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俅目光注视着李亨,李亨慢慢坐了下来,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他!我要亲手杀了他。”
“叔父只想杀了他那么简单吗?”
“不!我要把交给父皇,还我一个清白。”
李亨心中激动得难以抑制,他从来就没有诅咒过自己的父亲,这个清白他一定要讨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克制住内心的激动,问李俅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很简单,我希望叔父能够重入东宫。”
“为什么?”李亨浑浊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
李俅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淡淡一笑道:“或许是叔父的遭遇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生父,我希望生父的悲剧不要再次发生,当然,在所有的叔伯之中中,我看好三叔,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
说到这,他又取出一书,笑道:“除了这个王安良,还有那个巫婆的儿子,他也是一个关键证人。”
……
时间渐渐到了下午,开始有官员的马车向曲江池驶去,许多普通人家也携妻带女凑热闹似的向曲江赶去,就算进不了芙蓉园,感受一下奢华也是一种人生享受。
天还没有黑,但曲江池畔的芙蓉园内已是流光溢彩,各种花灯、宫灯将芙蓉园内衬托如人间仙境,四周早已戒备森严,近万禁军将芙蓉园一带包围起来,所有的来客都要凭请柬入内,并要在大门口登记,包括家人子女。
离黄昏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明月母女三人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芙蓉园大路边的登记处,这里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长长的一排桌子前,不少宾客正在签到。
明月母女三人下了马车,裴夫人身上有诰命,她穿的是正式诰命夫人朝服,而明月依旧穿着一袭红色的六幅宽裙,腰带系在腋下,格外的俏丽修长,上身穿着丝薄短衫,披一件七彩霞锦,发梳成高髻,美貌端庄,显得她国色天香、光艳照人,仿佛云中仙子下凡,她所到之地,立刻引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无数双热切的目光向她望来。
而明珠则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她还是被迫穿上了绿色的拖地长裙,裙子确实不合身,将她衬得很小,像个玩偶似的跟在姐姐身后,裴夫人也有些后悔,她把明珠打扮得庄重一点,是想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但这身打扮却给人一种她尚未成年的感觉,裴夫人也无可奈何,暗暗思忖着找个地方给她把裙子换了。
“明珠!”
身后忽然有人在大声叫她,明珠回头一看,竟然是她的好友长孙云,她高兴得跳了起来,裴夫人重重地咳嗽一声,严厉地对她道:“注意仪态!”
明珠无奈,只得老老实实走上前,她见长孙穿着只齐脚背的短裙,打扮得非常随意,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委屈。
长孙云见她打扮得一本正紧,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明珠,是不是你母亲要给你找夫郎了?”
“才不是呢!”明珠嘟囔道:“我娘死要面子,一定要穿成这样子,感觉就像坐牢一样,难受死了。”
“明珠,呆会儿咱们坐在一起把!”
“好啊!和我娘在一起,今晚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这边明月取出了请柬,她的请柬与众不同,别人都是红色,而她却是赤黄色,这是杨贵妃的私人请柬,负责登记的礼部官员顿时肃然起敬,取出一本金色的册子放在明月面前展开道:“独孤姑娘,请签字!”
明月用娟秀的小字写下了独孤明月四个字,她犹豫了一下,又在自己名字上面写下了‘安西节度使李庆安’,这才将笔放下,取出贺仪笑道:“这是李使君给贵妃的一点薄礼,请收下!”
旁边内侍省的宦官连忙接了下来,“多谢了!”
这时,裴夫人已经登记好了,站在一旁含笑望着女儿,明月的知书懂礼让她颇感欣慰,她又回头看了看明珠,只见她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和长孙云说个不停,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小女儿已经十六岁了,却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见明月已经登记好了,便笑道:“那好,我们进去吧!明珠,走了。”
“娘,我和云儿再说几句,等会儿来找你们。”
“随便你吧!”
