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满足了。
马车渐渐减速,在李庆安的赵王府大门前停了下来,张筠从马车里钻出,整了整衣冠,快步向台阶上走去。
一般而言,重臣之间访问都很有讲究,首先是约定时间,估摸着时间快到了,被访问一方就会把儿子派出去等候,或者兄弟,然后主人再出来迎接,总之是不能让客人站在大门前干等,这不仅是一种无礼,更是一种极不尊重对方的表现。
当然,如果不请自来,那是另一回事,那种情况下,访问者会坐在马车里等候,不会站在大门口,像叫花子一样,眼巴巴地等主人出来,面子上也过不去。
不过在赵王府却有点例外,李庆安的儿子才一岁多,不能替父亲迎客,也没有兄弟帮衬,李庆安也不会提前出来在寒风中等候,就算早到了,访问者也不敢坐在马车里等候,毕竟李庆安已经是权势滔天的上位者了,就像被皇帝召见,皇帝在吃饭,相国也只能在毒日头下干巴巴地晒着一样。
张筠走上台阶,对门房笑道:“请去禀报你家王爷,就说张筠来访。”
“原来是相国,请稍后,我这就去!”
门房飞奔而去,张筠站在府门前,背着手耐心等候,片刻,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侧门开了,只见李庆安笑呵呵地迎了出去,“让张相国久等,失礼了!”
张筠心中蓦地一松,李庆安竟然亲自迎出来,而不是让亲兵带自己进去,在他记忆中,李庆安亲自出门迎客的情形几乎没有,都是让亲兵领进去,张筠的脸上顿时倍感荣光。
“哪里!是我来早了,打扰殿下休息。”
“张相国客气,在我记忆中,这好像是张相国第一次来我府上吧!”
“早就想来,就怕殿下怕我饭量大,不让我进门。”
张筠的幽默让两人一阵大笑,气氛立刻变得轻松起来,“请!请!请!我家米缸里还有点存米,请得起相国。”
两人笑着走进了府中,李庆安将张筠请到了他的外书房,这也是一种极大的荣耀,男人请朋友进书房,就像女人让别人看她的衣橱一样,没有特别的关系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张筠见李庆安没有请自己去会客室,而是去他的书房,着实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感受到了李庆安对他的重视。
两人在书房坐了下来,李庆安的爱妾如诗给他们上了香茶,这也是种极高的待遇,张筠从来没有听说过李庆安让自己的爱妾给客人上茶,一般都是丫鬟,或者是亲兵。
李庆安重重细节上的安排让张筠感到了今天的会见将不同寻常,李庆安找自己必然有大事商谈,但张筠没有直接进入话题,而是先聊了聊家常。
“听说殿下又收了个养女,真是可喜可贺!”
李庆安叹了口气道:“哎!说起来不怕相国笑话,我最喜欢孩子,可偏偏子嗣单薄,至今只有一儿一女,膝下寂寞,好在王妃要生了,但愿她能再给我添一麟儿。”
“其实我倒觉得是殿下妻妾偏少的缘故,殿下至今妻妾只有五人,有点不合礼制,朝中大臣对此也颇有微词啊!”
“是吗?”李庆安笑道:“那不知张相国家中……”
男人提到自己女人多,总是有点得意,不管是脚夫还是相国,张筠捋须呵呵笑道:“我只有一妻,但侍妾有二十四人,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啊!”
其实礼制中对男人可以娶多少老婆都是有明文规定,按照身份地位,地位越高,可以娶老婆的数量就越多,而且必须要娶足,你当领导的只吃青菜豆腐,下属又怎么好意思整天大鱼大肉,所以张筠说朝臣对李庆安娶妻少颇有微词,指的就是这个。
可是不管怎么娶, 都有个上限,超过这个限制越礼了,古代的周礼就好比是现在的婚姻法,规定虽有上限,但男人的欲望却没有上限,所以变通的办法就出来了,可以娶妻的数量那是指有名份的,那名份以外的,男人就可以无限制的拥有了,就像李隆基的后宫嫔妃也有名额限制,可他却能拥有四万后宫一样,再比如小三小四小五小六……
古今的雄性激素都一样,所以本质也不会变。
两人说笑一阵,话题便渐渐转到了今晚的正事上,李庆安喝了口茶,淡淡笑道:“今天请相国过来,是有一件事想和相国商量。”
张筠精神一振,他知道开始进入正题了,便笑道:“殿下但说无妨!”
“嗯!”李庆安沉吟一下,便道:“裴相国遇刺后,政事堂便少了一人,不符合单数的规定,而张相国是从左相迁右相,这样,左相国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不知张相国以为,谁迁左相较好?”
“这个……”
张筠有些犹豫,似乎这个问题他没有考虑。其实这个问题他早想过了,左相,也就是门下侍中,从权力结构上说,左相是对右相权力的一种制约,中书之令,门下以为不妥可以驳回,正因为这样,李林甫当右相后,他让自己的应声虫陈希烈做左相,杨国忠当右相后,他让性格软弱的韦见素做左相,也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现在是皇位空虚,很多大事都是政事堂共商,但张筠还是很重视这个左相之位,他最担心韦滔出任左相,尽管大事没问题,但他担心小事上不畅,如果韦滔利用门下省的批驳之权,处处给他穿小鞋,他的这个右相就当得没趣了。
现在李庆安提出了这个问题,张筠知道李庆安一定也想好了,他就想先了解李庆安的想法,然后再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样才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左相之位我考虑尚不成熟,不知殿下可有合适人选?”
