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一听心里大喜、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起来,十分热情的拉着杨大郎的胳膊,邀请道:“来来,先到船里坐、喝口水,喝完再慢慢把你阿爹交代的话儿说给你叔、你婶娘听!”
这杨大郎是从隔壁船过来的,通共也就走几步路、再一跨就到杨二柱一家住的旧船上了,这么近、倘若他想喝水还不会在自个儿家里喝吗?哪还需要方氏故作热情的拉他到旧船里喝水?
况且眼下杨大郎觉得自家婶娘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刺眼,再一想杨六郎明儿就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去学堂上学了,心里不由对面前的方氏多了几分埋怨,更没心思同她多说什么家常,巴不得赶紧把话传完离得远远的……
所以面对方氏那假惺惺的热情,杨大郎连连摆手推辞道:“婶娘客气了,这时辰已经不早了,侄儿就不进去里头打扰祖父和弟弟们歇息了,我把阿爹的话带到后也得回去歇息了,免得明儿爬不起来、赶不及上学堂去了。”
方氏也不是真心想要拉杨大郎到船里坐,所以杨大郎一推辞她就顺势不再拉他,而是急忙忙的问出心里最关心的问题:“既然大郎你急着回去歇息,那就赶紧把你阿爹让你捎的话儿说了吧!”
“阿爹说让弟弟们明儿早些起来,先和我们家几个小子一起把束脩送去给先生,送完再上学堂读书,千万不可贪睡误了时辰。”
杨大郎一板一眼的把杨大柱的话转述了一遍,说完便转身要走,但这方氏却是个极爱嚼舌根和打听八卦的人,她见杨大郎只硬邦邦的丢下一个结果,却只字不提这个结果产生的过程,心里不由痒得像被猫爪子挠着般,脸上更是堆满了失望的神色。
刘氏见杨大郎看都不看自己满是失望的脸一眼,最终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是主动伸手扯住杨大郎,讪笑着拿话哄他:“大郎,二郎和五郎能够继续上学堂读书,婶娘我心里自是十分高兴,不过婶娘却想多嘴问一句———你阿爹、阿娘是如何处理此事的?是最终想了法子把束脩凑齐了,还是不得已减了人头?”
方氏的追问让杨大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杨大郎的性子同杨大柱最像、是个耿直刻板的人,而这方氏好歹也是杨大郎的长辈,他不敢给她太重的脸色看、也不敢不回答她的问话,所以杨大郎最终绷着脸、不情不愿的答了句:“阿爹从我们家几个小子中减去了一人,束脩便变得刚刚正好。”
这杨大柱一家一晚上都没下过船,一直坐在旧船上、密切关注着新船的方氏岂会不知道?
这杨大柱一家既然没下过船,那方氏自是早就猜到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解决束脩不足这个问题,眼下她这般故作不解的追问,其实只是想引杨大郎讲出谁是那被减去的人罢了。
所以杨大郎才一答完话,方氏就紧跟着问道:“那你们兄弟几个,是哪个被你阿爹给减下来了?”
这方氏明显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杨大郎眼下心里正为杨六郎为了几个哥哥做出牺牲而感到愧疚和难过,心里更是因此事而感到闷闷不乐,可方氏这个罪魁祸首却像是故意的般、一再的揭他的伤口,这让杨大郎就算脾气再好、也最终失去了最后一丝耐性,只草草的答了句“六郎今后不上学堂去了”,便不再理会方氏径直回到自家那条船上。
而方氏听了答案后脸上有着浓浓的失望神色,看着杨大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真是对有心思的夫妻,竟让最小、最不会读书的六郎辍了学……”
一旁的杨二柱见方氏自个儿嘀嘀咕咕的抱怨着,神色隐约还带着一丝不满足和怨愤,这让他有些不悦的训了句:“眼下我们家的两个混小子都可以继续上学堂读书,你的心愿大哥、大嫂也都满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那两个混小子能继续读下去你就该知足了,你管大哥减了谁下来做什么?”
