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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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传-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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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嗤嗤嗤的,两兄弟连连的抽足了鸦片烟,疲劳尽去,精神陡振,再静默了一会儿,是张啸林首先划破了沉寂:

「月笙,我今天不该当众使你难堪。事后回想,我越发觉得心里不安。……」

「啸林哥!」杜月笙的这一声喊,等于是在向他提出抗议。

「你不要打断我,」张啸林说:「现在我确实是有几句心腹之言,要跟你说。」

「啸林哥,我在听着。」

「靠十年的挣扎奋鬪了,我们才有今天这个场面,」张啸林的语气里,带有几分感伤意味:「诚然你说得好:我们是从河滨里的泥鳅,积五百年道行修成了鲤鱼。逆流冲刺,只知有逆流而不见其它,辛酸苦辣,唯有自家明白,好不容易熬到共进会打共产党这一仗,天从人愿,我们算是鲤鱼跳过了龙门。月笙,你讲,你一向是不是这么样说的?」

「是――是的。」

「就算你说得对,我们由泥鳅变鲤鱼,又从鲤鱼跳过了龙门,从此到了上流,身价十倍。但是」他故意的顿一顿,然而拔尖声音强调的说:「卽使鲤鱼化龙,他也要饮水思源,时时刻刻不要忘记,是谁把他抬高起来,跳了那么一跳的。」

「啸林哥!」

「依我之见,那是千千万万条泥鳅,把我们推到长江大河,让我们变成了鲤鱼,然后又有千千万万条鲤鱼,再堆起一座鲤鱼山,将我们拥到顶端,轻轻一跳,于是跳过了龙门」

「啸林哥……」一心想钱开出条

「你听我说,我讲的这些道理很简单。泥鳅化为鲤鱼,他不该忘记做他垫脚的千千万万条泥鳅,鲤鱼跳过了龙门,他更必需时刻不忘拥护过他的万万千千尾鲤鱼。我们这几十年来,两肩抗一口,上无片瓦,下无尺土,居然能够赤手空拳的打出一个花花世界,月笙,你说难道我们眞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的吗?――好吧,我现在向你讲几句知心话,我们今天有这么点儿成功,完全是仰仗天时、地利与人和。报答天时之所赐,我们唯有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帮国民党打共产党,这是我们顺天应人,路子走得极对。为上海人清除祸害,消灭共产党,也是报答桑梓,取其地利。唯独谈到人和,你我的肩胛上,都有千斤万斤的重担,一生一世,未必就能交卸得下。这话怎么说呢?你试想想方才我讲的泥鳅、鲤鱼,与龙门,也许你就可以了然于胸了。」

「啸林哥的意思我懂,」杜月笙嗫嗫嚅嚅的说:「只不过……」

「我们不能跟黄老板比,」张啸林打断了他的话:「老板手底下的人,出道早的,已经有了身家和事业,卽使有些人还要照他牌头吃饭,反正他开得有那么许多游艺场和戏馆,万儿八千的人照样可以养得活。我们呢?底下人比老板多得多,这些年来吃的都是土与赌,自己则是两手空空,前脚进账后脚开销为共进会的事又亏了八十万的债。偏生你硬要打肿脸充胖子,不要革命军的饷,不留自己买来的枪。我告诉你,」张大帅说得兴起,离榻下地踱来踱去:「革命军到上海,不比卢永祥换了孙传芳,孙传芳调了张宗昌,我敢保险,不出三年,黄浦滩要变成一个新世界,赌与土,恐怕要给他们连根铲除。到那个时候,你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我们那般同甘苦,共患难的弟兄,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挑担,没有饭吃了向我们伸伸手,我问你,你我二人是管呢还是不管?」

「啸林哥见得远,想得周到,」杜月笙放下烟枪正色的说:「这些问题我不是没有想及,也不是我胡里胡涂,得过且过,一心只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我总以为,民国以来时势一直在变,而且变得非常之快。每一次时势变化我都思前想后,我觉得它们像是钱塘江涨潮一样,一冲过来便是万马奔腾,江里的大鱼小虾唯有跟着跑。这个力量太大,不是随便那个可以抵挡得了的。所以我抱定主张浪潮来了就要赶上去。旣不能倒退,也无法不理不睬,袖手旁观。」

