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人静时,一百多名黑影出现在运河旁,他们小心地将运河堤岸拆毁,汹涌的河水从决口处奔泻而出,向周围的大片民居席卷而去,居民区内顿时响一片惊慌的叫喊声,好在运河水量不大,只淹到人的膝盖处,尽管如此,贫民区内还是一片惊恐。
阿布·穆斯林忽然从梦中惊醒,河水漫进了他的房间,冰冷的河水直接浸泡了他的身子,他慌忙站了起来,紧靠着墙壁,河水只齐到他的小腿,对他没有任何伤害,他不明白曼苏尔这是在做什么?
放这一点点水对他会有什么伤害呢?阿布·穆斯林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他无意中嘴唇碰到了衣襟,他顿时愣住了,用手指蘸了一点水送入口中,水又咸又苦,忽然,他背靠的墙竟晃动了起来,这一瞬间阿布·穆斯林明白了,这座宫殿竟然是用盐修筑而成的。
白色的宫殿轰然倒塌,一代大食名将阿布·穆斯林惨死在苦涩的咸水之中。
……
阿布·穆斯林悄然死去,但阿姆河依然平静地流向北方,战争的阴云已在阿姆河上空消散,唐军在查尔朱城的对岸也修筑了一座巨大的城堡,叫乌浒城,驻兵三千人防御。
唐军主力已经撤回了布哈拉和撒马尔罕,李庆安并没有着急赶回碎叶,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重新调整河中地区的政权构架,他当然不会让河中的世俗权力受控于宗教,鉴于河中暴乱的深刻教训,使李庆安意识到了河中的行政权力不能被架空,一旦失去行政职权,河中很容易就被宗教权力所控制,李庆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散了‘联席会议’这个空虚无权的机构,又考虑到唐王朝暂时还不能在河中各国设立官府,李庆安便恢复了由各国的国王来管理自己的国家,同时将各国贵族的子女们送到碎叶读书,教他们学习汉语和中原文化,当然,这也是一种变相的人质。
但李庆安恢复的只是行政权,军事权力却没有半点动摇,河中各国不准拥有军队,由三万汉军长驻河中,由于长期动乱使粟特男子大量减少,李庆安便允许士兵和粟特女子通婚,并鼓励他们在河中安家。
为了鼓励河中下层民众学习和使用汉语,李庆安又在撒马尔罕、布哈拉和那色波三座城市内建立了市民大学,以免费学习的形式,面向所有人开放,任何人都可以来这里学习汉语,了解大唐的文化艺术,并定下了律法,河中的各级官吏都必须会说汉语,给予一年的缓冲学习期,三年后,河中各国将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其中写唐诗和书写汉文就是最重要的考试科目,五年后,河中的官方语言将正式改为汉语,河中的律法也将改为唐律。
与此同时,他又派人去长安,尽量劝回那些长年居住在长安的粟特商人,这些人大多财力雄厚,他们深受大唐的文化的熏陶,他们的返回,必将促进唐文化在河中地区的传播。
如果说一年半以前的占领河中是一种军事占领,是以强硬的手段在河中宣示唐王朝的主权,那么一年半以后的再次占领就是一种软力量的占领,拉开了唐文化从各个层面向河中地区渗透的序幕。
夜晚,李庆安的亲兵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明天一早,他们的大将军就要返回碎叶了,他们住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几十口箱子中装满了各种日常用品,还有不少李庆安给家人买的礼物。
房间里灯火通明,李庆安正在接待客人,客人是康国新任国王诺马乔,他原本是康国小王子,父亲是康国副王,属于坚定的亲唐派,大食入侵河中后,他父亲携带年幼的他逃亡大唐,在洛阳生活了近四十年,他父亲早已去世,诺马乔也从一个孩童长成了中年人,去年李庆安曾写信请他回国,诺马乔是在十天前回到阔别四十年的故乡,由于康国正王稍芬已死,李庆安便让他继承了副王之位,正式成为了康国国王。
“大将军明天就要返回碎叶了,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河中?”