裴夫人便和明月走进了芙蓉园,芙蓉园是皇家园林,寻常人不得入内,园内布置得富丽堂皇,真花、假花交相辉映,绫罗绸缎挂满了枝头,随处可见玛瑙串成的葡萄,翠玉雕作的石榴,但最动人的却是水面上等的十几顷荷花,也就是芙蓉花,开得正盛,白的、红的,粉的、水面上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杨贵妃便出生在芙蓉花开得最盛的时节,因此她还有一个名字便叫杨芙蓉,在水面上还有大型画舫,等会儿将有歌女在画舫上为贵妃献歌,今天她寿典的主场在芙蓉殿中,这是一组庞大的建筑群,一半建在水中,一半修在陆地,斗拱大梁,金碧辉煌,气势格外壮观,其中正殿和两个偏殿可容纳五千多人同时用餐。
五品官员和有诰命的妻子坐在正殿,其他人则分别在两个偏殿用餐,此时,宾客已经来了近一半,大殿中央一队舞姬正翩翩起舞,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由于殿门刚开,大殿内到处是在找座位的人,有宫中的宦官和宫女分别替他们领路。
正殿中男女宾客分开坐,男宾客在右,女宾客在右,男宾客们很快便找到位子,各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而女宾客们找座位就麻烦得多,往往找到一半,遇到熟人便兴奋地聊了起来,把替她们带路的宫女晾在一旁,也忘记了找座位一事。
明月是单独请柬,所以她能坐在正殿,而且坐的是上位,这是四品以上诰命夫人才能坐的位子,人人都穿着庄重严肃的朝服,唯独她服饰艳丽,显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座位是两人一席,她旁边是兵部尚书令狐飞夫人的位子,但明月却有点心事,她在四周找了一圈,在两个席位后,她找到了崔翘的夫人,崔翘的夫人是和工部侍郎许衡的妻子坐在一起,明月犹豫了一下,便走上前对许衡妻子行一礼笑道:“夫人,我能不能和你换一个位子?我想和崔夫人坐在一起。”
第二百三十三章 曲池寿宴(下)
崔翘的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她是李隆基大哥让皇帝李成器之女,被封为襄邑县主,就是李庆安在襄邑县所查封的那座农庄的主人。
崔夫人名字叫做李双凤,最早并不是嫁给崔翘,是在丈夫死后才改嫁给了崔翘,生下一对女儿,崔烟烟和崔柳柳。
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崔夫人长得非常肥胖,骨骼却娇小,让人很担心她的骨头是否挂得住这么多肉,坐在榻上像肉墩子一般,她父亲在天宝元年便去世了,父亲的去世意味着她后台坍塌,没有人替她撑腰了,所以去年丈夫被免去相国,她眼睁睁地没有办法。
她原本是一个很嚣张的女人,但这一年她却变得十分低调,比从前收敛了许多,她是一个典型欺软怕硬之人,虽然李庆安把她丈夫弹劾下台了,让她痛恨不已。但同时她最怕之人,也正是李庆安。
明月和她女儿崔烟烟的关系非常好,作为母亲,她和明月也很熟,不过现在不同以往了,以往明月是孩子、是晚辈,她可以以长辈的姿态告诫晚辈,而现在明月是李庆安的未婚妻,长安谁人不知,她的眼睛很毒,一眼便看见了明月的请柬与众不同,竟是赤黄色,那可是贵妃娘娘的私帖,令她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明月,当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可越来越漂亮了。”
明月盈盈向她施一礼笑道:“谢谢崔姨夸奖,烟烟和柳柳呢,她们来了吗?“
“她们都来了,在偏殿呢!她们可不像你,许了一个好夫郎,还没出嫁便能坐在主殿。”
崔夫人的语气里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她的长女烟烟许给了丈夫的门生,巴蜀的双流县县丞刘封,年底出嫁,她的这个准女婿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进士资格,可是进士又怎么样。他能和李庆安的安西节度使相比吗?
