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就这样走,那可不容易,我们这儿看门的已经出来咧,要没有人送你出去,那可就麻烦。”
邹鲁也忙道:“程兄少留,容待这孩子将两只狒狒唤住再走,否则若有误伤,那便转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只听那女孩子一声低啸,接着又娇喝道:“阿金、阿紫,你两个且回来,快帮我送客出去。”
一声喝罢,只见那门前两团黑影一闪,夹着一声儿啼也似的怪叫,入眼先见两对铜铃也似的绿眼珠一亮,立刻来了一黄一紫两个六七尺高的东西,程子云一看,原来却是两只狒狒,但看那样子,已是威猛异常,尤其是那黄的,浑身金毛披拂,人立起来就比自己还高,蹬着一双大眼,直看着他,嘻着一张血盆大口,两只前爪便和钢钩一般扬着,好像便待扑来,那小女孩子又喝道:“阿紫、阿金这是来访我爷爷的贵客,你可不许阻拦。”
那狒狒把头一点,似乎和善多了,却把一只右爪,轻轻搭向程子云肩上来,那只大毛脸也贴向他颊上,耸着一只扁鼻子,连嗅不已,程子云不由大骇道:“俺的狒爷,你快别这么着,凭俺这个长相,可不够你交朋友,你还是免劳照顾。”
邹鲁忙又笑道:“程兄休惊,此物素极灵慧,鼻子便和狱犬一样,只一嗅着各人气味,主人吩咐不许动,它以后便无心遇上也决不会冒犯,我初来此地也是一样,如非玲姑方才一喝,那它便不是这等看待,这东西力敌虎豹,它这一身长毛,便寻常刀剑,挨上两下也满不在乎,这么一来,只要你对它没有敌意,便不会再生误会咧。”
接着那只紫毛的也跳了起来,又在他左边照样嗅了一下方才又叫了一声一同走开。程子云不禁把头连摇,转不敢出去,那小女孩子又笑道:“这位叔叔枉生了一个怕人的相貌,怎的这等胆小?我既吩咐过,它便不会再伤你咧。”说着,便走在前面,先向门前走去,邹鲁也在后面相送,这一前一后,才将他送出门外,独自回那蟠蛇砦不提。邹鲁等他走后,方才窜身上楼,羹尧在楼上看得明白,也听得清楚,不禁笑道:“此间主人是谁,怎训练得这等猛兽?料得又是一位异人,你还须给我引见才好,不然登门而不问主人岂非失礼。”
邹鲁笑道:“你要问此间主人他便是我的大师兄盛晟,他因奉了我那恩师之命,已去邀集门下弟子暗做准备,便连盛老伯父和几个得力儿孙也都全差了出去,如今此间只有他一个女儿和盛老伯母,你却能见谁去?”
接着一见几上两碗面笑道:“这两碗面系出盛老伯母所赐,那姓程的怪物既走了,待我陪你吃了便一同进城去。”
说着便邀同入座,一面又道:“那怪物对你说什么,真有机密大事吗?我奉恩师之命本待前往接你,不想却遇上了他,竟打算越城而入,我便料定一定是从蟠蛇砦来的,心疑又去公馆寻事,但看他那身手,虽然也是一个能手,自问还对付得了,所以打算从城外便擒住先问一下虚实,却没想到这厮也真有两下,竟对拆三五十招仍未得手,更想不到你也来了并且和这厮认识,如果又是自己人,我这一阵跳跃便又算白费咧。”
羹尧忙道:“如今这厮也可算得是自己人,不过我尚未奉到各位尊长明白指示,他只以真武令来见,一切还宜谨慎为是。”
接着又道:“不过此间既是你盛师兄所居,便他和盛老伯全不在家焉有登堂而不拜母之理,我们且慢吃面,还望先容,待我拜见才好。”
邹鲁忙又笑道:“你想见盛老伯母吗?方才我已替你禀明过她老人家,本就打算代为引见,但一则因为有那怪物在场,二则也因盛老伯母不愿于此时相见,这才上来,要不然还用你说吗?”
