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青平没有回答,李庆安回头看了一眼,见幕僚韦青平正坐在地图前,双手抱着一个茶杯,一脸忧心忡忡,没有听见他说话,从上午开始他就这样了,李庆安不由笑了笑问道:“韦先生还在想成都之事吗?”
韦青平叹息道:“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李系赢了,此人崇尚武力,性格暴戾,想让他投降,估计很难,他必然会全力抵抗,我担心蜀中浩劫啊!”
“嗯!”
李庆安也点了点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彭王李仅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但最后还是输了,只能说是上天不眷顾他,也只能说他在大事决断上比不上李系一党,李仅失败,那必然难逃一死,只可惜阎凯没有能脱身,也跟着玉石俱焚了,这也算是我的损失,好好厚待他家人,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吧!”
韦青平还是有一点不甘心,他又问道:“殿下,难道蜀中就没有避免浩劫的可能吗?河北道已经毁了,如果巴蜀再毁,生民涂炭,大唐的复兴就不会那么容易了,殿下,我最担心的是这个。”
李庆安沉吟一下,“先生的担忧其实也曾是我的担忧,我之所以迟迟不发动对南唐的进攻,就是希望他们内部生变,我们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拿下南唐,如果李亨愿意投降,我甚至可以让他做一个逍遥王爷,当然,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我才想利用南唐的太子之争,尽可能地削弱南唐实力,只是我没有想到李仅会那么软弱,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每个人都有弱点,我们只要抓到关键人物的弱点,或许也能避免蜀中的兵灾浩劫。”
韦青平似乎听懂了什么,他一阵惊喜:“大将军已经安排了吗?”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我已经安排情报堂去做了,我相信情报堂不会让我失望。”
李庆安眺望着眼前富饶的土地,望着平原上众多的河流,望着在田里耕耘的朴实农民,望着一处处冒着炊烟的村舍,望着远处已经清晰可见的浚仪县城,他心生感慨,江山如此多娇,怎能再让它毁于兵灾。
……
成都,李系登基已经五天了,成都城依然笼罩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之中,戒严没有完全解除,但民众可以在下午的两个时辰内上街购物,也只有这个时候,城内才稍稍有点活力。
整个城内人最多的还是南市,由于对未来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成都民众家家户户都开始储存粮食和各种生活必需品,而这些物资只有南市才有大量供应,每天下午,南市内大量民众蜂拥而至,把各家卖生活必须品的店铺都挤得水泄不通。
马行内也不例外,各家店铺前挤满了前来买牛买羊的民众,尽管杀牛在唐朝是重罪,但在兵荒马乱之时,大家也顾不上了,名义是买牛去耕田,实际上大家心照不宣,牛价较贵,往往是几户人家合买一头。
千里马店前也挤满了买马的大户人家,但买马却不是为了宰杀,主要是逃跑时需要马车。
但马匹牛羊的数量有限,绝大部分人都是空手而归,大街上到处是三五成群,心中充满了怨恨的民众。
“你们知道吗?昨晚我家隔壁的杨慎矜府被抄了,罪名是勾结北唐,杨慎矜被抓进大牢,他夫人听说悬梁自尽了,两个儿子跑掉一个,另一个……哎!新皇帝太狠了,无非就是名义上的彭王傅,他都不放过。”
一伙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交换各种消息,这几天南唐的很多官员都遭遇了灭顶之灾,凡是联名支持彭王的一百三十八名官员都遭到了清算,轻则免职,重则抄家,还有很多李系李辅国的宿敌旧怨,也一并遭到清洗。
所有人都扣上了勾结北唐的帽子,连政变后拥戴他上位的左相崔圆也未能幸免,免去一切官职,贬为庶民,礼部尚书张垍升为右相中书令,王珙改任左相门下侍中,若不是王珙秘密送了李辅国五万贯钱,他也在劫难逃。
“杨慎矜算什么!”
