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谨慎回道:“属下不知。”
夏侯熙脸色微变,拧了拧眉头。他不敢妄自猜测,尽量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
此刻,云清霜身在何处?她自己也是一片茫然。
施皓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被带进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园林,随即进入一个雕梁画栋的宫殿。
两名长相清秀、梳着双髻的女子齐齐向她请安。
抢在云清霜询问前,年龄稍长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子道:“奴婢叫小桃。”又指着另一名着翡翠色衣裳的女子,“她叫小翠。我们是来伺候姑娘的。”
云清霜眸底掠过一丝怔然,“这是什么地方?”
小桃小翠互相对望一眼,还是小桃张口道:“天色已不早,姑娘请安歇。”边说边观察云清霜的脸色。
云清霜冷冰冰道:“那你们出去吧。”
小桃小翠不敢违抗,又恭敬地福了福身,“奴婢们就在外面,姑娘有事就唤我们。”
云清霜打量四周,萧墙粉壁,耀眼夺目。电子书分享网站
迷雾氤氲白云苍狗显前因(8)
殿内分前后两间,用一扇织锦屏风隔开。屏风上绣着嫦娥奔月的仕女图,做工精细。
虽是高床软枕,红罗帐暖,云清霜又怎么睡得安稳。她盯着屋顶一整夜,天快亮时,才勉强合了会儿眼,但外间一有声响,她立刻警醒,从床上一跃而起。
小桃小翠一同走进来,讶异道:“姑娘醒了?”
“嗯。”云清霜不温不火道。
小桃小翠放下手中的洗漱用具,待云清霜洗漱完毕,由小翠一人端了出去,小桃留在云清霜身旁待命。
云清霜直奔主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了吧?”
小桃娓娓道:“姑娘少安毋躁,太医很快就来给姑娘诊断病情。”
云清霜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她早该想到的,这儿便是西茗国的皇宫。
陪同太医前来的是一名陌生的年轻侍卫,在太医给云清霜诊断的过程中,他不苟言笑,面目严肃,视线却不曾偏离片刻。
事已至此,云清霜心弦反而放松了。虽然她无法再帮助夏侯熙,也完不成师父交代的使命,但意外见着了亲生父亲,也算是弥补了小小的缺憾。人生总是无常,她失去了师兄,但收获了夏侯熙的真心,也该心满意足了。
太医神色慌乱,把住云清霜脉搏的那只手微颤着。
云清霜泰然自若地问道:“大人请实话实说,我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结结巴巴的,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桃心里纳闷:冷太医平日里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怎么一见云姑娘就失魂落魄了?
云清霜出奇的平静,声音毫无高低起伏,“我对自己的病情一清二楚,大人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冷太医抹了把汗,咽了口唾沫,艰涩道:“姑娘脉相已乱,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云清霜的心还是狠狠地往下一坠。
冷太医又道:“姑娘若是定时服食老夫的药,约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云清霜点了点头,无奈地笑道:“比我想象中要久一些。”
冷太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生命走到尽头时丑态百出的模样,但眼前这姑娘小小年纪,面对死亡毫无惧色,坦然应对,倒是看得通透,饶是他阅人无数,也不禁对云清霜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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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太医道:“老夫先告退了。”他在桌上搁下一瓶药,云清霜紧紧抓在手中。一个月的时间,她会牢牢把握。
晋鸿帝在听到冷太医如实禀告后,表情木然,眼神空洞萧索。冷太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他的怒气会殃及池鱼,亦不敢打扰他,跪到脚发麻也只能硬挺着。他暗暗叫苦,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断送在这喜怒无常的君王手里了。
尘静太子的出现,对冷太医而言就像是久旱逢甘露,喜不自胜。晋鸿帝挥手命冷太医退下。太子给晋鸿帝请安后,也借故告退,在宫门口拦截住了行色匆匆的冷太医。
尘静太子从夏侯熙那里得知云清霜中毒的事,又见冷太医一脸晦暗如丧考妣,两厢一整合,聪明如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直截了当地问:“父皇是不是请您替云姑娘把脉治病?”
