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儿。段氏住在钱家内宅,念经拜佛,纺纱织布,大门儿不曾迈出一步!何公子来淮扬不过两月时日,别说段氏,他连钱家的大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儿开!钱家内宅何等样森严,有多少仆妇奴婢把守,何二公子是如何进去的钱家内宅!”
“若是说何公子硬闯,可钱家没有仆妇受伤!”
“若是说何公子买通仆妇,本官以为,内宅不比别处,看门守户的定不是一个两个,莫非都被何公子买通不成?”
钱永道脸色大惊,“莫非林大人怀疑老朽家风不谨……不,不,这绝不可能,我那孙媳妇出身帝都段氏,有名的书香世家。孙媳妇的贞洁,即便是太上皇也要赞美的……我那孙子无福,可孙媳妇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姑娘出身哪!”
“钱先生,本官并无此意,只是据理推测。”林永裳道,“当然,还有可能是何二公子武公高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钱府?可是,本官亦知道,凡经世巨族,哪个没有护院家仆?”
“这些都是疑点,如今疑点未清,你们就印出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来!本官想问一问,你们到底意图何在!是何居心!”
林永裳冷声道,“年轻人,不怕热血冲动!可关键是,不能为人所利用,为人所驱使!你们是读书人,若有证据只管去总督府衙门献上证据,若有疑点,也只管跟本官一一道来!”
“不过,本官讲的是理!不是什么群情激愤,示众起哄的刁民!”林永裳扬起手里的报刊,“你们知道为什么天下只有一份皇家报刊吗?因为那一份报刊是经皇上审阅过的!所以,皇家报刊才可以刊印,全国发行!”
“你们这个,无理无据,乱写一通,蛊惑民众,混淆是非!谁准你们印的!谁让你们印的!”
“公道在于证据,不是随便什么人捉刀写几句艳史悬案就可以公断是非的!”林永裳怒拍几案,“你们写这些,真是侮辱了段氏,侮辱了钱先生,更侮辱了你们身上这身书生襦衫!”
“不是想知道是非经过吗?”林永裳眼睛如闪电般扫下底下噤若寒蝉的书生们,寒声冷斥,“待本官开衙亲审此案,你们全都来旁听!亲自用你们的眼睛看一看,用你们的耳朵听一听,本官到底公道还是不公道!”
林永裳御史出身,是何等样口才,绝对是这些书生们不能比拟的,这一通臭骂,倒骂的这些学子们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钱永道忙帮着自己的学生们说好话,“林大人,且看在他们年少无知的份儿上吧。”
“年少无知,就多读一读圣贤之书,少说些狗屁不通的八婆话!”林永裳对钱永道总得压着三分火气,温声道,“钱先生,你放心,本官这次不会抓人。可是,本官得给你家孙媳一个公道,这份东西是谁主笔刊印的,你们自己去衙门自首。介时,你们要亲自向段氏致歉!”
钱永道温声道,“林大人,算了,我家孙媳并非这样的人。”
“是不是,规矩礼数如此。”林永裳扫一眼万里书院的学子们,不客气道,“年少无知,做错了事就不必负责任了吗?今天仗着三分机伶刻薄妇人贞洁,他日还不知会干出什么来?若都仗着年少无知,不与他们计较,国家法度何存!”
林永裳掷地有声的几句话,连钱永道也不好再开口求情了。
林永裳换了颜色,温声相请,“钱先生,听说这几句你身子不适。这里的事且交给本官的下属来做吧,你先回家歇着,不要气坏了身子。您先请。”
“多谢林大人了。”
人哪,都是吃软不吃硬。
钱永道在台上劝了半天,你们不要怎么着哪,好好读书啊。
没人听,个顶个儿的怒发冲冠正义使者。
如今林永裳一通臭骂,没人敢吱声了。
林永裳派了自己的轿子送钱永道回府,自己与巡抚梁东初共乘。
梁东初劝林永裳道,“大人不必动怒,这些酸秀才,仗着有星点儿才气,就舞文弄墨的没个安分。大人若跟他们动气,倒是抬举他们了。”
“真是气死本官了。”林永裳长叹一口气,“国子监的学生们都没有这个的嚣张。”
梁东初笑笑,“好在如今镇住了他们,并未酿出大的是非来。大人不必过于担心,盐课改制将进一半了,只要盐课改制完皆,大人就是大功一件。”
“什么功不功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林永裳疲惫的阖上眼睛。
淮扬鸡飞狗跳,明湛这里正凑着阮鸿飞的手看阮鸿飞给阮嘉睿拟的陪嫁单子。
明湛酸乎乎地,“做海盗就是有钱哪,怎么也没见你给我个定情信物啥的?”
