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安极不愿意使用火药,一方面固然是数量不足,但他还有另一个担忧,火药用于军事是在唐末才出现,现在被他提前了一百多年,这必然会深刻地影响历史发展,尽管是迫于形势,他不得不用,但这种担忧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而现在,最令他担心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吐蕃人极可能已经得到了火药包,如果吐蕃人也学会用火药,这对大唐会是怎样的灾难?李庆安暗暗长叹一声,更重要是,如果他们这次全军覆没,那谁去告诉大唐朝廷,他们曾使用了火药?朝廷不知,吐蕃却学会,那他李庆安岂不就是大唐的罪人。
李庆安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这里面是两种火药的配方,一种是爆炸药,一种是引线药,他沉思了片刻,便对身边的南霁云道:“南八,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将军请吩咐!”
李庆安把油纸包和一块玉牌递给了他,道:“这个油纸包是火药的配方,你再带一个火药包走,回京城把它交给高力士,把火药的情况一一告诉他,玉牌可以证明是我派你前来。”
南霁云刚要开口,李庆安一摆手止住他,“这是我的命令,此事事关重大,你必须要亲手交给高力士,告诉他,吐蕃人很有可能在不久也学会用火药了。”
南霁云默默地接过油纸包和玉牌,将东西收好,他又问道:“我从哪个方向突围?”
李庆安想了想便道:“这样,你带两名武艺高强的斥候,你们想办法越过赤岭。”
“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南霁云站起身,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庆安,“将军,我希望我们能在长安重逢!”
李庆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定会的,去吧!”
南霁云一转身向黑夜中奔去,片刻,他叫上两名斥候,三人带上绳索等工具,迅速离开了驻地,沿着山脊向赤岭山顶攀去。
李庆安一直望着他的身影走远,忽然,山脚下的鼓声骤然响起,吐蕃军发动夜战了。
“大家快起来!吐蕃人来了。”
唐军军官们一个一个推醒士兵,唐军阵地上一片忙碌,大家纷纷进入阵地,检查弓弩,准备石块和箭矢。
李庆安注视着山下火把汇集的数量,心中迅速计算着,他的心忽然抽紧了,这一次,吐蕃军至少投入了四万人,吐蕃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优势。
就在这时,李庆安鼻子一凉,他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竟纷纷扬扬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越来越多,风势开始加大,在山谷中呼啸。
一场暴风雪来临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绝岭屠鹰(中)
一场几十年未遇的暴风雪突然袭击了青海地区。赤岭狂风咆哮,裹夹着雪片横扫大地,碎石、草根被席卷一空,又铺天盖地地击向山岭。
在的暴风雪狂暴地肆虐中,石堡城的进攻被迫中断了,二千多名唐军几乎一半都被暴风雪扫落山谷,不利的消息传到大营,哥舒翰慨然长叹。
狂风晃动着营帐,几根蜡烛时亮时暗,光线微弱,哥舒翰呆坐在帐中不知多久,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帐门,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地,
几天的战果被这场暴风雪扫荡得干干净净,雪停后,他又得重新开始,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吐蕃的援军,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李庆安还能支持到几时?
就在这时,一名报信兵在狂风中艰难地跑来。颤抖着声音道:“大帅,北线最新情报。”
“啊!你快说,董延光还在拖住吐蕃军主力吗?”
“大帅,董延光部根本就没有南下,他和朔方军一起,在围困神威城。”
“什么!”
哥舒翰怒极攻心,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几名亲兵连忙扶住他,“大帅!大帅!”
忽然,哥舒翰喉头咯咯两声,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大吼一声道:“天杀我也!”
良久,哥舒翰终于平静下来,他轻轻摆了摆手,“准备纸笔,我要给圣上写奏折。”
亲兵铺上纸,扶哥舒翰坐好,他提起笔,手剧烈的颤抖着,慢慢写道:“陛下,臣辜负陛下圣恩,有罪……”
哥舒翰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愤,他长叹一声,泪水涌入了眼眶。
“既要我打石堡城,为何又加董延光?”
