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吐蕃军进来禀报,“大将军,赞普命你下山去禀报战况。”
“好!我这就去。”
达扎路恭一摆手令道:“把这地图也抬下山去,要小心点,千万别弄坏了。”
达扎路恭快步向山下走去,几十名吐蕃士兵抬着沙盘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沙盘上盖了一层布,上面飘满了一层雪花,在走过一道陡峭的山坳时,沙盘几乎是竖着抬下,这时,一盘点燃的信香从沙盘下方滑落出来,掉进了岩石缝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搬运沙盘上,没有一人发现信香滑落。
几十名吐蕃士兵抬着沙盘走远了,白雪渐渐地将信香覆盖了、熄灭了。
……
赤祖德赞的王帐中灯火明亮,沙盘就摆在正中,赤祖德赞正和几十名大将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唐军的独特地图。
顺利拿下了唐军的第二道战线,赤祖德赞心中十分欣慰,果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善于利用天气,一战便将唐军击败了,他指着沙盘上的神威城笑道:“大家看见没有,就是这座神威城差点把我们骗了,以为唐军是要打大非川。”
旁边的尚结息脸一红,赞普的口气里隐隐有嘲讽自己的意思,他呐呐道:“赞普,臣以为就算唐军是为了拿下石堡城,他们的下一步目标,还是大非川和黄河九曲。”
“那当然!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要先保住石堡城,再防御大非川,
相国,你明白吗?”
赤祖德赞埋怨尚结息,达扎路恭倒不好站在旁边了,他怕尚结息放不下这个面子,便走到后面,忽然,他看见帐门口,一名士兵正焦急地向他招手,他快步走出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大将军,你快看石堡城的烽火!”
达扎路恭向石堡城眺望了片刻,他终于看清了,顿时大吃一惊,石堡城的烽火又熊熊燃烧了,这是遇袭的求救,刚才还没有呢!
就在达扎路恭走向帐门的时刻,赤祖德赞忽然发现沙盘上有一处奇怪的地方,赤岭上竟有十座烽火台,可事实上,只有石堡城一处。
“奇怪了,这些烽火台是怎么回事?”
尚结息上前看了看,笑道:“赞普,这些烽火台估计是唐军计划修建,和神威城、龙驹城以及青海中的烽火台连为一体,呵呵!唐人这个地图做得确实精细,烽火台里居然还有火油,下面好像还有根线,难道是连接别的烽火台吗?”
说着,他移过一根蜡烛,点燃了石堡城上的烽火台,‘嗤!’的一声轻响,石堡城上的烽火台点燃了,但令人惊讶的是,居然所有的烽火台都冒烟了。
尚结息大笑道:“果然如此!”
旁边的吐蕃将领们顿时一阵惊叹,赤祖德赞也笑了,做得确实不错,站在赤祖德赞身边的大将便是论藏泣,他和所有将领一样,也对这种地图赞不绝口。
突然,论藏泣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这是一种令他刻骨铭心的味道,唐军的霹雳雷。
他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赞普推倒在地,就在这一瞬间,沙盘迸发出一道赤焰,猛烈地爆炸了,巨大的冲击力将尚结息当场炸得粉身碎骨,几十名将领被高高地掀到空中,帐篷也被掀翻了,甚至连站在帐门口的达扎路恭也被一股强大的气浪掀翻。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将吐蕃大军惊呆了,当黑烟腾空消失,达扎路恭像疯了一样的爬进来,大帐里到处是肢体不全尸体,他大哭着寻找赞普,忽然,他找到了!赤祖德赞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达扎路恭摸了摸赤祖德赞心口,好像还有一点跳动,他抱起赞普拼命嘶吼:“赞普!赞普!你醒醒啊!”
赤祖德赞最后被论藏泣推了一把,虽然身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毕竟没有被当场炸死,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声音异常低微道:“保住石堡城!”
说完,他又晕了过去,达扎路恭慢慢站起身,望着满地的吐蕃高官尸体,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忽然双脚跳起,嘶声竭力地大吼:“大军攻打唐军,把每一个人都给我挫骨扬灰!”
