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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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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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子相约给皇帝拜年,也就是个走场面的功夫,并不繁琐。稍后父子四人进宫参了驾拜了年,便被赐席于麟德殿。许多朝堂大员都已在此等候了,稍后皇帝会来与众臣工共用午膳。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李勣,这些人也都在例。
  秦氏父子等人也一一与他们叙过了礼,各自安坐。
  秦叔宝对身边的秦慕白低声道:“三郎,你与房家、长孙家多有过隙,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隐患。咱们秦氏一门坦荡磊落从不怕谁也不巴结谁,但君子易结小人难防,今后你须得小心谨慎一点才是。”
  秦慕白微笑点头,说道:“那父亲大人以为,长孙与房,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秦叔宝笑了笑道:“朝堂之上,没有绝对的君子,也没有绝对的小人。否则,他们就不是政客了。”
  “父亲言之有理!”秦慕白深以为然的点头,暗忖:玩政治的能有几个好人?又有几个始终将一张黑脸丑脸摆在世人眼前?人心本就是复杂的,更何况是常年浸淫在阴谋权术之中的政客们。
  不久便到了中午,李世民在麒德殿大宴群臣,饮至午时方休。酒宴散时,皇帝特意派个小宦官将秦慕白请到了后宫蓬莱殿中,私下招见。
  “慕白,过几日你就要前往襄州上任了,一切准备如何?”李世民问道。
  秦慕白便回答说,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只待启程。
  李世民笑容可掬道:“你认为准备妥当了,高阳却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放你去这么远怎么也不安心,担心你的安危。小姑娘家家,心思不比男人,颇多担忧啊!因此朕决定,还是派一支亲勋卫队给你。着你自己在百骑当中挑选三十人同往襄州吧,担任你的亲翊府军校。此外,朕拔擢庞飞担任襄州府果毅都尉,担任你的副手。有一批熟悉又得力之人相助,到了地方为官会轻松许多。”
  “谢陛下隆恩!”秦慕白感激的拜道。
  “不必谢朕,这都是玲儿替你讨来的。在年初一一大清早,她就来求朕帮忙,朕蔫能不答应啊?”李世民笑呵呵的道,“到了地方,一切不比京城。你要多费点心思和时间熟悉地方的军政,多看多学。朕会在长安等着看你的政绩的。”
  “微臣遵旨!”
  李世民从御座上起了身走到秦慕白面前,背剪着双手腆着略有发福的肚腩看着他微笑,说道:“有婿如此,夫复何求?慕白,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片期望!”
  “是……”秦慕白微然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微臣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很好。如此朕便放心了。”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大过年的走亲访友必然繁忙,你们的时间又很紧急。”
  “微臣拜辞。”秦慕白拱着手,退了出来。
  微然一笑,秦慕白摇了摇头,暗忖道:李世民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方才有意提醒,是把我当作女婿自己人看待了,还许给我一支卫队陪我一同去襄州。言下之意其实很明显——你虽是与李恪携手为官共襄为辅,但可别忘了,你始终是朕的人!
  其实李世民的这个用意,秦慕白早就体会到了。当初李恪主动找李世民请命要人,李世民是答应了。但真正到了封官的时候,李世民特意给秦慕白封了个从三品云麾将军的武散官,刻意提高了他的品衔,与正三品襄州刺史李恪只差了半品。其深远用意就向二人暗示:李恪你想拉拢秦慕白步入自己的阵营,这没戏;到了地方上,秦慕白与你是平起平坐的,因为他是朕派去监督、辅佐的人,而不是你李恪的附庸下属。
  第200章 离
  大角观的一间静室中,阴德妃身一席黑白格子的素净道袍,头发简单的挽起以木筅挽束,左手捧一本经书,右手抚着一头幽黑的秀发。
  高阳公主将头枕在母亲的腿上,喃喃道:“娘,慕白就要走了……”
  阴德妃微然的一笑,轻抚高阳公主的头,说道:“为娘知道,你已说过多次了。
  “我好舍不得他……”高阳公主撇着嘴儿,伤感的低吟。
  阴德妃只是微笑,而不言语。
  “娘,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其实,思念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阴德妃终于说话,轻柔的道,“为娘也是从你这般年纪过来的。年少时,但凡喜欢的东西,都喜欢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一刻也不愿放松。活得久了渐渐的就会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东西,便如秋风叶,指间沙,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想抓就能抓得牢的。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高阳公主低低的念了一声,说道:“娘,你有怀念过一个人吗?就是……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他的那一种,怀念?”
  阴妃的表情略微滞了一滞,轻然一笑,不置可否。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不通一个问题……但是我又不敢问你。”高阳公主说道。
  “那看来你今日便是想问一问了?”阴德妃慈蔼的微笑,“问吧,玲儿。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你想问的问题,定然是有道理的。”
  “那我真的问了哦?”高阳公主坐直起来,认真的看着阴德妃,小声道,“娘,我想问一问……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跟父皇相处的?他可是……杀了我外公一家的人呐!”