明月笑了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崔夫人肥胖的身子勉强向旁边挪了挪。
这时,正殿内人越来越多,嗡嗡声响成一片,对于朝廷大臣来说,这种非公务的大型庆典是一次绝佳的社交机会,可以融洽感情,可以联络友谊,而且可以明显对比各个派系之间的实力。
目前,李亨的太子党消亡后,朝中便出现了三足鼎力的局面,李党、张党、杨党,李党便是原来的相国党,自从杨国忠崛起后,李林甫的势力范围被攻城拔寨,已经缩小了许多,而他的相国党也由此改名为李党,再加上李林甫身体状态不好,除了他的一些心腹骨干外,很多人都不太看好李林甫。多多少少有了投奔少壮派杨党的念头。
尽管杨国忠在去年被李庆安沉重打击,但那改不了杨国忠受宠和上升的势头,只能算是太子党回光返照的一次反扑。
李林甫已经到了,他正和陈希烈以及几名朝中重臣谈论着几件最近发生的大事。
“高仙芝上书弹劾益州太守崔圆怠慢军务,地方支持不力,导致他练兵缓慢一事,诸公已经听说了吧!”
说话的是陈希烈,他是左相门下侍中,并兼管礼部,高仙芝和他私交不错,高仙芝不仅上书弹劾崔圆,同时也写信请他给予支援,所以陈希烈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十分愤慨,但这也暴露出了他的一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李林甫垂老,身体每况愈下,他能不能继承李林甫的衣钵呢?因此,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建立自己的势力了,高仙芝便是他考虑的第一人选,今天他借这个机会说出高仙芝弹劾崔圆一事,很大程度上他便是想试探一下李林甫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若李林甫对此事不是很感兴趣,那他就要插手了。
说完,他眼角余光向李林甫瞥去,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李林甫的身体确实不好了,前些年的过度操劳政务,使他透支了健康,现在稍有不适便是一场大病,他昨天一场大病才刚刚初愈。今天本想不来,但贵妃的寿辰又非同寻常,他只得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来了,此刻他正慢慢喝着茶,陈希烈的话他仿佛没有听见,可谁也没有注意到,李林甫的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凉王李亨的身上,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所有人都像避瘟神一样的躲着他,李林甫也是一年没有见到李亨了,只见他两鬓已经斑白。
他心中叹息一声,当年他和李亨斗得死去活来,可到头来,却白白便宜了杨国忠,李林甫又看了一眼儿子李崿,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李崿会意,立刻端了一杯酒,向李亨走去,这时,一旁的王珙见李林甫没有反应,便笑道:“相国可能更关心碎叶之事吧!”
“碎叶战役我不是很担心。”
李林甫收回了心思,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哑。充满了大病初愈的疲惫,他缓缓道:“有李庆安坐镇,他熟悉情况,收复碎叶不会有什么悬念,我倒是很担心南诏。”
说到这里,李林甫扫了一眼陈希烈,那无神地目光中竟闪过一种锥子般的亮色,仿佛看透了陈希烈的私心,陈希烈一阵心虚,不由低下了头,李林甫心中哼了一声。又继续道:“南诏问题不仅仅是关系西南边疆的安危,更涉及到吐蕃对巴蜀的渗透,益州之地沃野千里,若被吐蕃所占,那将是我们整个汉民族的不幸,在这一点上我不会有半点含糊,明天我自会和圣上深谈此事,如果剑南兵力不足,我们可以调岭南五府经略府的兵力来蜀,无论如何,还有后勤粮草,若崔圆怠慢就立即免职换人。”