说着便举箸相劝,一面道:“这盛老伯和盛老伯母,虽不算异人,如论功夫却自成一家,兼能驯服各种猛兽,他老夫妇,原是此间著名猎人,但却满怀忠义之心,早年便和我那恩师是挚友,自惭学非正宗,才将儿子拜在恩师门下,鞑酋南下之后,更曾和恩师一同举兵相拒,事败之后,才又悄然回来,重操故业,但外人却绝少知道,方得幸逃清吏耳目,我那大师兄又兼做药材兽皮生意,家道小康,近年因奉恩师之命,才设场授徒,他的着眼是猎户为主,从这里直到江孜,所有猎人,差不多全系门下,如以人数而论,三辈子弟,最少也有二、三千人,果真那刘长林打算一拼,除开外来能手而外,只他这点力量便足够对付而有余,你要想见他父子那并不难,何妨明日再来,却忙不在一时咧。”
说着,一同将面用罢,便起身下楼,那小女孩子,仍在楼下等着,但那一对狒狒却驯善如一对大猫一般,爬伏在地下只将羹尧双足嗅了一下即便走开,羹尧不由笑道:“这一对灵兽为何也分彼此,对我却和对那程子云不同。”
邹鲁大笑道:“方才那是玲姑这孩子故意和那怪物恶作剧,其实这一对狒狒虽极威猛,却善解人意,对盛兄一家,无论老少均极听话,我之所以那等说法,不过惟恐那怪物难堪而已。”
说着相与大笑,同回公馆,等到内花厅一看,群侠已全在相候,羹尧仍命周再兴立在角门外,严禁仆从进来,匆匆一说经过,均各大喜,罗天生首先大笑道:“我真愧惭,费尽心力竟未能打听出半点消息来,转是老贤侄却不动声色,就能有人将消息送上门来,这真令我钦佩无已。”
羹尧笑道:“罗老伯怎说这话来?小侄此番所谓实系偶然,那程子云之事更出意外,怎敢贪天功为己有。”
说着一看天色,已是星河欲曙,便请各人先行安睡,自己也和中凤、小香、谢五娘、刘氏姐妹同回上房,安睡不提。第二天,便命邹鲁携了那块玉佩去寻刘进喜夫妇,又教了他一番话,果然不到下午,便携回桂香、程子云两封密扎,报告刘长林一切布置,桂香并附有一张名单,羹尧一看,所邀竟至百余人,此外两人所称大致并无出入,只桂香较详,连各人出身来历均有注明,那笔小楷竟仿赵松雪笔致略能貌似,不由暗暗称奇,正拟再和群侠相商应付之策,忽听周再兴匆匆报道:“北京值年人特差大师兄何松林怀有密书,要当面投递。”
羹尧闻言忙命请进,一面亲自出迎,只见何松林已经换上了一身武官打扮,头戴红缨官帽,身穿箭衣,外罩马褂,足下一双快靴,一见面便先请安道:“末弁奉了王爷之命,沿途破站赶来向大人投书,本来早该赶到,只因入川之后,便患疟疾,以致中途耽搁多日才到成都,一问大人已经临按各府州县,这才一路赶来,还请恕罪。”
说着便待拜下去,羹尧慌忙拦着笑道:“兄台既奉王爷钧命而来,不必行礼,且请内面落座,容再道劳。”
说着,迎了进去,在西花厅坐下,何松林觑得厅外无人只周再兴在旁伺候,忙将官帽一掀大笑道:“这当小官儿还真不如赶脚痛快,别的不说,只这一身衣服和礼节,便真别扭。”
羹尧连忙跪了下去叩头道:“小弟给大师兄叩头,在京各位尊长安好吗?”
何松林连忙扶着,一面还礼一面笑道:“够了够了,愚兄方也不过问你请了一个安,如今算是够本咧。”
说着又笑道:“在京各位尊长全好,你好,我那弟妇也好,各位全好。”
羹尧不由大笑,接着周再兴也向大师兄请安,何松林又笑道:“你先别叩头,且在那外面看着些,我有要紧的话要和年师弟说,可别让人进来。”
一面又道:“程子云那怪物来过吗?周师叔连得江南各人来信,打算将这人也收过来,作为对付鞑王允题的一个内应,不过这人狂得太厉害,也嫌热中过甚,本打算用胡震来慢慢考查他,谁知他竟随那允题潜行到这川边来,所以又加上了你,你看这人如何?”
