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如撤回去,我们也按兵不出。”一名将领在身后低声劝道。
“撤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李归仁一咬牙道:“既然来了,那就决一死战吧!”
……
虽然李归仁损失五千步兵,但还是有七万五千人,而且还有三支战斗力很强的骑兵,另外蔡希德的军队虽然军阵不整,但他们的战斗力实际也不弱,当然,如果唐军使用震天雷,可以很轻易地击败燕军。
但在战前会议上,李嗣业却坚决反对使用震天雷,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靠震天雷来击败这支燕军,他们胜之不武,李嗣业的反对得到了在场大将的一致支持,安西军的天下第一军不是靠震天雷得来的,靠的是他们一场场硬战打出来的,如果靠震天雷打赢这一战,那他们如何向天下人证明,安西骑兵要强悍于幽州铁骑。
尽管李庆安明白李嗣业其实是带有一点私心,因为李光弼是靠震天雷才实现了二千人歼灭三万人的奇迹,如果这一战也使用震天雷,那他李嗣业岂不是永远也无法超越李光弼。
李嗣业的心思被李庆安看透,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用震天雷,也没有说不用,只有一句话,看情况而定,他李庆安要的是绝对胜利,而不是逞一时虚荣,如果没必要用,他就会满足大家的虚荣,可如果形势不利,他便会毫不犹豫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为此,李庆安特地从安西调来了十辆霹雳车和一百五十枚震天雷。
大战的序幕已经徐徐拉开了,双方的战场是两座大营之间约五里长的一片平原上,极为适合骑兵作战。
中原的战斗方式和西域略有不同,很多时候不是全军压上一场混战,打得你死我活,谁的兵力多,谁的实力强,谁就获胜,不完全是这样,中原的两军作战比较讲究章法,就像双方出题一样,你出一题我来破,我出一题你来攻,所以就有连胜或连败数阵的说法。
但也不是三国时以武将单挑为胜,似乎打仗就成了两个武将之间的单挑,一方武将败了,士兵也跟着大败而逃,那样打战也未免有些儿戏了,此时中原军队之间作战,更多讲究的是布阵,讲究军种之间的配合。
历史上,李归仁就在渭河边上用八千曳落河骑兵摆下了一字长蛇阵,唐军攻打蛇身,结果被首尾夹击,唐军大败。
随即郭子仪用硬弩破了李归仁的长蛇阵,贼军大败,李归仁最后泅水过河逃命。
一般而言,双方都不会全军压上,如果一战失败,失败方会败退十几里,整兵再打第二战,如果连败数阵,士气丧尽,那就是全军溃败的时刻到来。
这是中原军队打战的规矩,李归仁是个中规中矩之人,他也准备用这种战法和唐军较量。
但李归仁却没有意识到,他面临的这支军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唐军,而是安西边军,这支军队所有的将领,包括主帅李庆安在内,都是长年和突骑施人、阿拉伯人、吐蕃人作战,他们作战的意识和思路,和中原军队完全不同。
他们根本就没有要和燕军连打数阵的想法,而是想着一战将燕军彻底歼灭。
李归仁派出大将张忠志打第一阵,张忠志手下两万人都是奚人,一万骑兵,一万步兵,他在德州时曾经对支奚人军队进行了简单的阵形演练,张忠志用这两万步骑兵排出了一条一字长蛇阵,从北向南长约七里,横亘在唐军面前。
李庆安在高台上见了,不由有些惊讶,他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见到敌方使用这种一字长蛇阵,这是在演义小说中才看到的。
身后的席元庆走上前笑了笑道:“这一字长蛇阵其实和打蛇是一个道理,要打七寸,七寸一般就是敌军的指挥中心,不过这支长蛇阵的七寸却不在军阵中,大将军请看!”
席元庆一指远处的罗宋峰,李庆安这才注意到,罗宋峰上居然也搭了座旗台,上面有旗语指挥,从他这个位置看去,似乎有点遥远,但从战场上看去,却不远,可以看得很清楚。
席元庆轻轻摇头道:“正因为七寸不在军阵中,所以这条长蛇阵不太好破。”
李庆安却冷笑一声道:“李归仁想要我讲规矩,一阵对一阵,我为什么要跟着他,谁说这支长蛇阵不好破,看我如何破它。”
他立刻下令道:“传我的命令,赵崇玼攻打蛇头!”
