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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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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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肉放在护摩坛彼方,大日如来佛像面前。
  肉块份量极多。
  约莫一个成人重量的牛肉。
  牛肉外观黑青,膨胀鼓起。
  那并非仅是生肉腐烂了的颜色。
  腐肉上也隐约映照着护摩坛的火焰,但可看出其表面持续在变化着。
  牛肉表面以缓慢速度隆起。隆起的牛肉表面,水泡般瞬间膨胀,随即分裂。
  然后,怪异臭味自裂缝飘出,消融在空气之中。
  真是骇人的景象。
  更骇人的是,牛肉上层湿漉漉的,似乎涂抹了血液。
  映照着火光的血液表层,正噗哧噗哧冒着小水泡。
  小水泡看似沸腾一般。当然并非如此。
  不知何处对牛肉下了咒,才发生如此现象。
  惠果也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咒”变成此等模样。
  牛肉堆上贴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大唐永贞皇帝”六个字。
  其实,不仅如此。
  牛肉内还有看不见的东西,正是顺宗本人的毛发。
  说得更清楚些,牛肉上面涂抹的血液,正是出自顺宗本身。
  为了把对顺宗所施下的咒,完全集聚到牛肉上,惠果才采取这样的作法。
  惠果念咒的嗓音低沉响起。
  他的额头既没冒汗,也没咬紧牙关地进行仪式。
  不论身子或嗓音,均未特别施力。
  惠果只是淡然地念着咒。
  冷不防——后方传来呼唤声。
  “惠果大师……”
  声音主人静静地唤道。
  惠果身后立着一位随从。
  “皇上御膳备妥了。”那男人说。
  然而,惠果却没刻意响应。
  更没瞧看对方一眼。
  扬声呼唤的男人,不待惠果响应,便径自将御膳送至牛肉块前。
  呈上的御膳,盛有粥、肉、菜、鱼等。
  这也是为了使对方认定牛肉块就是顺宗,而采取的一种作法。
  绝非顺宗的这一团肉块,众人都以“永贞皇帝”视之,仿佛顺宗本人便坐在此处,他们在为此肉块效命。
  所以,众人均称此肉块为“皇上”,一到用膳时间,便以侍候顺宗的方式,将御膳送至肉块面前。
  真正的顺宗正在邻房。
  他额头上浮涌汗水,仰躺着诵念孔雀明王真言。
  顺宗脸上,用小字写了不计其数的名字。
  陈义珍。
  黄文岳。
  张祥元。
  白明德。
  刘叔应。
  林东久。
  这些人的名字写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肌肤了。
  耳朵、耳穴、鼻子、鼻孔。
  指尖、嘴唇、眼皮。
  如果脱下衣服,身上大概也用小字写得密不透风,比脸上多得多吧。
  总之,这些作法全是为了让顺宗佯装成为别人。
  是为了回避对顺宗所施的咒,让咒集聚在牛肉上的方法。
  只是,众人都不知道此一作法到底要持续到何时?直至今天,一直进行着类似的仪式。
  到底继续到何时?答案不得而知——若是不知道答案,只会愈来愈劳神伤身。
  不仅顺宗或惠果,其他人的神色也更加疲惫了。
  惠果尤其显得衰弱。
  肉体的衰耗更胜于顺宗本人。
  仿佛惠果削减自己的部份生命,交给顺宗。
  “咒”,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也可以说,操纵咒术,就是在耗损自己的生命能量。
  惠果为此咒法,全力以赴。
  送来膳食的人已退下,此处又仅剩惠果、凤鸣、志明三人。
  三入念咒的低沉嗓音交相重叠,令人以为整个房间都在念咒。
  此处建构出一种怪异的空间。
  此时——疑似悲鸣的高亢声音传来。
  声音来自邻房。
  不知是谁在邻房发出哀鸣。
  “皇上。”
  随后,听到呼喊顺宗的声音。
  “皇上。”
  “你要做什么?”
  “皇上!”
  “皇上!”