方氏闻言狠狠的瞪了杨二柱一眼,骂道:“你这榆木脑袋懂什么?!要是大哥把像大郎这种总是得先生夸奖的人减下来,那我们二郎和五郎在学堂里不就少个了对手?没了大郎这倍得先生欢喜的人在,我们二郎和五郎还愁得不到先生的青眼?”
方氏这番自私自利、蛮不讲理的话儿,顿时让杨二柱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沉着脸再训了她一句:“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呢?这无论是大哥的儿子还是我们的儿子,不都是我们杨家的后人?他们随便哪一个将来有了出息,还不是我们整个杨家的人脸上都有光?你怎能说出……”
以方氏的性子哪能让杨二柱训住她?以为杨二柱只要敢训方氏,最终都以被方氏反训一顿、外加冷嘲热讽一番告终,这一次也依然不例外……
只见杨二柱话还没全说完,方氏就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什么整个杨家的人都会脸上有光?我看是他大房一家脸上有光吧?!你也别把你大哥想得那般好,我告诉你、他们夫妇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也是会替自己打算的人!你别指望他们将来飞黄腾达了,还会想着你这个不中用的弟弟!”
杨二柱生性老实、所以吵不过泼辣的方氏,他也怕再吵下去方氏一气之下又要回娘家去,所以最终只能率先让步、低声下气的劝了句:“好了好了,你也别管人家是不是省油的灯了,眼下大哥、大嫂遂了你的意,你就不要再继续抱怨下去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揭过此事不好吗?”
这杨二柱明明是让着方氏不想同她吵,但方氏却因为他的忍让而更加觉得他没用,非但没有顺着杨二柱给的台阶往下走,还白着眼、毫不客气的再冲着他冷嘲热讽了一番:“我看要是这事儿让你这个老二来处理,你准会把最能帮家里干活的大郎留下来,让他别再继续上学堂读书留在家里帮大人干活!”
若是此事让杨二柱来处理,他还真是会像方氏说的这样做,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也很实在———既然大房那边一定得有一个孩子不能继续读书,那还不如选择已经十五岁、能够顶得上一个劳力的杨大郎,好歹杨大郎还能帮着他们一起打渔、种田,其他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留下来可是什么都干不了!
杨二柱的想法其实很单纯,这中间也没藏着什么弯弯道道,更不会像方氏那样把一件简单的事想得无不复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杨二柱才会被方氏吃得死死的,更是单纯的把方氏先前的冷嘲热讽当成好话儿。
方氏的冷嘲热讽让杨二柱以为方氏十分懂自己的心思,当下心里什么怨气都没了,只顾着乐呵呵的咧嘴儿笑,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是月娥你了解我,若是真让我来处理此事,我还真是会把大郎留下,让年轻尚小的六郎继续读书,我都没出声你便一下猜中了我的想法,不亏是我的好浑家。”
“我呸!走走走,哪儿凉快你赶紧上哪儿呆着去,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碍眼!”
这方氏见杨二柱错把她的讽刺当成夸奖,心里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当面便啐了杨二柱一口、才气哼哼的推开杨二柱自个儿回到了船舱里。
这方氏往船舱里一坐、再细细一想,立马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认为杨大柱夫妇心里鬼得很,一点赔本买卖都不愿意做!
方氏为何会这样想呢?
原来杨大柱牺牲自己的儿子、成全杨二柱一家的那片好意,方氏非但一点都不领,还把那片好意当成杨大柱夫妇的心机!这方氏刚刚之所以说杨二柱会选择让杨大郎辍学,可不是在夸他、而是变着法子讽刺杨二柱没杨大柱聪明!
在方氏那只看到自家利用的眼里,是看不到别人自我牺牲的那片好意,她只会认为杨大柱之所以选择让杨六郎辍学,乃是从最大利益出发作出的决定……
方氏认为杨大柱夫妇乃是因为杨六郎书读得不好,且是几个儿子当中年纪最小、到学堂读书的时间最短的孩子,她认为依着这两样条件把杨六郎涮下来,杨家大房便吃不了亏!横竖杨六郎就只读了几年书、认了几个字儿,眼下不读下去也不算吃亏,好歹今后也能写几个字、算算帐不是?