另一个老者不屑道:“宗室才叫惨呢!成都七十八户宗室听说被抄家六十几户,好多人都被抓紧大牢,估计是秘密处死,那个嗣岐王的脑袋被砍了,惨啊!皇帝手段毒辣,他怕背负弑父之名,对宗室下手了。”
“嘘!有人来了。”
众人不敢再说话了,只见千里马行旁的巷子里出来一辆马车,向南市大门奔去。
马车出了南市,便一路疾行,向位于南明宫不远的晋昌郡王府驶去。
晋昌郡王府也就是原来的嗣岐王府,现在已经被郭英义占据,成为他的新王府,这些天成都戒严,郭英义也驻留在城内,享受着拥立新皇登基所带来的巨大利益。
不过今天郭英义却有点紧张,他刚刚接到两个情报,剑州守军传来的消息,北唐十万大军已经南下,占领了益昌县,兵发剑门关,北唐大军主帅正是李光弼。
另一个情报是北唐大将李晟率五万军从夷陵挺进蜀中,北唐军进军迅速,大军到了奉节,而前锋已经抵达云安县,即将进入万州。
这两个情报让郭英义俨如末日来临,他原来还抱有一丝侥幸,北唐军暂时不会进攻蜀中,但他的侥幸破灭了,北唐军真的是全面进攻南唐,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将自己关书房内,考虑自己出路,他的性命,他的金珠宝贝,他如花美眷们该怎么办?
郭英义心惊胆颤,他不敢把这个情报告诉新皇帝李系,在考虑好自己退路之前,他谁都不会说。
“大帅!”门口有亲兵小声禀报。
“烦死我了,我说过不准打扰我!”
“大帅,你还是看看吧!很重要。”
郭英义有些疑惑,他的亲兵不是不知道他的习惯,还这样坚持的话,或许真有什么重要事情。
他走上前打开门,见亲兵手中拿着一只盒子。
“这是是什么?”
郭英义接过盒子,盒子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放有金属,他打开盒子,顿时惊得眼睛溜圆,他立刻合上盒子,紧张地问道:“来人在哪里?”
“就在府门外等候。”
“快带他来我书房,等等!”
郭英义又叫住了亲兵,叮嘱他道:“带他从侧门进来,不要让人看见了。”
亲兵去了,郭英义回到座位,又忍不住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面金牌,刻着‘赵王’二字,背后是‘天策上将、安西节度使’,这是李庆安的身份金牌,郭英义当然知道李庆安不会在成都,但金牌出现,相当于他本人出现了。
片刻,亲兵带来了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戴着斗笠,遮住了脸,男子将斗笠摘下,微微笑道:“郭都督,多年未见了。”
“是你!”
郭英义愣了一下,他忽然认出了此人,当年他当秦州都督时多次打过交道,哥舒翰手下大将施景忠。
“你……怎么在成都?你不是回陇右了吗?”
施景忠指了指桌上的金牌,笑道:“看到那面金牌,郭都督难道还不明白吗?”
郭英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成都的北唐探子总头目。”
“不错,正是我!”
郭英义一下子又反应过来,他指着施景忠惊讶道:“我知道了,令狐飞那一箭一定是你射杀的。”
他研究过射死令狐飞之弩箭,他得出结论,此人至少在弓弩中浸淫了十年以上,才会在运动的马车中一箭射中眉心。
现在看到施景忠,他立刻意识到了,一定就是此人。
“没错,射杀令狐飞的人也是我!”
施景忠非常爽快地承认了,他笑道:“难道郭帅就想和我纠缠这些小事吗?”
