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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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传-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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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今天我们六弟兄结拜,承蒙各位光临捧场,道谢的话,老板方才已经说过了。打气的话呢,触那!我看各位劲道足得狠,那里还要我再来说!」

引得大家全笑了,张大帅却又伸手一指墙上的自鸣钟说:

「现在已经一点钟了,夜里来不及办酒席,而且只怕各位也没有这么好的胃口。我跟月笙备了一些粗点心,请各位赏光,算是宵夜。如果那位有与趣喝几杯老酒,挡挡寒气,那更是欢迎之至,尽请自便。」他这几句话一说完,大厅四面八方的门,闪出来一批批杜公馆的男听差,俏娘姨,手上捧只托盘,大肉面、蟹壳黄,各色各样的中西美点,一应俱全。爱喝酒的朋友,尽可从香槟酒到阳河高梁间任意挑选,主人备得有下酒的卤菜,乃至花生核桃之类的干菓。

于是大厅里着实乱了一阵,众家弟兄端酒端面,呼朋啸侣,找一块地方,成一个小组兴高采烈,吃喝起来。一则杜公馆这种首创的自助餐方式,使大家觉得新鲜,二来夜已深沉,这份丰盛的酒食来得个恰到好处,令人陡然精神一震。

黄老板和张大帅并肩而立,不时齐同一致的徐徐转身,注视男女佣人有否招待不周,等到大家专心吃喝,嗡嗡的人语笑声渐歇,张大帅这才提高嗓门,大声疾呼了:

「两点半钟,等我们迈出杜公馆的大门一步,我们就要应了『死生有命』那句老话!碰碰看到底是谁的额头骨高?妈特个,赤佬纠察队搞得黄浦滩上天下大乱,鸡犬不宁,闸北宝山路、南市电车公司一带的老百姓,有的一连十多天不敢开大门再闹下去,黄浦滩上眞要活活饿死人了。你叫他们怎么敢出门呢?赤佬强横霸道,胡作非为,叫伙计抢老板的钱米,喊儿子打爷娘的耳光,如果让他们霸占了上海,我敢保险没有一个好人活得下去!我们喝春申江的水,吃黄浦滩的饭,上海老百姓怎么样看待我们,我们不管。但是老话说得好,『瞎子吃汤团,肚皮里有数』。我们平时讨人嫌、遭人怨、挨人骂,无非都是我们自家的不好,上无片瓦,下无尺土,偏偏要着缎着绸,喝酒吃肉,今朝!」他猛的一声吼:「上海人大难临头,赤佬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我们倒要讲讲江湖的道义,使使侠林的威风,那怕拼了这条性命,我们也得帮上海老百姓出口气,解决解决问题,把那般赤佬打他一个落花流水,替黄浦滩除大害,开太平!这就是我们今朝华格臬路英雄聚义的目的!」

张大帅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荡气回肠,使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怒发冲冠,血脉偾张。顾嘉棠把一碗大肉面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兴奋的一拍大腿,伸手把叶焯山手里的一杯白兰地夺来,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他猛力一甩酒杯,乒零乓啷,打得粉碎,矮胖子就地跳了起来,大喊大叫:

「张大帅说得痛快!出动的时间快到,就请各位满饮一杯,我们分头出动,拼了这条性命,消灭那班祸害地方的赤佬!」

大厅里,羣情激愤,情绪到达最高潮,「走哇走哇!」「杀光赤佬」的喊声此起彼落,有人干杯,有人放下面碗,一屋子乱哄哄的,个个都在争先恐后,抢在头里出发。一片紊乱中,杜月笙突如其来的叫了一声:

「请众家兄弟听我杜某人的一句话!」

斯言出,宛如上演魔术,一厅的紊乱,迅速秩序井然,人人站在原位,肃静无哗,但听杜月笙在声清气朗的往下说道:

「今天的事,不管成功失败,我们唯有尽心尽力。尽心尽力以后,失败了不怕难为情,成功了我们也大可不必居功,我只奉请各位一句,千做万做,小吊码子不做!」

杨虎陈群忻忻然的互望一眼,陈群笑容满面,深深点头,他彷佛是在向杨虎表示:杜月笙四两拨千斤,一语中的,他的心胸和见识,要比张大帅还略胜一筹

众家弟兄恭敬的应了声是,自鸣钟当的一响,两点半钟,于是人潮再向外涌,共进会弟兄开始出动。

把兄壮事细说从头

大客厅里这一两百位客人,都是共进会大军各路人马的头脑,他们必须提前到达集合地点,等候弟兄们自动前来会齐。杜月笙送他们一泼泼的离去,望一眼精神抖擞,磨拳擦掌的张伯岐,他蓦地想起一件大事,趁着正式出发的时间还早,他折身走进古董间,开了电灯吩咐万墨林去把顾芮高叶,他的四名心腹大将请来。

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叶焯山鱼贯而入,杜月笙满脸堆笑,站起相迎。他连声的道辛苦,请他们坐下,刚燃着一支烟,芮庆荣便抢先报告处决汪寿华的经过。杜月笙凝神倾听,不时揷一两句,夸赞一声,等芮庆荣报告完了。他仍有不尽的感慨,喟然太息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缘故,我近来觉得胆气跟精神不比从前,譬如说做个汪寿华,也可以说是替天行道,是他作恶太多,自寻死路。但是我总觉得见过两面的人,眞是难以下手。老实不客气说,这桩事体叫我亲手去做,恐怕我还做不来呢。」

「不曾的,不会的,」顾嘉棠连忙安慰他说:「本来这种事体就用不着你下手 。」

杜月笙聊以解嘲的一笑,然后他谈到正题,他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一个来钟头,你们四位又要出动了。我晓得你们是去打商务图书馆的。打那边的万把人全是你们手下的弟兄,张伯岐先生当总指挥,你们对他的过去都不大晓得,我想趁此机会,说几桩张先生的事体给你们听听。」

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的往下说:

张伯岐是杜月笙的老把兄,他们结义,远在民国初年,杜月笙刚刚脱颖而出,崭露头角,正在扬名出道的时候。张伯岐则光复杭州,功成不居,一径在家乡浙江四明一带服务桑梓,卫戍地方,不时也到上海来白相相。

这一位浙江嵊县籍的老革命,是浙江平洋党首领竺绍康的好朋友,精通武艺,枪法极准,早年卽有「神枪手」的美称。竺绍康是嵊县东乡富户,中过秀才,生性慷慨豪爽,扶危济困,是一位侠骨仁心,胸怀大志的人物。他愤于庚子之役,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杀戮同胞,遍地灾黎,因而邀集大批志士,组织平洋党,招兵买马,从事革命行动。他们利用四明山为基地,纠聚了好几百人,朝夕训练,准备大举。张伯岐便是平洋党的第一员大将,他曾手擒嵊县悍匪头目官朝文。宣统元年夏天,尤在上海四马路怀械谋刺清朝的两江总督端方。不料当时革命人中,有一个刘光汉受了他妻子何振的唆使,将党人的行刺计划向端方告密,于是端方临时改变路线,让张伯岐白白的守候了一天。事后端方大兴党狱,逮捕党人张恭,遣凶手暗杀竺绍康,幸而被他机警走脱。当时很少有人知道,这轰动京沪杭的一件大事,其眞正主角,还是一身皆胆,枪法百发百中的张伯岐。由于张恭被逮,党人发现刘光汉当了奸细,群情激愤,都要将他处死。刘光汉苦苦哀求,应允设法保全张恭的性命,辛亥年营救张恭运动,陈英士和现在蒋总司令部会尽了很大的力量。

徐锡麟和秋瑾回国,竺绍康、张伯岐和他们时相连络,合组光复军,计划共同举事于安庆、绍兴与四明山区,从此山中的训练更加积极。光绪卅四年三月,山上的粮食快吃光了,张伯岐率领几位同志,赴嵊西采办食米,途中被嵊县的差役发现,报请驻军派一排人去逮捕,当夜把他们包围在一家小客栈里。那张伯岐却不待清军进栈,扬手一抢,便将把总李逢春打死,然后他率众突围,转瞬之间击毙击伤官兵十余人,本队则全体出险,一无伤亡。