忽然,帐门口传来了李嗣业的怒喝声。“我要见大帅,让我进去!”
……
暴风雪使石堡城的进攻中断了,但后山赤岭的进攻却比暴风雪还要狂暴,达扎路恭终于得到了指挥权,压抑在他内心几天的憋闷一起爆发出来,他不顾暴风雪的凛冽,依然下令出战。
“就算被冻死,也要冻死在战场上!”
他大声咆哮着,披盔贯甲,亲自督战,这一次,他投入了四万大军,整个赤岭中段已经被吐蕃军的人海淹没,他们在风雪的肆虐下匍匐前进,行动缓慢,但目标却很明确。
暴风雪的突现给唐军防守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不仅视距大大缩短,更重要是唐军赖以依凭的武器,弓箭的威力在暴风雪中将大打折扣,唐军的形势变得异常严峻。
“在帐篷里点一支蜡烛!”李庆安低声令道。
亲兵不明所以,赶紧去到帐篷中点燃了一支蜡烛。白茫茫的风雪中顿时出现了一星光亮。
李庆安抽出一支箭,将弓渐渐拉满,瞄准了六十步外的帐篷,帐篷已经被风雪吞没了,完全看不见,只隐隐有一丝星光。
‘嗖!’的一声,强劲的箭射出了,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
“将军!”士兵缓缓走了过来,手中拿着李庆安的箭,他轻轻摇了摇头。
“偏了多少?”
“射在帐篷的边上,偏了五尺。”
李庆安暗暗叹息一声,这时白元光和荔非守瑜急匆匆走来,道:“七郎,情况相当不妙。”
“怎么了?”
“刚才我们试了一下,投石机射出的火药包根本无法落在山道上,被风吹偏了。”
“如果偏投了呢?”
“也不行,风是打着旋的,根本就控制不住。”
李庆安点点头,叹道:“刚才我射了一箭,六十步,偏离目标五尺。”
白元光和荔非守瑜都呆住了,连李庆安的七石硬弓都偏了五尺,那一般士兵的弓箭还有什么用?暴风雪中,等于所有的远程武器都失效了。
三人一齐沉默了,片刻,李庆安道:“现在唯一的武器就是用巨石,用屋子一般大的巨石滚下去,不仅可以伤敌,而且还能堵死山路。我们手上现在有十五块这样的巨石。”
突然,一名士兵急声喊道:“将军快来!下面好像有动静。”
三人快步走到沟壑边趴了下来,唐军在山崖边埋了三只大缸,可以听见百步外的动静。
他们聆听了片刻,果然听见了沙沙的声音,从声音判断,应该就在三十步到五十步之间。
李庆安霍地抬头盯着下方,他只看到灰蒙蒙一片,可是吐蕃军已经到眼前了。
“放箭!”
他跳起来大吼道:“快放箭!”
唐军顿时乱箭齐发,尽管威力大打折扣,但这时候也只有弓箭能应急了。
箭矢如急雨、石块似冰雹,铺天盖地向山下砸去,风雪中顿时传来了一片惨叫声,尤其北面山道,惨叫声竟是从二十步外传来,吐蕃军已经近在咫尺了。
“前面闪人!”
