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旁边的李亨又道:“皇儿,李庆安不仅是控制大唐钱币,更重要是他通过发行银元,将大唐的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攫去安西,具我所知,从去年开始,他们大量在中原采购丝绸、茶叶、瓷器、生铁,而且从各州县招募匠人,李庆安的野心,路人皆知了,更重要是,他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皇儿,你明白吗?”
听到‘登基为帝’四个字,李豫的心中就像被狠狠刺了一刀,赵王、建成太子之后,三十万大军,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原以为能再利用李庆安几年,利用他来对付安禄山以及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叔们,可现在他才慢慢意识到,李庆安才是对他皇位的第一威胁。
李亨见儿子已经明白情况的严重,便又继续道:“人人都说安禄山是朝廷的严重威胁,其实不然,比起李庆安的威胁,安禄山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不过是一胡人,他若造反篡位,天下人谁都不会认同他,但李庆安却不同,他是宗室,而且还是建成太子之后,天下很多人都同情建成太子,加上皇儿又封他为赵王,这等于就是承认了他篡位的合法,皇儿,若再不扼制住李庆安对中原的渗透,我担心用不了几年,皇儿将无钱治理天下,不得不让位给他了。”
尽管父亲有点危言耸听了,但李豫也知道情况确实比较严重了,他沉思了片刻道:“那父亲说,朕该怎么样扼制住他,禁止安西银元在大唐流通吗?”
“不!你禁止不住,你也亲眼看见了,人人都认安西银元,他只要把银元送来中原,就不愁没人要,关键是要从源头上堵住它来中原。”
李豫沉吟了一下,他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父亲是说河西,对吧!”
李亨捋须笑了起来,“皇儿果然是一点就透,现在杨国忠、张筠和陈希烈等人都强烈反对分割河西,皇儿为什么不顺水推舟,重置河西节度,断了李庆安东来之路呢?这样,他得不到中原的物资和人力,他的银元也无法输入中原,而且有河西阻隔,他无法直接出兵关中,河西可是块战略宝地啊!”
“可是朕担心哥舒翰反对。”
“哥舒翰无妨,我去说服他,关键是要任命一个得力的河西节度使,皇儿,我推荐郭子仪兼为河西节度使。”
……
李亨离开了,李豫一个人坐在御书房中怔怔地望着窗外,登基已经快半年了,但他这种焦虑的心态却一直难以平息,他无法平息,大唐日趋严峻的局势让他每晚都难以入眠,藩镇割据已经形成事实,甚至在深化,眼下看似局势平静,扬州、荆州、益州、河北、安西这些中央朝廷已经失控的地方看似波澜不兴。
但作为大唐皇帝,李豫心中却很清楚,危机并没有消失,相反,危机在向深度发展,据他最新掌握的情报,吴王李璘最近任命扬州司马崔翘为苏州刺史,尽管李璘事后名义上对户部进行了备案,但这不能改变李璘已经侵占苏州的事实,无独有偶,几天前河北传来消息,安禄山在河北军中换掉了三十六名汉将,全部使用藩将,又在突厥人中大肆招兵,这明显是为了公开造反做准备了。
想到帝王艰难,李豫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时,身后传来李泌的声音,“陛下为何叹气?”
李豫轻轻摇了摇头,“师傅应该知道朕为何摇头,国事艰辛啊!”尽管李豫已经登基为帝,但他依然称呼李泌为师,并封他为翰林大学士,给予他自由进出御书房的特权,李泌不仅是他的师傅,更是他的第一谋士,用明升暗降夺南霁云军权的办法便是由李泌一手策划,他这几天奉命和度支郎中第五琦策划榷盐法,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定案,今天特地来向李豫回禀。
李泌慢慢走上前笑道:“治国如烹羊,需用小火细熬慢炖,加以各种佐料,才能炖出一锅色艳味香的好羊肉,陛下不可过于心急。”
“可是朕登基已近半年,却一无所获,朕怎能不心急,至少要找到一只羊,让朕慢慢加火细炖,这样也能心安啊!”