突围后张伯岐唯恐官兵一路追捕,发觉了山区的秘密,只好落荒而走,直奔萧山杭州。当时浙中官史,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动,侦骑四出,到处密布巡查关卡。张伯岐一行方到杭州车站,正要搭车逃往上海,就被杭州警局盘出破绽,全部被捕。他在杭县衙门,直承自已是革命党人,临时赶来会审的嵊县秦知县,便向浙江常备军李统领借了一队官兵,把这一批革命党人打入囚车,押回嵊县听候巡抚的批示,再行处置。

这时候,竺绍康德到了密报,他派平洋党头目黄爱世和张景星,率领五十名同志,化装为各色人等,预先埋伏在清风岭曹娥庙。等囚车经过,一涌而上,驱散清军,救出了张伯岐等,回到四明山上匿居。后来因为风声太紧,张伯岐便和黄爱世化妆为工人,潜赴上海,住在英租界二马路外国坟山附近的天宝客栈,暂避风头。这家天宝客栈,就是竺绍康斥资开设,专供党人住宿连络之用的。

辛亥年九月十二日,张伯岐和蒋总司令、董梦蛟、王金发、孙贯生等,奉上海都督陈英士之命,率领敢死队一百余人,由上海分批抵达杭州。杭州革命同志庄子盘奉命招待,把他们分别安置于奉化试馆跟仁和火腿栈。次日,通过方鸿声的介绍,在五奎衖李絅裳的家里,设立临时机关部。

九月十四日夜十时,浙军八十一标、八十二标,发动革命,分别占领杭州各军政机关,银行银号。张伯岐他们所率领的敢死队,每队只有十五个人,其中五人执手枪,五人掼炸弹,负责进攻浙江最高军政机关巡抚衙门,第一队中有两位女革命志士,尹锐志和尹维俊两姊妹,她们自告奋勇,担任炸弹手,而身先士卒,由尹维俊掷出第一枚炸弹。俄顷之间,一连八枚炸弹轰开了抚署的头门,张伯岐一马当先,带了全队人马奋勇冲入,再由炸弹手将二门轰开,这时,正当革命军高声喊杀,二堂上的机关枪,突然喷出火花,一时硝烟四飞,弹下如雨。敢死队中有一位王常身受数伤,犹仍勇往直前,不肯退后,敢死队的英勇壮烈,使抚署守卫大为感动,他们自动的制止开枪,将枪闩夺去,至此,抚署全无抵抗。浙江巡抚增韫由后墙洞逃走,由八十二标的兵士生擒,一场夜战,杭州乃于九月十五日宣告光复。

将张伯岐的英雄事述说完,顾芮高叶四条猛汉,一个个眉飞色舞,兴奋万状,但却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声响。歇了半晌,顾嘉棠方始一拍大腿,快人快语

「月笙哥,你的意思我们懂。今天这一次阵仗,我们由张先生这样的大英雄,大人物来指挥,那是我们一生一世的荣耀你放心,月笙哥,我们一定绝对服从,而且向你保证,就由我们兄弟四个,负责总指挥的安全!」

杜月笙很高兴,一路笑着送他们出门。小八股党四大金刚除了杜月笙的言话一句向来不听任何人的差遣,得到顾嘉棠这么明白的表示,他尽可以放心了。还没开火吓杀一

四月十一日下午,敏感的上海市民,已经嗅到浓冽的火药气味,二十六军第二师的武装官兵,一队一队的从龙华开往南市闸北他们在四点钟左右分批抵达,立卽开始巡逻,布岗,使华界的气氛份外紧张,于是许多商家又在提早打烊,日落西山,暮色溶溶,大街小巷,行人渐渐的寥落,入夜,华界宛如一座死城。

共产党工人纠察队的总指挥处,早就得到了情报,说是当夜将有「流氓」联合军队,向纠察队的据点进攻。总指挥顾顺章下令,八处据点一律严密防范,但是赤佬纠察队并不恐慌,反应冷淡。――自从三月二十一日他们掀起大暴动,获得了「辉煌」的胜利,二十多天来工人们横行沪上,睥睨群雄,气焰高得令人难以想象,二十六军第二师那一点点兵力,全不看在他们眼里。至于说「流氓」他们一谈起来就胁肩冷笑,上海能有几千几百个白相人?而且,白相人也敢来跟械足兵精的纠察队拚命吗?