郭英义连忙请他进房坐下,又吩咐亲兵,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如果新皇帝来,就说他病了。
施景忠显得胸有成竹,他非常佩服上将军的眼光,盯准了这个郭英义,从他掌握的情报来看,郭英义是个贪财好色、忘恩负义之人,这个人背叛李隆基、背叛李亨,他心中只有利益而无忠义,但这样的人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怕死,他贪恋富贵财富,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怕死,从此人请自己进府的过程,他便知道,上将军的判断完全正确,要想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南唐,免除蜀中浩劫,关键就在此人。
施景忠今天下午也接到了情报,李光弼和李晟已经同时对南唐发起进攻了,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相信郭英义也知道了。
郭英义又拿起金牌看了半晌,当初他就是因为受李庆安的贬斥而来到蜀中,现在北唐大军已经杀来,他还有机会吗?
他就算能利用地利拦住李光弼,但他也拦不住李晟的大军,南唐军战斗力之弱,对付手无寸铁的小民或许还行,但要和北唐精锐之军对抗,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信心。
他叹了口气问道:“赵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在说赵王殿下的口谕之前,我先告诉郭帅一件事。”
“何事?”
“贾崇瓘和南诏已经投降了北唐,郭帅就不要想去安南了。”
郭英义脸色大变,他考虑了整整一个上午,唯一的退路就是退到安南去,在那里自立,但贾崇瓘和南诏投降北唐,把这最后一条退路也堵死了。
再无退路可走,郭英义像个泄气的皮球,彻底失去了信心。
“你说吧!赵王殿下的口谕是什么?”
“赵王殿下给郭帅三条路,让郭帅自己选择。”
郭英义恢复了一点精神,连忙点头,“施将军请说!”
“第一条路,也是上策,郭帅立刻率军投降北唐,严肃军纪,并捉拿伪帝,控制住成都,使南唐之战兵不血刃结束,事后,殿下可封你为益州大都督,不动你家财。”
益州大都督虽然品级高,但真正权力在剑南节度使手上,大都督只是虚职,属于养老官,也就是说李庆安给他名和利,但不给他实权。
郭英义暗叹一声,“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也是中策,如果郭帅不能立刻投降,还是要和北唐军一战,但郭帅只要严肃军纪,不准侵犯平民,这样的话,殿下会饶你一命,放你回故乡养老,你的财产也给你保全。”
说到这,施景忠微微笑道:“郭帅还想听下策吗?”
“不!不要再说了。”
郭英义慌忙摇头,他知道下策是什么,就是他的小命不保,钱财没收,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接受,没有了小命,他拿钱财做什么,没有了钱财,他也不想活了。
郭英义沉思了半晌,他只能从第一和第二条路选择其中一条,尽管李庆安的条件还算优厚,但事关重大,他必须要谨慎考虑。
“我想知道,何以证明这是赵王殿下的原话。”说到底,他还是有点不相信施景忠。
施景忠指着桌上的金牌,“以这面金牌可以证明。”
“金牌只是证明赵王有话给我,但不能证明就是你说的这些,不是我不相信施将军,万一你记错一点点,事关我身家性命,我不得不谨慎。”
施景忠也有准备,他取出了李庆安亲手写的鸽信,递给他笑道:“这是赵王殿下的亲笔信,可以给你。”
郭英义慢慢展开鸽信,字很小,他也不知是不是李庆安的亲笔信,只见上面写着:‘持我金牌去见郭英义,可提以下三策,一……’
果然是真的,郭英义长长吸一口气道:“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必须立刻解除戒严。”
“没有问题,我这就下令解除!”