羹尧连忙笑道:“你跑上这一趟,便专为了这个吗?果真如此,却值不得咧。”
何松林忙又笑着一说江南和京中近事,一面道:“如果只为他一人,哪值得跑上这么一趟远路?此番我之所以赶来,是因为鱼老将军在镇江闹了一手,我们在江南方面不得不稍加敛迹,以免那鞑酋多所诛求,打算借你替令亲布置血滴子之便,先在这陕川一带稍树根基,所以才命我赶来,着你到川中向三友联络,却没想到才到汉中便生了一场疟疾,三日两头见,我这胖子本来是假的,一下便病倒在那里,幸而遇上振远镖局的单辰单老弟走镖也到了那里,替我医好,又在那分局里住了一阵,才能赶来,如今你来了这些时,罗老前辈既有罗翼、罗轸弟兄,想已见过,那方、马二位老人家遇上没有?”
羹尧忙将经过详细一说,何松林点头笑道:“如此说来,事情倒好办,我那恩师和周师叔,本来就有着你与罗方马三位妥筹在这川中设立太阳庵下院之意,既然三位已经见过两位,目前又有这样一件大事,正好借此将三家合成一处,这天府之国,所有耆宿俊彦便尽在罗致之中咧。”
接着又道:“如果事有可为,这下院开光之日,肯堂先生和庵主也许全来主持亦未可知,贤弟能从速与诸前辈筹商给我一个确信吗?”
羹尧闻言不禁一脸惊喜之色道:“小弟原本也有此意,因事尚未成,所以不敢先期派人陈明各位尊长,不过方罗马三位虽然各立门户,却无殊一家,此次对付那刘长林便是如此,此事无须商量,只向方罗二位一说,敢保他二位,定然倒屐相迎,那位马老前辈虽然未来,但从方罗二位口中得悉,也决无异议,大师兄在此间等上数日,便不难复命。”
接着又道:“各位尊长还有什么训示吗?”
何松林笑道:“其余并未言及,只愚兄却有一事须问,云妹目前有喜讯吗?”
羹尧笑道:“大师兄正经事说得好好的,怎么开起玩笑来?”
何松林又一抹鼻头道:“这正是正经大事,愚兄却非玩笑,京中弟妇已有喜咧。”
羹尧忙又道:“那罗方二位目的便全在此间,大师兄愿意先见上一见吗?”
何松林把头一点道:“你这公馆说话方便吗?否则改天另外觅地相见也是一样。”
羹尧笑道:“无妨,我那内花厅,照例外人是不许进去的,除洒扫之外,全由周师弟偏劳,却不会泄偏出去咧。”
说着恰好周再兴已从角门之外进来道:“那马镇山马老前辈已到,方罗二位命我请年师兄就去,大师兄且请稍坐如何?”
何松林忙道:“既然三位老前辈全到,又不至泄漏出去,我也该去拜见才是。”
接着一看周再兴又笑道:“你这趟奴才没白当,却弄一个好老婆,我该先向你道贺才是。”
周再兴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说,快去吧,别再胡扯咧。”
说着三人一同向内花厅而来,才到院落之中,便听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大笑道:“我没想到因为刘长林这小子转让我们快聚一堂,又竟遇上两位心仪已久的好朋友,照理我应该先谢谢这小子才对。”
接着又听静一道人道:“你先别太高兴了,人家这次约的人可不少,汉番全有之外,而且还有好几位知名人物,我们却未必便能操必胜咧。”
羹尧再看时,只见一位高大伟岸深目隆准的老者正捋着颔下一部花白虬髯又大笑道:
“我已知道咧,大不了是那流寇的余孽,和从吴三桂手底下爬出来的几块料,有诸位一出场还怕他们吗?”
说着又道:“我本闻讯即行赶来,只因我那手创的无极教,有一场法会,不得不等会罢才来,所以稍迟时日,还望二位勿罪。”
说罢,又抬头向院落里一看道:“那来的是年老弟吗?怎的在从人之外,又带了一个小武官来?”