李庆安呵呵笑道:“没关系,我只是听听张相国的想法,不成熟也无妨!”
张筠见李庆安一定要自己先说,只得含蓄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崔尚书虽然年轻有为,但毕竟资历浅了一点,做左相不妥,张镐一向正直无私,声誉卓著,我以为做左相更加适合。”
他只听崔平和张镐,绝口不提韦、卢、王三人,意思就是告诉李庆安,这左相之位,不能让韦党来做,否则大家以后拧起来,这朝务就进行不下去了。
政事堂闹僵,正好有枢密处来接手朝务,这是李庆安以前想法,不过枢密处毕竟只是一种临时过渡办法,它不可能真的取代政事堂,朝廷有两套决策机构,就像唐朝历史上的朝廷南衙、宦官北衙一样,迟早会朝政大乱,最后损害的还是大唐民众。
既然裴遵庆已经去了,那枢密处便渐渐可以和政事堂合二为一了。
李庆安便笑了笑道:“可能张相国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其实是有两个疑问,一个是现在政事堂是双数,需要变成单数,也符合常理,其次才是谁为左相?”
停一下,李庆安看了一眼张筠的表情,见他若有所思,便缓缓又道:“虽然张镐为人正直,能力也强,但他为人嫉恶如仇,不懂变通,他若为左相,可能一些政令一年都下不去,我觉得他更适合主管刑部,他为刑部尚书较为妥当,而左相国之位必须要有足够的地方经验,既要善于变通,又要坚持原则,这个左相人选,我推荐崔宁。”
原来李庆安看中的是崔宁,张筠想了想,这个人还不错,很有能力,也善于变通,他便点点头笑道:“殿下的意思是说,把崔宁补入政事堂,将人数增加至七人,对吧!”
不料李庆安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政事堂减为五人。”
第六百一十二章 微服私访(上)
张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把崔宁提上来,然后政事堂名额还要改为五人,李庆安的意思就是要裁下去两人,那么,裁谁?
张筠心中一阵混乱,李庆安的突然提议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和想法,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让李庆安跟着他的思路走,只能是他跟着李庆安的思路走。
张筠不由苦笑一声道:“请殿下明示。”
这就是李庆安比较欣赏张筠的地方,为人十分圆滑聪明,不会强争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如流水一般,裴遵庆就不同,如果他现在在自己面前,他一定会提出裁人的名单,一定要按照他的意愿去裁人。
当然,如果是张镐或者颜真卿在他面前争执,他倒要好好听一听了,因为张镐和颜真卿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在公和私的原则上,李庆安一向分得清清楚楚。
李庆安点点头,便笑道:“裁掉哪两个人,我还没有想好,张相国不妨替我考虑一下,这件事毕竟是政事堂的内部事务,我不好过多插手。”
张筠懂得圆转回让,李庆安倒要把这件事抛给他了。
“好吧!我们再谈谈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重建四匦,我认为这是收集民意的好办法,本来年初时想施行,但被裴相国一直拖下来了,现在已是年底,我看就不要再拖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明天就着手办理。”
……
马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一会儿映出张筠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庞,一会儿又将他的脸推入黑暗之中。
从赵王府出来,张筠一直就在考虑李庆安关于政事堂裁员的计划,他心里当然明白,李庆安不是让他来决定裁谁,只是让他去执行而已,在这种重大决策上,他只有执行权,而无决策权,李庆安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那应该裁谁呢?李庆安就像打哑谜一样,不说,让他去猜,考量他的政治智慧,这是让他做的第一道题,以他张筠几十年的官宦生涯,他能做对这道题,答案是能,如果他连这点都想不到,那他的右相国就别当了。
这是,张筠的眼中闪出一丝明悟,他已经想到第一个人是谁了,崔平。
一定是他,崔平不过是当初李庆安用来取代崔涣的临时人物,因为他在崔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现在既然崔宁出来了,那个崔平就应该下去,一个政事堂不可能有两个同一家族的人。
此外崔平能力平庸,而且还有贪腐之嫌,李庆安用他只能是权宜之计,御史台当年还弹劾过他,试问这样的人,李庆安怎么可能让他做中兴之相,此人资历浅,又有把柄在身,找个借口便可以劝退下去,不难。
关键是第二个人会是谁呢?