“胖,我都在你身边了,你还想要啥,说吧?给的起的,我都给。”阮鸿飞笑着又添了几样,摸一把明湛的蜜桃儿脸,水润润的让人好不喜欢,阮鸿飞再摸一把,“嘉睿嫁了,我也算尽到了对姐姐的承诺。”
“你也别太大手笔,否则大臣们该有所怀疑了。”
“你以为他们现在不怀疑?”阮鸿飞道,“太多了不成,太少了也压不住。毕竟赵青怡是榜眼。”
“唉,你就别担心了,一看阮嘉睿就是会过日子的人。”
“这你都会看?”
“那是,我的眼光从没差过。”明湛现成举例,“你看冯绍明就是我给明艳挑的,再看父王给明菲指的婚吧?还有明雅的婚事,都不怎么样。”
明湛脑袋压着阮鸿飞的肩,问道,“你要不要见阮嘉睿一面?”
“不必了。”
阮鸿飞许多做法都让明湛不是非常理解,如果是明湛做点儿好事儿,他恨不能宣扬的全天下皆知。可是阮鸿飞对于亲人这一块儿,非常冷淡。
哪怕阮鸿羽降两级袭爵,阮鸿飞都未置一词。
对于阮嘉睿,阮鸿飞背地里照顾颇多,却又不愿与阮嘉睿相见相认。
明湛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搂着阮鸿飞的肩道,“我对你好。”
阮鸿飞笑了笑。
阮家是真正的落败了。
明湛并没有给北威侯一个谥号,阮昊丰这一生,可谓坎坷跌宕,波折不断。他忍了不能忍的侮辱,该报的仇,也报了。
最终,不过如此。
阮昊丰的丧事结束,阮家打发了大半奴仆,正经主子只剩阮鸿羽阮鸿雁,女眷则是北威侯夫人和阮鸿羽的妻子田氏。
这个年代,丧仪并不简单。
阮家人满心疲惫,除了田氏。
田氏是寿宁侯府旁支出身,先前她嫁了阮鸿羽,并不十分如意。
阮鸿羽并不像有什么大出息的人,不过在工部挂个闲差,每月十几两俸禄。与小叔子阮鸿雁比起来,绝对是天壤之别。
虽然,阮鸿羽已是家中长子,可是生母已过逝,且与北威侯关系极差。许多时候,田氏都担心爵位会落到小叔子的头上。
如今,峰回路转,虽然降了两级,爵位依然是他们夫妇的。
田氏从心里生出欢喜来,见家人满面疲倦,她便悄然出去张罗茶点。
阮鸿羽已然袭爵,家中仆婢对于田氏的态度自然是天上地下,恭谨客气。
阮鸿羽先开口道,“父亲的大事已经办好了,大家都节哀吧。我有一事,想与母亲三弟商议。”对于北威侯,阮鸿羽完全生不出节哀的念头儿来。不过瞧着继母与弟弟的神色,只得劝上一句。
“大哥请讲。”阮鸿雁打叠起精神倾听。
“先前陛下给嘉睿赐婚一事,我们都知道的。”阮鸿羽叹道,“嘉睿自幼在家里长大,叫了我十几年的叔叔,叫了母亲十几年祖母。虽然因大哥的事,嘉睿在名份上与咱家是没什么关系了。不过,血缘,打断骨头连着筋。”
“当初,她年纪到了,家里本就预备了一份儿她的嫁妆。”阮鸿羽倦道,“我的意思是,将嘉睿的那份儿嫁妆当做添妆送到长公主府去。她要嫁人,日后多些私房傍身总是好的。”
阮鸿雁虽然一直心伤父亲之死,不过,他是个明白人,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亦赞同阮鸿羽的话,附和道,“大哥说的极是。血亲之间,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北威侯夫人亦无意见。
田氏带着侍女端来茶点,正好听个正着,忙道,“老爷,恕我直言,家中为父亲丧仪抛费,哪里还有银钱呢。再者,咱们丧家,哪个好上门儿呢?没得冲了大姑娘的喜事呢?”
