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如履薄冰,更没了立后的可能。
剩下的两位皇妃,阴德妃与杨淑妃。
这几年来,一向低调隐忍的阴德妃似乎一直都处于风口浪尖,可惜全是“负面新闻”。女儿闹婚,儿子反叛,她现在还能存于后宫,简直已是一个奇迹。毫无疑问,这位身世可凄的倾国名媛如今仅仅拥有的,可能就是皇帝对她的宽容不弃、世人对他的怜悯尊敬,以及青灯古佛。
剩下杨淑妃,也就是吴王李恪的,母亲。她是前隋末代皇帝杨广的亲生女儿。至从被李世民纳为妃子后,虽然因为进门较晚在四妃之中仅排末尾,但却是后宫之中最受尊敬的女人之一。就连当初长孙皇后在世之日,也与其姐妹相称同辇出入,几乎平起平坐。不过,杨淑妃这个亡国公主,显然是没有什么政治野心,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她张扬跋扈或是过问国事。她的低调与沉默,比之阴德妃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她有个耀眼的儿子时常出没于政治与朝堂,她几乎都要被人所淡忘了。
由此看来,四妃要被立后的可能性,都不大。因此人们不由得将眼光转投到最近风头劲盛的徐惠身上,料想,要是她能给皇帝生个龙子,还真不排除她后来居上被立为皇后的可能。但是,皇帝已经有几个儿子成年,正为争储夺嫡打得头破血流。就算将来徐惠能生个皇子,一旦皇帝殡天,这一对根基浅薄的孤儿寡母还能存活嘛?
这也就难怪,李世民为什么一直没有重新立后了。说得好听是怀念长孙皇后,实际上,是他也决断不了。这皇后,没法儿立。没有皇后,后宫就乱,这又毫无疑问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世民,是当真头疼。
大唐周边烽烟缭绕战火纷飞,朝堂之上党阀争夺冷枪暗箭,就连后宫之中,也是云波诡谲暗流汹涌。
平静了十余年的大唐,迎来了多事之秋。
今日皇族家宴,曾经老死不相往来的长孙无忌与魏王李泰,如今却是谈笑生欢共进共出。许多人看在眼里,悟在心头,心想这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肯定是要媾和结盟了。现在军方实力极大膨胀,连长孙无忌的风头都被压了下去。曾经李承乾还在东宫的时候,李世民可是想过要改立李泰为嗣的,之所以没有决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长孙无忌不同意。
现在倒好,这舅甥俩变脸比翻书还快,居然就联盟了。但,李泰已经有些失宠,长孙无忌也不如当初那样权倾朝野。他们这种随时可能破裂的临时联盟,能够打动皇帝的心吗?
李承乾倒台后,似乎已经明朗的朝堂格局,现在又归于一片混沌。谁会是东宫太子,谁在将来领袖朝班,没人知道。
看着宴会上貌似融洽推杯换盏的“家人”们,李世民笑在脸上,苦在心头。在他看来,这些人两块脸上挂着的哪里是微笑,分明是阴阳二谋;嘴里吃嚼着的哪里是酒肉珍馐,分明就是权势与利益。
可他也无法指责这些人,因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人活在这利益场上,便如逆水行舟,身不由己。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阴德妃那样心静如水无欲无求的。
想及此处,李世民举杯,对阴德妃道:“爱妃,朕敬你一杯。”
“臣妾敬谢陛下。”阴德妃起身举杯而饮,喝完了坐下,依旧风清云淡。
李世民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憋闷。
近日来,边关连送军情奏报,亦喜亦忧。北方草原那边,李勣报捷,详细叙说了薛仁贵率关西一旅残兵,愕尔浑何一战大破夷男的战事。如今,李勣统率大唐王师汇同草原九姓铁勒联军,征伐薛延陀连连得胜,破敌擒酋只在朝夕。