二百多名唐军推着一块巨大的山石翻滚上前,巨石足有两人高,俨如一间小屋,山道边上的唐军纷纷向两边躲闪,唐军们发一声喊,将巨石推下山道,庞然大物从山上呼啸滚下,在密集的吐蕃士兵群中翻滚。吐蕃军死伤累累,血流成河。
但此时指挥吐蕃军的已经不是赞普了,而是达扎路恭,他的心如铁一样坚硬,他非常清楚,在暴风雪中,唐军的武器无法发挥威力,他必须抓住这个时机。
“给冲上去,不管死多少人,都给我上!”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吐蕃刚刚被砸开的一条血路立刻闭合了,大军继续向山上爬去。唐军的一块块巨石从山上滚下,吐蕃伏尸累累,被砸下去,又冲上来,爆炸声在山道上此起彼伏,赤焰飞腾,钢珠迸射,大片吐蕃军哀嚎着死去,但新的敌军又猛冲上来,仿佛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无竭无尽。
唐军的石块砸完了,巨石也没有了,仅有的弓箭无法发挥出威力,北山道江都营的防线率先被吐蕃军突破了,数百名吐蕃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疯狂地冲了上来。
长矛拼刺、横刀劈砍,狂吼怒喊,唐军和吐蕃军混战在一起,被刀砍掉脑袋的咔嚓声,长矛刺穿胸膛的惨叫声。
“林三,救我!”
润州人孙麻子一条腿被砍断,他惨叫着跌倒在地,数十把长刀疯狂地砍在他身上,将他砍成了肉泥,一名吐蕃百夫长高高举起孙麻子的人头,发狂地大笑。
“啊!”又是一声惨叫,一名年轻的江都士兵被吐蕃军的长矛刺穿了胸膛,从山上高高飞挑下去。
林三眼睛都红了,他大吼一声,一刀劈死眼前的吐蕃军官,忽然,另一名魁梧的吐蕃军横冲而来,从后面将他扑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撕打,林三一个翻身,猛地将吐蕃士兵压在身下,他调转横刀。用尽全身力气将横刀刺穿了敌人的胸膛。
突然,他的肩头一阵剧痛,一根长矛从他的右肩穿出,他的眼前一阵眩晕,力气迅速消失,这时,他忽然想到了儿子,还有他那在准备除夕饭菜的娘子,灯光那么柔和,那么温暖,娘子的容貌从来没有那么娇美。
这时,他的肚子又是一阵剧痛,又一根长矛从他后背穿过,将他钉在地上,林三眼前渐渐变黑了,他惨然一笑,低低声喊了一声,“我的儿子,娘子,保重!”
他趴在地上,两根长矛将他钉死,风雪飘然落下,尸体渐渐地冰冷了。
这时,中线也被突破了,三千多名吐蕃军蜂拥而上,唐军拼死鏖战,一场惨烈的肉搏战在第二道防线上展开。
狼牙角山坳是伤兵的放置场所,此时,一百多名唐军和女护兵们正将最后几十名伤兵抬上山,忽然,二百多名吐蕃军冲来过来,形势危急,一百多名唐军转身迎战,十几名女护兵也娇喝着拔刀参战了。
躺在担架上的荔非元礼咬开了纱布,他拾起担架上的大刀,大吼一声,“去你母亲的!”
他俨如疯虎一样冲进敌群,杀戮劈砍,瞬间便将二十几人劈死,但他也伤口崩裂,浑身流血不止,就在这时,一支流箭射来,正中他的小腹,他身上没有盔甲,箭竟将他肚子射穿了,荔非元礼捂着肚子,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荔非元礼惨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奶奶的,这次我老荔真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跑到他身边,“荔非将军,我扶你走。”
是施三娘,荔非元礼摇摇头,一把推开她,“三娘,你快走吧!你扶不动我。”
施三娘紧咬嘴唇,将他拖起来,依在自己身上,她忽然一弯腰,娇小的身躯竟将身高七尺的荔非元礼背了起来,艰难地向山上一步步走去。
此刻,涌上山的吐蕃军越来越多,李庆安率领七百名安西军将士在中线鏖战,他的黑弓已被砍断了,浑身浴血,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挥舞横刀,拼死要将敌军杀下去,形势已经危在旦夕。
三十步外,白元光和二十几名士兵被数百名吐蕃军团团围住,白元光的左臂已经没有了,他狂吼着,独臂挥刀在敌群之中劈杀,就在这时,李庆安忽然看见了令他目眦尽裂的一幕:白元光脚下一滑,一支长矛闪电般刺穿了他胸膛。
“老白!”
