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最后不得不用藩王分封来强化对地方的控制,便带来了今天财源断绝、地方失控的恶果,几十年甚至百年的积累的问题都一下子爆发出来,却要他李豫在短短的时间内解决,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李豫心中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愤怒,愤怒是他的皇祖父至今还在干政,他的皇祖父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皇权,却无视帝国大厦将倾。
一旁,李泌一直坐在墙边,这次会议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他在观察这次会议中的一些微妙之处,他已经发现了内部的不谐,发现了王珙和李、裴二人的矛盾,这种矛盾有个人好恶,也有理念上的冲突,这让李泌多了一份忧心,这三名重臣是李豫赖以执政的梁柱,若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李豫的皇位恐怕就会进一步岌岌可危了。
李泌没有急于告诉李豫这个情况,他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李豫削瘦的背影,他能理解这个年轻皇帝所承受的压力,他现在已经不再只面对皇位的稳定,而是要面对整个大唐帝国的安危,这个略显柔弱的肩膀能否担得起这份重负,李泌心中也充满了担忧。
“先生,霍国公主一案,我该不该走下去?”李豫终于开口了。
他慢慢转过身,望着他的师傅,眼中充满了困惑,“王珙说得没错,李砚讲得也有理,我心中一片茫然,恳请先生指点。”
李泌理了理思路,他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他有了答案,现在是需要李豫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刻了。
“陛下,臣只问一句,陛下是要家还是要国?”
李泌这句话仿佛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李豫的心路,但瞬间又消失了,他理解了一点,但又被重重的困惑淹没了,他走到李泌面前,单膝跪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李泌,“此时将是我一生的转折,请师傅直言,任何话我都能承受得住。”
“是!有些话我是要直说了。”
这一刻李泌也下定了决心,如果再不直言,最终将害了李豫,毁了整个大唐江山。
“陛下,王珙的意思很清楚,对霍国公主一案让步,将能保住陛下的皇位,这就是陛下的家,而李砚的态度也很明确,将霍国公主一案严查到底,是为了保住大唐的江山社稷,这就是陛下的国,要家还是要国,要陛下来决定。”
“不能两全吗?”
李泌摇了摇头,“放弃霍国夫人一案,陛下只能保家,但大唐江山必将陷入风雨飘摇,正如李砚所言,大唐帝国已经不能承受土地兼并之重;如果陛下坚持严办霍国夫人,并以此为突破口,严厉清查关中土地,虽然会遇短暂的暴风骤雨,但暴风骤雨后必然是晴朗的天空,何去何从,由陛下选择。”
李豫听懂了李泌的话,他又慢慢走到窗前,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在他眼前已变成一片昏黑,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深的痛苦,他知道暴风骤雨也就意味着他的皇位、甚至他的生命结束,他真的要面临这个选择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其实朕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是李庆安坐了朕的这个位子,大唐会怎么样?他至少比朕要做得好,他有军队有财力,他比朕有魄力,他在安西严禁土地兼并,态度之坚决,手段之狠辣,让朕自愧不如,他率军四处征战,为大唐开疆辟土,功比太宗,朕曾经私下给皇后说过,如果真到了某一天,让朕把皇位交出,朕宁可交给李庆安,至少他能重振大唐的辉煌,能带领大唐帝国走向中兴,而朕办不到,这就是家和国的矛盾,为家,朕绝不会把皇位交给他,因为他会杀了朕,会灭了朕的子孙,可为国,他又是朕唯一认可的中兴之帝,先生,朕矛盾啊!”
“可是陛下,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已!”
“朕知道!知道……”李豫的声音又渐渐低沉下去,最后悄无声息。
李泌的心中也很矛盾,他对李豫的命运也充满了担忧,他已经看出,无论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上是否态度坚决,宗室势力都不会再容忍他,李隆基从昏迷中清醒便是最明确的信号,他是宗族的最高领袖,尽管李豫是他钦定的皇太孙,是他指定的继任者,但这里面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须要等他李隆基驾崩后李豫才能继位,否则,他绝不会容忍,所以当他苏醒后,他听说李豫已经登基,他才会如此震怒,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李隆基要复辟,他必然会召集宗室赶李豫下台,正因为这样,李泌才支持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态度强硬,杀鸡儆猴,震慑那些皇族宗室,这样,李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眼前的局势李泌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不再对李豫有所隐瞒,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敢告诉李豫实话,他知道一旦告诉李豫,李豫反而会有所顾忌,不忍伤害同族,这确实是李豫的最大弱点,他的心不够狠毒。
这时,李豫缓缓转过头,他眼睛里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坚毅,他的决心已下,为了大唐社稷的长久,他决定对霍国夫人下手。
“先生,我决定了!”