  阴德妃的眼中忽闪而逝一抹惊悸,眼皮也跳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了下来。
  捕捉到母亲突然显露出的这一抹恐惧神色,高阳公主急忙伸手捂住了嘴,惊声道:“娘,我是不是问得很蠢?那你当我没说好了!”
  “你没有问错。”阴德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闭上了眼睛,悠然的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
  “其实很简单。”阴德妃的声音很平静,就如同在诉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情,淡淡道,“我越恨他,就越去努力爱他。”
  “什么?!”高阳公主迟诧的叫了一声。
  “是的。”阴德妃依旧语音淡淡,“用爱,化解我心中的仇恨,化解他对我们阴家的仇恨。毫无保留的、一如既往的、无怨无悔的,深爱他。”
  “娘……”高阳公主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换作是我……绝不可能!”
  阴德妃弧线优美到极致的嘴角轻轻往上扬起一个微然的弧度,淡淡一笑,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人做不到的。当一个人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事情,任何事情,也做得出来。”
  “可、可是!……”高阳公主争辩了几声,很是犹豫的停顿了一下,咬牙道,“换作是我,就算是无法报仇,也定会一死了之!”
  “不会的。”阴德妃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沉静的道,“一死,根本不足以了之。当你发现,如果你寻死,就会害死自己的哥哥全家的时候;当你发现,如果你寻死,你腹中无辜的孩儿也会一起陨命的时候……”
  说到这里,阴德妃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一字一顿道:“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我、我……”高阳公主的脸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呐呐的道,“我不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样,但是……至少我会一直恨着他!绝对不可能反过来去爱他!”
  “等你活到为娘这般年纪,就会懂了。”阴德妃又慢慢的合上了眼睛,悠然道,“要死其实很容易,难的是,生不如死的活下去。玲儿,当初为娘怀着你哥的时候,曾经十三次寻死。因为我不想他降生在这个人世,带着耻辱、仇恨与鲜血的降生。我不想我的儿子,与他的父亲当一辈子的仇人。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孩儿是无辜的,为了他,我要活下去。为了他,我必须爱你的父亲。为了他,我必须化解李阴两家的世仇……于是,世间多了一个贞观王朝的德妃娘娘,从此少了一个阴家的女人。”
  “娘,那这些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呀!……”高阳公主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叭嗒的落了下来,“以前我太不懂事了,还总是淘气惹你生气。原来,你一直就是在为我们活着呀!”
  “能为别人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阴德妃凄然的淡淡一笑,平静的道,“忘记自己的一切欲望,仇恨,爱念与偏执,我苟延残喘的活了这么多年,完全都是为了你和你哥,还有你舅舅一家。除此之外,我还要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真心爱着你父亲。只有真正的真心去爱他,才能让他忘记你们身上也留着一丝阴家的血脉,忘记那一段国仇家恨……”
  “娘,你太苦了,太不容易了……呜呜!”高阳公主扑进阴德妃的怀里,忘情的大哭起来,“这些年来,你就没有自己的喜好与追求吗?完全为了我们而活着!”
  “喜好?追求?”阴德妃淡淡的微笑,轻抚着高阳公主的如云秀发,轻声道,“每当我有一丝这样的心思浮现的时候,我就会将它果断的扼杀。因为,我本就不配拥有这些东西。”
  高阳公主的娇躯突然轻微的一震:“娘!你突然遁入空门,也是为了扼杀什么吗?”
  “没有!”阴德妃非常果断坚决的否认,还有些严厉的沉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娘,你生气了……”高阳公主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阴德妃,“你今天……好古怪啊!”
  “没有的事。是你非要问这些问题,搅乱了为娘的心绪。”阴德妃深吸一口气,又复闭上了眼睛,“好了,你去吧,为娘要静心悟道了。”
  “噢……”高阳公主迷茫的点了点头,只好慢慢退出。
  缓缓睁开眼睛,一眼慢慢瞟过眼前的青灯,古案,经书,阴德妃略带自嘲又有些凄迷的轻笑一声:“喜好?追求?……玲儿,这些,只属于你。只有你,才配拥有……珍惜吧,我的孩子!”
  闭上那双倾城动人的双眸,阴德妃开始入静修心。
  半个时辰后,房间外的庭院里突然响起一串悠扬的琵琶声,伴之以清脆的巴掌:“好棒啊,慕白!你今日这曲调为何弹得如此之优美?仿佛更胜往日许多呢!”