李世民已经在着手准备料理草原的善后之事,同时也开始关注薛仁贵这个曾经籍籍无名的关西军将领。听说他一反常规临机决断,一路北上破关斩将转战千里穿越大漠,最终将那支西征军的实力保存了下来,大破薛延陀后还从回纥那里借了几万兵马回援关西收复失地,草原诸部对他敬畏如神……凡此种种,皆是名将奇才所为。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鄯州李道宗上奏,幻月谷大捷后不久,阳关失守薛万彻战死殉国,秦慕白已经亲率人马去救应了。
李世民清楚,阳关丢在幻月谷大捷之后,其实并不打紧。主战场仍是大非川,只要那边的局面没有失控,就算玉门关与阳关一同沦陷,那一方的吐蕃人也主宰不了胜负了。更何况还有秦慕白亲自领兵去救,定能扭转局势力保无虞。
让李世民心头压抑的是,薛万彻之死。曾经他就亲口说过,如今(李靖退隐后)本朝名将无外乎三人,李勣,李道宗与薛万彻。而薛万彻作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如今果应此言,他失关战死。
薛万彻,可是李世民的妹夫。现在,薛万彻的妻子、高祖李渊的女儿丹阳公主,可就刚好位列席间,正在笑吟吟的与众人把盏进酒,她还不知道薛万彻战死的消息。
“罢了,还是等几天春节过了,薛万彻的灵柩送到长安了,朕再告诉她吧!”李世民如此暗忖。
在这皇宫禁内,就算是家宴,也是等级分明规矩森严,气氛不可能有多热烈,顶多算是平和。王公贵戚们依次来与李世民恭贺新春,私下里更是忙着彼此推杯换盏交流感情,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一轮政治资本交流会。
心头有事,李世民有点高兴不起来。喝了几杯酒,寡然无味。正准备更衣离席出去透个气,他的近侍宦宦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耳语道:“陛下,弘文馆留守褚遂良说前线送来紧急军报,因此求见陛下。”
李世民心里突了一突,心想若非是重大军情,褚遂良不会在这种时候,把军报送到了后宫来。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起了身往外走,暗中嘱咐近侍,叫褚遂良到大明宫紫宸殿御书房见驾。
稍后不久,李世民到了紫宸殿,褚遂良已经等在御书房门外了。刚一见面,褚遂良就低声惊道:“陛下,西疆有变、十万火急!”
李世民心里一堵,“西疆?不是关西、不是漠北也不是剑南?”
“洮州!!”
“进御书房!”
君臣二人快步而入,褚遂良送上军报,李世民火急拆开坐下来看。刚一坐下,突然又站了起来。
褚遂良紧张的看着皇帝,君臣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可能?”李世民的脸色,惊怒交加,“噶尔钦陵怎么打到了洮州?”
“微臣也不得而知!可是,这分明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褚遂良急道,“洮州城破,治下洮阳、临潭二县被血洗屠城,军民共计一万三千余人,无一幸存,城池也被焚烧!事发之后,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火速率军去救,但扑了个空。噶尔钦陵率军撤走,转扑河州。尉迟敬德率军追击,并号令临近军府兵马严加防范御敌,以防噶尔钦陵转袭关中!”
“糊涂!”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尉迟敬德怎么如此糊涂!”
“怎么了,陛下?”褚遂良惊讶道。
“他被噶尔钦陵,牵着鼻子走了!”李世民双眉立竖,沉声道,“噶尔钦陵故意放火屠城,目的就是要吸引临近的剑南军来救,他是在调虎离山!”
“但尉迟将军,也不敢不救啊!万一噶尔钦陵仍旧在附近血洗城池甚至转袭关中,如何是好?”褚遂良惊讶道,“噶尔钦陵战败之后一直退守晴罗原,奇袭洮州已是惊人之举,难道他还有能力调虎离山然后分兵取川蜀?”
“那倒不会。斩关夺城,并不是噶尔钦陵的最终目的。”李世民脸色已沉,说道,“否则,他就不会飞蛾扑火一样的往我腹地杀来。除非他疯了,否则,仅凭他那么一点人马,还能灭了我大唐不成?”
褚遂良恍然大悟,说道:“这么说……他是另有目的?他是为了搅乱我军西疆防线?”
