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的自然是回纥南侵一事,看来朝廷对回纥南侵已经有了对策。
身体一好,思路便自然地变得敏锐起来,李亨仅仅从儿子的随从仪仗,便推断出了很多事情。
“等会儿带他来书房见我!”
李亨穿过中门,直接来到后院的书房里,他的良娣张氏给他端来一碗燕窝粥,李亨的前太子妃韦氏因天宝五年的韦坚案而被废,被迫出家为尼,而他宠爱的另一个妻子杜良娣,也因为她父亲的杜有邻案而被赶出东宫,废为庶人,据说改嫁了一个平民,后来在李隆基的怜悯下,李亨又立了一个新的侍妾张氏为良娣,被称为张良娣。
张良娣体贴能干,不仅将李亨伺候得很好,而且将府中打整得井井有条,深得李亨的宠爱,另外她早在十几年前便给李亨生了次子李系,被封为南阳王,因此她取代韦妃也是情理之中。
李亨接过燕窝便笑道:“再准备一碗,豫儿来了。”
“老爷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李豫的声音,“父王,我可以进来吗?”
李亨随手将桌上的一册本子合上,笑道:“进来吧!”
门开了,李豫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给父亲和继母跪下,“孩儿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起来吧!”
李亨打量了儿子一眼,见他比从前显得稳重老成了许多,便点点头笑道:“我儿果然又进步了。”
张良娣为了自己儿子考虑,对李豫也格外热情,她笑着从外面亲自端进一碗燕窝粥,放在李豫面前笑道:“豫儿,这是你的。”
“多谢母亲!”
张良娣笑道:“你们父子聊,我给你们把门关上。”
她把门带上,便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李亨父子二人,李亨笑了笑道:“做太孙的感觉如何?很累吧!”
“有一点,但我还能支撑得住。”
李亨呵呵笑了,“假如你支撑不住,就让为父去替你做,我可有经验。”
李豫心中一阵惶恐,他不知父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忙道:“若父皇想要,孩儿随时可以让位。”
李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注视着儿子道:“你真的肯吗?”
“若父亲想要,孩儿这就去给皇祖父说。”
李亨又笑了起来,“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
他叹了口气道:“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我的心早已死了,好在上天给了我一个好儿子,让他能继承我未竟的事业,你入主东宫比我入主东宫更让我感到高兴,我就担心你皇祖父对你太苛刻,俨如当年我一样,可现在看来他对孙子远比对儿子要好,不过你也要小心啊!”
李豫点点头,“孩儿事事小心,绝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那就好!”
李亨喝了口燕窝粥又笑道:“你今天见过皇祖父了?”
“是!早上开了紧急朝会,后来我又去单独见了他。”
“他怎么样了?我是说他的身体还好吧!”李亨不露声色地问道。
“非常不好!”李豫轻轻摇了摇头,“皇祖父显得非常苍老,就像八十余岁的老人,而且他的背已经佝偻了。”
“御医怎么说?”
半晌,李豫才低声道:“御医担心皇祖父再这么放纵下去,恐怕熬不过今年。”
这一瞬间,李亨眼中迸出了一道浓浓的恨意,随即消失不见,他又微微笑道:“说说回纥之事吧!最后的对策是什么?可是让李庆安出兵?”
李豫表情沮丧,他叹了口气道:“王相国、张尚书甚至包括杨国忠都认为让李庆安出兵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皇祖父不肯。”
“不肯!”李亨一怔,“那他要怎么解决?”
“皇祖父已经罢免了安思顺的朔方节度使,让郭子仪接任,又命二十九皇叔率陇右河西共七万军北上支援朔方。”
李亨半天没有吭声,他一下便明白过来了,父皇夺权的好手段啊!利用回纥之乱竟一举夺取了陇右和朔方两大节度使的兵权,他不禁低低叹了一句,“怕就怕他是火中取栗,栗没取到,反而伤了手。”
“是!我们都这样认为,李璿才二十岁,他仅仅是因为母亲武贤仪受宠而去了陇右,本身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他甚至根本没有打过仗,我担心他会被回纥一战击溃,危及整个陇右的安全,那时恐怕关中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说到这,李豫的眼睛又红了,他悲愤道:“我恳求皇祖父不要树强藩而弱东宫,将来会导致晋之八王内战,可皇祖父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已铁了心要分封诸王,父王,他若熬不过今天,我又该如何?”
