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弼,他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忙抓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却却无人接听。我立即又给医院打电话,他也不在医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我惊慌失措,眼泪不觉中滚落。
我顾不上还在微波炉里的晚餐,匆忙穿戴整齐,打了辆出租车赶到周弼家。
“你找谁呀?”
周弼家没人开门,他的领居却开了门,是个一口天津话的大妈。
“我找周弼,我是他女朋友。”
“噢,你就是昨晚儿到他这来的姑娘啊,他昨晚儿送你走后就再没回来。我还在想是不是在你那过的夜,原来也没在你家啊!”
大妈一脸笑意假装严肃的说,可我没心情和她开玩笑,立即赶去医院。
路上准备报警时才想起走的匆忙,又忘了带手机。今天的一切都乱了,偏离了轨道。
在路边电话亭报了警,警察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不太好查,我在心里问候了这位接警员全家。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贾铭昨晚的失踪和周弼的失踪有关,心中那么的惶恐,像是要永远失去周弼一样。
到医院后,发现大院里停着几辆警车,这更加重了我心中的不安。
“你是张春禾?”
“嗯,我是。”
“你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一位警察训斥我,我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位警察立即慌了手脚,把我撇下,跑开了。我追上前告诉他有一名医生失踪了,并告诉他,关于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那本日记的事,他很重视,立即问了周弼的电话号码及住驻。
做完笔录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白班的医生早走了,庄秦在值班。
“你没事就好!”
庄秦神色凝重的看了半天,只说出这一句话。我突然间就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庄秦问,我点点头。
“周弼失踪了。”
庄秦眉头一皱,用我从没见过的严肃口气说。
“报警没有?”
“刚才报了,警察很重视。”
“嗯,我去说一下,让警察派人保护你,贾铭太危险了。”
庄秦的话里有话,我虽然很伤心,但也听了出来。
“昨晚还出了什么事吗?”
庄秦到门前张望了下,才回身。
“贾铭昨晚对护士说他又长出来一只左手,但是没有肉,就像……然后不一会他就失踪了。你来前,我和一个警察聊天,从他那得知,贾铭所在的印刷厂昨晚死人了,一个值班的操作工被切纸机切成了两块,一个目击者给吓疯了,一直在喊铭哥饶了他。”
我浑身一颤,那本日记的事竟然是真实的!
“贾铭回来时浑身是伤,截肢处掌骨又少了一节,而且受了很重的内伤,脾破裂。现在由警察监守,以防止他再次伤人或逃跑。说实话,每次看到他,我都像是又看见了他父亲,一样邪恶的眼神。”
我没听到庄秦后面的话,只是在不停的抖,冷的利害。
“要不,你今天就休息吧,让警察送你回家。”
庄秦小声的说,我抬起头,有些无助的望着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室友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更害怕。更何况现在周弼生死不明,我放心不下。
九点半查房,庄秦安排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和两名警察一同进入贾铭的病房。等我查房完回来时,庄秦还没回来,我以为他还在贾铭的病房,就过去探头看,却发现病房里只有贾铭一个人。门口两名警察同志善意的拦住了我,现在只有庄秦一个医生可以自由进出。
隔着一道门,我看见贾铭身上裹满纱布,许多地方都渗出斑斑血迹,看来他伤的的确是不轻。庄秦不在,大概是和外科医生研究诊治方案了,毕竟贾铭脾破裂,需要救治。
果然不一会,庄秦带着几名医生回来了,贾铭被送往手术室进行手术。
我在骨科办公室坐立不安,几次找办案刑警反应贾铭可能知道周弼的下落,先前的那个刑警不在,其他警察只安慰我说他们会调查的,但我仍感到焦虑。
半夜十一点多时,贾铭手术结束。外科修补了他的脾,骨科对他掌骨进行完全切除,现在他彻底失去了左手。
庄秦回来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
“一定是他回来了。”
庄秦惊恐不安的坐在椅子上,连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将杯子端到他眼前,他忙坐直了接过,大口的喝水。
“谢谢啊!”
贾铭的手术异常顺利,采用了先进的脾脏修复技术,当然还是本院的历史第一次。
只是手术中贾铭再次突然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盯住院长。麻醉师吓得当场坐倒,而庄秦则被贾铭抓住手腕,挣脱不开。
“院长说他这种情况是脑部有气质性病变的反应,普通麻醉难起作用。”
庄秦说到这时,揉搓着手腕上青紫的指印,脸色越发难看了。很显然,庄秦不相信院长的话,我也不信。虽然没有人提起,但我猜大家都在想:贾铭杀人成狂的父亲,回来了,就藏在贾铭的肉体里。
“院长打算实施肢体的整体移植术。”
庄秦说完后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而我也有些发呆,因为庄秦刚说的肢体整体移植术。即使是拥有国外先进医疗设备,这类手术也是禁止实施的,因为涉及社会伦理学科,阻力重重。
“院长不是认真的吧?”
