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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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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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
  唉,所以……
  在贵妃扎针上动手脚的人到底是谁?
  让我告诉您吧。
  在马嵬驿那时,是我背着大家微微放松贵妃后脑勺的扎针的。
  就是我高力士动的手脚。
  唉——
  我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啊!
  虽然这么做是万不得已,可是,引见贵妃给皇上的人是我啊。
  虽然是受黄鹤怂恿,但毕竟做出了那样的事。黄鹤告诉我贵妃的事时,我也可以不予理会。但我并没这样做,如实禀报也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
  万一贵妃由其他人引荐给皇上——那么,该人将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
  深受皇帝宠爱的妃子,其亲信将出人头地,道理就是这样。倘若有某人身处那种地位,我必然会深受威胁。
  因此,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反正谁都可能引见杨玉环给皇上,那不如就让自己上场吧。
  就此意义来说,我也是必须背负责任的其中一人。
  可是,如果早知道事情会演变为那样,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将贵妃的事隐瞒到底。
  不过,这也是事到如今,我才会这样说的。
  当时应该这样做才好,应该那样做才好,人的一生当中,这种思量到底有过多少回?
  再怎么回想这些事,也无法弥补了。但也正因为无法弥补,所以人才这么想吧。
  更坦白地说,即使回到当时,上天赐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想,我大概还是会重蹈覆辙的。
  在明艳动人的贵妃身边,享受宫廷无尽的荣华富贵,眺望大唐国所有的一切,那是一种无上的喜悦。
  如果可以再度回味那日的盛宴:李白作诗、李龟年吟唱、贵妃起舞、晁衡先生列席,我愿意一次又一次犯下同样的错误。
  会一而再犯下同样错误的,才是所谓的人吧。
  因为我确实目睹到了,即使普通人脱胎换骨一百次,也无法目睹到的光景啊。
  而且,想到我还能活到七十岁过后的今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必须承认是一种幸福。
  随侍皇帝身边,实际尝过大权在握、牵动政局的味道,甚至许多人也因我下令而死。
  如今,面临生命尽头之时,想到还有像您这样可以写信的对象,实在也不得不说这样的人生算是差强人意了。
  有不少人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就死去了。
  言归正传。
  为何我要放松贵妃后脑勺的扎针呢?
  要谈论这件事,自然就会提及不空和尚为何牵连进来的事。
  不空和尚会牵连进来的关键,说来是因为我曾有事找他商量过。
  所谓有事,当然指的是贵妃和黄鹤的事。
  唉——
  谈论这一话题之前,我还必须先坦白另一件事。
  好几次我都曾想在这封信里写下,可是,因为欠缺说出来的勇气,才一直拖延到这里。
  这件事或者不该说出来,应该让它随着我一起告别人世。不过,如今陈玄礼也已作古,倘使不将它记录下来,可能永远没人知道了。
  每当想到这时代的长河时,总觉得不知有多少事情,消逝在此巨流之中。或许深藏我心底的秘密,也同在此巨流中消逝了的许多东西一样,就此永远消逝其实也无所谓。不,或者应该说,反而比较好。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在这里写下来。
  晁衡大人。
  我所写的这些东西,或许寄不到您那里了。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给您写下来。
  此生尚有多少时日,我也不晓得。不过,我确知余命无几了。面临生死之际,无论如何我都想写下来,用即将消失气力的手,提笔写下来。
  这封信果真能送到您眼前吗?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算在这封信上写下什么东西,也有可能无法让任何人看到,从而消失无踪吧。
  不过,现在的我,实在不用考虑这点。
  我还是诚心祈祷能有气力继续提笔写完这封信。
  话虽如此,一旦真要写时,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如果皇上还活着,我恐怕无法提笔,但皇上既然已不在人世,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就让我说出来吧!
  晁衡大人——
  安史之乱时,我们都曾随皇上走避蜀地。
  彼时,马嵬驿陈玄礼带头叛变,其实,参与者不仅陈玄礼而已。
  那是——
  其实那是由我高力士与陈玄礼共谋出来的。
  这就是我一直对您隐瞒的事。
  不,不光是您,从皇上到其他所有人,我都隐瞒到底。
  知道此事的,除了我,仅有陈玄礼一人了。就连不空和尚我都没说。
  那么,为何我会与陈玄礼共谋叛变呢?为何我要将贵妃的扎针放松呢?我必须说明理由。
  简单来说,因为我已明白黄鹤正在图谋什么?我已完全明白黄鹤为何要追随贵妃一起入宫的理由了。
  黄鹤图谋的事——
  就是毁灭大唐王朝。
  如果只为了杀死皇上一人,黄鹤老早可以如愿。这种机会多得是。
  但就算皇上死了,那也只是换个皇帝而已,而非王朝的毁灭。黄鹤一直图谋的,是大唐彻底的毁灭。
  我究竟是在何时得知这件事的呢?要将它写出来,我已气力全无了。
  今晚就此搁笔,明日再继续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自此之后,我已有两天不曾动笔。
  我曾几次从床上起身想要写信,却没有继续提笔的精力。
  今天又这样睡过了一天,入夜之后才点起烛火,打算继续写下去。
  比起白天,晚上的我似乎更有力气些。
  现在总算能够不倒下去,面向书案提起笔了。
  到底我写到哪里了呢?