诺马乔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虽然被立为康国国王,但他没有一点自信,他从小生活在洛阳,除了外貌依然是粟特人外,实际上他的语言、文化和生活习惯已和汉人无异,他也早把自己视为汉人一员,甚至他的妻子也是张姓汉人,他的两个儿子都有一半汉人血统。
初到康国为国王,事情杂乱无章,诺马乔根本不知该从何着手,在洛阳他不过就是一介平民,现在却成了一国之君,巨大的落差使他无从适应。
李庆安看出了他心中的焦虑,便笑了笑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凡事慢慢来,熟能便可生巧,不懂的地方和罗启明多多商量,少则三个月,最多半年,你肯定便能做得像模像样,再说你是康国王子,康国人也已经接受了你,这是最关键的,只要被国人接受,你再勤俭自律,不要鱼肉国人,注意关心民间疾苦,只要做到这几点,你就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你放心,我还会常来河中,而且每年十月你都要去碎叶向我述职,那时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当面谈。”
诺马乔得到安慰,心中踏实了很多,他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了,诺马乔刚走,罗启明却匆匆赶来,他带来了一名穆斯林老者,此人便是穆斯林温和派领袖博罗多,他同时也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
罗启明指了指旁边的博罗多笑道:“博罗多听说大将军明天就要返回碎叶了,他便来找到我,希望能和大将军一同返回碎叶。”
“这是为什么?”李庆安好奇地看着这个老人,微微抱以笑道。
博罗多站起身向李庆安行了一礼,恭敬地答道:“大将军和平解决了河中穆斯林的危机,尤其解决了布哈拉清真寺之争,能让我们伊斯兰教徒安居乐业,继续在自己的故土生活下去,我们心中对大将都充满了感激,我们一定要对大将军有所报答。”
李庆安摇摇头笑道:“平息动乱不光是你们的诉求,也是我的期盼,这没有什么,不过我还是不懂,你要报答我,和你随我去碎叶有什么关系?”
博罗多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听说大将军娶妻多年但至今尚无子嗣,唐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想大将军一定也颇为苦恼,恰好我长年行医,对治疗男子不育颇有心得,但治好这种病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我希望和大将军同回碎叶。”
……
(历史上被盐宫倒坍砸死之人,是曼苏尔的叔叔老阿里,实际上曼苏尔是把宫殿建筑盐地上,放水淹了宫殿基地,致使宫殿倒塌,其实一杯毒酒不就完事了,实在搞不懂,老高这里转移到阿布·穆斯林身上,阿布·穆斯林其实是在宫廷外候见时被所谓的暴徒虐杀而死,特此说明。)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纥寇边
草原的春天已经来临,一望无际的草原如一幅巨大的绿色地毯铺在肥沃的土地上,各种昆虫已经苏醒,忙碌地编织着生机盎然的春色,蛇、鼠、羚羊、鹿等各种草原动物随处可见,一群群雪白的绵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蓝天下,骏马奔驰,牧民们高声吆喝,追赶着马群,帐篷里传来了响亮的哭声,这是有新生儿在春天诞生了。
这里是回纥牙帐所在的草原,也是草原上牧草最丰美的地区之一,再向南二十里便可以看见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帐篷,这里生活着十几万回纥人,葛勒可汗的金顶大帐便位于其中。