太子为人温和有礼,冷太医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当下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没错,不过云姑娘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尘静太子本以为云清霜的病只是比较棘手,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一时也沉默了。他缓过神,又问清详细情形,才把冷太医送走。
尘静太子快步回到他居住的坤阳宫,将冷太医所言一五一十告知了夏侯熙。
迷雾氤氲白云苍狗显前因(9)
夏侯熙表情迅速凝固。在尘静太子面前他不需掩饰真实感受,手上动作僵硬,几乎是跌坐在椅上。自从在骆英奇那里得知穿心附骨针的毒没有解药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但始终心存幻想,只要不放弃,终有一天会找到奇人异士可解慕容世家之毒。如今,这希望如同泡沫似的破灭了。
“听冷太医的口气,云姑娘似乎对自己的病情十分清楚。”尘静太子低声道。
夏侯熙飞快地抬眼看了下尘静太子,又低垂下头,原本一直困扰他的事,此刻无比清明。云清霜离开他,不是为了沈煜轩,是知晓病情以后不愿拖累他。夏侯熙无声地叹了口气,攥紧的拳头越握越紧。
尘静太子从小和夏侯熙一块长大,知道他一贯是睿智沉稳的,难得见他如此神情,那是无能为力的悲凉、绝望的悲怆和伤痕累累的悲恸。多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无穷无尽的痛楚和伤悲刹那将他淹没。夏侯熙抱住头,肩膀微微抽动。
尘静太子半眯起眼,按住他的肩头,轻拍两下,“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
明知不过是安慰,夏侯熙还是点了下头,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只是眉宇紧蹙,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愁绪。
一转眼,已过去五日。
这五天里,每日都会有不同的太医来给云清霜诊治病情,但给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最近两天,更是频繁。
听快嘴的小翠说,晋鸿帝甚至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如有人能解云清霜体内剧毒,以万两黄金相送。
云清霜听罢,心中苦涩,仿佛那落尽叶子的树,倍感凄凉。
这日傍晚,云清霜首次踏出紫竹苑。
云清霜随同施皓歌进宫,是有私心的。一则,她渴望再见夏侯熙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另一方面,北辰国同西茗国联军之事,晋鸿帝一直没有给过明确答复,她想尽最后一分心力,逮着机会问个明白。
但接连几天,她能见到的除了太医还是太医,要想见夏侯熙或者晋鸿帝,看来还得另想办法。
一路上花团锦簇,芳草融融,红栏绿柱,曲径回廊,倒是没遇见闲杂人等。
途经岔道时,云清霜突然止步,快速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远远跟在她后面的小桃小竹来不及隐去身形,面露尴尬。云清霜嘴角扯开一抹戏谑笑意。
她随意踏上其中一条岔道,没有留意到小桃小翠面色大变。两人拉拉扯扯,似乎都想要对方阻止云清霜再向前,但还没商量稳妥,云清霜已经走到尽头,停在一处楼宇前。
云清霜不经意地一瞥,心跳一滞,这座楼竟然叫做邀月楼。
她知道邀月山庄,是师父柳慕枫为娘亲而建,邀月小筑则是骆英奇怀思娘亲的产物。邀月,邀月,皆因娘亲名字里有个“月”字。
如今的邀月楼,又是为的哪般?莫非又和娘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加快步子,提起裙裾就待上前叩门。
小桃比小翠更快地反应过来,小翠紧随其后,两人默契地堵住云清霜的去路,客客气气地道:“姑娘,请止步。”
云清霜目光锐利地扫视过二人,扬了扬眉毛,“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心直口快的小翠抢着说:“是圣上最宠爱的徐婕妤。”小桃狠瞪她一眼,小翠意识到说错话,啊的一声捂住了嘴。
“云姑娘,徐婕妤不喜欢见外人,我们还是回去吧。”小桃压低了声音道。
云清霜从不受人指派,她心中自有主意,却也不愿为难她二人,唇角往上勾了勾,“好。”
迷雾氤氲白云苍狗显前因(10)
小桃小翠显然没料到云清霜这般好说话,怔了一瞬,还是小桃首先回过神,推了小翠一把,“姑娘请。”
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名中年妇人,衣衫中规中矩,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朝云清霜略微欠了欠身,“夫人说,来者即是客,姑娘既然来到此间,也算是有缘人,请姑娘入室一叙。”
云清霜有些意外,瞳中泛起细微的涟漪,忙道:“夫人美意,岂敢不从。”
“这边请。”
小桃小翠正欲尾随,妇人轻蔑道:“想见夫人,你们尚不够资格,在外头候着吧。”
小翠还想顶撞她几句,小桃拉了下她的衣角,示意她闭嘴。
门再一次关上。
这里幽静清雅,仿佛与世隔绝。
妇人把云清霜带上二楼,用下巴点点最尽头的那一间,“夫人就在那里等姑娘。”
云清霜道谢后,中年妇人翩然下了楼。云清霜注意到她脚步虽重,却落地无声,竟是个练家子。
有幽幽笛声传来,哀怨、苍凉。
角度的关系,云清霜在门前依稀看到玉兰色宫装的一角,身形纤瘦,身姿绰约,仅凭轮廓,也可推断必是名绝*子。
走近后,不知是否错觉,云清霜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云清霜专心听她一曲吹毕,缓缓仰首。
这一眼望去,她如遭雷击。
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这相貌分明便是自己!除去腮边一颗美人痣,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细看之下,宫装女子眼角有细纹,五官不若云清霜那般精致,但仍可想象出年轻时候的天香国色。
“很意外吧?”宫装女子柔声道,温婉如玉的嗓音若潺潺流水抚过心头。
云清霜微微一窘,“是有一点儿。
宫装女子悠悠长长地叹息了一句,听不太真切。顿了顿,她神情淡泊安然道:“在这座皇宫里,有无数个长相与我神似的女子。”她默默注视着云清霜,“哪怕只有一分相似,也被他搜罗回来。我们就像是禁脔,被禁锢在深宫,永不见天日。”
这一席话说得轻巧,其中的辛酸又有几人能品出?云清霜惊愕至极,问道:“你指的他是?”