羹尧连忙赶上一步,趋向阶前道:“弟子年羹尧,适因周路两位师叔派了大师兄何松林前来有所训示以致来迟,还望马老前辈恕罪。”
说罢,便叩头下去,接着何松林、周再兴也各自分别拜了下去道:“弟子何松林、周再兴叩见马老前辈。”
那老者正是马镇山,见状连忙赶上前来,将羹尧扶着,一面笑道:“我只道老弟不免染有官场习气,仆从之外,还带着戈什哈等人,原来却是自己师兄弟,这就难怪了。”
接着又道:“你们大家且全起来,那周路二公既从北京打发人来,一定事关重大。难道此间情形北京已经知道吗?”
羹尧拜罢,连忙躬身道:“此间情形,二位师叔虽然尚未知道,但却另有训示。”说着,便将何松林来意匆匆一说,马镇山哈哈一笑道:“我正苦这无极教只能骗得些愚夫愚妇,有识之士便难入彀,果真太阳教要到此地来设下院,我也正好改弦更张,但方罗二位意下如何咧?”
静一道人忙道:“我本也久有此意,但因如设下院,必须亲往江南向老师父请准,来往又必在数月以上,却分身不得,这才迟迟未果,却想不到,周路两位和庵中各长老也计及向川中开展,这叫作天从人愿,正可省却我一趟跋涉,也许是烈皇帝在天之灵,于冥冥之中,有所昭示亦未可知。”
罗天生也大笑道:“我之所以命翼轸两个孩子,拜在云龙三现周老二门下,便也为了便于联络,不想他为了年贤侄入川又将这两个孩子派了回来,我也正打算这刘长林的事一了,便到太湖去逛上一趟,恭谒老师父请训以定行止,并与复明堂诸旧友话旧,却没想到周路二位忽有此议,连老师父和肯堂先生也可望来此主持开光大典,这真是一件快事。”
这里正在笑语欢腾之际,忽听刘老者蓦然跳了起来,大笑道:“你们全说没有想到,我才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能看见大明烈皇帝的长公主,更能在垂死之前和老友顾肯堂见上一面,果真这两位能来上一趟,我这老番子先得倒屐相迎,便让我少活几年也值得。”说着又忽然泪如雨下。
金花娘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疯了吗?怎么又笑又哭起来,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刘老者又一抹泪眼道:“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觉得又是喜欢又是难受,忍不住便连笑带哭起来。”
那简峻却默然不语,半晌方才长叹一声,愀然道:“这下院是正该设立的,如今大家全到了暮年,这新出世的少年人,日子一长,哪里还知道亡国惨痛?要得人心不死,真还须大大的振作一下才是。”
罗天生又道:“如今你也不打算以担粪终其身,和牧竖村农争一日之短长计屎橛之多寡了,须知我辈奔走江湖,却一日未敢稍懈咧。”
简峻不禁面上有点讪讪的。刘老者忙道:“罗兄不必取笑,如今我们大计既决,还须着这位何老弟回去复命,准备迎接老师父法驾才是。”
静一道人笑道:“你忙什么?没听说老师父和肯堂先生是来主持下院开光大典吗?如今还没有觅定地方,便将这二位请来,不嫌荒唐吗?要依我说,我们不妨留这位何老弟在此间稍住些时,等蟠蛇砦事完,大家再商量一下,将下院地址觅定,然后再一齐具名,推上一位,随这位何老弟到北京去,先和周路二位商量好了,再行南下去接肯堂先生和老师父法驾,等两位接到,这里下院也落成了,就便开光上香才是道理。”
金花娘闻言,把脸一抬道:“这建下院的地方,你们不用去找得,我们住的撷翠山庄,便可以捐了出来,那地方深藏青城山中,非常奥秘,外人绝不易到,只须将那厅房改建一下,塑上烈皇帝圣像便行了,事情不更容易吗?”
静一道人笑道:“你只把那老窝子捐了出来,你老夫妇还有两位千金却又住到哪里去?
我们这位刘老兄能答应吗?”
刘老者忙也笑道:“我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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