然而,夜渐深沉,浮云遮月,春寒料峭中,法租界的几处预定集合地点,一队队的共进会员纷纷来到。他们身穿玄色或蓝色的短打,腰上束一条宽板带,一个个面容严肃,行动敏捷,别看他们是乌合之众,在集合场上集拢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排列整齐,秩序井然,用不着大呼小叫,发号施令,他们很迅速的找到自己的队伍。每一小队十八二十名队员,队长发枪支子弹,副队长替他们系上符号臂章,一匝白布,上面用墨笔写个大「工」字。没有一个人告假缺席,没有一个人迟到早退队长副队长向上面拍胸脯说过要领来几位弟兄,符号和枪械发完,刚刚正好,一个不少。

全上海戏馆、旅社、餐厅、酒店、混堂、妓院里的案目、茶房、侍役、保镳、擦背匠、扞脚匠、小贩、伙计,全是黄老板的基层羣众,人数不下五六千。杜月笙身边的小八股党,每一股自二三千至万把人不等,张啸林自有他那一系列的群众力量,再加上浦金荣、金廷荪、傅阿发、马祥生、顾掌生、徐福生、严老九等人的徒子徒孙,独树一帜如顾竹三、顾竹轩两兄弟的「江北帮」,光是黄包车夫便有三千名之众,倘若事实需要,枪械充份,就是组织三两万大军也不为难。但是杜月笙只买到手一万二千多支枪,总指挥张伯岐调兵遣将,那一夜他们出动一万六七十人左右。

法租界绝大部份的机动车辆,无条件的任由共进会征用,进攻地区路程远的,一律汽车接送。弟兄们排好队伍,鱼贯登车,马达怒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一部部大小不一型式各别的汽车开出去,全都关熄了车灯。

进攻南市华商电车公司的一队,出发最早,全部乘车。其余进攻闸北总工会、和闸北商务印书馆图书馆、印刷所的一路,先出发的整队而行,跟上来的搭汽车去。

总指挥张伯岐,老当益壮,雄姿不减辛亥年,他亲自指挥第一路,往攻商务印书馆和印刷所。这两幢坚固的建筑,都驻有赤佬纠察队的重兵,而且两幢楼房遥遥相对,互为犄角。

尤其是商务图书馆,四层楼的大厦,全部钢筋水泥,在当年宛如一座城堡,以高瓴建瓯之势,俯视整个闸北。那边是赤佬纠察队总指挥处,里面有六千条枪,而每一个窗口,都是掩护良好的射击工事。

出发之前,杜月笙特地和总指挥张伯岐站在一起,他眼见自己手下四员大将,顾嘉棠、叶焯山、高鑫宝、芮庆荣,四条大汉四支枪,齐齐保定总指挥,同进同退,寸步不离。于是他一直都在欢慰的笑着。

人衔枚,马卸铃,上万的共进会弟兄自法租界出发,一路静悄悄的,穿过大英地界。分批由外白渡侨、乍浦路桥、四川路桥、自来水桥、天后宫桥渡过苏州河。沿北四川路,北江西路和北河南路齐头并进,直扑宝山路上的攻击目标。费信惇果然守信,每一条通往华界的道路豁然敞开,各路全无阻碍。可是交界的地方洋兵麕集,枕戈待旦,铁丝网机关枪准备齐全,数以万计的大军方始通过,机关枪也架好,铁丝网也关牢。

静悄悄的,完全按照预定的部署,上万人马分成三层,把宝山路上两幢高大的建筑,图书馆与印刷所,团团的围住。打前锋的人各就各位,各自寻好开枪攻击的地点,同时找到必要的掩护。

总指挥一身都是胆,他站在第一层包围圈的第一线,手执勃郎林手枪,巍然指向天空顾嘉棠、叶掉山、芮庆荣、高鑫宝站成四方形,位置在总指挥的前后左右,在他们的后面,预先挑选的一百二十名敢死队,分列三排,准备拔步冲锋。

赤佬总指挥处里,灯光明亮,人影幢幢,分明他们也是澈夜不眠,严密守卫,晓得今天夜里可能要打仗开火。

张伯岐徐徐的抬起左手,就着天光,两只眼睛定定的在看表,一万多人鸦雀无声,心跳怦怦,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万多人个个都是破题儿第一遭,亲身经历这种大阵仗

一个年纪经轻的小伙子,他是芮庆荣新近收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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