旗语挥起,唐阵中一支骑兵奔腾而出,这是赵崇玼的第四卫一万骑兵,席元庆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赵崇玼与他久在剑南,情同手足,他并不看好李庆安打蛇头,如果是那样,蛇尾就会扫来,前后夹击,赵崇玼形势堪忧,他脸上忧虑不自觉地表露出来,李庆安瞥了他一眼,不由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个席元庆久在中原,中毒也颇深了,谁说一定要一对一打。
赵崇玼的一万骑兵如旋风般席卷而来,又像一只迅猛且力道强劲的铁拳,对准蛇头一拳狠狠砸去,一万铁骑瞬间便杀进了敌军的长蛇阵中,果然,蛇尾敌军迅速卷扫而来,就像巨蛇一样,一旦被它碰上,就会一圈圈将唐军缠绕起来。
席元庆‘啊!’地一声,紧张地注视着战场上的情形,李庆安哼了一声,又下令道:“赵崇节部出击,贺娄余润部助战!”
席元庆忽然明白过来,李庆安的策略其实就是三打一,就像一人被蛇缠住,另外两人用刀砍,用石头砸一样,虽然有点不符合规矩,但却是也是个破长蛇阵的办法。
李庆安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用木棍杀人也是杀,用剑杀人也是杀,只要把对方杀了,又何必在意用什么手段?”
席元庆脸一红,他躬身施礼道:“卑职受教了!”
“你受教就好,你可率三千军绕到罗宋峰后面,一把火烧了敌营,有问题吗?”
这下不是理念问题,是他遵不遵守军令的问题,难道他还可以和主帅讨价还价吗?
这一点席元庆很清楚,他立刻躬身施礼道:“卑职遵令!”
他快步走到楼梯口,从高台上下去了。
……
长蛇阵已经发生了异变,蛇尾缠卷而来,却遭遇了赵崇节的弩骑兵和贺娄余润骑兵的拦截,赵崇节的弩骑兵使用的正是‘犀牛望月弩’,速度快,力道强劲,透甲效果更好,百步外,一万弩骑兵左右伏击,弩箭俨如铺天盖地的雨点迎面呼啸射来,蛇尾的燕军措不及防,士兵惨叫着中箭,战马长嘶,轰然摔倒,数千名蛇尾燕军被射翻摔到一大片,死伤惨重。
战场上的泥泞已被太阳晒干,只见尘土漫天,黄尘滚滚,贺娄余润的一万军势如奔雷,从中间杀入了蛇身,将长蛇阵冲得七零八落。
李归仁气得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想到唐军竟如此不守规矩,那摆阵还有何用?眼看长蛇阵已经被唐军杀乱,败相纷呈,他心急如焚,立刻令道:“阿史那从礼部前去援助!”