李豫跪了下来,磕头泣道:“我已心力憔悴,求父亲教我。”
李亨连忙将儿子扶了起来,安慰他道:“吾儿不必担心,为父自有良策。”
李豫大喜,他就知道父亲一定会有办法,他站起身,满怀希望地望着父亲。
李亨冷笑了一声,咬牙道:“他自从纳儿媳为贵妃后,就变得昏庸无道,重用奸臣,罢黜良材,又杀汉将,自毁长安,一手造成了今天的恶劣局面,他已经无可挽回,便以不惜牺牲天下苍生和皇长孙的手段来解决危机,他明知会树强藩会造成夺位之战,却偏要这样做,无非是想把皇位保证在他儿子的手上罢了,而不管你的死活,哼!他不仁,我们也不义。”
李亨压低声音对儿子道:“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你立刻写信用飞鸽传书送给李庆安,命他立刻出兵回纥,尽快逼回纥撤军,其次我估计无论是哥舒翰还是安思顺,都不会这么轻易交出军权,现在他要夺这两人的权,就是你的机会,尤其是哥舒翰和我的关系一向不错,你可以暗令哥舒翰不要交权,这样,李璿也带不走这么多的兵,我想经过这件事,哥舒翰就会转而效忠于你,这就叫釜底抽薪,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
李豫有些犹豫,这样做似乎对皇祖父不义,李亨看透了儿子的心,他冷哼一声道:“你以为皇位争夺是什么?仁义忠孝那是史官写给后人看的,你若真这样做了,就意味着愚蠢和自杀,你自己想清楚吧!”
李豫叹了口气,道:“我这就写信给李庆安,不过哥舒翰那边我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李亨坐直了身子,淡淡一笑道:“反正我闲来无事,我就替你跑一趟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出兵回纥
当接到回纥出兵朔方的消息,李庆安便立即赶到了北庭,这个消息令他感到振奋,意味着哥舒翰终于下定了决心,回纥进攻朔方将会给李隆基创造出夺取朔方军权的机会,李庆安相信李隆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李庆安的目的也仅仅是创造出机会,他并不希望回纥真的打进关陇地区,将关陇洗劫一空,李隆基会不会让他出兵其实并不重要,他早就不在意李隆基的旨意了,出不出兵是由他李庆安决定,他当然会出兵,这也是收拾回纥的大好良机,也是实现他草原战略的关键一步。
李庆安关心的是出兵的时机。
在金满县以北的一望无际地草原上,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此时是四月初,正是北庭春意最灿烂的时节,在河边,各种无名小花摇曳怒放,大片艳丽的色彩覆盖了整个草原。
在小河附近这两天多了一座军营,几百顶帐篷整齐有序,一座高高的木质岗楼矗立在军营北面,巡逻的士兵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形。
这里便是李庆安的临时军营,他刚刚抵达北庭,准备前往金山大营,就在他抵达北庭的同时,储君李豫的飞鸽快信也送至了金满县,大帐里,李庆安打开了李豫的快信。
鸽信写不了多少字,但就在短短的数十个字中,李庆安体会到了李豫焦虑的心情,‘速出兵回纥,乃朝野所盼’,最后的这十个字足以证明了长安朝野请求李庆安出兵的急切。
李庆安合上了信,随手递给了军师严庄,他自己则陷入了沉思之中,严庄看了一遍信,笑道:“果然不出我们的所料,圣上不希望看到大将军出兵。”
“那依先生所见,我现在当如何?”
严庄想了想便道:“我认为大将军应该沉出气,不要急着出兵,要留给圣上足够的时间,否则大将军一旦出兵,回纥就会立即北撤,那样一来,安思顺和安禄山就有了喘息之机,难以逼反他们, 不如再等一等,等圣上和安思顺的矛盾激化,等安禄山露出了他的野心,那时大将军再出兵回纥,坐收渔翁之利,大将军还是应该按照既定策略从事。”
李庆安沉吟不语,多年的政治斗争已经使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热血冲动,很多事情他都会再三斟酌,从各种角度来考虑,这样他做出的方案才会完满而没有遗憾,当然,绝对的完美是没有,关键是要取得最大的利益,把不利因素降到最低。
当初他怂恿哥舒翰之时,只考虑到了让李隆基先解决朔方危机,激化安氏兄弟的矛盾,尤其是安禄山这个中唐最大的隐患,不管他现在有没有能力造反,但他造反之心一定存在,当李隆基的夺权之火燃到他头上时,他就不会那么老实地交出军权了,他肯定会做出某种反抗的姿态,暴露出他的野心,那样的话,李隆基的削藩之火就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安西,而且他李庆安就有机会在浑水中摸鱼。
这是李庆安几个月的想法,如果按照这个想法,他不会立刻出兵回纥,因为过早出兵会打乱他的计划,极可能李隆基还来不及收拾安思顺,便先把哥舒翰给干掉了,但现在他的想法已经略略有些改变了。
从李豫的来信中,使他忽然意识到这竟是一个取得大义的机会,他的出兵是朝野所盼,如果他立刻出兵回纥,解决了回纥南侵的危机,他就将会赢得朝野的拥戴。
如果拿这个利益去和逼反安禄山的利益相比,无疑前者更加诱人,赢得大义的阳谋才是王道,后者的阴谋相对而言就落了下乘。
想到这,李庆安叹了口气对严庄道:“回纥南侵多多少少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及时收拾这个烂摊子,让回纥人涂炭关陇,将来我就算得了江山,也会令我心中不安,况且我这时出兵回纥,解了关陇之危,会让我赢得大义,赢得关陇大族的支持,所以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立刻出兵,彻底打残回纥人。”
“不然!”