  呼喊声愈来愈大。
  不久,顺宗走进惠果念咒的房间。
  衣着凌乱,披头散发,脸颊长出杂乱的胡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唐天子。
  顺宗身子东倒西歪、踉跄而行,四周侍从想上前扶持,他却发出野兽般的叫声,甩开侍从伸出的手。
  顺宗唇边咕噜咕噜冒出细小泡沫。
  与此同时,野兽般低吼、呻吟的声音,不时自顺宗唇边流泻。
  有时——还咯咯地粗声喘气。
  此时,惠果首度停下念咒。
  凤鸣、志明两人也闭住了嘴。
  惠果扭转过头,望向顺宗。
  接着叫了一声:“皇上。”
  然而,顺宗似乎没听见惠果的声音。
  步履蹒跚,继续朝护摩坛走去。
  “格格……”
  “嘻嘻……”
  “嘎嘎……”
  顺宗低声狞笑着。
  “凤鸣。”
  惠果呼唤来自吐蕃、在青龙寺修行的凤鸣。凤鸣默默起身。
  他跨步走到顺宗面前,正打算伸手搭在顺宗肩膀时,“呜噜噜……”
  顺宗喉咙深处发出声音。
  然后,顺宗竟变成狗的模样,四肢趴在地板之上。
  他翻掀唇嘴,露出污黄的牙齿。
  一瞬间,顺宗突然移动了身子。
  方才步履蹒跚的模样,一如谎言般令人难以置信,顺宗四肢落地,竟在地板上奔驰,迅速跳跃至护摩坛前面。
  然后,向涂抹有自己鲜血的牛肉扑奔过来,啮咬住散发出腐臭的肉块。
  牙齿贴在牛肉上,咬噬撕碎,吞落肚内。
  嘎吱嘎吱作响。
  情景十分诡异。
  顺宗身影,宛如饥不择食的饿鬼。
  “是时候了——”
  惠果喃喃自语,这回,他也站起来。
  惠果制止凤鸣挨近顺宗,说道:“我来。”
  便自己跨步走向顺宗。
  顺宗全身搂贴牛肉,正狼吞虎咽着。
  惠果走到顺宗跟前,停下脚步。
  “真是悲惨啊,皇上……”
  语毕,惠果弯下身子,向顺宗伸出左手。
  结果——顺宗扑向惠果的左手,出其不意地朝手背咬了下去。
  惠果却没叫出声。
  他用温柔眼神凝视顺宗,任由顺宗啃噬自己的手。
  惠果眼中淌下一、两道泪水。
  “没关系,您放心吃吧。”
  惠果慈爱地说。
  “人的心中,本来就有这样的禀性。正因如此,您才会中咒,也正因如此,人也能成佛……”
  惠果一边说,一边把右手贴在啃咬手背的顺宗后脑上。
  “现在,我让您舒服一点。”
  惠果呼出一口气来,右手轻按顺宗后脑勺。
  瞬间——顺宗伏卧在地。
  “皇上……”
  众随从赶忙上前,顺宗已在惠果脚下蜷曲成团,静静地打呼酣睡了。
  空海在西明寺自己的房里。
  自方才起,他便坐在靠窗书桌前,一直奋笔疾书。
  橘逸势孤伶伶地坐在空海斜后方,一种略感不满的神情挂在脸上。
  自窗边望去,庭院春色一览无遗。
  槐树新绿摇曳,牡丹也开始绽放。
  西明寺是长安屈指可数的牡丹名胜。
  由于牡丹花季里,西明寺也对一般人开放,赏花客应该很快便会把此地弄得热闹异常。
  “喂……”
  逸势自空海身后唤道。
  “方才起,你一直在写些什么?”
  “种种事。”
  空海头也不回地响应。
  他说话的口吻,听来有些喜不自禁。
  “种种事,是什么事呢?”
  “就是种种事啊。”
  “光说种种事,我怎么听得懂。”
  逸势闹别扭地响应。
  然后——
  “原来如此。”
  空海在书桌上搁笔,终于特意转过身来。
  “原来因为我不理你,所以你觉得很无聊。”
  空海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才、才不是这样。”
  “那,不然是为了什么?”
  “我是要你告诉我,你在写些什么。你却故意卖关子不肯告诉我。”
  “我没有卖关子。”
  “那,你说说看。”
  “我该怎么说呢?”
  “你在写的是什么?反正,大概是和这次的事有关吧。”
  “没错。现在刚好写完了。我写的是乐器。”
  “乐器?”
  “就是要带去华清池的东西。”
  “要带什么乐器去呢?”
  “编钟、编磬、鼓、瑟等等。”
  空海将方才振笔疾书的纸张,递给逸势。
  逸势接手一看,上面果真写着乐器名。
  编钟。
  编磬。
  鼓。
  瑟。
  琴。
  笙。
  排萧。
  篪。
  “其他的,我还打算凑齐五弦月琴、十弦琴等。”
  “包括昨天你咐吩赤的那些吗?”
  “是的。不仅乐器,似乎还需要搭配的衣裳等。今天我又重新誊写了一遍——”
  “——”
  “我还想召集会使用胡国乐器的人——”
  “——”
  “不仅乐器,食物也要考虑。这样就得召募会做胡国料理的人,还要准备琉璃酒杯、葡萄酒。为了怕忘记,所以才写了下来。”
  “你也会忘记?”
  “不,不是怕自己忘记。是要让负责收集的人记住。”
  “负责收集的人?”
  “总之,待会赤来了,我就拜托他去收集。皇上遭逢困难的时刻,不方便公开收集这种器具,所以必须秘密行事——”
  “——”
  “何时、何地、如何成行,我把一切安排全都写了下来。”
  “你说,要办一场宴会?”
  “嗯。”
  “你也说过,要在华清池举行。”
  “对,我说了。”
  “做这件事到底和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我还是搞不清楚。”
  “逸势,你放心。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觉得该这么做——”
  “咦?”
  “守护皇上的方法,并非仅限于对抗妖魅吧。”
  “你的话,我还、还是听不太懂。”
  逸势响应。
  空海展颜一笑,随后喃喃自语般说道:“可是,太慢了。”
  “太慢了?”
  “赤来得太慢了。”
  空海话才刚说完,外面便传来大猴的呼喊声:“空海先生。”
  “怎么了?”
