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周找了一圈,可房间里除了十几个木头侍女外,再没有别人,难道是从……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只白玉屏风上。
“李庆安,你猜对了,本姑娘就在屏风后面。”
屏风一动,跳出来了一个穿着榴花染舞裙的年轻小娘,梳着双环望仙髻,可当李庆安看清她的脸时,却吓了一跳,这是唐朝吗?
小娘长得倒很不错,肌肤雪白,鼻子乖巧,眼睛又大又圆,活泼有神,可是她的化妆却令人不敢恭维,她的眉毛已经剃掉了,眼睛上方画了两条红色横线,眼睛下方画了两条紫色横线,左右眼都一样,不仅如此,她的嘴唇涂的不是红色,而是紫黑色,让人联想到后世日本的动漫人物。
小娘见李庆安目光惊讶地望着她,她有些得意,跳到一张木榻上,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随手捡起一只蜜柑,剥开皮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道:“我的化妆好看吗?这可是刚刚兴起的‘血晕妆’。”
李庆安咧了一下嘴,原来大唐就有这么新潮的妆扮了,他也坐在自己位子上笑道:“我没见过,所以吓了一跳。”
“你真是个兵二爷,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小娘有些不屑地撇撇嘴,“你这样不解风情,难怪我姐姐是看不上你。”
“等等!等等!”
李庆安连忙摆手道:“你爹爹请我来只是喝酒,没说和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李庆安已经决定让自己的‘未婚妻’复活了,眼前这个小娘化妆成这样,不知她姐姐又会化妆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模样,自己还是喜欢脸上干净一点的。
“哈!哈!”小娘几乎要笑得喷出来,指着李庆安道:“说你是兵二爷还不信,我爹爹在扬州做官,几时请过你,请你来的是我祖父。”
“哦!原来独孤大将军是你祖父,那你叫什么名字?今年是九岁还是十岁?”
“你胡说!我今年十……”
小娘忽然咬住嘴唇,笑道:“好狡猾的家伙,居然想套我的年龄。”
她忽然挺起胸,把襦衫向后收一收,凸出一对发育得十分饱满的胸脯,傲然笑道:“看见了吗?这会是九岁的小娘吗?”
“呵呵!我知道了,你今年二十五了。”李庆安打趣她道。
“我有那么老吗?“
小娘翻了个白眼道:“算了,告诉你吧!再过半个月,我就十四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让我猜吗?”
“不要!肯定又是阿猫阿狗的瞎猜,被你骂了还不知道,我叫独孤明珠。”
小娘眼珠一转,又笑问道:“你可以猜猜我姐姐叫什么名字。”
李庆安端起酒杯笑道:“我猜她叫独孤明月,对吗?”
小娘呆了一下,她忽然伸出大拇指赞道:“你真的很聪明,不是兵二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独孤适的一声咳嗽,小娘像电击一般的跳了起来,把剥下的蜜柑皮往李庆安的桌上一放,又立刻正经地跪坐下来,裙摆拉拉正,脸上不再有一丝笑容,也不看李庆安一眼,由一只小野猫忽然变成了一个温顺恬静的淑女。
第五十五章 独孤相亲(下)
独孤适终于说服了孙女,一颗心微微放下了,其实李庆安虽名震京华,但也到不了让独孤适一心嫁女的程度,开元、天宝年间,武人的地位并不高,名门世家皆不准子弟从军,况且李庆安也只得了个中郎将,在大将军、将军云集的长安,这个官职实在算不上什么。
独孤适也不是看中李庆安气质出众,至于前途无量,倒也有一点点,真正的原因却是独孤适害怕三孙女再重走二孙女的覆辙,前年三月,他的二孙女被李氏皇室封为静乐公主,嫁给契丹松漠都督李怀节,可仅仅半年后,李怀节便造反,杀了自己的二孙女,这让独孤适一直对李隆基耿耿于怀,皇室公主数以百计,他舍不得,却拿自己孙女去和亲,最后死于非命。
最近他得到一个消息,宁苏国又有意向大唐求婚,恰好自己的三孙女明月已经长大成人,莫要又被李隆基看中,拿去嫁给边疆小国,独孤适心中焦急,他认为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让三孙女立刻嫁人。
今天上午,独孤适在含元殿上一眼看中了李庆安,这个年轻才二十五岁,人才出众,家中父母双亡,又未婚配,如果有自己做后台,将来的安西节度使非他莫属,况且现在李隆基正在笼络安西军,断然不会破坏他们的婚事,思来想去,独孤适最终决定将李庆安招赘上门。
独孤适背手走进了房内,他冲李庆安微微一笑,回头道:“莫让客人久等了,大家都进来吗?”
‘轰!’地一声,仿佛马蜂炸窝一般,从外面涌进了十几个女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为首正是王夫人,其他女人大多三四十岁,有的是独孤适的侍妾,有的是他妹妹,有的是他弟媳,总之,三姑六姨七十二婆基本上都到齐了,这是独孤家的规矩,招赘上门,要家里人都满意才行,先是女人打分,然后是男人评价,总归是一关一关地过,比当年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还要累上几分。
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女人群雌粥粥,还没等目瞪口呆的李庆安反应过来,便乱箭齐发。
“小李将军,听说你是孤儿,这是真的吗?”