李庆安一声狂吼,不顾一切地向白元光冲去,安西军的野性被激发了了,众人怒吼着,将吐蕃军杀得节节败退,将冲上中线的吐蕃军又压了下去。
李庆安将白元光抱住,白元光双目紧闭,已经阵亡了,泪水从李庆安眼中狂涌而出,这个安西马球队的第一得分手,竟死在赤岭之上,他把白元光抱在自己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贺严明抹了一把眼泪,道:“将军,快撤吧!已经顶不住了。”
李庆安点点头,对左右令道:“大家快撤!”
“北线的弟兄们,将军有令,快撤!”
在一片撤退的喊声中,唐军开始向山上撤退了,南线因有巨石堵路,吐蕃军冲上来不多,唐军大部分得以保全。
荔非守瑜也听到了撤退的命令,大喊一声,“撤!“
他率领南线的数百唐军向山上撤退了, 这时,李庆安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转身向山崖角落里的帐篷飞奔而去,帐篷中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片漆黑,他手忙角乱在一只木箱中乱翻,“在哪里?在哪里?”
“找到了!”
他从木箱中找到了一盘信香,从怀中摸出火石火镰,手颤抖着‘咔!咔!’打了两下,一团火苗在手中出现,他背过身遮住风,将信香点燃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盘的夹层上,将一根引线拉出来放在信香中间,随即转身冲出帐篷,向山上奔去。
跑了十几步,他忽然回头望去,此时,吐蕃军已经铺天盖地杀上来,风小了很多,漫天的大雪笼罩着赤岭。
……
唐军撤到第三道防线,也是他们最后一道防线,这里地势狭小,仅仅只是一道山坳,再向上越过一道山岭,就是通向石堡城的路了。
狭窄的山坳中挤满了唐军,在经历一场惨烈的战役后,唐军还有一千五百人,近一半人带了伤,伤亡最重的是江都营,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李庆安坐在一块大石上,女护兵队正赵芦正在给他伤口消毒包扎,李庆安左臂中了一刀,砍开了一条大口子,血已经凝住了,这时他才感到钻心的疼痛,但伤口的疼痛也比不上他心中的悲痛,白元光阵亡了,在他记忆中,白元光应该在安史之乱中大放异彩,成为中唐名将,却因为他穿越时空的到来,改变了历史,也改变了白元光的命运。
“七郎!”
荔非守瑜走到李庆安身边,嘶哑着声音道:“我们还剩二十包火药,五万支箭,两架投石机,还有少量粮食和清水。”
“粮食和清水留给重伤兵。”
停一下,李庆安又问道:“老荔怎么样了?”
“他失血过多,昏过去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李庆安苦笑一声道:“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熬过去,吐蕃军有动静吗?”
“好像暂时没有进攻的迹象,他们在打扫战场。”
李庆安站起身,扭了扭肩膀笑道:“走吧!看看老荔去。”
……
第三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的直线距离只有三百步,有几条路可以上去,最后汇成一条小路,山道蜿蜒曲折,要走上两里才能抵达。
吐蕃军在占领第二道防线后,由于风势大大减弱,唐军的弓箭又能发挥威力,达扎路恭便决定暂时停止了进攻,等待风力转强劲后再大举进攻。
“大将军,我们发现了唐军的一种地图,非常奇怪。”
一名吐蕃百夫长一指帐篷,“就在唐军的帐篷里。”
“哦?带我去看看。”
达扎路恭快步向帐篷走去,帐篷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架沙盘,达扎路恭围着沙盘走了两圈,眼中充满了惊讶,唐军竟然用泥做成了整个青海附近的地形地势,这种栩栩如生的地图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达扎路恭立刻意识到了这种地图的重大军事意义,尤其对于地形复杂的吐蕃地区更是有用,它甚至不亚于从唐军手中得到的霹雳雷。
这时,一名吐蕃军进来禀报,“大将军,赞普命你下山去禀报战况。”
“好!我这就去。”
达扎路恭一摆手令道:“把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