……
此刻,石堡城的石道里已是喊杀声震天,李嗣业率领一千重甲陌刀军,顶着狂风爬上了石堡城的山梁,吐蕃军万万没有想到,唐军居然还有不畏惧暴风雪的重甲步兵,当他们发现时,一千重甲陌刀军已经冲进了石道,两军在狭窄的石道中进行着最后的生死较量。
而李庆安也同样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三万吐蕃军开始疯狂地进攻,他们命悬一线。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绝岭屠鹰(下)
临近新年,长安格外地热闹。十二月中,李林甫向长安朝野公布了江淮都转运使独孤浩的上书,河水解冻后,将运四百万石米至长安,长安米价应声大跌,各大屯米的粮铺和豪门纷纷抛售手中屯米,米价从斗米一百六十文直线而下,跌到斗米七十文,民心稳定,治安转好,
李隆基龙心大悦,下旨从腊月二十五开始,直至除夕夜,长安夜不闭坊,京师欢度新年,腊月二十七日夜,李隆基在兴庆宫大宴群臣,以贺新年。
兴庆殿殿阁高耸,宽阔深远,可容纳五千人同时用餐,此刻。大殿内热气腾腾,乐声悠扬,一队队舞姬在殿中长袖当空,一群群宫娥、宦官忙碌地上菜送酒,长裙如风,步履轻盈,李隆基还没有到,宴会没有正式开始,大唐官员们各自坐在桌前窃窃私语,交流着各地的奇闻异事和最新的风花雪月,今天的宴会也是一种非正式宴会,除了官员外,李氏宗族的公主、郡主、县主以及大小王爷也参加了,但最引人瞩目的是混坐在宗室群中的杨氏家族十余人,杨家三姐妹,还有杨铦、杨锜、杨铸以及刚回京准备述职的新贵杨钊,他们比一般大臣的腰挺得更直。
虢国夫人杨花花和大姐二姐坐在一群郡主和县主之中,这几个月杨花花的权势暴涨,不仅可以随意出入禁中,而且她给李隆基递什么条,一般都会立刻批回,‘照办!’杨花花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做媒,尤其喜欢给王子公主们做媒,她的爱好在得到李隆基的许可后,便渐渐成了她的一项权力,王子想娶谁。公主想嫁谁,必须经过她的同意,杨花花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关键就看王子公主们出多少钱买通她的情理。
今天杨花花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梳着云髻,上身穿一件亮黄色的窄袖露胸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浅红绣花腰带,脸上不施粉黛,艳丽非常,她正眯着眼听公主县主们的奉承,眼一瞥,见二姐韩国夫人杨玉珠面带愁容,便笑道:“二姐,又在为凝碧之事发愁吗?”
杨玉珠的女儿叫崔凝碧,今年十五岁,相貌平平,杨玉珠一心想让她嫁入皇家,但四妹杨玉环坚决反对,这件事让杨玉珠十分苦恼,她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娘娘不同意。”
杨花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她不同意没关系。这些王子里面你看中谁了,我给你做主。”
杨玉珠眼睛一亮,她早知道自己三妹手段了得,说不定真能成,她立刻笑道:“好!让我想一想,过几天告诉三妹。”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高喝:“皇帝陛下驾到!”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只见李隆基携带杨玉环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缓缓从侧门走入,两人停在正位前,群臣站起,一起躬身施礼道:“臣等参见皇帝陛下!参见娘娘!”
“各位爱卿平身!”