“小李将军,你家里有多少田产,你在安西一年俸禄多少?”
“小李将军,你有没有打算购置房产,我这里有栋宅府,可以便宜卖给你。”
女人们七嘴八舌,从进门开始就没有停过,李庆安也从开始的惊讶、不自在,到最后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女人自己说去,他只管喝酒,偶然瞥了旁边独孤明珠一眼,只见她充满同情地望着自己,悄悄地外指了指。
李庆安顿时明白过来,他起身向独孤适拱手笑道:“酒喝多了,我想上趟茅房。”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下来,三姑六姨七十二婆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李庆安心中不由有些犯嘀咕,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安西军人说得比这粗鲁十倍,他这已经很文雅了,不过,在豪门大户里,‘上茅房’这三个字是下人也说不出口的粗话,他们一般什么都不说,或者说去更衣。
独孤适也被这帮女人吵得昏头胀脑,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心中蓦地一松,便呵呵笑道:“不愧是军人,说话都这么直爽,你速去速回。”
独孤明珠立刻站起身笑道:“祖父,我带他去吧!”
独孤适狠狠瞪了她一眼,男人上茅房,她一个小娘跟去做什么?独孤明珠心中胆怯,只得又坐了下来,她原本是想找这个机会去找姐姐,说说她对李庆安的感受。
李庆安刚一离开,房间里的婆姨们立刻议论开了。
“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行,估计没什么田产。”
“就是!我也觉得不妥,你看他额上那道疤,好吓人,怎么能和他同床共枕。”
“说得很对,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怎么配得上独孤家的嫡女。”
尽管理由多多,但没有一个人说李庆安‘上茅房’不妥,实际上,那才是真正的原因,这些贵妇人怎么能容许一个时时把下人言语挂在嘴上的人和他们平起平坐。
独孤适也有些郁闷,难怪三孙女不肯,修养是差了点,不过这里面倒有一个人觉得李庆安有点意思,独孤明珠又拿过一枚蜜柑剥了起来,心里却在思量着怎么劝劝姐姐,和这个李庆安见上一面。
……
李庆安走出了偏堂,长长地向天空出了口气,早知道是喝这种闷酒,打死他也不会来。
李庆安琢磨着等独孤适出来便告辞而去,这时,月门外两个丫鬟伴着一个少女向这边走来,隐隐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姑娘,只是看看而已,咱们也别显得太小气了。”
“我知道,你们别说了。”
李庆安倒有兴趣了,这就是那个三姑娘吗?好像长得还不错,远远望去,这个少女步履轻盈,穿一身黄红相间的长裙,裙腰系在腋下,有点像后世朝鲜族妇女的裙子,但又不臃肿,给人一种俏丽修长的感觉。
走近了,李庆安看清了她的脸,她和妹妹独孤明珠完全不同,她的眉毛修长而秀美,白皙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双清秀的凤目,似含情又庄严,似含怨又凝重,这是一个美貌端庄的少女,她轻盈盈地缓步向前,长裙的下摆似乎要随风飘起,偶然听到一声清脆的佩环相击。
少女从李庆安身边走过,她不由打量了一下李庆安,微微欠身,温柔地笑了笑,款款走进房中去了,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
‘好美的女子!’李庆安由衷地赞叹,他精神一振,告辞之心荡然无存,跟着少女倩影快步走回了房中。
独孤明月已经坐下了,她就坐在李庆安的对面,她见李庆安原来就是刚才在外面见到的年轻人,她的脸上不由飞过一抹霞红。
“呵呵!七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孙女明月。”
独孤适心情畅快,这门婚事成不成是一回事,但孙女知书达理,没有怠慢客人,这使他有了面子,从这一点上,他就要尽力而为。
李庆安站起身,向独孤明月施礼笑道:“在下安西李庆安,初见姑娘,若有失礼之处,请姑娘多多包涵!”