张筠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刚才他想到了‘中兴之相’,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霎时间将他眼前照明了一下,让他依稀抓住了一点线索,
这个线索就是,李庆安迟早要用枢密处的五人替代政事堂,包括他张筠,而政事堂缩减为五人,这就是他的第一步,把崔宁提拔上来。
有了这个明悟,张筠立刻在他脑海中把其他几人进行逐个排除。
崔平已经踢除,可以不算,其他四人就是张镐、韦滔、王缙、卢奂,这四人中张镐是李庆安所欣赏的干将,不可能是他,那其他三人:韦、王、卢,必是这三人之一。
其实这三人不管是谁,张筠都很乐意看见他们被踢出政事堂,王缙虽然是韦党,但此人为人低调,做事也认真,官誉也很好,又是王维之弟,估计李庆安暂时不会动他,
那最后就是韦滔和卢奂二人之一了,一个韦、一个卢都是当朝大世家,无论谁下去,都会是一场朝廷地震。
张筠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已经明白李庆安指的第二个人是谁了,应该是韦滔,李庆安知道他和韦滔的关系很僵,所以才让他去做恶人,让朝堂中人人都以为是他张筠公报私仇,而不会去怀疑这是李庆安的安排。
张筠无奈地叹息一声,谁说李庆安只会打仗,他玩起政治手腕来,比谁都高明。
可想把韦滔干下去,并不容易,张筠闭上了眼睛,开始运用他几十年的政治斗争经验,思考一个良策。
……
李庆安当晚是在舞衣的房间过了夜,和她详细地探讨了多种夫妻生子之法。
次日一早,他天不亮便起床了,梳洗一番,又去吃早饭,他当然不是去上朝,这只是他的生活习惯,天不亮要点卯。
天还没有亮,吃早饭的餐堂里没有几个人,大妇明月身子沉重,无法起床伺候丈夫;次妻婉儿给祖父守头七,在裴家未归;次妻舞衣昨晚受了宠,又加上人有点娇气,便不肯这么早起来;如画昨晚受了点风寒,托姐姐如诗向李庆安请了假;而借住在他们家的高雾又去汉中接母亲去了。
每个人都有理由,所以在餐堂陪李庆安吃早饭的只有如诗一人。
李庆安吃早饭很简单,一碗稀饭,一盘肉包子或者一张胡饼,唐朝的胡饼不是今天那种厚实无味的白面饼,而是有点像今天的印度飞饼,一层一层地烙熟,每一层的中间都有各种口味的肉酱调料,最后将切好的酱牛肉一卷,美味无比,这也是安西军的主餐。
如诗给他盛了粥,又一边给他卷胡饼,一边笑道:“大郎,今天起这么早,是要去朝廷吗?”
“没有,朝廷之事有相国们操心就够了,我一般不去过问,落个清闲。”
“可我看你好像要出去。”
“嗯!我想出去逛逛,要过年了,去看看集市,顺便给朵朵买生日礼物。”
如诗把卷好的胡饼递给了李庆安,笑道:“可别把孩子宠坏了,她还小呢!给她买点糖就行了。”
“那可不行!”
李庆安咬了一口胡饼,口中含糊不清地笑道:“将来她长大了,知道我用糖给她做生日礼物,她可饶不了我。”
如诗见丈夫疼爱自己的女儿,她心中欢喜,便娇嗔道:“你呀!就是太宠孩子了,那就随便给她买点小玩意,不要太贵重了。”
“我知道,你要不要陪我去逛逛。”
“我倒是想去,但今天接生婆要进府了,我得安排。”
“让如画安排不就不行了?”
“生孩子的事情,她不懂。”
李庆安也知道,妻子快临产了,离不开如诗,便笑道:“那好吧!大家都不陪我,我就一个人去逛。”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餐堂外传来一个笑声,“姐夫,去哪里逛?我陪你。”
只见明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姐夫想微服私访,肯定缺个女保镖,那我来做保镖好了!”
明珠是和高雾住在一起,高雾不在,就她一人独住,她刚刚起床,简单梳洗好了,便来吃早饭,正好听见李庆安在说出去游逛之事。
她坐下来挽起袖子又道:“我最近跟雾娘学了几招厉害武艺,三五个男人也休想近身,姐夫跟我出去,亲兵就不用带了。”
李庆安见她有趣,便点点头笑道:“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赶得上吗?”
明珠听李庆安愿意带她,心中大喜过望,她慌慌张张起身道:“姐夫稍等我一下,我去梳个头。”
“明珠,你不吃早饭了吗?”如诗笑问道。
“不吃了,我最近没胃口!”
……
女人出一趟门,从古至今都是一件麻烦之事,化妆、梳头、换衣,无意中发现自己脸上长了个小豆豆,又得对着镜子折腾半天。
尽管明珠的收拾已经非常简单快捷了,李庆安还是等了她半个时辰,折合今天的一个小时,属于合理范围内。
马车里,明珠一边小心地描眉,一边给李庆安解释:“其实我已经够快了,要是姐姐出门,天不亮就得起床,那个描眉,那个涂粉,那个盘头,那个戴首饰、穿衣裙,至少要两个时辰,你不是没有领教过。”
女人总是喜欢拿比自己更磨蹭的人比较,明珠就不会和高雾比较,高雾素面朝天,脸一洗,头发一扎,不到一刻钟就可以出门了。
李庆安见她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悲悲戚戚,整天说自己是青苹果,现在又渐渐恢复了从前的伶俐可爱,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