“轩辕灏。”她直称晋鸿帝名讳,毫无避忌。
云清霜小心试探,“刚听婢女说,你是徐婕妤。”
徐婕妤冷哼道:“那不过是他强加给我的名分罢了。”
“我不太明白。”无数个线头缠绕在一起,云清霜怎么都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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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婕妤投以云清霜同情的目光,“你还这么年轻,只可惜……”
云清霜越听越糊涂。这徐婕妤说话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徐婕妤又道:“你是第二十个,还是二十一个,我也记不清了。”
云清霜勉强勾起唇角一笑。她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遇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也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
徐婕妤盯着云清霜看了又看,低低呢喃道:“你比我更像她,这邀月楼很快就要易主了。”
云清霜心里蓦地一动,差点儿忘记正事了。她斟酌着用词,问道:“邀月楼之名,可有何典故?”
徐婕妤睨云清霜一眼,嘴角蕴了一抹怜悯,“轩辕灏最爱的女人名字里带一个‘月’字,这栋楼是专为她而建。我和你,都是她的替身。你还不明白吗?”
云清霜直觉否认,“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是如此。或*天你就是邀月楼的主人了。”徐婕妤无声无息地一笑,笑得云清霜毛骨悚然。
云清霜仍不敢置信,不住摇头。
徐婕妤眼中透出一丝怨恨,“轩辕灏恃强凌弱,夺*女,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云清霜打了个激灵。若她没有猜错,徐婕妤口中名字里带“月”字的女子就是她的娘亲。娘亲或是拒绝或是离开,总之她和轩辕灏最终没有在一起。轩辕灏狂性大发,把所有容貌同娘亲相似的女子都掳进皇宫,强迫她们成为他的妃嫔,而今故技重施,也想逼自己就范。
“我原本有深爱的夫君,有可爱的女儿,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被逼进宫时,女儿还不到周岁。
“这十几年来,我忍辱偷生,就是妄想还能和他们重逢。
“我知道夫君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救我出去,但深宫后院,守卫森严,他如何进得来?即便他进来了,又怎能带着我突破重围?”
徐婕妤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似乎找到一个任她宣泄的突破口,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云清霜想到更深一层:她来西茗国面见晋鸿帝完全是遵师嘱,师父若深知轩辕灏为人,还是命她前来,只为投其所好,不免让她心寒;而这又是柳慕枫在云静庭的授意下,交付给她的使命。云清霜不寒而栗,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
徐婕妤说得激动,胸脯一起一伏,泪涌如泉。
云清霜脑袋里乱哄哄的。她自身难保,又不善安慰人,敷衍了几句,告辞离去。
浑浑噩噩地回到紫竹苑,思前想后,她拿定主意:不管晋鸿帝动的是何种心思,她一定要设法尽快离开,哪怕需动用内力,危及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心事迷茫多情却似无情苦(1)
翌日清晨,云清霜刚起身不久,小翠掀帘而入,“姑娘,有人揭了皇榜,圣上已将他请入皇宫给您诊病,这会儿,正朝紫竹苑来了。”
“哦?”云清霜颇觉诧异。何人如此大胆?要知道揭下皇榜而治不了她的病,那就犯下了欺君大罪,轻则凌迟,重则满门抄斩。
小翠唧唧喳喳道:“听闻他在勤政殿夸下海口,天下能治愈姑娘的就只有他一人。”
小翠是个直肠子,性子和小竹差不多,云清霜虽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仍莞尔一笑。
请进来的大夫是典型的江湖郎中打扮,整齐的八字胡,貌不惊人。云清霜心不在焉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留下深刻印象。
“姑娘,请将右手伸给鄙人。”他一开口,云清霜一震。她仔细辨认,这回瞧出了些许端倪。云清霜是易容的大行家,郎中脸上易容过的痕迹不重,但有一点,无论易容术如何高明,也改变不了眼睛。他的眼亮如星辰,眼神清亮柔和,绝对不该是一名普通郎中所拥有的。
“先生贵姓?”云清霜装作不经意地问。
郎中笑容干净而明澈,“鄙姓于。”
云清霜了然于心,放心地把手伸给他。
不过是迷惑旁人,望闻问切,郎中学得像模像样。云清霜觉着有些好笑,抿了抿唇。
郎中眼中笑意一漾,彼此心照不宣。
云清霜收回手时,感觉掌心中多了一物。她不动声色地塞进袖管里,温雅一笑。
小翠等不及地问道:“先生,姑娘的病您能治吗?”
“能。”郎中言简意赅。
小翠小桃闻言大喜,只有云清霜暗自苦笑。
郎中又道:“姑娘的病症稍有古怪,所用药材也非比寻常,还需同圣上商榷后才能定夺。鄙人先告辞了。”
云清霜以很淡的语气道:“劳烦先生了。”
小桃送郎中出去,云清霜借口疲惫想歇息片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