“他是想逃跑!”李世民斩钉截铁的道,“但,后有大非川追兵,前有剑南军阻拦,他不敢轻易撤退!于是,他以攻代守转移我军注意力并牵引我们的兵力,为自己撤逃营取时间与空间!”
说罢,李世民大步走到御书房后的屏风前,命人取来西疆军政地志图挂上,将手往洮州一指,说道:“看吧!他打下洮州,屯兵于松州的尉迟敬德必定来救,因为这一块防区本就是属于他辖下的。如你所言,现今这里被攻破,万一噶尔钦陵挥兵直指关中两京,尉迟敬德万死难辞其咎。与此同时,后院失火兰州也会震动,大非川、兰州定会全线而动,不得不由攻转防,兵力重心转向洮州腹地方向。你看——洮州一破,我大唐西疆全盘崩坏,不管是关西还是剑南,此前的战略部署全部被打破!虽然噶尔钦陵鱼死网破杀向关中的可能性极小,但也不得不防。关中两京,也会一片风声鹤唳!”
褚遂良的脸绷得紧紧的了,大气都不敢喘。刚刚接到军报时,他知道情况很严重,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份上。现在听皇帝这一分析,他的心都突突的在跳了——都威肋到帝都了!噶尔钦陵这手闪电般的奇袭,就如同一把尖刀突然扎入了大唐的心窝腹地,当真厉害!
“这个噶尔钦陵!……”李世民咬牙吐出这几字,脸色越来凝重与严峻。停顿了片刻,他问道:“大非川守将好像是侯君集,对吧?”
褚遂良隐约从李世民这话中,听出了不善之意!
“回陛下,正是侯君集。”
“他镇守大非川钳制噶尔钦陵败军残部,怎么就眼睁睁的由着他,从自己眼皮底下给溜走了呢?”李世民没有咆哮,可是一字一眼,简直就同寒冰坚刀一样的冷咧锋锐。
褚遂良心中一凉——杀气!皇帝陛下……动了杀机!
李世民一手剪背一手指着军政地志图,沉思。褚遂良不敢多嘴插言,只是轻声道:“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
李世民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是脸色严峻的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的移动,口中念念有词道:“攻下洮州,他可以转道河州继续屠戮,或是横渡洮水直插兰州身后,或是转道袭取岷州,火速拿下城池之后以此为据对抗前来援救的尉迟敬德所部,甚至是剑指秦州杀向关中,危害两京。洮州四通八达水陆两便,这样一处军事枢纽之地,秦慕白和尉迟敬德,怎么就没重视呢?”
褚遂良没敢搭话。若论军事造诣,本朝能与皇帝并驾齐驱者,差不多也就只有李靖一人而已。他在分析战局,能搭上话的人当真少。但褚遂良隐约听到了皇帝口中的念词,似乎对尉迟敬德与秦慕白,相当不满!
“叭!”
李世民一巴掌拍在了地图上,把褚遂良吓了一跳,那羊皮纸地图都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必须剿灭噶尔钦陵!否则,遗害无穷!”李世民沉声道,“现在,他就像是一只冬天的跳蚤,溜进了人的厚裘内祅之中,何其可恶!”
“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军事建议,褚遂良只得将此话再复叙了一遍。
李世民顿了一顿,这一次仿佛是听见了,他说道:“先要严守消息不可泄露,以免引起百姓恐慌、惑乱两京。御前军事会议一时开不起来了,正值春假,多数大臣都在省亲过节。这样,你去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大亮、李君羡给朕叫来,这几个人现在不是在皇城就是在长安。”
“是!”
“慢着!”褚遂良正要走,李世民唤了一声,犹豫了半刻,说道,“还有晋王和魏王,一并叫来。”
褚遂良心中略惊不敢多言,应了诺急忙走了。
李世民长吸了一口气沉沉吐出,拧眉看着破了个窟窿的大地图,自语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急袭洮州逆转局势,噶尔钦陵,的确是个军事上的天才!……秦慕白、尉迟敬德,让朕说你们什么好呢?”