阮鸿羽淡淡道,“这个家还没有交给你呢,轮不到你操心。有吃有喝,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北威侯夫人叹道,“鸿羽,你媳妇只是问一句而已,你好生与她说也就是了。再说,家里的事,早晚也是要交给你们夫妻的。”
“自你父亲过逝。”北威侯夫人眼圈微红,叹道,“自你们父亲过逝,我这精力也一日不比一日了。帐房的钥匙,一会儿我命丫头们送来。你袭了爵,这府里还得你与你媳妇挑起来才好。”
田氏虽然被丈夫骂了几句,面有窘色,不过听到继婆婆要交家业,顿时来了兴致,整张脸都微微的亮了起来,散发着微光。不待丈夫讲话,田氏便直接跪下给北威侯夫人嗑了个头,“母亲放心,儿媳一定跟您好生学习,若有不懂的地方,儿媳定会向母亲请教。”
阮鸿羽扭过脸去,气的冷哼一声。
北威侯夫人苦笑着双手扶起田氏,她特意为阮鸿羽挑的媳妇,这是个有名的蠢货。可是,如今她不过是试探一二,结果却栽在了蠢货身上。
是不是?
这也是报应呢。
74、更新 。。。
林永裳一怒之下把万里书院的莘莘学子们抽的转了向;不管他们心里有没有不满;总之看到总督大人恼了;万里书院的学子们也安分下来。
林永裳回了家;水尚未喝一口,就看到徐盈玉身边儿的侍女荷花前来。荷花行一礼;笑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并一个青绸包袱,柔声道;“姑娘说,昨儿个兵荒马乱的,东西也没来得及收拾。今儿才把沈公子的信找出来;还有沈公子托我们带来的包袱,命奴婢给大人送来。”
“多谢徐大人了。”林永裳命身边儿的小厮打赏荷花儿。
荷花将东西交于乐水手上,又谢了赏,方恭谨的退下。
小厮乐山端来新茶,林永裳急着看外甥的信,哪里顾得上喝茶,摆摆手,乐山便搁下茶盏,识机的出去了。
林永裳也不用竹刀拆信,直接验过漆封,着手一撕,展开沈拙言的信细阅。沈拙言并不缺少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过,长者之心,难免牵挂。
基本下也没什么事,无非是沈拙言惦记他的身体,得了皇上的赏赐,面料很不错,做了衣裳给舅舅送来啥的。又说了些帝都差使上的事,林永裳微微放下心来。待看到最后,林永裳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见了祖宗。
吴婉的大名,林永裳是知道的。
估计天下不知道的人,少。
当然,林永裳对于吴婉本身并没有任何成见,他甚至觉得女人能走到吴婉这一步儿,能做到这个地步儿,相当的了不起!
可是,他欣赏吴婉,与沈拙言要娶吴婉做老婆是两码事。
这小子没病吧!
难道帝都就没女人了,好女人不选,弄这么个母老虎做什么!
林永裳想训斥都不知从何说起,强忍着心头火才没把沈拙言的信撕成碎片!妈的,没一个省心的!畜牲!
这年头儿,不但是女人要造反,怎么连养个孩子都这么难了!
林永裳喘了半个时辰的气,方将怒火压了下去。
徐盈玉去了本家。
虽然,本家与帝都徐家的关系僵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先前,徐盈玉直接建议母亲将刁奴送到帝都府打官司,本家的脸都丢尽了,尤其是徐太夫人的脸,如同活生生的被人扯下一层脸皮,再想怎么和悦都难了!
