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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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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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白素可能知道一些,可是也无意告诉我,这是我产生反感的原因。

那么,会不会是陈、李两人在船上,另外有窥视我行动的任务呢?

当时,想到了这一点,并不算过分,但事后想想,总有一点惭愧:竟然这样不相信人。

闲话少说,当时,我极小心地把头偏移了一些,由于眼珠早已尽量移动,所以,已经可以使我看到窗口了。

正如我所料,有一张人脸,凑在窗口上,正在向我看。而由于窗口不是很大,那人的一张脸几乎占据了窗子的整个空间,背著光,我看不清他是什么人。

这时,我也知道何以我一下子惊觉过来的原因了,因为我本来只是半打开窗子的,这时,窗子却是完全被推开了的。

一定是那人推窗子的时候,令我惊觉的  就算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他的动作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怎能不使我产生警觉?

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人,但是在黑暗之中,也可以感到他目光灼灼。

虽然这个人在窗外,而且窗子相当小,这个人想从窗中钻进来,要很花一点功夫,可是这种情景,还是十分骇人。我沉住了气不出声,看他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

那人向舱房中看了一会,像是醒起自己的脸,遮住了光源,以致看不清房中的情形,因此他的脸向后略仰了一仰,离开了窗子一些。

这个动作,令得月光和灯光都立刻映在他的脸上,我自然也一下于看清楚了他是什么人。

在我看清了他是什么人之后,我估计,我至少有十秒钟之久,呆若木鸡,一动也不能动  在那十秒钟之中,他如果向我采取行动的话,只怕任何行动,我都没法子防范,因为太意外了。

【第七章】

真是太意外了,在窗外向舱内窥视的人,竟然会是刘根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哈山先生在上海,几乎把上海翻了一个转也找不到的刘根生。他也显然看到了我,正在打量著,看来并没有认出我来,一则是由于光线暗,二则,他只能看到我的侧面。

十秒钟一过,我已经从极度的意外之中,恢复了过来,可是我仍然不动。

我在急速地转著念:我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一下子就笑起来,会不会把他吓走?要是把他吓走了,而他又再不出现的话,我想我会把自己捏死。

我如果出声叫他,结果也可能一样。这时,我根本来不及去想他是从哪里来的,想到的只是一点,如何能留住他,不让他再消失。

如果我的手够得到,我一定毫不犹豫,伸出手去,先抓住了他的头发再说。我希望他走进舱房来,可是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反倒又退开了一些,看来像是想离去。

在这时候,我忽然想到,在法国的时候,他对我的印象好像不错,如果他看清楚是我,他会不会愿意我和交谈呢?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是一直眯著眼的,这时,我又假装睡著,于是转动了一下,使我的脸,对准了他。

果然,我看到的他现出讶异的神色来,像是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却不想想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更加惊讶。

他迟疑了一阵,像是想向我作手势,可是他又不知道我是醒著,还以为我在熟睡,对一个熟睡的人做手势,显然没有用处。

而就在这时,我下了决定,我陡然睁大了眼 望著他。他有一刹那的惊讶,然后做了个手势,显然是问我,他可不可以进来。

我大喜过望,一跃而起,先来到了窗前,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握,才道:“你等著,我带你进舱。”

那时,我真想叫他就从窗钻进来,因为出舱房,绕到左舷去,有一段路,他可能又消失了。却想不到他十分爽快,向我一挥手:“你退开一些。”

我连忙后退,眼前人影一闪,他已经从那回窗子中,穿了进来。这一手“缩骨功”,漂亮之极。我在一刹那间,倒起了小人之心。

他能一下子就穿进来,自然也可以一下子再穿出去,所以他一进来,我就装著不经意地阻在他和窗子之间,防止他再度突然离去。

同时,我向一架放满了酒的酒车,指了一指,他毫不停留地过去,抓起一瓶酒来,打开,大口喝了三口,才抹了抹口,指著我,十分惊讶地问:“你这个人怎么好像无处不在一样?刚才我在窗外看著就觉得像你,可是想想不会那么巧。”

看到了刘根生,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都充满了疑问,却想不到他反倒先这样说,像是我在这船上是意外,他在这里出现反倒是正常的的一样。

对于他这样的话,我自然无法一下子就有反应。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再道:“有你在船上好多了,嗯,这船好像很不错,我惯在海上讨生活,对船有特别的感情,如果船上全是陌生人,又得费好大唇舌,而且只怕语言上也难以沟通。”这时,我总算定下了神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才问出口,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他是如何到船上来的了!而这也令我觉得讶异之极,不由自主伸手指向他,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根生哈哈一笑:“我以为你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哪里来的了。”

我直到这时,才又道出了一句话来:“怎么会呢?这……容器是沉在海底……那么多年……你怎么走进那容器之中的。”