反倒是杨二柱想着把已经读了好几年书了、马上就能参加科举考试的杨大郎涮下来,让方氏觉得愚蠢至极!更是认为只有杨二柱那样的笨人才会那样做!所以刚刚才会被杨二柱气得不打一处来……
若是杨家一家人知道方氏竟做了这样的猜想,把好好的一件事、完完全全的往不同的方向猜想,定会觉得这方氏实在是可笑之极,也只有像方氏这般自私到骨子里去的人,才能把别人的一片好意想得面目全非、截然相反吧?
而在另一条船上,听了杨大郎的描述后的鱼儿,误以为方氏因杨二郎和杨五郎能够安安稳稳的继续上学而感到大喜,心里不由坏坏的开始幻想以后方氏的两个儿子、考了N年也还考不到官当的情形,更是忍不住幻想、将来方氏得知辍学的杨六郎靠着编竹制品的手艺,在自己的帮助下赚了大把银子,那副又是嫉妒又是眼红和后悔的嘴脸……
一幻想到这儿,鱼儿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方氏那副吃瘪嫉妒的嘴脸了,对像方氏这般自私自利的人的最大惩罚,想来就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而她想占便宜却又占不到吧?
第二十四章 年师傅
日子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因还未筹到拜师送的物事,所以杨六郎暂且留在家里帮大人干活,待杨大柱夫妇陆陆续续的凑了点物事、刘氏再厚着脸皮去娘家借了几贯钱,杨六郎拜师学艺需要送的拜师礼儿才算是凑齐了。
杨大柱不愿让杨六郎在家呆得太久,所以即使杨六郎没催、这物事一凑齐了,第二天他便带着鱼儿、杨六郎和一篮子物事往村头去找那位老师傅,路上杨大柱也简单的向杨六郎介绍了那位师傅的情况……
“六郎,这位老师傅姓年,本不是我们小岞村的村民,是几年前不知打哪里迁过来的,因脾气有些古怪、所以不愿同村里人住在一起,便自个儿离着村口远远的搭了间茅屋。也正是因为这年师傅是从外地迁来的,所以他才不似我们村里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都以打渔为生。”
杨六郎用心的将杨大柱的话记在心里,细细琢磨后抓住重点问道:“阿爹,您说年师傅的脾气十分古怪?有多古怪?”
这杨六郎的疑问也是被杨大柱抱在怀里的鱼儿疑问,所以原本窝在杨大柱肩膀上的鱼儿一听杨六郎发问、立马就转过脸来,仰着小脸、竖着小耳朵看向杨大柱,等待他解疑。
“其实也算不上多古怪,就是年师傅生性不大爱与人交往、脾气有些喜怒无常罢了,”杨大柱说着顿了顿,稍微回想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之所以说年师傅脾气十分古怪,乃是因为先前我去城里卖鱼时在路上遇过他几回,我见好歹我们也是一个村里的人,便主动同他扯起家常来,想着二人聊着闲话赶路比较不会闷……”
“哪知我一连在路上遇了年师傅三回,也同他搭了三回话,可他却偏偏对我不理不睬,就算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在同一条路上、去同一个地方,但我主动同他说话他却硬是不理睬,还老沉着一张脸、像是我欠了他钱银般……你们说这年师傅脾气是不是很古怪?”
杨大柱的描述让杨六郎的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失望,他可不愿意自己将来跟的师傅性情如此古怪,且他也认为这般不好相处的师傅、一定不愿意把他的手艺倾囊相授,一想到这儿杨六郎心里顿时就有些动摇,于是便试探性的问了杨大柱一句:“阿爹这样一说,孩儿也觉得这年师傅的性子着实有些古怪,想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也不知他心地如何。”
杨大柱闻言笑着拍了拍杨六郎的肩膀,揶揄道:“怎么?‘师傅脾性古怪’这么一个小小的难题就把你给吓退了?你若是连这小小的难题都克服不了,阿爹劝你还是跟着哥哥们回去学堂读书的好,免得你只学个两三天就因受不了苦而跑回家来。”
杨大柱这番玩笑话顿时让杨六郎羞得涨红了脸,急急忙忙的争辩道:“阿爹您误会孩儿了,孩儿是想若是那年师傅心地不好、脾性又古怪,那他肯定不愿收孩儿为徒,即便是收了想必也不会细心教导孩儿……孩儿是因此才有所动摇、并不是害怕吃苦!”