徐盈玉过去请安,也只是碍于礼法而已。
徐太夫人的脸色极是僵硬,连同徐大太太,徐二太太也不是多么的热络。
徐盈玉行过礼,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倒是徐大太太想留徐盈玉吃饭,徐盈玉谦辞道,“此次奉皇太后懿旨而来,不好因私耽搁差使。下午,我与张太医约好了要去看铺面儿,实在要辜负伯娘的美意了。”
张太医早便是有名的神医,如今在江南名号极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在扬州其他大夫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张太医在救治钱家因受辱而撞墙的孙媳妇段氏。
徐大太太状似无意的说了句,“唉,段氏也是个可怜的,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徐盈玉抿唇笑笑,并不搭话儿。
“是啊,纵使活了又如何呢?”徐二太太叹,“段氏是有贞洁牌坊的,如今贞洁已失,纵使活了,还不如……”
“弟妹。”徐大太太嗔一句,徐二太太息了音。
徐盈玉此方淡淡笑道,“要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段氏姐姐不过是失了贞洁,又不是犯了杀头的罪过。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是啊。”徐大太太道,“钱家是有名望的人家儿,段氏也是有名的妇人,只盼着她好儿呢。”
徐盈玉劝两位名义上的长辈留步,自己带着侍女出了徐府。坐在安稳舒适的马车里,徐盈玉暗暗叹了口气。
徐盈玉回到总督府时,尚未到正午。
乐山正在徐盈玉的院子外头守着,见着徐盈玉回来,急忙行礼问安,口呼,“徐大人好,给您请安了。”
徐盈玉知道乐山是林永裳身边儿得用的小厮,自然有几分客气,止住脚步,抬眸笑问,“怎么在外头守着,可是有事?”
乐山奉承道,“徐大人真是神猜。我家大人着奴才过来问一声,不知徐大人中午可有时间,我家大人摆酒为徐大人接风洗尘。”
“前儿不是喝过洗尘酒了么?你家大人实在客气。”徐盈玉婉辞道,“去跟你家大人说,我不是挑礼的人,洗尘酒的事就算了。”
乐山忙道,“我家大人都吩咐小的们张罗了酒菜,就等徐大人您赏脸过去了。”见徐盈玉面色平平,乐山灵机一动,劝道,“徐大人,如今我家大人时常为段氏的官司着急,或许是有什么官司内情,想与徐大人商议,请徐大人帮忙出个主意什么的呢。”
徐盈玉笑一笑,仆肖主人。林永裳一肚子的心眼儿,调|教出的奴才也是这样难缠。
徐盈玉没说话,乐山急的直看荷花儿,希望荷花儿能帮忙说两句好话。
荷花自幼在徐盈玉身边服侍,自是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对乐山笑一笑,代为说道,“知道了,我家姑娘刚从外头回来,起码也得容人换身衣裳洗把脸是不是?真没见过你家这样请客的,哪里是请人吃饭,守在门口这一通的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堵着大门要跟我们吵架呢。”
乐山连忙赔笑,“是小的没眼力了。那小的先回去复命,摆置酒水。”乐颠儿乐颠儿地跑了。
乐山自幼便跟着林永裳,林家没别人,十来年过来,连他启蒙也是林永裳一手包办的,与林永裳是亦仆亦子。且他生性活泼,回去复命时对林永裳道,“大人,那徐大人可真是难说话。”
林永裳没理他,好相与的女人哪个能做得官呢。人家肯来就是了,哪里这些废话。
乐山跑出去与乐水嘀咕去了。
林永裳拿着沈拙言的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多少遍,就想从里头瞧出个一二三什么奸|情来。他离开不过两月,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呢。想来沈拙言也十七岁了,正是年少冲动的时候,莫不是他订的“考中进士方能娶妻”的规矩太严苛了,以至于物极必反,使得这傻小子甭管什么女人就动了心呢?
他真是奇了怪了,沈拙言以往看起来也没小M倾向啊。吴婉这样的,他敢娶,不一定能消受的了啊!
希望能从徐盈玉那里的探些消息来吧。
徐盈玉一身玉色交领长裙,梳着很随意的慵妆髻,鬓间一丝金玉首饰全无,只将一串半开的浅紫色的铃兰巧妙的别在鸦青色的鬓间,俏丽妩媚。
林永裳并非迂腐的脾性,有美在前,难免多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