刘根生哈哈大笑,一手提著酒瓶,向我走来,伸手在我肩头重重拍了一下:“我早已说过,随便你怎么想,你都想不出是什么样的情形。”他确实这样讲过,而我的确作了种种的假设,仍然不得要领,他的遭遇,一定是离奇怪诞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真相如何,自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而他一再说明,他绝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不过现在我并不著急,我有办法使他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我自信,关于哈山的事,当年在上海一条弄堂口鞋匠摊前发生的事,他一定会极有兴趣知道下文,就像我有极大的兴趣知道事实真相一样。

所以我只是若无其事地道:“原来你已经有了可以在那种容器中自由来去的能力,这种容器,有多少只在地球上?不止两只?”

刘根生笑了起来,他神情威严,可是这时,笑起来,也十分狡猾,他指著我:“不会对你说的,我已经一再讲过,不会对你说的。”

我神态悠然,也向酒车走去,不再阻拦在他和窗子之间,因为我知道,我一开口,就算有人赶他,他也不会离去的了。

我拣了一瓶酒,也学他一样,就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不快不慢地问:“那条弄堂叫什么?你还记得吗?是不是叫会元里?”

我并不是用十分好奇、十分关注的神态和语气问出来,而只是自然而然地闲闲说起的。也正由于这一点,刘根生就不会感到突兀,如果这个问题,是他一直在想著的,他一定会自然而然地回答,这是心理学上得到过许多次实验证明了的事。

果然,不管刘根生有多么离奇的遭遇,他也有正常人的心理反应。他连想也没有多想,就道:“不是会元里,是来元里  ”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口,双眼瞪得极大,盯著我,像是盯著一个正准备向他扑过去的僵尸,他的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喉部发出了一阵莫名奇妙的声音。

他这时的神情和发出的声音,都可怕之极,但是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十分悠然,又喝了一口酒,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维持著这个神态,足有一分钟之久,才用哑得难以相信的声音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不住摇著头,像是想从一个恶梦之中,把自己摇醒过来一样

我自然知道我的话,会引起他极大的震撼,这个“百岁人魔”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只怕就是不见了他的那个孩子。

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他一定以为绝对没有希望的了,可是忽然之间,竟然有人提了起来,这种震撼,等于是在他的体内引爆了一枚地雷,他五脏六腑,这时都怕四分五裂,要好一会才能复原。

我神态更平静:“噢,是来元里 你记性倒好,那鞋匠姓史,是吧,看起来,人倒蛮老实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刘根生的身子,筛糠一样,发起抖来,他身形高大,骨格子自然也大,这时,他全身的骨头,都在格格作响,他张大了口,可是他上下两排牙齿相叩,也发出声响,这样子,他足足维持了两三分钟,才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子向上陡然蹦跳了半尺高,然后又是一下怪叫声。

他的种种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他如果双眼翻白,仰天跌倒,昏死过去,也不会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不论他是蹦跳也好,是怪叫也好,我只是冷静地看著他,看他还有什么把戏玩出来,这时我心情之愉快,真是难以形容,虽然暂时仍然真相未明,但是连日来的闷气,却一扫而空,舒畅无比。

刘根生大约发出了五六下怪叫和蹦跳了五六次之后,才咕咕一口气把一瓶酒喝了个清光,又连连喘息了一会,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但是还过了一两分钟,他才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需要补充一下的是,他的大叫大嚷,惊动了正在当班的陈落,陈落敲门,我把门打开,陈落看到了刘根生,讶异之极,刘根生却只是双眼直勾勾地向著我,并没有注意别人。

我向陈落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一切很好,陈落向刘根生指了一指,我低声道;“说来话长,我会解释。”

常言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可是陈落十分懂得克制自己,他只是略扬了扬眉:“我在驾驶舱,有事,通知我。”

他说著,就已经退了出去,而且把门关上。这人竟如此冷静,十分令人佩服。

刘根生可能根本不知道陈落曾出现过,他恢复了说话功能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你还知道什么?”

我反问:“那小孩子是你什么人?”

他略震动了一下,盯著我,脸上又现出了一股狠劲来,而且自然而然伸手向腰际接了按  那多半是他一怒之下就想拔刀的手势。

可是他多半又在这时想到,我一定知道得不少,八十多年前的事,居然还有人知道,他急于想知详情,根本无法克制,而他也明白,他要知道更多,就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回答十分简单:“是我儿子。”

他说上海话,上海话中的“儿子”的发音是“尼则”,我自然听得懂,我这时又问:“自己的儿子,为什么随便送人?”

