要!”彭石贤生气地从吴枣秀身上挣下来,跑到了母亲身边。

  “这是秀姨特意给你买的呢,”母亲告诉孩子,“快谢谢秀姨吧!”

  吴枣秀把铅笔放进石贤的书包里,但她不想收场,她说:“从前有个男孩子,他想着去当神仙,可有一天,她见到一个大眼睛的女孩,便跑回家去悄悄地对他妈说:‘我不想当神仙了,我要娶那个女孩当老婆’──我们这儿可没有这样一个不知道害臊的男孩子啊!”

  彭石贤睁圆了眼睛望着母亲,母亲装作不知;石贤又望了望秀姨,秀姨忍着笑。突然,石贤发觉这是母亲泄露了他的秘密,便从书包里把铅笔、图画书掏了出来扔在地上,转过身,“通通通”跺着脚走了。

  “你这不是自讨没趣么?”黄大香说,“幸亏今天这孩子还算不错,没有大发作,要不然,又骂你个翻来覆去也不一定!”

  “我就爱他骂!小孩子也不逗个乐,这日子更没法过了。”吴枣秀说,“怪事,一丁点儿大的人就知道要老婆,这你又能去怨怪得了谁?天性!”

  黄大香见吴枣秀望着店铺外面,两眼走神,便说:“枣秀,你这些天见到田伯林了?”

  “见了。”吴枣秀回过神来,“大前天,我见着他与一个外地来的人说着笑着上李家大院去了。”

  “这么说,你们还没说上话罗?”黄大香这问话,意思是几重的,她这样问自然无妨。

  “你管什么闲事!我们早就。。。 ”吴枣秀一时说不清她与田伯林之间眼下的奇特关系,“跟你说也没用。”

  “我是说,这田伯林连我这铺面上也不来了,也是怪事!”黄大香拐弯抹角地说。

  “你这儿他还是会来的,大概是忙。。。 ”吴枣秀倒替田伯林开脱了,“他这人能算在好人里头!”

  听吴枣秀这么一说,黄大香愈加不解了。

  吴枣秀与田伯林确实在一二个月前就没有那种往来了,虽然还保持着一般的接触。吴枣秀是抱着一种幸福的感受来看待这件事情的。

  那一次,吴枣秀与田伯林扯到怀孩子的事情上,田伯林说:“往后我再也不敢碰你了!如果为生孩子送了你的命,我也不能再在这世上活下去的!”

  吴枣秀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倒知道说漂亮话!你们男人真要是能顾着女人的死活那可好了──阎王殿里的女鬼得少一大半!”

  “你这就冤枉人了!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不怀孩子呢!”田伯林委屈地说,“你当我只是图快活么?那我算是没有良心!”

  “这么说来,你是千千万万男人中的例外了?哟,我好福气!”吴枣秀半真半假地,“可我跟你说,我倒是只图个快活!”

  “。。。 ”田伯林瞠目。

  “我不是图快活还能图什么?图你的钱财?图与你能作个长久夫妻?我没做过那种梦!”吴枣秀的话锋一转,“你不是图快活,你又图些什么!”

  “。。。 ”田伯林口呆。

  “快别说漂亮话了!”吴枣秀不想让田伯林难堪,“你要想快活便快活,我不怨你,也不说你了。”

  “真的,今后我们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田伯林连连摇头,“我不能再这样坑害你了!”

  “你真是为我着想?”吴枣秀看着田伯林,有句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了,只玩笑地说,“我说你呀,真是条知道摇尾巴的狗呢!”

  “你怎么骂人!”田伯林发誓说,“我是说真话,如果我再坑害你,就让我遭雷劈!”

  “真的?雷劈了你我可怎么办呢!”吴枣秀高兴起来,左左右右打量着田伯林,她突然收起笑容,颇有几分认真地,“我说你呀,如果你真是怕遭雷劈的话,那你还不如带我远走高飞,到那时雷要劈你还不一定劈得着呢!”

  “这。。。 ”田伯林脸有难色。吴枣秀也似乎意识到不该有这非份之想,她转而笑了笑,“所以,我骂你是条狗没错,是李家大院的一条看家狗!不过,我骂你是爱你,我真是爱你这条狗爱得不顾命了,你知道吗!”

  田伯林并非没有动过出走的念头,但是,田家与李家是几代人的主仆关系,为李家效命是他根深蒂固的处世之道;再说,一旦背弃李家大院,他又能找到什么别的好生计?申先生一家的情形就是这样。申家与田家隔壁,申先生来小镇有了一年多的时光,现在已经削去长发,后面的脑勺露出来比别人白得多的头皮;脱去洋服,穿上小镇人都穿的青布褂子,倒也有些像个乡下人了。只是他那衣服很不得体,说布料不够,偏又缝得太大,说布料多了,却又裁剪得过短,这恰恰把他那瘦骨嶙峋,背部有点佝偻的身架夸张地显现了出来。申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寒碜清苦,申先生本来犯有肺结核,在缺医少药无钱的情况下,没多久,他那脸上病态的潮红尽褪,变得灰暗无光,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沙哑尖细,还不时夹上一阵咳嗽。申皮货大多的时候是离群独处,待人心不在焉。他不是逢人点头带笑的人,可也不是趾高气扬的人。有时你叫他三两声,他常常充耳不闻,待你追上去抓住他时,他才如梦方醒,又向你连连致歉。好在他平时从不多心多事,因此,也能与小镇人相安无事。这个衰弱丑陋的病老头早被没见识的小镇人视为古董玩器,只有张仁茂才说他是给学问淹成这个丧魂落魄的样子,话中虽有同情叹息,却绝对不是赞赏,这是指他的不合时宜,不明世情。除了申家女人之外,称申皮货为先生的人不多了,田伯林则是其中之一。倒是申家的痴呆女人,大概由于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叫愁苦,那模样还看不出有多少变化。