军令下达,一万曳落河骑兵和一万幽州骑兵在大将阿史那从礼的率领下,扑向唐军的弩骑兵,荔非元礼的骑兵也出击了,率领的一万唐军骑兵拦截住了一万幽州骑兵,两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但一万曳落河骑兵却没有理会荔非元礼的骑兵,他们从斜刺里冲过,直向弩骑兵扑去,他们有燕军最快的战马,有燕军最坚固的盔甲,有最犀利的横刀,大将阿史那从礼充满了自信,他可以迅速击溃唐军弩骑兵。
但这支燕军最强的骑兵却没有想到,李嗣业率领地八千陌刀军早已等候他们多时,李庆安派李嗣业的陌刀军出战,就是为了对付这支燕军最犀利的骑兵,据说是号称天下第一骑兵。
曾几时,安西陌刀、幽州铁骑,已经成为了大唐军中的神话,也有很多人想到过,假如这两支军队狠狠拼斗一场,会是怎样的结果,但是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相距万里,又同属于一个帝国,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但今天,它却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高台上,李庆安的目光也闪过一丝兴奋,这也是他久盼的战役,他目光紧紧地盯着陌刀军和曳落河骑兵的较量,这两支军队的战果,直接关系到今天这场战役的最终结局。
一万曳落河骑兵如一支锐利无比的长矛,战马奔腾,疾如闪电,它可以刺穿一切、撕裂一切、扫荡一切,他们骄狂已久,在他们看来,天下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和他们抗衡。
他们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八千陌刀军猛冲而去,他们的马蹄将踏出一条血路。
八千陌刀也是安西的最精锐,每个人都身高在八尺以上,身材雄伟,身披重甲,手执三丈长的陌刀,他们迅速排成一个大方阵,前后左右,皆由陌刀军正面迎对,就俨如一尊三头六臂的天神。
他们以一种稳如泰山般的凝重,一步一步向凶猛杀来的曳落河骑兵迎战而去,如果说曳落河骑兵是天下最锐利的矛,那他们就是天下最坚实的盾。
陌刀在他们手中闪着寒光,每个陌刀士兵的眼中都射出了无比坚毅的目光,如海浪如何汹涌咆哮,他们就是礁石,巍然不动,还要将海浪撕成碎片。
李嗣业就在陌刀军中的第一列,他位于正中,一丈的身高使他如天神般屹立,他就是陌刀军的中流砥柱,只要有他在,陌刀军的神勇就将天下无敌。
越来越近,骑兵奔如疾风,锐利的前锋已经渐渐形成了锥形,只听见俨如大地撕裂般的一声闷响,狂涛巨浪和泰山礁石轰然相撞了,一股充满了血腥的杀机冲天而起,陌刀军被撞开了一个五丈宽两丈深的大口子,险些被撕裂,数十名重甲士兵被撞得粉身碎骨,重甲破碎,扭曲成了麻花,与此同时,一百多骑兵和战马也巨大的惯性撞成了肉酱,甚至有几匹战马和士兵被撞得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摔出十几丈外。
陌刀军墙被撞开的缺口迅速被填补了,李嗣业大吼一声,陌刀强劲挥出,将一名冲来的奚人骑兵大汉连人带马劈为两段,血液狂喷,长刀随即反挑,又将一名骑兵从腰到肩劈成两段,刀刃一摆,横扫而去,三名骑兵躲闪不及,被削掉了天灵盖,脑浆流满一地。
李嗣业一刀三式,便有五名骑兵惨死在他刀下,他周围的数十名士兵士气大振,吼声连连,刀光挥舞,肢体横飞,霎时间,便有两百余骑兵惨死在他们刀下。
陌刀原本就是汉军为了对付突厥骑兵而发明,在唐初便已出现,只因造价太高而渐渐在内地消失,由于安西长期和胡人骑兵作战,因此陌刀军一直保留着,再加上安西本土人种中有贵霜人和雅利安人的血统,身材都普遍高大,为选取陌刀士兵提供了丰富的兵源,这才使得安西陌刀军渐渐地闻名天下。
安史之乱中,眼看安禄山大军将横扫关中,正是由于从安西赶来的李嗣业率领陌刀军神勇无比,将安禄山叛军杀得血流成河,叛军望风而逃,一战便扭转了关中战局。
而今天,这八千陌刀军再一次在上党战役中大放异彩,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陌刀方阵前已是尸山血海,曳落河骑兵已伤亡过半,另外一支围杀陌刀军的契丹骑兵也死伤数千人,而陌刀军至今只损失了四百余战士,幽州铁骑再犀利,也难敌安西陌刀的神威。
惨烈的杀戮依然在继续,曳落河骑兵绝不甘心失败,他们不断地寻找陌刀军的薄弱部位进行猛烈冲击,但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死亡和失败。
……
此时整个战场上已是一片混战,双方的军旗命令都已失效,长蛇阵早已经被杀乱消失了,唐军三万骑兵和八千陌刀军正面作战,抗击七万燕军,而赵崇节的一万弩骑兵已经化整为零,他们以百人为一队,在外围对燕军进行猎杀,他们并不正面和燕军作战,当燕军追杀他们时,他们立刻撤离,当燕军放开他们时,他们又再次返回。
赵崇节纵马如飞,他箭无虚发,箭箭夺人性命,他手下的数百唐军弩骑兵跟随着他从外围射杀敌军,这时,他们绕到了陌刀军的西南角,忽然,他们见一群曳落河骑兵落荒逃来,约三百余人,唐军弩骑兵顿时兴奋异常,箭如急雨,将这群曳落河骑兵无情地射杀。
曳落河骑兵中藏着一名大将,正是曳落河骑兵主将阿史那从礼,他眼看燕军即将败亡,便准备逃回去找李归仁商量撤军一事,不料正好遇到了唐军赵崇节和他的弩骑兵。
眼看亲兵们都死在箭下,阿史那从礼勃然大怒,提刀向唐军弩骑兵劈杀而去。
“头!这好像是曳落河骑兵的主将。”
副将苏渝忽然认出了阿史那从礼,他兴奋地大喊起来,“要不要捉活的?”