严庄还是不太赞成李庆安立刻出兵,他再一次劝道:“其实让回纥人在关陇闹一阵子,未必是坏事,关陇大族就好比沙漠中赶路的商旅,只有当他们饮水断绝后,大将军这时送去的清泉才会使他们感激涕零,太早出兵只会淡化他们的感恩之心,大将军要捏准这个时机啊!”
“可我担心真到了那一步,圣上会让河东军来援,或者安禄山的河北军来援,那样才反而会淡化了我的作用。”
严庄却摇摇头笑道:“河东军来援或许有可能,但安禄山,我对他了如指掌,他绝不会去援助关陇,或者出兵漠北,他只会趁河东军西援的机会,出兵占领空虚的河东,他对河东盼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庆安背着手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善弈棋者往往会看到十几步外,仓促者只能看到眼前,尽管回纥出兵引发的乱相给中原局势蒙上了一层迷雾,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稳定了河中局势后,他今后的重心要逐步转移到中原来,他必须要有足够的准备。
目前他能控制的军队一共有二十四万人,除去金山三部的五万胡兵外,实际上只有十九万人,这十九万军队中还有近六万是西域各国、包括河中的粟特人军团,那么他可用的汉兵也只有十三万人,河中有驻兵两万,碎叶长驻兵三万,其他散驻各地的边军约两万人,荔非守瑜带到小勃律一万,北庭军一万,这样算下来,他的机动部队也只有四万不到。
粮食他不担心,他的手中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关键是军队,他的战线太广,分散了过多的兵力,不利于他争夺天下,当年西凉枭雄董卓之所以敢进军长安,就是因为他手中有了二十万雄兵。
冷兵器时代,打得还是军队啊!李庆安心中暗暗叹息,尽管他占地辽阔,但一大半都是无人区,河中地区连年战争骚乱,大批青壮被大食人抓走为奴,青壮男子奇缺,这也是他们闹不起来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其他西域小国人口鲜寡,没有足有的兵源,他手上虽然已有近二十万户汉人移民,但这是他改造安西的根本,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动用,在这一点上,他很感激从前幕僚李泌给他的建议。
在安西汉民建立团练制,仿照游牧民族实行全民皆兵,让家家户户都拥有兵器盔甲,藏兵于民,农闲时集中训练,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自保,另一方面在危机时,他便可以动员起至少十万大军。
从去年开始,安西已经开始推行团练法,效果非常不错,但时间略略偏短,要想形成战斗力尚需时日。
“大将军还在犹豫吗?”严庄见李庆安似乎走了神,便笑问道。
“我在考虑集结兵力,兵力不足啊!”
“这就要怪大将军有点贪心了。”
严庄笑了笑,善意的批评他道:“大将北面要打回纥,南面要防吐蕃,又要控制河中,而且又想打吐火罗和信德,现在又发现了中原有机会,就仿佛三头六臂一般,如此,军队怎么够用?我建议大将军收缩防线,吐火罗就暂时放一放,吐蕃那边也不要驻扎太多兵力,这样,手中至少有六七万军队,再动员一些团练兵从军驻扎碎叶,而把碎叶精兵调至北庭,这样大将军手中就有十万可用的机动兵力,足以应付突发事件。”
李庆安想了想,现在打信德和吐火罗确实不是时候,他才和大食休兵,一旦打信德,又会掀起和大食的战争对抗,那就会使他无暇过问中原了,只有等中原局势稳下来,再调头南下信德。
想到这,李庆安自己也笑了起来,“先生说得对,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是太贪心了一点,好!我听先生之言,暂时调回荔枝守瑜之军,并把碎叶精兵调来北庭。”
“那回纥呢?”严庄追问道:“大将军是否要等一等再打?”
“不!回纥我不想再等,我们相隔关陇太远,很难把握住机会,一旦贻误时机,使关陇遭受涂炭,会让我成为大唐的罪人,我必须要这个大义。”
李庆安毅然下定了决心,立刻回头令道:“传我的命令,立刻启程赶赴金山大营!”
四月初六,李庆安抵达金山大营,正式下令安西唐军出兵回纥,唐军大将崔乾佑率领葛逻禄、沙陀、同罗、黠戛斯等四部六万联军以及六千唐军,浩浩荡荡杀向草原深处。
李庆安随即返回伊州,他一边调兵遣将,一边静观中原的局势发展。
……
从金山出兵回纥牙帐所在地乌德鞬山行程足有数千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抵达,就在安西唐军出兵回纥的同时,关陇局势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回纥军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入侵大唐,刚开始只是想以无力威胁,逼迫大唐朝廷派人来和他们谈判,从而狠狠勒索大唐一笔,以补偿去年冬天遭受的损失,然后便返回草原,毕竟葛勒可汗很是担心李庆安趁机出兵空虚的草原腹地。
但局势的发展往往不随人的意愿转移,当回纥军在定远城击败安思顺的三万大军后,葛勒可汗的野心开始膨胀,他意识到这次南下将是一次有利可图的好买卖,他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由仆骨怀恩率领,继续围困灵州,他自己则亲率四万大军继续南下,准备大肆洗劫繁盛的大唐关陇地区。
三月下旬,葛勒可汗率大军攻破盐州,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