  吴枣秀也明白申家人的情况,在她设想外逃时同样不能不以申家人为鉴戒。她见田伯林提起了申家人的事,半晌无言,最后,她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说:“我信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往后不来往了也好,不过,你就听我一句话:与李墨霞和解了吧,为孩子着想也该这样。”

  从那以后,他们便断了来往。但是,双方都不可能断绝已经生长出根须来了的情意。

  黄大香不知道这一层,只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她也相信那很可能是实有其事的了,便想着要掏出吴枣秀的心里话来:“枣秀,我有话跟你说呢。”

  “说吧,”吴枣秀见黄大香一副认真的样子,“我又有什么事得罪你姐姐了?”

  “你把我当姐姐么?”黄大香靠近枣秀,小声而神秘地说,“能够跟姐姐说句实在话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吴枣秀很敏感,“你也爱打听别人的破烂事,瞎操心起来了么?”

  “别人的事我不管,你的事我得操点心。”黄大香开门见山地,“你与田伯林真有那种事么?”

  “你真的要问?”吴枣秀眼睛立时红了,“是有那事!”

  一阵紧张的沉默。黄大香碰了一下吴枣秀那逼人的目光,但还是说了:“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这事跟我说都不要紧,你该相信我。。。 ”

  “是李墨霞跟你嚼舌头了不是?她想要怎样?”吴枣秀愤恨地,“要吵架,要杀人就让她来找我,这不关田伯林的事,是我送上门去的!你能给她传话,也得替我去告诉她,如果她容不得别人,那就该对田伯林好一点,别老把他当条看门狗似的对待!”

  “你这是怎么了!”黄大香知道吴枣秀的脾性,这回却顶着她说,“就算我多管了你的闲事,可我什么时候对你怀有过恶意?你倒说说!”

  “我知道你是待我好,这好处我永世记着,可你也别白操心!”吴枣秀站起身来,“以往的事就骂我吧,是我贱,是我骚,是我鬼迷了心窍!现在这事已经过去了,算我还清了前世欠田伯林的孽债,往后也不会累及你们──我得走了,我再也不会上你这儿来──免得牵累你!”

  吴枣秀噙在眼里的泪花竟然隐没消失了。黄大香一把拉往他:“姐还有话要说,听完了该走你便走!”

  
  50

  吴枣秀坐了下来,似乎又显得平静而坦然了。黄大香给她倒来了一杯茶,因为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便先去把铺面关上,而后重新坐定。黄大香一边挑亮油灯,一边思索,好一阵子不说话,她想,既然吴枣秀与田伯林真成了事,就不可能是说了事就能够了的,她知道吴枣秀的为人。要真是能够这么轻易地过去,那倒是好事,怕的是她自己在哄骗自己。但眼下这话跟枣秀又很不好说,于是她抱怨地:“枣秀,这么些年了,我们也算得是相依为命,说话从未隔心隔意的。你这事我一直在心里为你反复掂量。我说这话没能够猜透你的心思,可我是问你呀!你不肯跟我说实情话也罢,还犯得着跟我说绝情话?你说往后不上我这儿来了,你这话让我怎么听,怎么想?”

  “我说的全都是实情话呀,怎么就叫绝情了?难道我想断了你这儿的路去寻死不成?我现在还死不得!眼下国芬一场婚姻被人拆散,哑子梦见娘,有话说不出。姜圣初父子又想打她的主意,光凭这一点我也不能死,这你放心。我说不上你这儿来,是我明白,我来这儿只会给你添烦恼。李墨霞找你传话,她能有什么好话?那还不是为着我和田伯林在你这儿经常见过面的事!”吴枣秀委屈地说,“香姐姐,你要说你不明白我的心思,那才是真要我的命了!”

  “我信你这话。可你总不愿听我把话说完,性子太急躁了有什么好处?”黄大香这会总算说话占着主动了,“你来我这儿,真要说起来,这是犯了姜圣初的忌,我不是不知道,可我才不顾忌他!李墨霞能够怎么样?她如果是来兴师问罪,我哪肯去理睬她呢?可现在我得为她说句话,她来我这里并没编派你的什么不是。她那意思是。。。 是说她与田伯林这辈子好不了,她还说,只是没有机会,要不,她真想离开了这小镇子。。。 听她说这话倒象是真心诚意。。。你。。。 你用得着怨怪她么!”

  吴枣秀愣住了,过了好一阵才问:“她真对你说过,她想离开小镇?”