我刚到天南市第一人民医院时,院长曾让庄秦和我透过风,要做一两例肢体整体移植手术,让那些在车祸中失去生命的人的一部分,在其他人身上继续存活。当时我拒绝了这个提议,原以为院长只是想想,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打算做。
“我也劝过了,院长不听,还叫神经外科的周弼也会参与手术,他……”
庄秦忽然意识到此刻谈论周弼有些不合适,而我眼中也再次蒙上雾气。庄秦重重的叹气,安慰我说周弼不会有事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听,是他老婆。庄秦原本粗放的嗓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慢慢走到窗边去了。
我望着庄秦的背影,感受到他对妻子的温柔,那样深刻。周弼每次接我电话时也会这样吧,可惜我从没认真的去爱,等到我想要爱时,他却失踪了。想到这里,眼泪禁不住的滚落。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亮着灯却让人感到莫名阴冷,走廊里的灯泡昏暗,空气像一整块浅色的固体横亘在那里。几个病人家属在咨询台那边的长椅上坐着,满面愁容,间或有一个病人缠着纱布摇晃着走过,那空间都似乎被搅乱了,仿佛留下道道残影。咨询台的值班护士低头在写什么东西,我回过身,庄秦还在与妻子通话。夜已经深了,还会有谁在醒着,或是像我一样在不安中等待,那份苦涩难以明说。
“我去看下贾铭,你要不要一起来?”
庄秦不知什么时候打完电话,拿起记录本走到我身后。
我有些发抖,害怕的要命,但最终还是决定去。
“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取出化妆镜,以最快的速度梳理好有些散乱的头发,镜中的人看起来不那么慌乱。合上化妆镜,我深吸一口气,変得镇定了。
“咱们走吧!”
庄秦带路,两名警察想拦住我,庄秦示意我是他的助手,这才放行。
贾铭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胸口也没有呼吸的起伏。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庄秦却已经走上前查看仪器,一切正常。我慢慢踱到病床前,贾铭身上盖着薄毯,缠着纱布的左臂放在外面。失去了手掌,左前臂看上去有些怪异,像动画片里的机器怪物。贾铭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似乎被人狠狠打过,但他的表情却像是很满足。我一下子联想到印刷厂的血案,贾铭脸上的满足感立即就变得狰狞可怖了。
“机器是不是坏了?怎么没有心跳了?”
庄秦突然说,我忙转头看去,心电图果然呈平线。庄秦低头查看线路,也许是哪里接触不良。
“你看下那头。”
庄秦说,我应了声,转过身来时突然惊恐的发现,贾铭睁开了双眼,正盯着我在笑。
“啊?!”
“大夫,我伤的很重吧?是不是需要住院很久?你一定要天天来看我啊!”
那不是贾铭,绝对不是!
他的声音变得非常陌生,那表情也显得狰狞可怖。
我本能的后退,贾铭的笑容是那么可怕,脸上的淤青上下抖动,咧开的嘴里缺少了几颗牙齿,使他的说话漏风,有些含糊不清,眼睛里热切的光芒更让人感到惊恐。我像是看到贾铭的身上另有一个身影,重叠却又分开,一样邪恶的目光。
“嗯?你醒啦?好好躺着别动,你伤的很重。”
贾铭不理睬庄秦,却只盯着我看,还不停的笑。那目光使我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的站在他面前,这种感觉真让人不安。贾铭被他的父亲附身了,但好在门外就有两名警察。我安慰自己,但却已禁不住住心跳加速。
“你的手没了,过几天再给你手术,移植一只左手,保证和原来的和样好用。”
庄秦试探性的说,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这时我已经能喘上气来了,恢复了一点镇定,迎着贾铭的目光狠狠的盯回去。
“不用,我有手,你看,它不是挺好的吗?还能用,和原来一样,就是现在还没有肉,呵呵……”
贾铭回过头神经质的对庄秦说,并举起左臂,纱布包裹的前臂上空无一物。贾铭像是活动了几下,然后还试图用那只虚无不存在的左手去摸庄秦的胳膊。庄秦脸色蜡黄,盯着贾铭的左臂,本能的躲开了。
我站在门口感到不寒而栗,难道庄秦看到了贾铭幻想中的手骨?
“大夫,我还没有女朋友,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贾铭又转回头对我低声下气的应求,那张脸像是随时都贴过来,我甚至能感到他嘴里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像水流般喷涌而来。他一定是疯了!
“不……”
“日记你都看了吧?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还惦记着那个小白脸吧?嘿嘿嘿。”
贾铭的刹那间变得凶恶起来,眼中没有一丝人性,像兽般骇人的盯过来,使我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你……你把周弼怎么样啦?”
贾铭看着我惊恐的模样,心满意足的躺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嘴角挂着邪恶的笑意。庄秦像是得到大赦的犯人般从贾铭身边退出来,一言不发的拉着我离开病房。门口的两名警察只好奇的向屋内张望,并不管我们在都干些什么。
“我的手!”