杨大柱听了笑着摸了摸杨六郎的头,道:“阿爹知道你不是害怕吃苦,不过阿爹却可以同你保证这年师傅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年师傅的心地其实很好,只是被他面上的冷漠给掩盖住了而已。”
杨大柱这话顿时勾起了杨六郎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追问道:“阿爹为何这样说?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阿爹不是说曾主动和年师傅扯了三回闲话、年师傅都对阿爹都不理不睬吗?可偏偏这第四回是年师傅主动搭理了阿爹,那一回倒是大大的出乎阿爹的意料……”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原来这杨大柱主动和年师傅攀谈了三回、见年师傅都不愿搭理他,于是最终也就熄了同他结伴而行的念头,再在路上遇到年师傅时、也就不再主动和他攀谈,而是无奈的学着他的样子各走各的。
但几次过后,有一回杨大柱出门晚了一些、一上路就挑着一整担的鱼急急忙忙的往城里赶,生怕去晚了会被别人抢了先机,但偏偏人越着急做某件事时就、越是容易出错,这杨大柱挑着鱼赶了一会儿路、就突然脚下一个不稳崴了脚脖子……
杨大柱这脚一崴、不得已只得暂且把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自己揉捏了一会儿脚脖子、就硬是咬牙重新把担子挑了起来,为了那一整担的鱼不白白浪费、而强忍住脚上传来的钻心疼痛挑着满满一担鱼继续赶路。
只是杨大柱没走一会儿就疼得满头大汗、甚至差一点就摔了一跤,可即使脚脖子再疼、杨大柱也必须把鱼挑到城里去卖,所以杨大柱只能忍痛继续前行……
就在此时,一双大手突然替杨大柱接下了肩膀上的重担,杨大柱顺势扭头看去、惊讶的发现替他接过重担的竟是年师傅,只见那年师傅左边肩膀上正挑着自个儿的担子,但他却二话不说的把杨大柱身上的担子接过来、扛在右肩膀上,也依旧脾气古怪的不同杨大柱多说、只自顾自的挑着两个胆子往前走去。
杨大柱当时的确因年师傅的主动相帮愣了一会儿,但他马上满心感激的追上了年师傅的脚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师傅,您自个儿也有担子要挑,哪能让您再帮我挑这沉重的鱼担子?”
这一回年师傅终于搭理杨大柱了,只见他绷着脸说了句:“废话少说,你尽管跟着走便是,进了城我便把担子还给你。”
“这……这怎么过意的去?还是我自己来吧,我的脚不碍事。”
虽然年师傅的态度依旧有些不善,但杨大柱却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善心和好意,只是这年师傅年纪比杨大柱还要年长上一些,杨大柱怎好意思让他帮自己挑担子?
没想到年师傅一听杨大柱这话,立马吹胡子瞪眼的骂了他一句:“你连走路都走不稳了,还逞强挑什么担子?!难道你想挑到最后爬着进城?”
年师傅这话说得既直接又难听,一时间呛得好脾气的杨大柱说不出话来,他也是心里过意不去才会这样说,却怎么也没料到年师傅会这样反驳他的话……
就在杨大柱心里憋气得慌时,那自顾自快步往前走的年师傅,竟意外的再多说了一句话儿:“我自个儿的担子挑的都是些不占分量的竹篮子,同你这担子鱼加在一起也重不了多少,挑两担子就像挑一担子似的。”
年师傅这话虽然依旧说得硬邦邦的,但也算是搭理了杨大柱并答了他的话,且这话明显是想叫杨大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