……
霍国公主的府邸位于崇仁坊,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她是唐睿宗李旦的女儿,也就是李隆基之妹,早年嫁给光禄少卿裴虚己为妻,但裴虚己揭发私下搞谶纬之术,又与岐王李范交往过密,触怒了李隆基,于开元八年流放岭南,霍国公主也被迫与丈夫离婚,离婚后她也没有再嫁,就这么默默无闻过了三十余年,却在花甲之年卷入了皇室的权力斗争之中。
如果深究起来,强占土地一事确实和霍国公主无关,霍国公主晚年信佛,每天沉溺于佛法之中,家中之事几乎不闻不问,问题出在她的养女槐娘身上,霍国公主身子较弱,没有子嗣,在被迫与丈夫离婚后,她收养了其姊薛国公主之女裴槐娘为养女,家中大小事务都交与槐娘处置,霍国公主因被迫与丈夫离婚,又守节不嫁,因此颇得李隆基垂怜,对她赏赐有加,使得她家资巨贯,除了用于佛事外,其他钱物皆交给槐娘打理。
如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个槐娘绝对是个投资能手,她将大量的钱财投入土地房宅等不动产中,获得了丰厚的收益,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投资土地必然就是危害唐王朝统治基础的土地兼并,吃掉大量的自耕农,建立庄园,中唐时期,经过百年财富积累的李氏宗室已有能力进行土地兼并,加之朝廷限制不力,因此购并土地已经成为宗室的风潮,槐娘也不例外,经过十几年的兼并,加上李隆基的赏赐,槐娘已经兼并了上万顷良田,仅关中一地就有三千顷上田。
尽管如此,她在宗室中的占地排名,还只排到了中间,比她高之人比比皆是。
但槐娘却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最近一个手下执事告诉他,渭南县去年遭受蝗灾,土地价格有所下降,正好槐娘在渭南县有一座大庄园,她便指使手下执事强行购买周围的数百顷土地,不料这里面恰好有李庆安的庄园在内,因为李庆安在庄园一事上极为低调,又几乎不来此处,手下执事竟不知道,便强行购买了,结果李庆安庄园管事联合其他中小地主和李庆安庄园的数百名佃户进京告状,这就给霍国公主惹出了天大的祸事。
清晨,天还没有亮,大队羽林军忽然出现在崇仁坊,他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瞬间便将霍国公主府宅团团围住,士兵举着火把,照如白昼,长孙全绪全身盔甲,一挥长枪指道:“上去砸们!”
几名力士冲上台阶,抡起大锤重重砸门,“咚~!”一声巨响,大门剧烈震动,几名门房开了门,他们正要发怒,却见外面竟然是军队,吓得腿都哆嗦了。
“你们……有什么事吗?”
“陛下有旨,请霍国公主来接旨!”
这时,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快步走出,她便是霍国公主的养女裴槐娘,火光中,她见这么多军队围住府第,随即怒道:“这里是公主府第,你们胆敢无礼吗?”
长孙全绪克制住恼怒,再次道:“陛下有旨,请霍国公主来接旨!”
槐娘冷冷道:“我母亲不在,有什么事就对我说!”
“好!”
长孙全绪刷地拉开了圣旨,高声道:“霍国公主侵占良田,私养庄兵,违反大唐律法,罪不容恕,特命羽林军查抄霍国公主宅,凡不法所得,一概没收,私养庄兵,一律解散,钦此!”
裴槐娘顿时跳骂起来,“违反什么法,分明是看我母亲好欺,上门抢钱了,你们怎么不去抄蜀王的家,怎么不去抄吴王的家?”
长孙全绪长枪一指她,喝道:“把她抓起来,动手!”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裴槐娘和几名家人摁倒在地,用绳子捆了起来,大队士兵冲进府宅,开始翻箱倒柜,霍国公主府内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
天亮了,霍国公主府宅的抄家已经渐渐接近尾声,抄出来的箱笼堆积如山,各种金银珠宝和铜钱数不胜数,军中文书最粗略的估算,至少也要在二百万贯以上,还有地契,上万顷,也就是一百万亩的地契,装在十几口大箱子里,被士兵们抬出,这就是霍国公主的罪状,按照律法,公主只有一百顷的永业田,但她却百倍拥有,李隆基也曾三次下旨,严禁宗室兼并土地,否则严惩不贷,虽然这三道旨意并没有什么效果,但现在却成了李豫对付霍国公主的依据。
李豫早已实现摸清了霍国公主在关中的良田所在,就在羽林军抄家的同一时刻,驻扎在长安城外的军队出动了,他们奔赴关中各县,同样查抄霍国公主的庄田,三千顷土地,几十年的粮食积累,至少也有百万石粮食以上。
上午,李豫的突袭霍国公主府宅的行动轰动了长安城,很快,李豫连下三道旨意,命刑部尚书李砚为清田使,户部侍郎裴旻为副使,全面清查关中土地,凡多占土地的宗室,限三日之内自己交出土地,可既往不咎,否则,以霍国公主为例。
一场暴风骤雨在长安上空卷起,黑云压城,即位一年的大唐皇帝与其说是初露峥嵘,不如说他是被严酷的现实逼得走上了不归之路。
第四百一十六章 霍国公主(下)
府宅被抄时,霍国公主确实不在府中,她正在兴善寺里做法事,尽管近一个月来,霍国公主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但她却心静如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已经六十余岁,到了垂老之年,财富得失她已经看淡了,更重要是,她的皇兄李隆基给了她承诺,李豫将不会对她有什么威胁。
李隆基的承诺还在她耳边回绕,羽林军便冲进她府中,打伤了养女槐娘,将她几十年积攒的财富席卷一空。