尽管草原春光明媚,但平和的春风似乎并没有吹进回纥可汗的金帐,金帐内依旧是肃杀严酷的寒冬,杀机四溢,二十几名回纥高层将领和各部落的酋长叶护济济一堂,他们满腔怒火,在商讨对唐作战事宜,去年是回纥最为愤怒的一年,在回纥西部,大量的部族被驱赶或屠杀,他们的财产被抢,使数千里的草原成为了荒无人烟的空旷区域,这触犯了回纥各部贵族的根本权益,尽管占领和杀戮是葛逻禄等三部所为,但回纥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西方三部不过是唐军的狗,唐军在幕后指使的论调便成为了一边倒的共识。
叫嚣着对北庭唐军作战成了回纥各部最高亢的声调,而葛勒可汗却始终一声不吭,他似乎对安西用兵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尽管大食哈里发在去年底曾派人和他接触,希望能和回纥联手对付安西唐军,但葛勒可汗心中却比谁都清楚,现在回纥的实力并不占优,虽然回纥各部的实力略略比西方三部稍强,但如果安西二十万唐军参战,回纥的实力便处于下风,他不是对手。
大食固然邀他共击安西,但他却不肯先动手,葛勒可汗仿佛草原上的狼一样的狡猾,要打也是大食先打,等安西背后空虚了,他再动手,尽管大帐里吵翻了天,葛勒可汗却不为所动,他的目光向仆固部酋长仆固怀恩望去,前些天仆固怀恩和他深谈过,很明确告诉他,现在回纥部远远不是安西唐军的对手,仆固怀恩也参加了怛罗斯战役,他知道唐军有一种威力极大的秘密武器,如果回纥部贸然向安西动兵,回纥部必然会招来灭顶之灾。
对于仆固怀恩的话,葛勒可汗深信不疑,他压根就不想对安西动武,但他也知道,大帐中各个部的落酋长对安西三部已经愤恨之极,他必须要有所行动,才能平息各部之间的愤怒,否则他就难以控制住草原了。
该怎么打,葛勒可汗心里有数,但他不想说,他便给仆固怀恩使了一个眼色,仆固怀恩会意,站起身重重咳嗽一声,对众人道:“大家安静,请听我一言。”
大帐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皆向仆固怀恩望去,众人都知道这个仆固怀恩做过大唐的高官,对安西的情况也很熟悉,他的建议或许有什么新意。
仆固怀恩脸上出现了怒容,他恨声道:“我领一万五千朔方军投奔安西,最后被李庆安夺了军权,还要杀我灭口,我与李庆安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我仆固怀恩誓不为人。”
“说得好!”
大帐中的将领们纷纷鼓起掌,仆固怀恩说的话他们都爱听,仆固怀恩摘下帽子给众人行一礼,他又继续道:“不过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一种是夺城掠寨,所向披靡,手刃仇人而自己无半分损伤;一种是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虽然杀了仇人,但自己也子女妻子尽失;还有一种是仇未报,身先死,仇人一根毫毛没碰着,自己却先倒下了,仇人夺了自己的妻女去快活享受一辈子……”
仆固怀恩的话没有说完,大帐中就骂成了一团,“这是蠢货所为!这还叫报仇吗?简直就是丢草原勇士的脸,第一种方式才是男人所为。”
大帐嘈杂声混乱不堪,这些回纥大将个个叫骂声不断,仆固怀恩和葛勒可汗对视了一眼,葛勒可汗赞许地点点头,仆固怀恩引导得不错,仆固怀恩得意地笑了笑,待大帐里稍稍平静,他又继续高声道:“可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打安西,那我们就是第三种报仇,非但安西打不进去,反而让唐军和其他三部吃了我们。”
大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视,脸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拔曳固部酋长葛乞罗问道:“你说这话有什么依据?”
“依据?”仆固怀恩冷笑一声答道:“你们可知安西唐军有多少兵力?告诉你们,至少二十万,但还不止,因为二十万是大唐朝廷准许安西拥有兵力的上限,事实上,去年中原从各地迁移了十万户移民到安西,按每户出一兵算,那就是十万新军,还有西域各国的兵力不算,如果合计加起来,我估计至少三十五六万,而我们回纥有多少兵力?”
大帐里没有人说话,还是拔曳固部酋长葛乞罗道:“我们回纥勇士个个可以一当十,就算他们人多又有何惧?那些汉人能和我们比骑兵?能我们在马上对攻吗?”