旁边的独孤明珠撇了撇嘴,刚才还粗鲁地说上茅房,这会儿又变得文质彬彬了,不用说,这个家伙看上姐姐了。
“明月,我再多一句嘴。”
独孤适笑眯眯补充道:“七郎可是小勃律战役的大功臣,含元殿上御封千牛卫中郎将,开国伯爵,还赐了紫金鱼袋,七郎,你紫金鱼袋给明月看看。”
“大将军,很抱歉,那个紫金鱼袋我丢箱子里了。”
独孤明月浅浅一笑,声音轻柔而动听,“李将军为国立功令人敬佩,年少有为,还望李将军为国再立新功,不要辜负了青春年华。”
“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
李庆安坐了下来,举杯对独孤适笑道:“今天能得大将军盛情招待,这是李庆安的荣耀,我敬大将军一杯。”
李庆安心里如明镜一样,这个明月小姐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她不愿意这门婚事,不愿意就算了,大唐美女多得是,不少她这一个,李庆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一群婆姨个个眉飞色舞,暗暗叫好,这样拒绝就对了,这个兵二爷怎么配得上独孤家的名媛,倒是独孤明珠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个家伙还不错,姐姐应该再了解他一下。
刚刚还觉得有面子的独孤适立刻阴沉下脸来,至少要喝几杯酒,说几句话,哪有这样一来就拒绝人的。
不等他开口,李庆安便长身而起,拱手对独孤适笑道:“第一次来长安,晚上想去逛逛,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打扰大将军。”
他又对独孤明月笑道:“明月姑娘,我们有幸再会。”
“明珠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向众人点点头,便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第五十六章 夜游长安(上)
从独孤府出来,天尚未黑尽,在独孤府做客还不到一个时辰,可李庆安便觉得仿佛熬过了几年一般,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打马便向住处中驰去,长安处处物宝天华,长安街头美女如云,这些赏心悦目的事情才是他想看的,今晚正好无事,逛夜长安看美女去。
李庆安兴冲冲地回到住处,准备拿一点钱再去,可一进府他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有人都笑容古怪,用一种同情地目光望着他。
“喂!发生什么事了?”李庆安奇怪地问道。
“七郎,你回自己院子看看就知道了。”
刚走过一道门,便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院子那边传来:“白腊枪,你快去把李臭弓找回来,半夜三更的不在屋里睡觉,他出去做什么?”
李庆安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她怎么来了?
他转身刚要逃,可面前却忽然出现一个俏生生的小娘,“李将军!”她激动地喊道。
小娘大约十一二岁,长得乖巧可爱,李庆安觉得她似乎有些面熟。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夏小莲啊!在龟兹,你还来看过我。”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小莲。”
李庆安恍然想起,她就是自己手下遗留的那个孤女,自己的箱子里还有一双她送的布鞋。
“你怎么来长安了?”
夏小莲有些扭捏地说道:“我是跟雾姑娘一起来的。”
她话音刚落,高雾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李臭弓,你到哪里鬼混去了?”
“呵呵!好久不见了,雾娘倒越来越漂亮了。”
“少来这一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去找女人了?”
高雾上前在他身上嗅了一下,不由眉头一皱道:“满身酒气,是去哪里喝花酒了?”
这时,白元光从院子悄悄出来,幸灾乐祸地向他眨眨眼,沿着墙根一溜烟地跑了。
“我不是被封为千牛卫中郎将吗?所以千牛卫大将军独孤适便请我到他家喝酒了。”
李庆安一边笑着解释,一边走进了院子,高雾从后面跟了上来,疑惑地道:“你这个千牛卫中郎将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是他有个什么漂亮女儿想嫁给你吧?”
李庆安吓了一跳,雾娘几时变得这般精明?他连忙摆手笑道:“怎么可能呢?独孤适已经年过花甲,他小女儿也三十多岁了,你太胡思乱想了。”
“就算没女儿,也有孙女啊!”高雾笑道。
这时,夏小莲在门口捡起一个盒子道:“李将军,你的东西掉了。”
李庆安一怔,他看了看手中的皮囊,这才发现皮囊的口子没有系紧,那个装百翠杯的盒子掉了。
“那是什么?”高雾立刻被精巧的檀木盒子吸引住了。
“没什么,一个小玩意。”李庆安连忙上前要接过盒子。
高雾却飞奔上来,一把将盒子抢了去,“快给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她背过身去,打开盒子,眼睛一下子亮了,“呀!好美的杯子。”
她回头激动地问道:“这是你要送给我吗?”
李庆功一下子呆住了,半晌,他挠挠后脑勺,苦笑一声道:“你如果喜欢,就拿去吧!”
“我不要!”
高雾‘啪!’地将盒子盖住,还给李庆安,撅着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估计是买给什么独孤将军的孙女的,我才不夺人所爱。”
“我给你说了,没有什么独孤孙女,这个杯子就是买给你的,上次你不是送我一面镜子吗?”
“嗯!你这家伙还算懂礼,知道该礼尚往来,那这杯子可就归我了。”
高雾眉开眼笑地又打开盒子,越看越喜欢,便递给夏小莲道:“小莲,帮我放到包里去。”
“好的!”
夏小莲接过杯子便匆匆去了,李庆安望着她背影,有些奇怪地问道:“她怎么会和你一起来长安?”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李庆安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因为我?”
“是你告诉她,她爹爹去岭西了吧!她便要出境去找爹爹,结果被唐军巡哨抓住了,要没她为官奴,正好被我遇到,我便赎了她,又见她孤苦伶仃,就一直带在身边,她也愿意跟我在一起。”
“哦!原来是这样。”李庆安看了看天色,笑道:“我打算去逛长安夜景,你可愿跟我一同去?”
“好呀!听说长安西市的夜晚很热闹,你陪我去看看。”
……
西市被四条八丈宽的大路分割为九大部分,各类店铺成片聚集,比如米市,就有数十家大型米铺组成,控制着长安城的粮米供应,这就是西市和东市的不同,东市以各种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