刘根生一听,直跳了起来,把牙咬得格格直响:“我没有送人,只是托那鞋匠照顾一阵子,给了他那么多钱,这只赤佬,见财起意,不安好心,绝子绝孙,一家都不得好死,生儿子没有屁眼……”

几十年来的怨恨,化为一连串粗言秽语和恶毒得匪夷所思的诅咒。

这时,我也不禁奇怪:史道福有一个机会给他去找儿子,他为什么不去找呢?

可是这时候,自然还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先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托人照顾?”

刘根生用力一挥手:“你也不能总是问我,先让我也问几个问题。”

我坚持:“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刘根生狠狠地顿脚:“造反不成,弟兄们走的走,死的死,捉了小刀会的人,问都不问就砍头,我要逃命,总不能带了小孩于一起逃。”

刘根生说到这里,喘了几口气:“我打算躲上三五个月,就可以领回孩子,谁知道再回上海,那赤佬鞋匠就失了踪,我一次又一次,找遍了上海,也没能找到他。”

我冷冷地道:“你每隔上十年八年,才去找他一次,怎么找得到?”

刘根生一听,盯著我的眼光,又像是看到了一具蹦跳的僵尸。

我喝了一口酒,又抛了一瓶酒给他:“那个容器可以使人的生命停顿,使生命变成暂停的形式,这种间歇式的生存方式,使你这个已超过一百岁的人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因为其中有七十年,你是在`休息状态'中度过的 是不是?”

我一口气说著,刘根生张大了口,合不起来,我又冷笑了一声:“你对我的想像力估计得太低了。”

刘根生竞然同意了我对他的指责,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我故意逗他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望的?”

刘恨生长叹一声,神情惘然:“人生七十古来稀,二十年前,我已经失望了。”

看到他这种神情,我十分同情,不忍心再令他难过下去,所以也不再卖关子,告诉他:“当年那小孩没有死,现在还活著 是世界著名的豪富,而且十分巧,巧到了不能形容的地步,你见过他。”

刘根生张大口,他多半想问“什么”的,可是完全出不了声。

我又道:“他就是哈山,就是你从那个容器中出来时见到的那个人 当然八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是老人了!你一出来就急急到上海去找他,却料不到他就在你的眼前。”

刘根生这次反应 比上次强烈得多了,他没有叫没有跳,只是整个人僵直直地发抖,抖著抖著,眼珠就向上翻,我一看情形不好,他们父于两人原来都有一受刺激就昏厥的毛病,赶紧过去,伸指向他太阳穴便弹。

一指弹出,他才“啊”地大叫一声,一点也不夸张 叫了一声之后 汗如雨下,喘气如牛,双眼睁得极大,眼珠乱转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向他手中的酒瓶指了一指,他会过意来,大口喝了一口酒,又剧烈地呛咳起来,竟连到了口的酒都无法吞咽下去!

我又伸手在他的背上用力拍了几下,他努力吞了一口酒,脸涨得十分红,仍然呼哧地喘著气,足有五分钟之久,才渐渐回复了正常,望著我,有气无力地道:“那么巧?”

我点了点头:“就是那么巧。”

刘根生又大口喝了几口酒:“他知道了?”

我想据实告诉他,哈山已经知道了,而且正在找他,但是我转念一想,如果我告诉了他,他可能又会一下子消失,所以我没有立刻说出来。他又激动起来,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摇著我的身子:“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我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我当然会告诉你,可是你也得告诉我。”

他连连点头;“你先说……你先说一段。”

我爽快地答应他,把史道福所说的,当年在上海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这些事,有许多是刘根生亲自参与的,他自然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

当他听到了史道福曾写了一封信,送到客栈去的时候,他直跳了起来,先大声骂了一句极粗的粗话,才道:“乌龟王八蛋收过他的信!”

在史道福叙述到这一点之时,听到的人,也都十分奇怪,何以刘根生在知道了哈山的下落之后,并不去找哈山?虽然那时哈山早已离开了孤儿院,而且在上海滩上,也已经崭露头角,但通过孤儿院的这条路,还是十分容易找得到他的。

那么,他们父子两人,在六十年前,就可以相会,不会等到现在了。

哈山听了这件事,还十分伤心,频频问白老大“为什么”,白老大也说不上来。

这时,我听得刘根生这样说,也不禁大是惊讶,因为我相信史道福不是说谎,他确然曾写了一封信。

我又把史道福叫小瘪三送信的经过,向他说了一遍,刘根生“啊”地一声,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我记起来了,我进店堂的时候,是看到一个小瘪三,在角落闪闪缩缩,可是他没有给我什么信!”

我也不禁“啊”地一声,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我明白了,事情再简单也没有,史道福托的那个小瘪三,并没有把那封信交给刘根生!

小瘪三为什么这样做,理由怕也很简单,他不懂得这封信的重要性,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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