“不过,噶尔钦陵此举,也恰是为吐蕃挖好了坟墓!!”李世民双眼之中寒光凛冽,“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朕要你们,只有死地、没有后生!”
第466章 狼性乍现
晴罗原,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地面上有无数的巨大弹坑,鲜血染红了及膝的积雪。庞大的吐蕃军屯里四处火起,浓烟滚滚连绵数十里。一队队的吐蕃俘虏被唐军将士押解着,往营外走去。
侯君集骑着马走在军屯里,脸皮绷得紧紧的,眼神更是冷如坚冰。身边押过一队俘虏,他侧目一看其中有几个好像是汉人,于是抬手挥鞭指了一下:“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亲卫上前将那两名疑似汉人的吐蕃俘虏押过来。
“你们是汉人?”侯君集问。
“是,我们是被俘虏的大唐子民,被吐蕃人用作农奴放牧栽种,打起仗来就到军营里喂马做火头军,伺候昆仑铁骑的骑士。每一名昆仑铁骑,都是有奴隶伺候的,多的有三四个。”其中一人用汉语战战兢兢的答道,的确是地道的关西腔调。
侯君集眯着眼睛看他们,眼神就像刀锋一样刺进了他们心中,仔细判断,这两人倒不像是说谎。
“别怕,我不会杀你们。待验明正身真能证明你们是被掳虐的汉人,本将还会放你们回归故土与亲人团聚。”侯君集说道。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两名汉奴喜出望外的跪在了雪地上,不停的磕头。
“起来。本将问你,怎么晴罗原大营里,只剩这一点老弱残兵与马夫奴隶?噶尔钦陵的主力昆仑铁骑呢?”侯君集问道。
“这个……小人只是个喂马烧水的下人,不太清楚。”其中一人答道,“只知道大概在三天前的半夜里,军营里有大动静,大部份的人马转道往西南方向的积石山开走了。第二天天没亮,管事的将军就让我们这些火头马夫骑上马,举着旗帜在军营里跑来跑去。到了半夜,还举着火把来回的跑,可没把我们活活累死。”
“虚张声势、暗渡陈仓!”听到这里,侯君集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也彻底凉透了。
此前的不良预感与猜测,现在得到了验证。
至从侯君集奉命率军镇守大非川开始,“受伤的野兽”噶尔钦陵就从未停止过对大非川的挑衅与攻击。虽然吐蕃人连遭两败,但他们毕竟仍有十五万大军的残留兵马,昆仑铁骑主力尚存噶尔钦陵也依旧亲自坐镇。仅凭他侯君集手中五六万兵马的实力,实难抗衡。于是,他按照秦慕白的叮嘱,严守营寨以守代攻,让时间、严寒与饥饿来消磨吐蕃人的斗志与实力。
寒冬之时大雪封山粮草转运困难,其实不光是吐蕃人,整个兰州也一直缺粮。按照秦慕白的预先谋定,待冰雪消融粮道通畅之时,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再行筹措足够的粮草与吐蕃人正面决战。而且寒冬季节,唐军的野战能力将大打折扣,远不如习惯了冰雪严寒的吐蕃铁骑。
凡此种种诸多因素,“以守代攻”的战术都是合情合理的,当时他侯君集本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虽然立功心切,他也对秦慕白的这一战术表示了认可。
可是,最终还是犯错了。
遭受重创的噶尔钦陵,表面看来就像是一头被激至狂怒了的野兽,连连衅战,甚至不顾一切的冒着神武大炮的威赫,派兵冲击大非川,无一例外都被打退了。
如此疯狂的攻势,仿佛就应证了秦慕白的预想——格尔木奇袭得手、吐蕃人没了粮草辎重,必须急攻劲取拿下大非川,否则当真要死于这个严冬。没想到,疯狂的进攻背后,还有一条阴森的计谋——噶尔钦陵断臂求生一般的舍弃了他的四五万兵马,让他们一半守寨一半继续寻衅大非川,用以牵制与麻痹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