「你这个道理不错,」张啸林点点头说:「但是问题也就在这里,潮流来了,我们可以迎头赶上。别人呢?。我的意思是我们手底下的人呢?我们带得动他们吗?倘使带不动,我们是否忍心让他们被淘汰?被消灭?俗话说得好:『拳头打出外,手臂弯进里。』」顿了一顿,他又说:「现在房间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何妨老实不客气的说明白了,我们手底下的那帮人马,连你,带我,在新浪潮来了的时候,那是命中注定要被淘汰的。否则的话,新浪潮也就不成其为新浪潮了。」

又静默了一下子,大烟间里,只有张啸林来回踱躞的脚步声。

「啸林哥,」杜月笙又开口说了话:「我老实告诉你:我心里一直是在这样想的,新浪潮一到,大鱼小虾统统一样,必定要跟牢跑。俗话说『靠山山要倒,靠水水要干』,一个人总不能守牢一样,吃它一生一世革命军来了,『穷则变,变则通』,天无绝人之路,我想自然会有我们该吃的饭。」

「你在做梦!」张啸林兜头泼他一盆冷水:「人家今朝布告都贴出来了,人家把我们当做什么?地痞,流氓,莠民!堂堂革命军要是连地痞流氓都清扫不掉,还称什么革命军?告诉你吧,现在我们已经是人家打倒的对象了,你还在痴心妄想,想吃革命的饭?」

「这个――,」杜月笙实在是无可奈何了,他只好开门见山问个明白:

「依啸林哥的意思,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枪给你缴掉了,人也被你解散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好良机已经失去,」张啸林慨然一声长叹,沉吟片刻,再提高了声浪说:「如今只有一桩事体可以做。这一次,我们替革命军拼命打仗,建了多大的功劳,他们应该心里有数。我们不要枪、不要饷、不敲他们的竹杠。规规矩矩,我们只想他们能够睁双眼,闭双眼,放我们两码,让我们把赌与土的事业大做一做。――赚两钱来,分批解决手下弟兄的生活。」

杜月笙觉得很为难,他声声苦笑的说:

「你这算是谈条件呢?还是讲斤头?」

一句话顶得张啸林勃然大怒,他放开喉咙,哇哩哇啦的喊:「你说是条件也可以,讲斤头也可以!摊开来讲,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帮人家出气力,拚老命,打天下!总没有反转来被他们打倒的道理?叫他们放两码,让我们赚两钱,好各自回家当一品大百姓,说得不好听,这是我们在新浪潮来到以前的最后一次」

「啸林哥!」

「我不管你怎么样想?怎么样做?反正我自己已经决定好了,黄浦滩上不管谁来当家,今年不比往年,老年不比少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一定要变本加厉,将我的老本行赌与土,大规模的做它一做!」

「这个问题很大,」杜月笙唯恐老弟兄俩为此决裂,只好委婉的说:「歇两日,多邀几位朋友,我们何妨从长计议。」

「计议是你们的事情,」张大帅一径咄咄逼人:「我自家是老早打定了主意的,念在老兄弟的情份,和多年合作的关系,我今天算是披肝沥胆,把我该说的话都说到了。月笙,」他的语气又转为柔和:「时间不早,你去睡吧,明朝,也许还有你的事呢。」

「也好,」杜月笙顺水推舟:「反正来日方长,让我们过两日再谈。」

「明朝会,月笙!」

「明朝会,啸林哥!」

门帘一掀,张啸林弓看身子走出来,万墨林赶紧起立,大帅匆匆的走过他身旁,头也不转的挥挥手说:

「我自家过去,你不必送。」

目送张大帅下了楼,万墨林再进大烟间,他发现杜月笙征征的坐在匟上,两只眼睛茫然前望。在他的身后,鸦片烟灯一闪一闪的,发出苍黄而微弱的光芒

四月十三日,一两万共进会员各自在家休息,纳福,但是他们仍然极其关切的注意外间的动静。游行游行白送性命

共产党不甘雌伏,于是纠集群众,死灰复炽,又掀起了新的暴动。八点钟,暗藏铁棍、刀斧和手枪的愍不畏死之徒,已经一队队的在街头出现。杜月笙所得来的情报完全正确,他们正一股股,一批批的,从四面八方同闸北青云路,预定的群众大会会场集中

乒零乓啷,华界的老百姓,又在忙不迭的关门上闩。安定了一夜,上海又将陷于紊乱。

通往青云路的人潮越来越多,主席台也搭好了,十二点,麕集的群众已达一万余人,四周不见有军队和警察的踪迹,共产党徒以为他们又夺了先声,派人到主席台上大叫:「开会啦,开会啦!」然后举行会议如仪,当主席的王炎登台演说,他竭力的煽动群众,声嘶力竭,厉声咆哮:

「新军阀和帝国主义者,勾结地痞流氓,组成武装队伍,同我们工人纠察队进行偷袭,夺了我们的枪,杀了我们的人,连我们最敬爱的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也被他们骗去暗杀!你们大家说:这些血海深仇,我们要不要报复?」

「报仇!报复!」预先安排好的共党份子,在群众中倡呼,鼓舞,于是,一时群情激奋,人们由盲从而进入半疯狂状态,趁此机会,王炎领头跳下主席台,主席台上的共党头目,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参加大会的群众,其中有一部份是共产党预先埋伏好的打手,他们拼命煽动,推推拉拉,大多数的群众胡里胡涂的跟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去?以及去做什么事?这般人一概都不晓得。

根据杜月笙所提供的情报,军方对于共产党每一步的行动了若指掌。天主堂是二十六军第二师司令部所在地,当时已经集中了相当的兵力,从官长到士兵,整天都在备战状态之中,其它的地方,则一概不予设防,免得兵力分散。

游行从下午一点钟开始自青云路广场出发,沿途摇旗吶喊,高呼口号,他们要求各业工人一律罢工,一直罢到东路军总指挥部发还枪械为止。他们威胁军队让出商务俱乐部,同时间第二师发出警告,叫第二师莫再和总工会为难。

这一天的暴乱中,唯有一项突发事件,为杜月笙提供情报时所无法「未卜先知」,游行队伍自青云路走到宝兴路,有一大批人忽然转了方向,他们一路疯狂叫嚣,直扑中华新路湖州会馆。那里原本是「总工会」的所在地,上千的群众高呼「收回我们的总工会」,一冲便冲了进去。驻守会馆的只有一排士兵,他们不曾奉令抵抗,于是迅速的由后门撤退,遂使群众欢呼雀跃,「总工会」被他们夺回了。

由于这次傥来的胜利,使得群众们更形疯狂,尤其,也让共产党人误会了东路军仍将忍让为先,他们不会开枪抵抗。大队人马吶喊之声直上云霄,人群像潮水般涌入鸿兴路,从天主堂较高处的窗户向外面望,天主堂前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当时,第二十六军军长和第二师师长都不在闸北,天主堂司令部,由现在台湾的祝绍周将军负责指挥,他在那一天下午,游行尚末开始的时候,看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第二师政治部有三四位女同志,平时大有共党嫌疑的,她们在中午以前特地赶回天主堂,神色仓皇,每个人都雇好了一部黄包车,匆匆的回宿舍,把所有的箱笼行李统统搬走。

祝绍周是第二师的参谋长,他站在二楼办公室玻璃窗后,亲眼目击这一幕,他觉得诧异,想了想,立刻恍然大悟。这位女同志一定是从共党方面得到了消息,共产党可能要指使暴徒突击天主堂司令部,她们怕自己的衣物受到损失,因此赶回来先行搬开。

恰好特务营长跑来请示:大游行队伍来了的时候,司令部前面的警卫应该如何处置?祝绍周断然的回答他说:

「请他们改道!」

「万一他们不肯呢?」

祝绍周斩钉截铁的说:

「枪在你们的手上!」

特务营长会意,敬礼退下。祝绍周开始一道道的下命令全体官兵严重戒备,严密防范,冲要地带架设机关枪,天主堂每一扇门,每一个窗口,最低限度布置一名枪兵…

移时,共党暴徒果然发动了凌厉的攻势,人潮开始向天主堂猛冲。

司令部第一线的指挥人员,恐怕共产党徒逼得太近,路窄人多,双方开火,秩序一乱可能造成重大的死伤,因而先开一排朝天枪加以警告,表示军方有坚守的决心。然而这边的排枪轰出了一蓬蓬的白烟,共产党的前锋却立刻拔枪还击,一排排子弹已经射得石迸瓦飞,玻璃破碎,显见他们拥有枪支不少。司令部守军迫于自卫,只好还手。移转枪口开始平射,置身最前的群众当卽纷纷卧倒,指挥官更加不敢疏忽大意,因为他一看对方的动作,便晓得他们不但不是乌合之众,而且必定受过军事训练。我们不够做官资格

激烈的枪战又展开,由于第二师据险而守,机关枪在咯咯的响,机枪的射程远,威力大,共产党方面颇有死伤,往后拥来的群众听到了密集的枪声,头脑猛一清醒,昨天铁与血的教训犹仍历历在目,谁还敢再拿性命去跟枪弹拼,?徒手的群众四散奔逃,共产党人高声叱叫,竭力堵截,但是他们自己反而被急于逃命的人潮冲倒,天主堂前东奔西走,一片紊乱,这个仗打不下去了,末后是共产党徒也销声匿迹,拔脚开溜

天主堂前的枪战仍然在方兴未艾,枪声刺耳,子弹左空中嗤嗤的飞,直到后面徒手和持刀斧棍棒的群众逃得一乾二净前面的人虽然死伤狼藉,却仍懵然无知的还在猛烈攻击。这时候天主堂的窗口,有人伸出喇叭筒来,高声的向他们喊话:

「后面的人都跑光了,你们还不快点缴枪投降?」有些卧地射击的暴徒别转头去探望,这才发现他们上了大当,共产党徒逃得影踪全无,盲从的群众像奇迹般突然不知去向。于是在他们之中有人高声喊叫:

「不打了,咱们走!」

第一线的官兵一听讲的是山东话,当时便极感诧异,他们奋不顾身,冲出大门,兵分二路,两头包抄,因此被他们活捉九十多名暴徒,带回司令部去逐一审问。这帮暴徒直供无隐,他们是张宗昌部下的直鲁军,近来流落在上海,共产党诱之以利,许他们当带兵官,或者送盘缠、买船票送他们回老家。他们这才莫名其妙的跑来充敢死队,打先锋,末了是被共产党当作牺牲,掩护他们分头逃命。这批受骗的直鲁军破口大骂共产党,发誓一生一世不跟共党打交道。

天主堂前,呻吟哀号,惨不忍闻,死伤的暴徒有一百多名,只有第二师出来办理善后,死者抬去掩埋,伤者送进医院。从死伤者和被俘者身上搜出来的直鲁军符号,一共有四十多个,还有他些符号拋弃在地上。由此证明四月十三日这一场暴乱,眞正的共产党徒全都躱在后头。

第二师一面清理天主堂前的战场,一面派一连人去收复湖州会馆他们按照战鬪序列进抵湖州会馆附近,里面的共产党徒正在欢天喜地,打扫整理,重新恢复他们的「总工会」,然而当军队开了一排枪共产党徒只有零星的枪声抵抗,这头的排枪再轰过去,里面遂而静寂。士兵们冲过去一看,又是逃得干干净净,湖州会馆复告顺利收回。

虎老爷当行动队长

下午两点钟,华格臬路杜公馆的电话铃声急响,这是陈群从百忙之中打来,他向杜月笙报佳音。把平息暴动经过说完,陈群十分诚恳的说:

「今天能够迅速平定暴乱,全靠你所得来的情报,不论是站在公谊或私交的立场,我都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

「言重了,老八,」杜月笙打个哈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体 。」

「我现在很忙,」陈群越说越快:「因为有两件大事必须立刻进行,一件是改组总工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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