消息传来,霍国公主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的震怒,她愤然离开兴善寺,赶往兴庆宫,她要向她的皇兄李隆基告李豫对她的不敬。
兴庆宫,李隆基已经起来了,他是被李豫突袭霍国公主府宅的消息惊起,如果在几个月前,他病势沉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时,或许会为长孙的果断行为感到欣慰,但现在,他只有愤怒,李豫竟敢在自己再三警告不得对霍国公主动手后,悍然下令查抄霍国公主府,这就等于给他脸上重重一掌。
同时,李豫的胆大妄为也让下定决心,他决心废掉这个孽孙,重新册立大唐皇位的继承人。
霍国公主在李隆基面前一把老泪的哭诉,“我所有的家财都来自皇兄所赐,并没有违反大唐律法所得,若朝廷拮据,需要钱物,我可以捐献,但不能像强盗一样冲进我宅里,将家中值钱之物洗劫一空,还打伤了槐娘,可怜那孩子是我从小抚养大,夫死后至今守寡在家,与我相依为命,我今天也没有什么要求,只求皇兄削去我的公主之爵,我宁可做个平头小民,还能保全身家,我真的不想当这个公主了。”
霍国公主的哭诉惹得李隆基心烦意乱,可他又不好对霍国公主发脾气,毕竟他的承诺才刚刚过去两天,使他下不来台。
“皇妹不要哭了,你的家产只是换个地方保存罢了,我向你保证,家产将如数奉还,打伤槐娘的人我会严惩,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这两天你就呆在我宫中,最多一个月,我会让那孽孙向你磕头道歉。”
这时,武蕊娘也上前来劝霍国公主,“公主,太祖上皇身体不好,不要再给他增加烦恼了,既然他已答应为你做主,那就耐心等候,你随我来吧!”
霍国公主得到了保证,此时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跟武蕊娘去了,这时,李隆基对坐在他一旁的高力士叹道:“阿翁,这个孽孙可真让我失望了。”
高力士是在李隆基再三恳请之下,才重新回到李隆基身边,经历了从死到生的过程,李隆基才终于意识到,高力士才是他唯一值得信赖的人,尽管高力士和李庆安私交极好,尽管高力士坚决支持李豫登基,但李隆基知道,在自己的利益的面前,高力士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至于那个鱼朝恩,李隆基看透了他,他已经背叛了自己。
只是高力士也没有从前那般矍铄了,岁月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生命,他须发皆白,老人斑已经在他脸上和手上清晰可见,往日那种权盛一时的气势已经没有了,他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李隆基的忠心,尽管李隆基曾那样伤害他,但他依然毫无怨言,尽心竭力地侍奉他。
现在已经不叫侍奉了,他年事已高,无法在左右服侍,他现在的角色,是李隆基的一个伴,陪他说说话,或者帮他按摩那佝偻的后背,至于出谋划策,他已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了。
听李隆基对孙儿有怨言,高力士叹了口气道:“上皇,我也听说朝廷财政拮据,财源断绝,以太孙宽仁,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走出这一步,上皇也体谅他一下吧!”
“我可以体谅他,问题是他走错了路,竟然将屠刀对准宗室,他想干什么,他想挖断大唐的国脉吗?”
李隆基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小宦官惊惶奔来,老远便高声喊道:“上皇,不好了,军队,军队已经将兴庆宫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李隆基惊得蓦地站起来,他气得浑身发抖,怒极攻心,竟一下子晕了过去,吓得高力士和几名宦官上前叫喊,“上皇!上皇!”
半晌,李隆基慢慢苏醒了,高力士连忙安慰他道:“上皇,老奴估计这是圣上怕出事,所以不让上皇参与其中,他万万不敢伤害上皇。”
“我悔不该当初啊!”
李隆基吃力地做了起来,心中充满了悔恨,他真不该立这个太孙,最后他竟然对自己动手了,他呆呆地坐了半晌,忽然一咬牙道:“既然他不仁,那就休怪我无义了。”
他回头对高力士道:“高翁,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拦得住,我写一封密旨,你找人替我送给张筠!”
……
自从去年的银元事件后,张筠因被杨国忠追查他在银钱泄密案中的角色,而主动辞去了户部尚书一职,同时也辞去了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李豫的内阁,没有了朝廷之事的羁绊,张筠的生活更加悠闲,他喜欢钓鱼、读书,整日在后园垂钓,或者在书房看书,闲情逸致,无忧无虑,下午,张筠和平常一样,在府宅附近的一条小河中垂钓,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伙钓鱼老翁,闲时聊聊市井民生,倒也不觉寂寞,张筠已经和钓鱼人一样打扮了,头戴宽檐斗笠,身着粗布麻衣,半挽裤腿,穿着麻鞋,只是皮肤比他们白净一点,让人很难相信,这个渔翁竟然是曾经掌握大唐财权十几年的户部尚书。
钓鱼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