  上次实在因为连笔都握不住,才上床休息。
  到了我这把年纪才知道,有时就算躺在床上睡觉,也比清醒起身还要疲惫。
  前些时——我似乎整晚都在做恶梦,不时发出呻吟。就像有人将我的身体紧紧压制在床铺之上。
  我的手脚完全无法动弹,直到清晨——不,睡醒时,还感觉自己始终做着恶梦。
  梦中,似乎皇上出现了,贵妃也好像出现了。
  晁衡先生、李白、黄鹤、安禄山、陈玄礼,以及只剩头颅的杨国忠也都出现了。
  杨国忠甚至只出现一颗头颅,在我睡着了的那整个晚上,一直朝我说:“身体还给我!”“身体还给我!”并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紧盯着我。
  让我把之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吧。
  那是我们离开长安、走避蜀地之前大约十天所发生的事。
  正是安禄山大军随时会攻进长安,皇宫随时可能被焚烧之际。彼时的慌乱,晁衡先生应该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那时,皇上已决意要离开长安城。
  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贵妃和她的兄长杨国忠是两位知情者。
  当中还要再加上黄鹤及其两名弟子白龙、丹龙。
  可是,无论知不知情,如果我军兵败、安禄山越过山头,那么,要保命别无他策,惟有逃离长安一途,这是众所皆知的。
  我从心腹那里听到消息,据说陈玄礼或许真的会讨伐杨国忠。
  陈玄礼是天生战将,战场上的耀武扬威,使他一路飞黄腾达。
  他与贵妃的亲人——杨国忠立场完全相反,杨国忠是因为身为贵妃兄长才能出入宫廷,大半靠着贵妃撑腰而出头。
  陈玄礼认为,正因为皇上对杨贵妃太过着迷,而将朝政几乎全都交给杨国忠处理,才会发生安禄山之乱。
  我也明白,说不出口但与陈玄礼想法相同的人为数不少。
  就此意义而言,我与杨国忠同罪。
  因为再怎么说,为皇上引见杨贵妃,让杨国忠有出人头地机会的,无非就是我啊。
  因此,站在侍候贵妃的立场,我也对杨国忠的飞黄腾达尽了不少力。
  为了在宫廷生存下去,守护自己的地位,我无法违逆皇上最亲宠的贵妃。再说,随侍明艳的贵妃,为了讨她欢心而做一些事情,我打从心底没有一丝不悦。与其说没有不悦,还不如说根本就是为了取悦她而去做这些事。
  为了博得她嫣然一笑,我不惜远从他国运来冰块为她消暑。
  她可说天生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侍候贵妃,说是侍候一个人,感觉却像是在侍候偶然以人相现世的天人——天女一般。
  一个国家里,或许百年才偶尔会出现一位如此的美人吧。
  皇上和贵妃之间也曾数度发生争执。
  甚至贵妃也曾抱着赴死决心,离开宫中而守在自己的宅邸。
  碰到这种时候,也都是我为他们调停修好。
  不过,玄宗愈沉迷于贵妃,我也愈发忧心。
  因此,对陈玄礼来说,我是杨氏一族的人,而我忧心的一面,又让我像是陈玄礼这边的人。
  让我继续说下去。事关黄鹤。
  如前所述,黄鹤在宫里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是杨贵妃的道师。
  道——指的是道教。
  为化身为女道士的贵妃传授教义,是黄鹤的主要任务。
  但那是表面,实际上,他并未教导贵妃有关道教之事。
  然而,在杨玉环转为杨贵妃的过程之中,这却又是必经的一种形式。
  每个宫殿都建造了太真堂,每逢贵妃移往其他宫殿时,黄鹤与两名弟子也随同动身。
  心血来潮时,贵妃会进入太真堂,与黄鹤讨论道教种种,有时为了解闷,也会和他说起各种闲话。
  至少,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是这样。
  原来黄鹤所要求的,说到底就是这些而已,我也松了一口气。
  我因此以为,黄鹤的要求,仅是出人头地,到宫廷当官而已。
  我所想的却是大错特错。
  黄鹤要求的,是更恐怖的东西——
  他要的是大唐王朝的毁灭。
  先前已提过,而我确知此事,则是在我们走避蜀地的前两天。
  安禄山和史思明所引起的天下大乱,逼使皇上和我们一行人逃离长安,如您所知,那天是天宝十五年的六月十三日。
  六月十日,名将哥舒翰镇守的潼关被安禄山军队攻陷,因此,我想事情是发生在六月十一日的晚上吧。我清楚记得那一天,是因为潼关被攻陷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难以置信的消息,让我们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哥舒翰将军会战败。
  想到之后我们仓皇逃离长安的过程,您应该也能深刻体会我们所受到的冲击。
  当时,哥舒翰统帅大约二十万大军。虽因攻陷洛阳而气势逼人,但安禄山军队不过十五万人而已。即使拿不下安禄山头颅,众人都认为,哥舒翰必可击退敌军。再说,潼关是天下要塞,古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我们一直认为,只要先将安禄山军队击退至洛阳,此后的事还可再行研议对策。
  既然如此,为何哥舒翰还会被安禄山所打败呢?