贾铭在病房里突然惨叫一声,我回头看去,贾铭在病床上扭动如蛇,失去手掌的左臂高举在半空中,像是疼痛异常。
“是幻觉,他以为自己的手还在。回头开点药给他吃,等到再给他移植一只手后就会好了。”
庄秦嘴唇发抖的说。
八周弼找到了,他那晚在送我回家后出了车祸,被送到附近的医院。
只是,太晚了,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最终还是没能救回他。
所有人都劝我不要见周弼最后一面,可是我忍不住,我想看看他,那曾经阳光的面孔,回忆里淡淡的笑容,还有他永远明亮的眼睛。我想看看他,想看他最后一面,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意我,为什么要抛下我离去。心痛的说不出话,哪怕周弼的模样再凄惨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远隔生死,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周弼的遗体被送到我们第一人民医院的停尸间,我独自一人去的,不想任何人相伴。
停尸间并排停放了七具尸体,我一一走过,他们都曾活在阳光下,现在却都躺在这里,静悄悄的,像是熟睡中一般。他们中有老有少,有过欢乐和烦恼,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最终走上了死亡的道路,抛下一切,归于宁静。
我的爱人,周弼就躺在他们中间,盖着薄薄的布,不声不响,像是在与我做游戏。我颤着手去揭开那层布,眼泪已经止不停滑落。他还没认真的对我说过一声我爱你,还没有吻过我,还没有一起在阳光下牵手慢步,一切都不再可能了。我们的爱情诞生于夜晚,涅槃于夜晚,像昙花般凄美,刹那的永恒。
布下的周弼睁着双睛,脸上带着一种错愕的表情,似乎对什么事情感到吃惊。他看见了什么?一定是贾铭,是他把我爱人推向车轮下,这个邪恶的人!我伏在周弼身上失声痛哭,感觉布下的躯体不再伟岸,有些支离破碎。我不敢再揭开,心里害怕见到周弼最后一刻的惨象。如果一切可以生来,我一定会把他留住,把自己交给他也无所谓,我只要他活着。
不知哭了多久,我有些晕眩。手不觉中按在周弼的左前臂,却意外的发觉竟没有摸到手!我猛然一惊,揭开布,惊恐的发现居然没有左手!心头猛跳,院长难道打算用周弼的左手移植到贾铭身上?
院长难道疯了?
不,也许只是意外,周弼是车祸中失去了左手。
我惊醒般去查看其他尸体,发现半数尸体的左手都有被切下过的痕迹。院长一定在找适合的手左!现在周弼的左手没有了,也就是说,院长的确有给贾铭移植左手的计划!
停尸间的冷气机一直在响着,嗡嗡的像无数尸体在低声哭泣。我打了个冷战,在习惯了医学院的尸体解剖后,第一次对尸体感到恐惧。
周弼的眼睛仍茫然望着上方,我轻轻的给他合上眼睑,但一放手便又睁开。眼泪再次滑落,我在他耳边低声发誓,一定不放过凶手。再抚过他的脸时,眼睛终于闭上了。
我再次来到贾铭的病房外,而这回门口的两名警察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我只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况。贾铭被绑在床上,几个医生在对他做检查,包括庄秦。只是庄秦似乎并没听到我在叫他,不停的和一名神经科的医生讨论着什么。他们是在研究断肢移植的可能性吧?可他们征求过死者家属的同意了吗?院长想出名想疯了!
出乎意料的是,院长竟通过广播主动找我。
“小张啊,坐,我一直觉得你会理解我的。医者父母心,但没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医学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院长办公室朝南,角度不好因而背光,屋里终日亮着灯。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花,像其他科室所有医生养的花一样萎靡不振。院长坐在办公桌后,脸在阴影下,慢慢的抬起望着我。
“咱们医院成立四十多年了,我从最初的实习生到现在院长这个位置,经验了太多事情。现在是医院的生死关头,所以必需有些非常举措。你大概还不知道,市里正在酝酿一个计划,要将咱们医院解散,分成三个专科医院。这样做看上去是为民服务,实际上是分散了医院的力量,把医生的精力全花了勾通上,没有协调统一的领导,再好的医院也要出大乱子。我在这个位置上坐太久了,已经累了,不管这一关是不是能挺住,将来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院长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苍老而疲惫,我开始有些动摇,甚至怜悯他了。
“院长,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就算您退下来了,也还有赵主任他们,赵主任他们下边还有庄大夫他们,庄大夫他们下边还有于大夫,怎么都不可能轮到我们这些个都还不是正式医生的实习生。”
院长一笑,指了指椅子。
“坐下说话,你别总站着,我仰着看你颈椎有些痛。”
我似乎没有其他选择,只好坐下了。
“你看,我在赌新药的效果,赌移植手术所能给医院带来的声誉,我之所以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