“陛下,羊已经有了。”
李泌将一本厚厚的奏折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和第五琦共同商定出的榷盐法,两年之内,如果照此实施, 便能使朝廷的盐税增加到百万贯。”
财政困乏也是李豫登基后遇到的大问题之一,登基时,左藏只有存钱三十万贯,好在李隆基私人的内库中有大量金银珠宝,皇庄里也有不少存粮,他把这些金银珠宝变卖一半,得钱百万贯,又从皇庄运粮八十万石进京,这才让他有本钱在关中和陇右招募了十万新军,但他对百官们的补发欠俸的承诺,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才能实施了。
如果是平时,这本榷盐法的奏折必然会使他欣喜若狂,但今天李豫有心事,他随意翻了翻,便放在桌上。
“陛下,出什么事了?”李泌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个皇帝学生,见他忧心忡忡,他便立刻意识到,太上皇必然给圣上说了什么事,他知道李亨刚刚才离去。
“太上皇劝朕先对李庆安下手。”
李豫叹了口气,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李亨的劝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泌,他最后道:“对李庆安下手,不符合师傅远交近攻的策略,但安西对中原钱货的控制却在一天天加深,朕又很担忧,现在朕心中乱成一团,请师傅教我。”
第三百八十六章 紧急应对
此时,李泌担忧倒不是怎么对付李庆安,而是太上皇干政,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李亨的幕僚,非常了解李亨对权力的渴望,按理,儿子李豫既然已经登基,那作为父亲,李亨就应该退居幕后,不再过问政事,但李亨非但没有隐退,反而以各种名目干涉朝政,尤其他夺走募兵的权力,这更让人不安。
当然,他是父亲,关心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李泌总觉得李亨的手实在是伸得太长了,而且他先对安西下手的策略,李泌也并不赞同,他总觉得李亨是另有所图。
“那陛下的想法呢?”李泌并不急于反对,他想听听李豫的想法。
“朕确实也想拿回河西,把李庆安堵在安西。”
“可是陛下想过没有,按照太上皇的策略,重置河西节度,任命郭子仪为节度使,这样不仅会失信李庆安,当初可是陛下亲口答应过将河西四州划给安西,而且朝臣们都已知道,这样还会失信于朝臣、失信于天下,反而让李庆安得到天下人同情,陛下,不智啊!”
“那师傅有什么办法,既能让朕拿回河西,又不失信用。”
李泌有些无语,李豫什么都好,节俭勤政、励精图治,不贪图女色,不近宦官,是大唐的中兴之主,但他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在事关原则的事情上拿不定主意,本来他们已经决定用远交近攻的策略,笼络好李庆安,先取河东和荆州,但李豫却在父亲的一番怂恿下,又改变主意了,又想去削弱李庆安,破坏他和李庆安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这可是李豫一个致命的弱点啊!
李泌有心再劝,但他也知道劝得太多,反而会让他对自己产生不信任,对这个政治经验不足的皇帝,只能用疏,而不能用堵的办法。
“陛下就这么想拿回河西吗?”
“是!”李豫的口气非常肯定,“朕确实是想拿回河西,朕承认当初失策,但那时也是为了安抚李庆安,可现在李庆安陈兵河西,让他的安西银元成为大唐货币,朕夜难睡眠。”
李泌沉思了良久,道:“不如这样,陛下还是用侧击的办法,夺河西实权,而不动名义上的体制,河西分裂给陇右、安西,陛下既已口谕天下,就不用再更改,郭子仪也不用再任河西节度使,而改任闲厩使,主管河西马政,河西驻军原本来自河东,归附李庆安时日不长,尚未归心,而且李庆安也并没有把他们调去安西,可见李庆安对这支军队也心存疑虑,不敢让他们进安西,所以只要陛下许以他们高官厚禄,再凭郭老将军的威望,夺回河西军权不是不可能,而且让李庆安吃个哑巴亏,却又不好声张,陛下,这才是稳妥而有效的办法。”
“好!高明。”李豫兴奋得一击掌赞道:“师傅的策略果然是常人难及,就按师傅的策略行事。”
李豫兴奋起来,他立刻取过一张信纸,准备给郭子仪写一封亲笔信,这时,李泌又吞吞吐吐道:“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
“师傅尽管说。”
“是关于太上皇。”
“太上皇怎么了?”李豫放下了笔。
李泌着实难以启口,这可是挑拨人家父子关系,可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他只得用一种含蓄而委婉的口气道:“臣的意思是说,太上皇年事已高,陛下应该尽孝心让他怡养晚年,而不是为募兵东奔西跑,可以把募兵练兵之事交给长孙全绪、王思礼这些忠心于陛下的大将,陛下明白臣的意思吗?”
李豫是个聪明人,他怎么听不出李泌的言外之意,这其实也是他很为难的一件事,招募了十万军,却最后掌握在父亲的手中,还有原来的十万关中军,也是父亲一手掌控,他自己只有从李庆安手中夺来的两万军队,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李豫也只得忍了,现在李泌又提出这件事,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叹口气道:“朕知道了,这件事慢慢再说吧!”
李泌不敢多说,便转换话题笑道:“陛下,让臣给陛下讲一讲榷盐的新政吧!”
