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糜局长说话了:“老黄老侯老孙,三位领导都在这儿,我有句话要说,在我退休前,我还有一个请求,请领导考虑!”
“老糜啊,什么要求尽管说,老同志嘛,只要我们说得上话的,咱们谁跟谁呀?”黄处长说。
“我……我想去一次美国。”糜局长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地说。
老黄嘿嘿地笑起来,并用手指着糜局长说:“你呀,怎么?又想出去了?前年你不才去了日本、欧洲,昨年你才去了俄罗斯、越南,还有两个什么斯坦?巴勒斯坦?巴基斯坦?好象不是,就是新疆那边的两个国家,原是苏联的。”
“没意思!”糜局长直摇手,“去日本没意思,太沉闷太紧张!那个什么斯坦来着就更没有什么意思了,大老远地坐飞机去,尽是草原、沙漠,牛呀马呀就是没几个人。要去就去美帝国主义,我就要赌这个气!我就要上反和平演变的第一线去!我就要和帝国主义分子和资产阶级展开面对面的斗争!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前年我已经把我儿子送到美国自费留学去了,怎么样,老黄、老侯、老孙,这事?”
三人都面有难色。老黄说:“要去美国目前不容易,机会太少,你知道中美关系现状,他们欢迎的是方励之、李登辉那种人,不过,我给你透个风,下月会组织一批人到寮国走一趟,怎么样?有兴趣吗?据头批回来的人说,别人就是比咱们开放得多。”
“寮国!”糜局长眼睛一亮,“好吧,上不了第一线,就退居二线吧。反正我还是想去美国一趟,受受教育嘛。”
“先说在这里,等机会吧,机会肯定有!反正令公子已在那边立足了嘛。”老黄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老糜呀,我那个小舅子明年转业回来,你知道,现在转业军人分配是个大难题,去的多是不景气的企业……”
“老黄呀,哈哈,你真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办事,你放心!”糜局长拍着胸口说。
“咦,老糜,这是什么酒呀?不大对劲呀!”老孙仔细地品呷了一口,眉头紧锁,满脸狐疑。
糜局长诡秘地、不置可否地笑:“天机不可泄漏!我哪里知道,只管喝只管喝。”
气氛又热烈了好一阵,在觥筹交错中,宴会结束了。偏偏倒倒的糜局长最后提议全体起立,我们在晕晕乎乎歪歪斜斜疯疯颠颠嘻嘻哈哈真真假假中频频举杯,为我局各项工作的圆满完成干杯!为反腐倡廉取得阶段性决定性成果干杯!为苦命人老黄老糜老侯老孙的友谊和健康干杯!为有为青年李亚非的茁壮成长和远大前程干杯!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小姐一抱,事情办到,大海航行靠舵手,升官发财靠喝酒!在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升官升官!发财发财!
