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高阳公主仿佛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急忙走到阴德妃身边蹲下身来,小声问道,“你真要……出家么?”
“有家,无家,有何区别?出家,不出家,又有何异同?”阴德妃淡淡的道,“剪去烦恼丝,断绝今生缘。既然陛下说佛家可修来世业孽,那我也就出家为尼去。我要用我的下半生,企求来世能与佑儿再续母子之缘。高阳,你好自为之,莫再以为我念。”
“娘,不要啊……我不要你出家!娘你知道吗,当尼姑要剃去满头的头发,可丑了!”高阳公主急切的低声嚷道,“父皇,你快来劝劝母妃!她可是堂堂的德妃娘娘,若当真出了家成了尼姑,传扬出去岂非是皇家失颜?”
“随她去吧!”李世民大有一点听之任之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秦慕白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将棺木盖上了。心中却是百感夹杂。
李世民与阴德妃,真是一对死冤家。儿子死了,明明他们两人都很伤心,却仿佛都不肯放过对方。仿佛都将儿子这一生的罪孽,归咎到了对方的身上。
“慕白,齐王的葬礼,交由你来操持。”李世民突然说道,“朕已经给法门寺的住持惠业大师下过旨了,另外也会指派户部、太常寺、太庙的官员从旁协助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与他们商议便是了。”
“是,微臣遵旨。”秦慕白拱手应诺。
李世民点了点头,表情仍是肃重。他侧目看了看高阳公主,似说还休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高阳。”
高阳公主应了一声,抹了抹眼泪,走到李世民身前施了礼:“皇儿在。”
李世民伸出手,甚是怜惜的抚摩着她的头,说道:“稍后,到蓬莱殿来见父皇。”
“是……”
“朕先走了。”李世民说罢就转了身准备往外走,脚步却是一顿,回头看了李佑的灵柩一眼,眉头轻微的挑动了几下,终于大步走了。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目送皇帝走远,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任凭他的表情如何沉寂,也难以掩饰内心深处那难以言喻的哀伤。
反观阴德妃,她本该痛哭失声,甚至昏绝过去也丝毫不会让人奇怪。恰恰相反的是,她甚至没有流泪。
那一句——“娘不哭。娘为何要哭?”,却是字字如针,能刺穿人的心菲。
或许她也觉得,李佑之死,求学不是一种解脱。又或许,哀莫大于心死,她的眼泪早已枯涸。
……
稍后不久,来了几名宗正寺、户部与太庙的官员,一同来请示秦慕白,是否可以先将齐王的灵柩,移往太庙配以牲飨告祭先祖,先进行一些简单的皇族祭丧仪式。
秦慕白正准备问一问阴德妃,她背对着秦慕白,倒是先开口说道:“慕白,让他们带走吧!只是一副皮囊,无甚可留恋的。佑儿的魂灵,会陪着我。”
“是……”秦慕白心里感觉涩涩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将那些人招呼进来,小心翼翼的先将李佑的灵柩抬了出去,装上车马运往了太庙。
“你们都走吧!”阴德妃如此说道。
“娘……就让我陪陪你,不好么?”高阳公主颇为担忧的哀求道。
“不好。”阴德妃轻轻的摇头,却说得很坚决,“就让我,与你哥单独的相处一会儿吧!你去见你父亲,慕白你也有许多事情要忙碌么?都去吧,不必替我担心。”
见她说得如此坚决,高阳公主与秦慕白都不好坚持,只好拜辞离开了。
“慕白,我好担心我娘。你说她会不会……寻短见?”出了门以后,高阳公主担忧的说道。
“不会。”秦慕白不假思索的回道。
“是么?你因何如此肯定?”高阳公主反倒有点异讶了。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皱了皱眉头,举目看着高大矗立金碧辉煌的宫殿,轻叹了一声,说道,“只是……感觉。”
“感觉……”高阳公主喃喃的重复了一声,茫然的摇头,“我仍是不放心。要不,我们叮嘱那些道姑多留意她,再派些军士严加保护如何?”
“好吧!”
稍后二人离开大角观,高阳公主去了蓬莱殿见李世民,秦慕白则是去了太庙。
一些大和尚正在做些水陆道场,梵音绕梁香火氤氲。李佑的尸身被抬了出来,洗浴更衣做些处理,以备镀铬金身。秦慕白特意叮嘱了一句,将阴德妃的那束白发,与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起塞入了李佑的口中封实。
若真有来世,有夜珠珠的指引,又有白发为信,想必李佑应该能够寻到她今生的母亲,再续这未了的母子之缘了。
此刻,秦慕白倒是希望李佑也能像自己一样,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和自己一样,能遇到一位和阴德妃长得一样的母亲。或者更好是,他穿越到数年之前,成为他自己。
在那里,有他深爱的母亲,妹妹。
他可以……重新来过!