  “她对我说,是没机会走得了。她后悔那次未能与她青妹一块走,有些事你也听说过的,她以前那位相好的同学当时也来了,也劝她走,可惜没走成。”黄大香叹口气说,“这姻缘二字也真让人捉摸不透,如果有缘,历尽千辛万苦总能走到一块;如果无缘,到了一块也终将分手,谁说得清是为什么!”

  吴枣秀双手掩着脸,不吭一声。

  “枣秀,我想问你,如果田伯林与李墨霞真是无缘,你又该怎么办呢?”

  吴枣秀是在流泪。她吞咽了两口,想来是那泪水经由鼻滤管回落到肚里去了。她只嗫嚅了几个字:“可是,可是,你说我能够怎么办呢,天啊!”

  “ 田伯林的心思你也该知道些呀。。。 ”黄大香试探着问,“你们一点也没朝长远处想过?”

  吴枣秀再也忍不住伏在黄大香的胸前哭了起来:“我能往什么长远处想呢?不是越想长远越让人心寒么。。。 田伯林也为难:如果让他丢弃了这保长的差事,离了李家这条大船,这不是让他去跳水了么?你叫我能怎么办呢。。。。我能象申家女人一样,也去拖累着田伯林么?我不愿。。。 ”

  黄大香深知吴枣秀的为人:她与谁好便只为谁想,宁肯亏己不肯亏人──看来她对田伯林是一片真情实意,现在,连自己的死活都可以不顾了!

  其实,从大局看,李家大院这条大船倾覆在即,正是田伯林弃船逃生的大好时刻,可这两个女人都不可能见到,她们只能是相与叹息,忧伤不已。

  吴枣秀抹去眼泪,抬起头来;她到底是那种铁铮铮的脾性:“香姐,求你别提这件事了吧!你就告诉田伯林,我们从今以后各不相干,他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就当我们生来没见识过一般;也请你告诉李墨霞,我不碍谁的事,他们家闹与不闹,离与不离,以前我不是鬼,这会儿也称不得道士──我得走了!”

  黄大香没能拉住吴枣秀,她跟到门外,见吴枣秀匆匆穿出过道,在那断墙边站住擤鼻涕,抹眼泪,好大一阵才跨过断墙回姜家去。

  连着有四五天时间,吴枣秀真的没有露面了,黄大香很不安,找国芬一问,国芬说,她姑妈病倒了,吃不下,起不来,却还让她别告诉人,这一次,她很害怕姑妈挺不过去。国芬已经很懂事了,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黄大香想,吴枣秀对田伯林的情意分明末断,只是郁积在心里了。人怕伤心,树怕伤根,吴枣秀再怎么要强,遇上了这种滚油煎心的事,恐怕也很难熬得过去。黄大香反复交代国芬,让她一定得小心伺候好姑妈。她打算去姜家看望吴枣秀,但想先见见田伯林,看他到底在怎么想这些事,如果不让他拿出个办法来,吴枣秀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黄大香守在货摊前,关注着过路行人中有没有田伯林的身影。前天她去田家没找着人,又不便四处打听。恰在这时,正巧见田伯林从街口那边走来,黄大香马上叫住他:“保长,请你进屋里坐坐吧!”

  田伯林进了屋。黄大香打发走了个顾客,便直截了当地问田伯林:“吴枣秀病了,你不知道?”

  “病了。。。 ”田伯林马上显出不安,“我很久没见到她了,病得重吗?”

  “可病得不轻,起不了床呢!”黄大香说,“她让我告诉你,往后你们各顾各,就当没见识过一般,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田伯林有些慌忙,“她说这话了?这。。。 ”

  “枣秀把事情都跟我说了。”黄大香直言不讳,“她是个寡妇,有大伯管着,你们竟弄出这种事来!可你倒是好,说撒手便撒手,女人却不一样,说丢却丢不了,不像你们大男人,她现在不是病倒了?弄不好,还真能赔进命去的!这不是在作孽么──你说呢!”

  “你是说她、她。。。 ”田伯林冒出汗来了,“是不是怀上孩子了?”

  “怀孩子与没怀孩子有多大差别?反正这是能要人命的事,”黄大香说得有些激动,“你说她这病哪里来?能说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 是呢!”田伯林也算是能够了解吴枣秀性格的人。她情深意重,既敢冒死为他,也肯断情为他,他承认,“枣秀是好,可她让我怎么办?”

  “她能让你怎么办?一个女人,她不是只能说让你别管她,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黄大香说:“可做人都得讲个良心才是,你就不能拿个主意么?”

  田伯林这才想到该拿主意的是他。他问:“这事情姜圣初知道了么?”

  “现在还不知道,但往后能保他不知道?一旦知道,那会是怎样,你想得到的!”黄大香进一步说,“你家里的人不就已经知道了!”

  “李墨霞知道了?”田伯林又不免一惊。

  “她跟我说起过,也许她是猜测到的,她不蠢,也不傻,能不知道?”黄大香干脆把话说个透亮,“她说早就打算与你离婚,你说她这话是真还是假?”

  田伯林蹙紧眉头。问题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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