宴会只是今晚的开场白,只是一杯开胃酒而已。价格不贵,才888元,只能买一头牛!第二个节目是桑拿浴。摸上车后糜局长兴趣盎然地向各位推荐位于西城经济开发区的桑拿浴如何妙不可言。
“芬兰式的还是泰国式的?”老黄津津有味地问。
“芬式泰式都有。”糜局长说。
“泰式泰式,泰式更好,板眼多,味道长,妙不可言!”老孙诡秘地说。
老黄老练地说:“中国泰式和真正泰式还是差别很大——主要是软件上,服务上,不能一步到位,哪象咱们去年在泰国和香港……”
“这也不能怨服务不能一步到位,主要是政策没有一步到位……”老侯一边剔着牙花子一边评论道。
“各位,别急嘛!我保证让你们今晚一步到位,花钱不多,抱着暖和,这有啥难的?”糜局长猛地一轰油门,沙漠王子呼啸起来,一辆又一辆汽车被丢在后面。
“花钱不多,抱着暖和。一步到位,哈哈哈!”众人哄笑。
在这之前我对桑拿知之甚少,感性认识为零,只知道这种源于北欧和土耳其的沐浴方式具有独特的理疗作用,可活经脉、去风湿、治感冒、祛寒气,增加身体抵抗能力。随着改革开放,这种舶来文化近年来在全国各地风靡一时,大行其道,只是价格昂贵,令一般人望而却步。
至于老黄说的芬式泰式之差异,我一头雾水;何谓板眼多味道长就更如坠云雾之中了。
西城经济开发区内的“泰国城”是一座豪华庞大的摩天大楼,在蒙城赫赫有名,吃喝玩乐赌一应俱全,只是它并非泰国人投资,也从未见过泰国人妖的影子。取名泰国城,有其特定含义。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霓虹灯五光十色,扑朔迷离。坦胸露背、扮态妖冶的三陪女穿梭不停如流莺起舞,或放浪形骸或神色迷醉或飘忽不定,令意志薄弱者心旌荡漾,浮想联翩——就差门口挂起几盏大红灯笼了。那一刻,令人晕眩的霓虹灯中,人影闪烁如鬼魅,迷乱而热腥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浮着一种堕落的美。
我们一干人摇摇晃晃意气风发地下了车,在迎宾的引导下钻进电梯,上了顶楼的“曼谷风情”娱乐城。在电梯间,黄处长让各位关掉手机,关掉传呼机。一出电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溜小跑过来,冲糜局长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舅舅”。
“刁总经理,我外甥。”糜局长向我们介绍。
刁总唯唯诺诺地和我们致意后,近乎献媚地问:“各位,今晚如何安排?”
糜局长兴趣盎然地说:“先桑拿,再卡拉,再喝茶,这几位都是我的贵客,你好好安排,挑最好的——今晚上来的都是狼以上的品种。”
“我知道,要一步到位!”刁总说完众人哄笑。刁总屁颠屁颠地去张罗去了。
我们坐在大厅沙发上喝茶稍候。昏暗的灯光下,一些不辩真容的客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神神秘秘搂搂抱抱进进出出说说笑笑,不断有些女人在我们身边磨磨蹭蹭,用毫不掩饰的眼光在我们身上瞟来瞟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晕眩的人肉味儿。
不到五分钟,刁总跑回来让我们跟他走进桑拿浴门厅,早已有几个穿黑纱裙袒胸露背的女子坐在墙边一溜长排沙发上,或抽烟或嗑瓜子或说说笑笑,挤眉弄眼,媚态万方。
“怎么样?那几个是刚从河南来的,豪放妹,保证一步到位!外地的好得多,免得以后找你麻烦。你们先去洗澡,呆会她们来按摩,这下就全靠你们自己的功夫了。”刁总神秘兮兮地低声介绍后就走了。
我们在吧台各领了一把拴在小橡筋圈上的钥匙,套在手腕上进了大堂。在领班的引导下,来到一排带锁的大柜子前,宽衣解带,以至于一丝不挂,我们锁好衣裤后每人领了一条毛巾就下了位于大堂中央的环形冲浪池,冲浪池不大不小,容纳10人以内为宜。生意特好,来宾不断,煮饺子似地下一批捞一批。坦率说,和几位领导直面相对,裸体相迎,实在惶恐不安,好在冲浪时升起的水蒸汽遮住了我们的视线,在说说笑笑中放松了自己,新鲜感代替了惶恐感。
之后是蒸汽,蒸汽室是几间和邮亭大小相仿的小房间,装着玻璃推拉门。
“先生,干蒸还是湿蒸?”服务生把我问得莫名其妙。
“何谓干蒸?何谓湿蒸?”我毫不掩饰自己的老冒。
“第一次洗桑拿啊?”