说到最后一句,李林甫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声调也提高了几度,连不远处的张筠也听见了,他向李林甫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赏他的意见,又继续和几名文人谈论文风改良一事。
杨国忠此时还没有来,他的杨党中人都围在韦见素和崔翘身边,韦见素是吏部侍郎,他不管再哪里,巴结他的人都不会少,可以说韦见素投靠杨国忠是韦家一次痛苦的自救行动,跟随太子党的后果是韦涣、韦滔全部被贬,韦家又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在面临家族生死存亡之际,韦家终于接受了韦见素的另类表现,投靠杨党,效果是显而易见的,韦涣的相国之位没坐热就被贬,而韦见素不仅做了权重的吏部侍郎,而且相国当了一年,还稳稳当当,韦家又有了复兴之望。
相比韦见素得到家族的支持,崔翘就惨淡得多,他本来就因为娶了宗室之女而被家族中人不齿,再加上去年他被罢免了相国之职。被贬黜到仪州做了太守,今年新年时回博陵祭祖遭到了冷遇,除了几个想来仪州谋职的偏房少年外,崔家的人几乎都不理会他,这让他既尴尬,又懊悔,这次他是特地赶回来给贵妃娘娘祝寿,同时也想找找门路,看能否重回朝廷中枢。
韦见素就是他要拍的马屁之一,偏巧,他的位子正好和韦见素,让他大喜,还没开宴,他便不停地向韦见素敬酒,让韦见素颇感不耐,众人都围着韦见素寒暄,把崔翘冷落在一旁,崔翘无聊之极,他便朝妻子那边望去,不料却一眼瞥见独孤明月和妻子坐在一起,他愣住了,不对啊!妻子不是和许衡的夫人坐在一起吗?怎么换了位?而许夫人却坐到别处去了。
他当然知道,独孤明月是李庆安的未婚妻,在某种程度上她代表了李庆安的态度,难道是李庆安想和他崔翘和解吗?不可能,若他崔翘还是相国,或许有这种可能,但他现在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下州刺史,李庆安怎么可能还会想到他。
难道是独孤明月不懂这些吗?或许是这样,刚想到这,崔翘的念头一转,猛地反应过来,他明白了,独孤明月是为姜舞衣婚约而来,一定是这样,她将来是李庆安大妇,姜舞衣的婚约她不可能不管,崔翘不由有些感慨,独孤明月不愧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这种事情李庆安不好出面,她便出头来解决了,娶妻当如此啊!
正如崔翘的猜测,独孤明月之所以换位子和崔夫人坐在一起,确实就是为了舞衣的婚约,妹妹不喜欢舞衣是受情绪化影响,但她明月却不能像妹妹一样随心所欲。
她将是李庆安的妻子,维护丈夫的名誉是她的义不容辞的责任,舞衣婚约未解便跟了李庆安,事情若传开,不仅舞衣会被世人指责,而且李庆安的名声也会受损,她当然不会写信让李庆安把舞衣送走,而是要想办法解除舞衣和崔家的婚约,让舞衣能名正言顺地跟着李庆安。
她和崔夫人已经聊了一会儿了,都是一些家常里短,舞衣婚约之事她不能明着说,必须要含蓄地提醒崔夫人。
“夫人,前些日子李使君派人送来一些安西土产,里面有几十坛最好的交河葡萄酒,我知道崔伯父最喜欢交河葡萄酒,明天我就让人送来。”
崔夫人欢喜得呵呵直笑,最好的交河葡萄酒都是贡品,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她虽然是县主,但父亲去世后,这种贡品也轮不到她了,李庆安是安西节度使,当然会给自己家人送来这种贡品好酒,明月肯把这种好酒送她,当然令她喜出望外。
“那就多谢明月了!”
受人恩惠,她心中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便思量着该怎样礼尚往来,这时明月又笑道:“崔家是大唐第一名门,我也知道崔家规矩极严,不过有些事情严过头了便成了迂腐,会让世人觉得不近人情,崔夫人以为呢?”
崔夫人对崔家从来就没有半点好感,嫁给崔翘近二十年,崔家的祭祀她一次也没有参加过,更从来没有跟丈夫回一次博陵本宗,崔家族人瞧不起她,她更看不起崔家,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