李隆基有些心不在焉,他刚刚接到陇右的急报,哥舒翰已经如期发动了石堡城大战,计划在今天正午前拿下石堡城,为此他还特地吩咐驻陇右的监军宦官王献忠,石堡城的战况要随时飞鸽来书,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飞鸽传书也该到了,李隆基本来在御书房等候,但因为要参加宴会,他只得匆匆赶来。
朝臣们坐了下来,李隆基端起一杯酒道:“今天朕一直在关注石堡城之战,石堡城这两天就应该出战果了,自开元二十九年我大唐丢失了石堡城后,这些年为夺回石堡城,将士们屡屡出征,却屡战屡败,这一次朕调集十五万大军攻打石堡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夺回。不惜一切代价,时值新年将至,家家团圆和睦,享受盛世之安,朕却遥念为我大唐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这第一杯酒,朕就敬给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愿他们泉下之灵得以瞑目。”
说完,他慢慢将酒洒在脚下。
……
就在兴庆殿举行大宴的同一时刻,石堡城内的战役已进入最关键的时刻,漫天大雪成了唐军最好的掩护,二十步外不见人影,吐蕃军一直在唐军杀入石堡城石道才发现,滚木礌石铺天盖地砸来,两百多名山道上的陌刀军不及躲闪,被巨石砸下山崖,惨叫声长长不绝。
石道内,四百名陌刀军先锋被大石巨木阻隔,无法上攀,头上石块如暴雨砸下,片刻便被砸死了八十余人。
李嗣业眼睛都急红了,他大声吼叫着挥刀劈裂了一棵巨木,副将田珍用头顶肩扛。奋力推动大石,几块巨石之间终于出现了一条缝隙。
李嗣业两刀劈下,强劲的刀势竟削开一条大缝,他猛地一推,阻路的大石终于被推开了,唐军蜂拥向上冲去,石堡城总管铁刃悉诺罗见形势万分危急,他大吼一声,“杀下去!”
一挥长矛,率领数百名吐蕃军冲下石道,唐军与吐蕃军在石道中血腥鏖战。唐军的陌刀在狭窄的石道中无法发挥大面积劈砍的威力,成了与吐蕃军的贴身肉搏,吐蕃军也几近疯狂,不再投石,他们倾巢而出,与唐军拼死而战。
两军士兵用牙咬,用刀砍,用匕首捅,石道中成了杀人的屠场,成了地狱的入口,无数人在绝望中死去,他们的尸体被挤在中间、垫在脚下,血流成河,染红了两边的石壁,唐军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山推进,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无数士兵死亡的代价。
铁刃悉诺罗急得仰天狂吼,“我们的援军啊!几时才能到来?”
……
吐蕃的援军离石堡城已经不足五里,但就是不足五里的山路,成为吐蕃人的死亡之路,八万吐蕃主力大军遭遇到了三千唐军阻截,一天一夜的鏖战,吐蕃人已经累计阵亡了三万余人,包括大相尚结息和数十名高官被当场炸死,吐蕃赞普赤祖德赞被炸成重伤,连主将达扎路恭也伤了内腑,吐蕃人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
唐军的第三条防线位于一块巨大的断崖之上,由一条宽约七尺的山道蜿蜒而上,直线距离三百步,但断崖下的山道却长达三里,漫长狭窄的道路给吐蕃军的进攻带来了不利,但同样,断崖上可容身之地也极为狭小,唐军一次性只能投入三百人,而且没有掩体遮拦,这种对双方都不利的地形,给双方带来了巨大的伤亡,对唐军唯一有利的是天气。强劲的山风停止了,漫天大雪笼罩着赤岭,二十步外便看不见人影。
赞普的重伤使达扎路恭对唐军恨之入骨,他投入三万大军进攻,并下了严令:不杀尽唐军,绝不退兵。
飞雪漫天,杀声震天,火药爆炸后的硝烟弥漫在山道上,密密麻麻的吐蕃军一波又一波向上冲锋,战死一批再上一片,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他们的归宿只有一处,死亡。
山道上吐蕃士兵死尸累累,层层叠叠地积压,以至于成为后面吐蕃军进攻的掩体,死亡在哀嚎中轮替,无休无止。
但在山道中段一处稍微平缓的山岩上,数百名吐蕃军在铁锤和凿子开辟新路,大片岩石剥落,他们一步步上前,一条通往山坳的新路渐渐地被开辟出来了。