“头一回,头一回,师傅多指教一下。”
“干蒸就是往红烙铁上浇水蒸出热气,再由热气蒸。湿蒸就是从锅炉房直接由管道供水蒸气。”
“哪种好呢?”我好奇地问。
“这就不好说了,有的喜欢湿蒸,有的喜欢干蒸,有的都喜欢,两样都来,你不妨都试试。”
“那就试试,先湿蒸。”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去拉门。
“用湿毛巾捂着嘴和鼻子,忍不住了就出来!”服务生赶紧警告我。
我走进蒸气室的一瞬间几乎休克过去,待我镇定下来,几十秒钟工夫,已是大汗淋漓,嗷嗷直叫了。老孙和老侯示意我用湿毛巾捂着嘴鼻,不出三分钟,我开始感到窒息,扛不住了,老孙和老侯却拉住我,示意我再坚持,看来他们的确比我有经验得多,岿然不动,稳若泰山。
“千万别急躁,千万别大口呼吸,屏住气,悠着来。”从湿蒸室里出来,老侯教导我。
如果说湿蒸室是蒸笼,那么干蒸室则是壁炉。我坐在竹子铺成的台子上不停地从一大桶水里舀水浇泼在屋角火红的电烙铁上,转眼升腾起巨大的雾团,我汗流夹背,下巴、耳朵、鼻尖甚至眉梢都形成了水注。因烙铁红透,干蒸室里更加缺氧,我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受着这火烤刀剐天旋地转般的快感。坚持了约五六分钟,终于忍无可忍,夺门而逃。
几位搓背师傅早已侍服门外,扶着偏偏倒倒唏嘘不止油光水滑,如刚出炉的烤鸭走向搓背台。搓背师是一个五十出头的浙江温州人,这令我大吃一惊。
“怎么?温州人现在还干这个?你们不早成老板了吗?为活人修陵墓给死人烧真钱,走私、造假、纳妾这一档子事不都是你们温州人干的吗?”
“老板,躺好。你说的是事实,我也做过——原始积累嘛。但现在温州人大多不是那样了。
我们做的是正当生意,很讲究质量和信誉的。在这里我只是做钟点工。“他一边说一边使劲用湿毛巾搓我身上的泥垢。
“你做什么生意?”我眯起眼睛问?
“开工厂,生产钮扣和拉链,我在蒙城浙江商城开了几间店,做批发,你们蒙城的钮扣和拉链90%都是我生产的。我老婆在家生产,三个儿子和我搞销售,我大儿子在武汉汉正街,二儿子在浙江义乌中国小商品城,三儿子在广州,我老啦,前年在成都荷花池市场做,现在还有几个铺面,去年听说蒙城搞浙江商城就来了。”
“家产几百万?”
“没那么多,不敢说。老板,别动,我这就为您修脚指甲。”
“那么有钱还做这个,不可思议!”
“温州人就这样,闲不住,赚钱就是一切。我每天白天跑业务,晚上没事,反正闲着也无聊,挣一个算一个呗。”他指着给老黄搓背的那个师傅说,“老板,你看那边那个搓背师傅,也是温州人,他承包了这个桑拿浴的大堂,还亲自搓背哩,你们内地人绝不可能这样。”
“你是说内地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大钱挣不了,小钱不愿挣,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温州人真是中国的犹太人——经济动物!”我感叹。
“如果内地人都象温州人,中国离美国不远了。”他熟练地搓完最后一把,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近乎献媚地说,“好了,老板,完了,请在这里签单。”
“签什么单?”我纳闷。
“小费。”他指指“服务费栏”。
“多少钱?”
“随便客人,你觉得我服务的好,多给点;服务不好少给点。一般是一百元。”
“什么?一百元?就这几分钟,我一月工资才200元呢!”我瞪大了眼睛,一骨碌坐起来。
“老板,您瞧,你们享福我们受罪,这里又热又潮湿,我们的收入远不如那些卖×的按摩鸡呢!”犹太人真不愧犹太人!