第282章 高阳的婚事
关内的冬天,比襄阳要冷。
一同负责李佑葬礼的官员,很会做人。入夜之后,他们就请秦慕白回家歇息,由他们负责守灵。
刚赶了千里路程,又忙活了一天,秦慕白真是有些累了。骑着马离开皇宫走在熟悉的长安大街上,他都没什么心情欣赏繁华的夜景,径直往家里走去。
火云马的蹄声中都透着疲惫,踩踏着里坊里的石板道,铿锵作响。路过自己家门时,秦慕白看到房门紧闭,门上落着一把大锁,于是径直往老秦家翼国公府而去。
这里的大门是开的,门口还站了人,倚门而望。
正是母亲刘氏和妹妹霜儿。
“娘、娘!哥回来了!”霜儿眼尖,远远就看到夜色中缓缓走来的秦慕白一骑,激动的跳起来大叫。
“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刘氏开心得拍着手叫唤,眼泪眶而出。
此刻,秦慕白的心里隐隐的抽动了一下。
这一声“儿啊”,唤得他心里酸酸的,暖暖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管是多大的儿子,在母亲眼里,他终究是孩子。
当阴德妃看到李佑的尸体时,抚着他的脸庞,也是这样的呼唤。不知当时,她心中作何感想?
“娘,不肖儿回来了!”秦慕白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母亲面前,单膝一跪,心安理得的拜倒下来。
“我儿快起,快起,让娘好好看看。”刘氏激动得声音发抖,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肘儿将他扶起,鱼纹尾深重的一双老眼中,泪光晶莹。
“娘,我很好。”秦慕白微笑,笑得很舒坦。
回家的感觉,真好。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娘可想你了。”霜儿也走上来,如同小时候一般撒娇的扑进秦慕白怀里。
“乖,在家可有好好孝敬母亲?”
“有嘛!哥不在家,我当然要尽兄妹两人的本份,好好孝敬母亲嘛!”
“好,都是娘的好孩儿。慕白,回来就好,快进屋。外面风大,别站门口啊——来人,少爷回来了,赶紧伺候!”刘氏急忙左右张罗去了。府里的仆役丫环们好些都已睡下,这时都被唤了起来。香汤洗浴烧水煮饭,忙得不亦乐乎,宛如过节。
秦慕白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这个家的核心,所有人都围着他左右团团的转。这种感觉在军队里也曾有过,但回到家里,截然不同。在军队里,那是他的权力与威信在驱使手下将校奉他为尊;回到家,却是浓浓的亲情羁绊着彼此,无法分割。
走进家门,秦慕白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一群人,正是妖儿和她收养的那些小孤女们。
“三哥,你回来了。”妖儿一双失神的眸子正对着秦慕白展颜微笑,笑得很甜。她身边的小姑娘们,隔了一年不见秦慕白,多半有些生怯。其中有好些个姑娘,都长高了不少,俨然已是小荷已露尖尖角。
“妖儿,你们还好么?”秦慕白上前,微笑的问候。
“好,我们都很好。一年不见,妖儿很想念三哥。”妖儿轻言细语的说道。
霜儿走过来,笑嘻嘻的道:“哥,你知道吗?妖儿现在可能干了!媚娘去了襄州,便将长安秦仙阁交给了妖儿来打理,武元庆和武元爽,还得给妖儿打下手呢!”
“是嘛?真不错!”秦慕白笑。
“哪里,别听霜儿瞎说。”妖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就是东家信任我,将帐薄交给了我管。其实我一个瞎子,账目都看不到,如何管理?还不是托了霜儿的福,一直由她来帮我。”
“呵,说了半天,原来你这鬼精灵的小丫头片子,是在自吹自擂啊!”秦慕白大笑。
“嘿嘿!”霜儿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哥,我也算是有点用处了吧?”
“你一直都很有用啊!”秦慕白笑道。
“哼,见面就讽刺我!”
“好啦,孩子们,快进屋来坐着,喝点热茶烤着火取取暖。”刘氏在屋里呼唤。三人便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围着大火炉子喝着新煮的热茶,倾诉离别衷肠。
秦叔宝这个家主不在,众人聊天也就随意多了。也不知怎的,就谈到了吴王李恪。
霜儿的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淡去不少,她低声道:“哥,你和他在襄州,是不是做错了事情?前些日子他被调回来了,现在你也回来了?”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秦慕白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惹母亲操心,正色说道,“朝廷要调动哪个职官,自有分寸和道理。”
“是啊,二丫儿,朝堂大事,不容我等女流妄议,别给你哥添乱。”刘氏急忙出声训斥。
“噢……”霜儿点了点头,不吭声了。
秦慕白却看出,她心里肯定有想法,只是碍于母亲在场不便说出。
知女莫若母,刘氏又何尝没想到?放着也没外人秦叔宝也不在,她轻叹了一声道:“二丫儿,你还是乖乖听话,断了这门心思吧!你爹左右不同意你与吴王来往,更不用提让你嫁给她了。今年一过年,你就十八了。再不嫁人,我们秦家都要被人耻笑。近些日子,家里来了许多说媒了,门当户对人才出众的少年郎君也还真不少。趁着你哥也回来了,要不你听听你哥的意见,多考虑一下?”
“我不!”霜儿不假思索飞快的答道,“那些什么公子哥儿,就没一个我喜欢的!”