  “赤先生来了。刘禹锡先生也一道来了。很焦急的样子。”
  “快请他们到房里来。”
  空海语毕,不久,赤便出现了。
  刘禹锡站在赤的身旁。
  脸色欠佳。
  “怎么了?”空海问。
  “我替柳宗元先生传话来了。”刘禹锡响应。
  文人出身的刘禹锡,是柳宗元的好友。现在,两人同在王叔文手下共事。
  刘禹锡和赤一道出现,难道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传什么话?”空海开口问。
  “昨晚,皇上仿佛精神错乱——”
  “唔……”
  “惠果和尚虽也设法帮忙,却说危险时刻或许即将来临。”
  “危险时刻?”
  “皇上和惠果和尚都很危险。”
  “唔。”
  “他没告诉我详情。请您见谅。这件事若传出宫外,后果将会很严重——”
  “我知道了。”空海点了点头。
  他心里十分明白,攸关大唐天子生死之事,岂可轻易泄露风声。
  “那,我这边也要赶紧行事了。这些器具,请您安排。方法由您决定——”
  空海将逸势手上的纸张,及书桌上搁着的纸片,一道交付给赤和刘禹锡。
  “知道了。”
  刘禹锡颔首致意,却满脸不解。
  他不明白,在这种时刻,空海为什么要筹办宴会,还要召集这么多乐师?不过,这些疑问却不能明说。
  “请您代我向柳先生问安。我这边也会尽力而为。”
  空海说毕,赤和刘禹锡同声说道:“告辞了。”
  两人立即离去。
  空海和逸势离开西明寺,走在路上。
  大猴也久违地同行。
  最近大多留守在西明寺的大猴,语带兴奋地说:“好久没和空海先生出门了,真是高兴。”
  一行人向西行,漫步在春日喧闹之中。
  在街坊中走动的人们,谁都不知道宫里正在进行什么事。
  因阿伦·拉希德这件事而死人的案子,虽曾喧腾一时,但从长安这百万人口的城市看来,也不过就是部分人茶余饭后的传闻罢了。
  无论任何事件,均将被吞没进此大城市内部,然后失去踪影。
  宛如亲身体验此巨大城市所具有的伟大机能,空海脸上浮现憨笑,深呼吸地走在路上。
  “空海,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逸势问道。
  因逸势还没听到空海说出目的地。
  刘禹锡和赤告辞之后,“我们也走吧。”
  空海如此说,随即起身。
  “走?”逸势反问。接着又问:“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空海要逸势起身,自己跨前一步后,再度回头。
  “对了,大猴,你也一道去吧。”
  语毕,空海催促逸势,离开了西明寺。
  “去西市。”空海说。
  “去西市做什么?”
  “我心里有个打算,想去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荔枝。”
  “荔枝?现在荔枝能弄到手吗?”
  “所以才要去西市啊。总不能每件事都托赤去办吧。”
  西市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众多店家在此摆摊。
  空海有如识途老马,漫步在栉比鳞次宛如迷宫般的店家之间。
  “喔,就是这儿。”
  过了一会,空海顿步,立在毛笔店门前。
  店头陈列大大小小的毛笔,店内有个自发老人。
  “这不是空海先生吗?”
  老人先扬声召唤。
  “好久不见了。”
  空海脸上浮现笑容,向老人打招呼,说道:“李先生,这位是我常提到的橘逸势。”
  介绍完逸势,再介绍大猴。
  “逸势,这位是来自蜀地的李清水先生。在长安,像李先生这样擅长制笔的人很是罕见。”
  空海说毕,李老人满脸笑得皱成一团,说:“不是很罕见,是绝无仅有。”
  “李先生教了我各种制作毛笔的技法。”空海向逸势解释。
  “那,空海先生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事?”
  “我有件事,非先生帮忙不可。”
  “噢,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到一些荔枝?”
  “荔枝?!”
  “是的。”
  “这——很难哪。”
  “所以,才来请托先生啊。”
  空海若无其事地响应。
  “说到荔枝,还得再一个月才会运到长安。即使运来,数量也很少。”
  “应该是这样吧。”空海点了点头。
  就算南方采收了荔枝,也有距离上的问题。
  果实采收后,光是不让它腐烂而运至长安,就要大费周章。
  “即使弄得到手,也要花不少钱。”
  李老人思索某事一般,瞄了空海一眼。
  沉默片刻后,突然又说:“我不能打包票。”
  “当然。”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这样就行了。”
  “我去几处可能得手的地方问问看。要是荔枝已运到长安了,就可能弄到,要是还没运来,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哪。”
  “您知道可能有的地方吗?”
  “知道是知道。长安的有钱人家,每年均竞相抢食荔枝。这时,有人已在收购途中,也有人舍蜀地、远赴南方收购去了。运气好的话,其中某人的货或者正好在此时运到长安了——”
  “——”
  “不过——”
  “不过什么?”
  “量太多可就没办法了。”
  “是。”
  “而且还要花不少钱。”
  “我知道。”
  “因要从货物中偷偷挪出若干——”
  “是的。”
  “必须货已运到长安,才有可能办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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