“不行,我得请示一下。”我用一根浴巾裹住下半身,来到糜局长面前请示。
“一百元就一百元吧,只要领导高兴。你过去给他们每个人签个单,再去按摩。”糜局长眯着眼睛惬意地看着师傅为他修剪脚趾上的死皮。
我给温州人签单后大大咧咧地说:“其实你手艺不怎么样,不过你这个犹太人给我这个内地乡巴佬上了一课,一百元,倒也值。”
“不敢当不敢当,谢谢老板,谢谢老板。”犹太人拿过帐单点头哈腰又去揽下一个傻逼去了。
接着,我们冲洗完身子换上宽松的纯棉睡袍,由一个女子带路,弯弯拐拐地走上顶楼的按摩间。每人一间,进去后被告之请饮茶休息,稍候片刻。我奉局长之命通知各位尽管尽兴,完事后到OK厅集合。
按摩间约七八个平方,一架按摩床,一对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有两杯茶,一个烟缸,屋里铺着地毯,装着一盏最多不超过五瓦的小红灯,空调里滋滋地吐着宜人的凉气。
我喝了几口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久,传来几声幽幽的敲门声。
“请进。”我火烧火燎地叫道。
一个细长的黑影悉悉索索地闪进来,先是嫣然一笑,然后一鞠躬。
“先生您好!让您久等了,对不起!”她娇滴滴地说着普通话。
当时的光线使我看不清她的长像,只觉得她长发披肩,身材丰满,在葡萄酒色的灯光下很是性感。她轻轻放下小坤包,来到我的床前。
“先生,我们开始好吗?”她问。
我哼了一声,任其摆布。坦率地说,第一次在一间黑屋里和一个陌生女子单独相处,互不认识就肌肤相触,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并不感到任何快乐。好歹这也是工作,不用自己掏钱,否则我是消受不起的。接下来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河南人?”
“嗯。”
“干这行多久了?”
“刚学会。”
“多大了?”
“十八岁。”
“待业?”
“有工作谁还干这个。俺手重吗?”
“合适。你们算高收入了。”
“唉,收入是高点,但社会上对俺偏见挺大的,要不俺好好的不会到四川来。”
“我不认为,都是劳动人民,都是苦孩子出生嘛。”
“谢谢。先生,你真理解人,你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
“你不象。老板请侧一下身子,好,就这样。”
“咋不象?我是人力三轮车夫,也算是个小老板。”
“老板真幽默!一摸你这手就知道你不是干粗活的,斯斯文文的,象女孩子的手。我就喜欢斯文的男人,呆会干那个时也斯文点哟,我给你打七折。”她燥热而肉感的双手在我丹田部位搓揉。
“呆会干那个?干…哪…个?”我迷迷糊糊地问。
“嗨!你可真逗!这还用问吗?”她捏住我的中指娇嗔地一甩,“刚才刁总都对我们说了,说客人要特别护理,一步到位!嘻,您猜刁总还怎么说——他要俺们按接待狼的标准伺候您们!”
“我真不知道。”我因倦慵而迟纯的脑子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井,我傻愣愣地问,“一步到位,要多少钱?”
“五百元,我优惠你七折,三百伍十元吧!但要戴套子,套子我都带来啦。”她将手伸入我大腿内侧压迫拿捏,声音也放浪起来。
“三百五十元?太贵了!”
“嫌贵呀!去年还是千儿八百的呢。”
“物价局定的?有少吗?”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干不干?”她有些不悦起来。
读者老爷,您们渴望发生的情节终于还是没有发生,至少在我这个按摩间没有。这不怪我,也不怪那个按摩女,只怪当时经济过热,物价飞涨,而我的口袋里却只有二三十元钱,从而错过了一次彻底解决困扰我多年根本问题的机会。随后的半个小时索然无味,那妞显然是应付多于服务,她的手法由细腻变得粗糙,匀称到位变得错乱失调,而谈话则变得无盐无味。我敢说,在签了五十元小费之后,我是在她的蔑视中讪讪离开的。
我在桑拿休息厅边看电视边饮茶边等其余人,刁总神神秘秘地过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