赵崇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被杖一百军棍吗?”
苏渝吓得不敢吭声了,李庆安昨晚有过严令,‘抓生俘者,杖一百军棍!”
这就是不接受这支燕军投降。
赵崇节见阿史那从礼困兽犹斗,不由一声厉喝道:“乱箭射死他!”
数百唐军乱箭齐发,阿史那从礼一声声惨叫,从马上跌落下来,他浑身被射成刺猬一般。
……
战斗已经从中午打到了黄昏时分,胜利的天平已经渐渐向唐军倾斜了,李归仁心如火烧,他已经看出来,就算唐军不用震天雷,他们实力还是远在自己之上,尤其那支令人恐怖的陌刀军,在他们面前,任何军队都不堪一击,燕军最精锐的曳落河骑兵也被它杀得几近全军覆没了。
尽管燕军败局已定,但李归仁却丝毫没有退兵的意思,他只有一个信念,血战到底,哪怕只剩一兵一卒,哪怕他自己也死在战场,事实上,他很清楚,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唐军从四面八方已将他包围,粮食已尽,晚上的军粮都已经没有了,与其窝囊地被唐军围歼,不如在战场血战一死。
“将军,快撤军吗?再不撤军我们就崩溃了。”
一名大将带着哭腔劝道:“现在撤军是我们唯一的希……”
话没有说完,他的人头便已经被李归仁一刀劈飞了。
“擂鼓!”
李归仁厉声喝道:“鼓舞三军士气,杀一名唐军者,赏黄金一百两!”
沉寂已久的进攻鼓声再次轰隆隆敲响,却难以振奋燕军的士气,谁都知道,他们败局已定了,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唐军,而是安西军,从一场场战役中杀出的安西军。
就在这时,山顶上的旗号变了,可谁也没有注意到,但李庆安却看到了,他们知道这是山顶上发现了席元庆从后面杀来的三千骑兵,李庆安也不由佩服席元庆沉得住气,竟然等了两个时辰后才发动攻势,而且选中了最好的时机,这不是巧合,这是席元庆对战局的判断,难怪高仙芝说他可为剑南节度使,确实是有大将之才。
“传我的命令!”
李庆安也下令了,“留第一卫三千陌刀军守营,其余士兵准备全部全军杀出!”
他手中还有三万人,这三万军将给予燕军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
“走火了!”燕军中有人指着营帐大喊起来,李归仁最初还以为是夕阳照在大营上,待看清时,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大营内燃起了一片火海,很快浓烟滚滚,火势冲天。
“不好了,唐军从东面杀来了!”
燕军士兵大喊起来,军心开始混乱,燕军开始崩溃了,崩溃最先从最北面的张忠志部开始,张忠志的三千军率先脱离的战场,向东北方向奔去,多米诺骨牌效应开始出现了,安太清也率五千骑兵向南奔逃,就在这时,唐军营的三万生力军杀出了,霎时间,燕军兵败如山倒,数万士兵互相践踏,仓皇四散逃命。
“咚!咚!咚!咚!”
唐军的战鼓声震天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