第六百七十八章 南唐覆灭(上)
在南唐抵御北唐军大举进攻的各种条件中,地形上的优势渐渐成了南唐唯一的依凭,为了抵御北唐军的进攻,南唐不惜投入八万大军,布防在巴蜀北部的各个险关要隘之中,其中仅在剑州的阴平、剑门、普安三县就屯集了五万重兵,剑州北部的剑门蜀道成了防守的重中之重。
相传战国时期,秦惠王欲吞蜀,苦于无路进蜀,谎称赠五金牛、五美女给蜀王,蜀王信以为真,派身边五丁力士,劈山开道,入秦迎美女,运金牛,才开通了这条蜀道,称为‘金牛道’,又称剑门蜀道。
在三十里长的剑门蜀道中,剑门关更是蜀道天险,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它位于大剑山的崇山峻岭之中,扼断了从汉中南下巴蜀的必经之路。
三国时期,魏国大将钟会伐蜀,蜀将姜维率军三万驻扎剑门县,扼守剑门关,将钟会十万大军抵挡于剑门关之外。
历史轮回,时至今日,北唐大将李光弼率军十万走金牛道,向蜀中大举进攻,但大军却被抵挡在剑门关外,南唐大将陈玄礼率五万大军屯于剑北三县,他本人则亲率三万精兵驻扎在剑门县中,依靠剑门蜀道的天险和北唐军对峙。
两支大军已经在剑门关内外对峙了七天,两军断断续续交战了十几次,规模都很小,各有死伤。
似乎北唐军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进攻办法,双方就这么无限期的僵持下去……
剑门关虽然在僵持,但在距离剑门县西南约百里之外的阆中县却发生了异变。
为了对抗北唐军,李隆基和李亨父子实行了穷兵黩武的政略,巴蜀一地竟然征募了四十万大军,民之所出、国之税赋,十之七八都投入了军队,这四十万大军分驻两地,荆襄二十万,蜀中二十万,在荆襄全军覆没后,南唐的军队只剩下了二十万人,再去除南诏的两万贾崇瓘军,实际上只有十八万,其中十万军驻防成都,另外的八万军中仅剑北三县就调集了五万军,剩下的三万军则驻防在各处的险关要隘内,基本上各个腹地州县内都无兵驻防。
阆中县是阆州州治所在,位于嘉陵江和东游水的两江汇合之处,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曾是巴国国都,在沃野千里的巴蜀盆地中,阆中县是极为重要的大县,经济地位非常高,历来是巴蜀赋税大县。
尽管经济地位高,但军事地位却一般,没有军队驻防,城内只有一百余名民团兵看守城门。
夜晚,黑沉沉的夜晚笼罩着阆中县城,已是三更时分,万籁寂静,城门早已经关闭,东城的二十几名民团士兵都在酣睡之中,一名老兵头从睡梦中惊醒,嘟嘟囔囔地起夜去了,他在墙根脚撒了泡尿,夜风一吹使他清醒了几分,他正要回房,但一个奇怪的现象却把他吸引住了,他忽然看见一条长长的黑龙从远处蜿蜒而来,速度极快,地面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越来越近,渐渐地,他看清楚了。
“龟儿子,好像是骑兵哟!”
老兵头吓得跳了起来,飞奔到钟楼里,‘当!当!’地敲响了城钟,沉闷而刺耳的钟声将整个县城都惊醒了,民团士兵纷纷跑到城头,城外的情形将他们每个人都吓得脸色惨白。
城外的骑兵队已经点起了火把,一片片的火光向远方蔓延,足足有两万人之众,而且全部是骑兵。
这支两万人的骑兵正是从荔枝道而来的北唐骑兵,由大将田乾真率领,他们最早是驻扎吐火罗的安西军,跟随李光弼征战陇右后,形成了新的陇右军,这次李光弼率五万陇右精锐进军汉中,他们也在其中。
按照李光弼的最早的作战计划,李光弼率主力佯攻剑门关,副将田乾真则率一万骑兵奇袭成都。
但随着夷陵拿下和荆襄战役的提前完成,李光弼便改变了作战计划,由大将李晟率五万军走夷陵进入蜀中,进攻成都,而田乾真则率两万骑兵走荔枝道,利用骑兵的高速机动,插到剑州背后,从后面进攻剑门。
田乾真一路疾速行军,迅速穿越驻兵不多的荔枝道,用奇袭的战术一连拔掉荔枝道内的三座哨所。
在宣汉县,南唐也有一万重军驻守,田乾真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利用骑兵的快速机动,绕道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