……
安西,李庆安正在赶回的途中,但一个个不利的消息已经由飞鸽传书的方式传到了碎叶,让碎叶留守的官员们紧张不已。
天刚亮,严庄便乘一辆马车匆匆出门了,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李庆安幕僚,但安西人人都知道,严庄掌有实权,甚至连主政的王昌龄也未必有他的权力大。
这几天,严庄心中也是很烦躁,最近朝廷中发生的一系列针对的安西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步步被动,而且碎叶官场上对他不满的声音也出现了,王昌龄公开指责他怂恿李庆安南征,导致今天安西无主的局面,其实这件事,严庄也是有苦难言,他也曾经私下劝过李庆安,信德毕竟太远,希望他派副将南征,而不是自己亲征,但李庆安却固执己见,一定要亲征信德,严庄考虑到这是安西节度使的一贯传统,便表态支持李庆安亲征信德,但现在事情出来了,他便担上了责任。
这还不算,最近还有一种说法,也是针对他而发,说他嫉贤妒能,独占安西谋士之位,这种说法也是有根据,去年李庆安在龟兹设立招贤馆,招揽天下之才,由严庄主管,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招了几百名能工巧匠,而谋略之士一个也没有,李庆安一直在外忙碌,没有时间过问此事,但不少安西官员却记在了心中,当王昌龄公开指责他时,这种不满的声音也就跟着爆发了出来,让严庄焦头烂额。
如果说王昌龄的指责多少还有点冤枉他的话,那么招贤馆失败,他确实难辞其咎,严庄确实有一点私心,这种私心其实早在他给安禄山当幕僚时便显露出来,当时他和高尚明争暗斗,皆想着干掉对方,但最后严庄却因为两次献计失败,使安禄山败给李庆安,而最后被安禄山弃用,后来他又得到李庆安的重用,成为李庆安的第一谋士,当时间久了以后,严庄心中那种嫉贤妒能的阴暗一面又渐渐暴露出来,李泌离开李庆安,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庆王旧幕僚阎凯几次写信来表示愿为李庆安效力,他却把信暗藏起来,不告诉李庆安。
这次安西出现危机,很多对他不满的声音便一起爆发了,包括王昌龄对他的公开指责,其实也是在宣泄对他的不满。
严庄又是委屈又是恼火,他不敢去安西政事堂,一去那边,脾气火烈的王昌龄就会找他拍桌子打板凳,安西官员们也会从背后把他的脊梁骨戳断,王昌龄整天热衷这样革新那样改制的,他们怎么不去戳王昌龄的脊梁骨,就因为自己去年削减给安西官员加薪,这帮家伙就记仇了。
直到现在,严庄还是认为,安西官员们其实是在清算他去年削减加薪的宿怨。
严庄只能去找王妃,河西危机越来越严重,郭子仪被任命为闲厩使,主管河西马政,据说已经离开灵州,前往甘州上任了,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减少安西的损失,而这只有明月王妃才能办到。
马车在急速赶往赵王府,赵王府就是从前建成后人的府邸,也就是罗夫人的家,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李庆安的家,所以李庆安家人搬进这座闲置着的巨大房宅也是理所当然,它改名为赵王府。
“快一点!”严庄不停地催促车夫,就在这时,车夫忽然停了下来。
“老爷,有人拦车。”
“严使君,我有话要说,请你停一下。”
这声音有些耳熟,严庄拉开车帘,只见马车前面站住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之所以说落魄,是因此人还穿着一身破旧的单衫,那是夏天的衣裳,而现在已经是深秋,早晚很凉了,大家都穿上了夹袄。
严庄一下子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庆王从前的幕僚阎凯,不知他怎么混这么不济,连件衣服都穿不起吗?
庆王现在被软禁在石国,阎凯早已经离开了他,他几次向李庆安写信表示愿意效力,可他写的信如泥入大海,没有任何消息,阎凯在安西各地混迹了大半年,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生意没本钱,给人当帐房他又觉得不甘,便在碎叶一家学堂里教书,混一点粮米零钱度日,其实他混得也不至于这么惨,但为了博取同情,也为宣泄心中的怨念,他特地穿得落魄凄凉,每天来李庆安的府邸门前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李庆安归来,今天他正好看见了严庄,便忍不住出来拦路。
文人相轻,严庄一向看不起阎凯,他也曾经劝过李庆安,不要用此背主之人,但看他混得如此落魄,严庄心中也多多少少生出了那么一点同情。
“原来是阎先生。”
严庄走下马车拱拱手笑道:“好久没见了,我以为阎先生回中原了,原来还在安西。”
阎凯混得潦倒落魄,心中那一点点文人的傲气也没有了,他向严庄深施一礼道:“严使君,不知赵王殿下几时才能回来?”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快了吧!”
说到这,严庄忽然眼珠骨碌一转,李庆安回来,安西官员必然会向李庆安告他招贤馆一事,倒不如先把这个阎凯招揽下来,堵那些官员的嘴,也算有个交代,而且他知道李庆安并不喜欢此人,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位子。
他立刻眉头一皱,上前亲热地拉着他,有些责怪道:“先生为何不来找我?我到处在打听先生的下落,总算让我找到了。”
刚才严庄还冷冷淡淡,可现在却突然变得热情有加,着实让阎凯难以接受,不过热情总比冷淡好,他心中也热了起来,不由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早去找严庄,也不会整天被那帮小屁孩捉弄了。
“使君有所不知,我一直在等赵王殿下。”
“你是说大将军?我会向大将军推荐先生,不过今天不行,先生不妨先回去,明天一早来找我,我会先给你安排一个职务,等大将军回来,我即刻推荐。”
阎凯千恩万谢地走了,严庄望着他走远,心中总算有了一点底,他见已经离赵王府不远,便整了整衣冠,快步向赵王府走去。
……
很多事情在盼望的时候总是不来,可在不想此事时,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到来,李庆安的子嗣便是典型的例子,现在不仅如诗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明月也怀孕了,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