山崖上,唐军一样伤亡惨重,石块砸光,箭矢也射去了大半,全军覆没的结局在一步步逼近他们,他们只剩下了八百人。
铺天盖地的箭矢压得唐军抬不起头,山梁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唐军尸体,大多是被箭射中头颅,三百余唐军趴在地上,用侧射的姿势苦苦抵抗着吐蕃军新一轮的进攻。
他们箭似飞蝗,形成一道箭网,强劲的箭矢射入灰茫茫的雪雾中,将吐蕃人的盾牌洞穿,山道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同样,从山道中也射出了密集的箭矢,在唐军头顶上呼啸而过。
一声惨叫,一名年轻的唐军被箭射穿了眼睛,狼牙箭深透头颅,当场惨死,又是一声闷叫,一名唐军捂着喉咙坐了起来,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喉咙,他表情极为痛苦,大口喘着气,可是他刚坐起身,三支箭同时射中他的胸膛,仰天倒下,双眼圆睁,无神地盯着漫天飞雪。
李庆安的弓已经断了,他左手执盾、右手握刀,半蹲在一块巨岩边,他双眼充血,后背伤口崩裂,大片血块凝固成了冰,声音嘶哑地指挥着唐军的战斗。
他的目力优于常人,他可以看清三十步外的黑影,山道上的黑影比刚才更加浓厚了,这说明有大群敌军涌上,忽然,他的腿一阵剧痛,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左腿,箭尖直透腿骨,强烈的剧痛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他咬牙将箭拔出,腿上顿时血涌如注。
李庆安深深吸了口气,嘶声令道:“投掷火药包!”
山崖上两名手臂颀长的唐军立刻点燃了火药包,待引线快燃尽时,猛地向山崖下抛去,随即捂头趴在岩石上,山道上顿时传来了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数十人被炸得粉身碎骨,强劲冲击气浪将数百人掀下悬崖。
两股黑烟腾空,山道里霎时间鸦雀无声,如死一般的寂静。
……
兴庆殿上的气氛也到了高潮,一百八十名身着白色长裙的舞姬如仙子凌波而来,伴随着悦耳的磬钟和箫悠扬的笙箫,著名的霓裳羽衣曲在大殿中缓缓起舞,身子妙曼,舞态婀娜,数十名歌女轻吐朱唇,优美的曲调在大殿上回荡。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美人如玉,醇酒甘甜,乐声似跳珠撼玉,曲调如天籁之音,大殿中的数千人看得如醉如痴,捋着长须,摇头轻晃,大群宗室少女摇着轻罗小扇,眉目传情,整个大殿都沉浸在虚无缥缈的仙境之中。
……
霎时的寂静是暴烈的蓄发,山道中陡然间暴发出了狂喊,数以千计的吐蕃军疯狂奔涌而来,吐蕃长矛军取代了刀弓军,唐军弓箭带来的死亡已经无法阻止他们的狂暴,当前面的吐蕃军中箭倒下,后面的大队便涌上来了,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上了山崖,三百唐军一跃而起,大吼着拔刀迎战。
“杀!”
唐军们迎着数千吐蕃人的长矛无畏地扑上,没有一人后退,这一刻,在他们身上看不见胆怯和软弱;这一刻,大汉民族的勇气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热血沸腾。
长矛穿透胸膛,横刀砍去头颅,一名唐军被长矛刺穿了小腹,他惨叫着抱住对方,咬下吐蕃人的耳朵,相拥着一起滚下万丈悬崖。
一名唐军被吐蕃人抱住后腰,一根长矛迎面刺穿他的胸膛,在他死亡的刹那,他拼尽全力反手将横刀捅穿自己的胸腹,也刺穿了身后的吐蕃军的胸膛……
越来越多的吐蕃军攻上悬崖,山坳里的最后四百唐军在荔非守瑜的率领下奔出支援了,这时,二十几名吐蕃军爬上山岩,向两名投掷火药的唐军扑去,两名唐军对望一眼,他们惨然一笑,点燃最后四包火药。
“你们去死吧!”
他俩抱着火药包纵身扑下山崖,火药包在密集的吐蕃军中接二连三的爆炸了,近千吐蕃名军被炸死,以至于山道上出现了大段空荡,大堆残缺不全的尸体堵满了山道,吐蕃军的后继乏力使唐军得到一线生机,李庆庆一连劈死了四名吐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