  “有吗?”传来秦慕白的声音。
  阴德妃的玉手五指惊栗的颤动了一下,不经意的将手中一本古籍掉落在身边。
  “曲中明明有着挥之不去的忧伤,难道你没听出来么,玲儿?”阴德妃喃喃的自语道,“原来,他也是不忍离去啊……傻丫头,你应该用点心去品味他的心思。男人,就如同一本书。需得用心去读方能明白的。你的慕白虽然年轻,却如同这古案上的经书一样,含蕴深远意味绵长,不是那种让人一览无余的简单小男人……”
  正当这时,她又听得屋外秦慕白说道:“高阳,你母妃在屋内吗?”
  “在呀,怎么了,有事吗?”高阳公主问道。
  “没事。只是要暂离京城了,想与她道个别。但又不想打扰到她,要不你进去替我转达一声吧?”
  “也好。”高阳公主应了声就推门进来了,将秦慕白的话如实相告。
  阴德妃听完无动于衷,依旧闭着眼睛,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跟他说吧,我甚爱听他弹的琵琶曲。如若愿意,就请为我弹奏一曲。”
  “噢,好的。”高阳公主眨巴了几下眼睛,轻巧的退了出来,对秦慕白道:“慕白,我母妃让你替她弹奏一曲。”
  “好。”秦慕白二话不说,便在阴德妃的门前坐下,轻抚琴弦,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
  静室中,阴德妃闭目倾听。
  仙音袅袅,绕梁过户。
  那一个个音符,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皮囊,直达五脏六腑,直透人心。
  “我竟……是他的知音!”阴德妃喃喃的低语,弧线优美的红唇,似在轻微的颤抖。
  曲声嘎然而止,外面秦慕白道:“阴妃娘娘,微臣是来告辞的。微臣要到远任州县去任职了,此一处,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微臣若不在京城,还得劳烦娘娘多多照顾高阳。”
  阴妃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略显苍白的脸都在颤抖了。
  秦慕白也沉默了片刻,悠然道:“娘娘,你也要多多保重。”
  蓦然间,阴德妃潸然泪下。
  ……
  “我娘怎么没说话啊?我要不要进去看看?”高阳公主轻声道。
  “不要了。我们不要多作打扰,走吧。”秦慕白牵着高阳公主的小手儿,转身朝积雪皑皑的院中走去。
  听着踏雪的一对脚步声渐行渐远,阴德妃泪如雨下。
  “玲儿,慕白,你们……要珍惜!”
  ……
  大角观门口,秦慕白转身,抹去高阳公主眼睑边的泪痕,微笑。
  “回去吧,玲儿。”秦慕白轻声道,“只是短暂的分离,我还会回来的。”
  “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走……”高阳公主挥开双臂紧紧抱住秦慕白,咽咽的低泣,“我宁愿一年也不与你见面,也只希望你人在长安。这样,会让我感觉你离我很近、很近!”
  “傻瓜。”秦慕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两情若是常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是很早就告诉过你么?分开的这一段时间,就当是为了思念吧!”
  “为了思念?……”高阳公主细细咀嚼这一句,喃喃道,“难道,相见真的不如怀念么?”
  “什么?”秦慕白异讶的问道。这不像是高阳公主能说出来的话。
  “我娘跟我说的……”高阳公主低声的伤心的道,“她说,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秦慕白在心中细细的品味这一句话,一时间,百感夹杂。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也总有一天会再回来,可我就是伤心,难过……”高阳公主淌着泪,咽泣道,“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能够这么狠心的离去?在你们眼里,分离是不是根本就一文不值?”
  “不是这样的,玲儿。”秦慕白轻叹了一声,“没有人喜欢分离。男人,女人,都一样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我不明白!总之,我就是不想与你分开,哪怕是一刻!”高阳公主哭得更大声,也抱得更紧了。
  ……
  秦慕白终究还是离开了大角观,离开了皇宫。
  牵着马走在红墙绿瓦的皇城城墙之外,秦慕白侧目看了一眼远处宫殿上的积雪,喃喃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慕白或与父亲同行,或单独行动,依次辞别了江夏王李道宗,卫国公李靖,卢国公程知节,以及百骑众将士等人。
  离别的滋味总是不大好受,母亲刘氏与霜儿妹妹,总是暗底里淌泪,眼睛一直都是红通通的。
  妖儿不再练钢琴,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弹着琵琶,变得沉默寡言。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秦慕白来到了武媚娘家。
  “我是来辞行的。”二人对坐,秦慕白对武媚娘道。
  “我知道。”武媚娘平静的点头,“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今日才来见我?将我摆在辞别的最后?”
  “你应该懂的。”秦慕白只是微笑。
  武媚娘眼眸低垂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是因为,你最不忍与我分离吗?”
  秦慕白笑而不语。
  武媚娘轻叹一声,说道:“走吧走吧!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的矛盾。我既害怕这一刻的来临,又期待着你早一点来向我辞行。苦苦的等,我四天未曾出门。结果你来了,我却十分的心痛。”
  秦慕白将她的手握住,捧在掌心,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我不在的时候,好生照顾自己。”
  “我知道。”武媚娘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任何。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以前说的那件事情,还算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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