“是啊!我们回纥骑兵天下无敌,我们每一个勇士都自幼生长在马背上,这是那些拿锄头种地的汉人农民能比吗?”
大帐的回纥将领们纷纷应和葛乞罗的观点,仆固怀恩这种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勇气的话让所有人都不喜。
“真是无知者无畏!”
仆固怀恩摇了摇头道:“你们都应该知道大食军吧!当年横扫河中的那支劲旅,他们最后还不是败在李庆安手上?连河中都丢了,还有安西陌刀军,你们应该不会陌生吧!现在已经有六千人,如果你们连陌刀军也不知道,那葛逻禄、同罗、沙陀这三部你们该熟悉吧!他们也一样是在马背上长大,和你们喝一样的奶,吃一样的肉,他们加起来有四万余人,还有黠尕斯也和他们暗中勾结,甚至唐军都不用出兵,就是这四部也能和我们一较高低,你们说,若向安西开战,不是第三个结果会是什么?”
众将领都沉默了,尽管他们心中还是怒气难平,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仆固怀恩说得有道理,他们确实不是安西军的对手,大帐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忿忿不平,心中的一股怒火难以熄灭,他们在冬天实在被杀得太狠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这时,葛勒可汗见时机已到,他便站起身道:“好吧!我来说几句。”
仆固怀恩坐了下来,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和葛勒可汗已经达成了共识,安西他们惹不起,但为了平息众怒,他们必须得有所表示,仆固怀恩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哥舒翰秘密写一封信给他,希望他能说服葛勒可汗适当给大唐施压,哥舒翰将予重谢,仆固怀恩和哥舒翰的私交非常好,从个人交情上来说,仆固怀恩愿意帮哥舒翰这个忙,更何况哥舒翰是陇右、河西两大节度使,仆固怀恩也得考虑给自己留条后路,因此他极力说服了葛勒可汗,偏巧这时候大食派来使者,仆固怀恩便指出,不如坐山观虎斗,让安西军和大食去争斗,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回纥最后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是这个策略说服了葛勒可汗,他最终采纳了仆固怀恩的建议,对朔方出兵,葛勒可汗也知道,朔方的兵力并不多,一次石堡城大战,一次阿布思叛乱使朔方元气大伤,唐朝虽然会补足兵力,但不会这么快,现在朔方最多只有三万军,而陇右的军队主要驻扎在河湟,可以说关陇空虚,如果对关陇施压,说不定能收到奇效,葛勒可汗又想起他去年派使者去长安所遭受的羞辱,这口恶气他也咽不下去。
大帐中的众将领见可汗发话了,皆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可汗最后做出决定,葛勒可汗缓缓道:“我知道这个冬天大家都遭受了损失,这个损失我们得将它讨回来,不是问安西讨,而是问大唐皇帝要,狗咬伤了我们,我们当然要去问主人讨要治伤费,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可汗把安西比喻成狗,都笑了起来,纷纷道:“说得对啊!狗跑得快,咱们追不上,我们就找主人去。”
阿Q般的精神胜利使他们刚刚沮丧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葛勒可汗冷哼一声道:“去年冬天,安西军对我们百般欺凌,我派使者去长安讨要说法,可我们使者却遭到了唐廷的羞辱,这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靠乞怜是讨不来什么说法,要想得到说法,只要靠刀!靠我们的铁骑去讨要,听我的命令,各部立刻整军,十天后向贺兰山进发!”
回纥各部的战争机器开动了,他们是全民皆兵,男人们穿上了皮甲,拿起刀枪,各个部落、各支队伍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向回纥牙帐汇聚,十天后,葛勒可汗聚集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大唐,一时间,大唐边境烽火连天,警报飞传去了朔方节度使府。
……
唐王朝并不像历史的其他王朝依靠长城来防御北方少数民族,唐朝没有重修长城,主要靠阴山中的西、中、东三座受降城来防御北胡来犯,事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