“你这孩儿,真是顽劣!”刘氏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历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幸得你父亲还算开明,否则早不知道把你嫁到哪里去了。现在我秦家的势望比前几年稍有起色了,若不趁这时给你选个如意郎君,放着你年纪一天天大了去,今后越不好嫁了。”
“娘!——”霜儿郁闷的皱起了眉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哥刚回来,你就说这些扫兴的话,真没劲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刘氏无奈的摇头苦笑,说道,“慕白,你爹不在家,家中之事由你做主,更何况是你亲妹子的婚事。你多劝劝她,给她拿拿主意。”
“嗯,好。”秦慕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稍后,秦慕白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吃了一些美味的小点心,回到房中准备歇息。
离家一年,他房中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摆设,丝毫未变,而且一尘不染干净整洁。每一寸熟悉的地方,都让他心中生出对家的依恋。
这一觉,可是睡得真香甜。一连忙碌数月,他还从来没睡得这么安稳过。直到日上三竿,才睡到心满意足的自然醒了。
阳光透过窗棱投射进来,今日定是个艳阳天。寒冷的关内冬日能有这样的好天气,须属难得。
秦慕白洗漱罢了出了房门,看到妖儿和霜儿坐在小跨院的凉亭里,一人抱一把琵琶,轻扬的弹奏着悠然的曲子。秦慕白没有上前打扰特意驻足倾听了片刻,曲子弹得不错,可见二女的进步很大。
“弹得不错嘛!”走上前去,秦慕白微笑道。
“哥,你醒了!”霜儿站起身来,将琵琶放到一边笑嘻嘻的道,“我去给你取点心,我赶早亲手做的!”
“好。”秦慕白笑而点头,坐在了妖儿的身边,说道,“妖儿,霜儿有心事,都跟你说吧?”
“嗯……”妖儿点了点头。
“那她现在想什么,跟我说说。”秦慕白问道。
妖儿为难的笑了一笑:“三哥何不直接去问她呢?”
“我不问,你说吧!”秦慕白没解释,坚持发问。
“其实也没什么。”妖儿说道,“自从听闻吴王妃仙逝的消息后,霜儿就一直愁眉不展,日思夜想的念着吴王。”
“愁眉苦脸?”
“嗯……”妖儿点头,“霜儿说,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一定非常痛苦。她说吴王历来就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极度的痛苦。所以,她想在吴王最痛苦的时候,能在他身边陪伴。但又怕落下个乘虚而入的罪名,因此很苦恼。当初东家去襄州时,霜儿本想跟着一道去,也是因为这一层顾虑,最终没去。”
“我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霜儿比以前懂事了。
“三哥……这次回来,住多久?”妖儿突然问道。
“怎么,我刚回来就盼着我走?”秦慕白笑道。
妖儿脸一红:“当然不是。妖儿巴不得三哥天天留在家里。但是男儿志四方,你肯定会有料理不完的事情,往来奔波。”
“现在还不知道。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会有。”秦慕白说道,“皇帝让我操持齐王的葬礼,少说得要一个月时间吧!”
“那就好……”妖儿轻声的低吟,脸上红霞朵朵,喜形于色。
不久霜儿取来点心,秦慕白便将它当作早膳吃了,跨上马,往宫中而去。
太庙那里,也没什么大事了。无非是水陆道场做个不停,皇家仪式花样繁多,但都不用秦慕白操心什么,只要露个面主持一下大局就行了,具体的事宜都有“专业”人事来安排。
中午,秦慕白在大庙和大和尚们们一起吃过了素膳,皇帝便派人来叫,宣他到后宫蓬莱殿见驾。
既然是后宫面圣,就不见得是多么重大的军政大事。秦慕白到了此处,远远就看到殿外摆放着几乘车驾,亲王公主制式。
秦慕白便问一名百骑:“何人车驾?”
“回将军,是吴王与高阳公主殿下的车驾。”
“他二人也来参驾了?”
“对。现在就在御书房中。”
秦慕白点了点头,朝御书房走去。心忖,皇帝怎么把我们三个人叫到一块儿了?这可是头一遭。
到了御书房,却见高阳公主在门外等候。秦慕白正准备问话,她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秦慕白轻手轻脚走进来。
和高阳公主一起进了御书房,秦慕白才看到房中仅有皇帝和李恪二人,父子二人正坐在一起,对弈,杀象棋。
这父子二人,秦慕白都和他们下过棋。棋路一样的彪锋凌厉,而且眼光长远料敌制胜。所不同的是,李世民惯于用奇兵、埋陷阱;而李恪,则善于大开大阖的正面攻杀,让人不得喘息之机。
总之,秦慕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父子二人下棋都太认真太投入了,如同正上了战场一样,搞得紧张兮兮的,秦慕白不太喜欢这样的对弈,累。
这时,父子二人俨然已是杀到妙处,难分难解全情投入。连秦慕白与高阳公主进来了,也视而不见。
秦慕白会心一笑,便和高阳公主静静的站在了一旁,观棋。
这时,父子二的棋面的的棋子势力,倒是势均力敌。只是李恪明显处于攻势,局面占优。李世民处于守势,略显备动。二人都只剩了一车一马和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