  我想您也晓得原因。本该守住潼关等待敌军来袭的,没想到将军却开关直攻敌营。
  宜守不宜攻——关于这点,哥舒翰将军应该十分清楚。
  那为何还要出关迎战呢?
  原因出在杨国忠身上。
  哥舒翰将军曾被再三要求出关决战。
  “出战!”
  主张出关决战者,正是杨国忠。
  杨国忠既是贵妃兄长,又是天宝十一年继李林甫之后的宰相。
  杨国忠与哥舒翰不和,事实上,正是潼关失守的主因。
  他深怕哥舒翰立功,扩张势力。另一方面,他也怀疑哥舒翰与安禄山密约,串通伺机进攻长安。
  因此,他才会刻不容缓要求哥舒翰与安禄山决战。
  禄山虽窃据河朔,不得人心,请持重以弊之,待其离隙,可不血刃而擒。
  虽说洛阳已陷落,安禄山却尚未掌握人心,此时固守潼关,待其军队疲弊、民心背离之时,再一举成擒——哥舒翰如此上奏。杨国忠却出面阻止。
  听闻此事,哥舒翰再次上奏:
  贼远来,利在速战。王师坚守,毋轻出关,计之上也。且四方兵未集,宜观事势,不必速。
  敌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打算速战速决。我方坚守潼关,毋轻率出兵,落入敌人圈套。当以顺势观望为宜。
  哥舒翰的奏书,读来令人心痛,杨国忠却依然故我,坚持出战。
  迫不得已,哥舒翰只得开关出战,结果兵败被俘而死。
  我方死亡数万人。
  如果杨国忠不起疑心,长安就不会落入敌手。
  再加上深孚众望的高仙芝,虽突破敌围进入潼关,却又因为与宦官边令诚交恶,遭致谗言而被斩首。
  就这样,多位名将死在我方之手。
  因此,对于毫无作战经验的杨国忠代行指挥战局,武将们倍感失望。
  以陈玄礼为首,留守长安的武将发出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来安禄山所以叛乱,原因也出在杨国忠身上。
  如果他不那么嫌恶安禄山,或许不致引发叛乱。
  杨国忠非常讨厌安禄山,逮到机会便上奏:
  “安禄山有窃取天下之心。”
  此前也曾数度传出安禄山出任宰相的消息,破坏其事者也是杨国忠。
  “彼不谙文书,外使谒见,以彼为相,岂非颜面尽失——”
  杨国忠如此主张,断送安禄山为相之路。
  其次,杨国忠要求安禄山入京晋谒。
  “入长安拜谒朝廷。”
  杨国忠三番两次诱劝安禄山进京请安。
  当然,这是杀害安禄山的借口,安禄山一来,杨国忠肯定不问有无而将之杀害。
  安禄山深知杨国忠计谋,当然也不肯轻易进京就范。
  他编造了日程不宜、患病等各种理由,拖延进京拜谒,然而,杨国忠却执意要他来参拜皇上。
  “不进京拜谒,等同谋反。”
  被杨国忠逼到如此地步,安禄山也就不得不下定决心。
  安禄山知道,一旦进京拜谒天子,自己就将被捕杀头。因此,最后手段只有造反了。
  安禄山就这样举旗叛变。
  他召集谋反的麾下武将这样说道:
  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宜即从军。
  说来,举兵叛乱的安禄山,所高举的旗帜正是:“讨伐杨国忠。”
  由此观之,他绝不是要杀死皇上,改朝称帝。
  “安禄山那家伙,终于动手了。”
  杨国忠听到安禄山造反消息传来,在我面前开心地这么说,即使到了今天我都还深深记得。说他惧怕叛乱,不如说他庆幸结果正如自己所料。
  总之,在这场叛乱之中,安禄山终于攻陷潼关。
  接下来,安禄山何时将会进攻长安,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此,当天我们反复研议到深夜。
  舍长安就蜀地,或是留在此地奋战到底?
  连皇上都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入夜,疲惫的我倚靠在长生殿石壁上休息。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思考今后该怎么办?
  我的头自然而然触及石壁,这时——
  “事情变得好玩了。”
  有声音传来。
  是谁?!
  我将头部移离石壁,朝四周搜寻人影,但是察觉不出任何动静。
  是男声,而且仿佛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可是举目四望,却不见一个人。
  是我听错了吗?
  这么想过后,我又把头贴在石壁上。
  “安禄山终于有动静了。”
  声音再度传来。
  然后,我才察觉一件事。
  那声音,我一把头贴在石壁就听见,一离开就听不见了。
  声音很细微,像是呢喃,但我确实听见了。
  啊,原来如此——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种石造建筑,有时可以透过石头传来极为遥远的声音。大概是石头与石头重叠时的状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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