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面四兽七色指战牙旗一同高高挥起,六十四挺冲天号角与三十六面助战大鼓,一同奏响。
九霄震荡,山河失色!
“杀——啊!!!”
……
数十里大场战,彻底沸腾了!!!
……
茫茫人海无数兵马之中,薛仁贵一骑如虹逆向而行,身后马鞍上坐着吐血不止已近昏迷的宇文洪泰;马后拖一条套马索,拽着一人拖地疾行。
地上那人,便是噶尔钦陵!
秦慕白居高临下远远就看到薛仁贵瞩目的身影,激动得双手怒拍扶栏,大叫道:“仁贵!是仁贵回来了!!——苍天,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他身边的几名令旗兵与近卫闻声一同上前仔细观望,当下就激动的叫了起来:“少帅,你没有眼花!真的是薛将军回来了!”
“太神了!薛将军就一人一骑,深入数十万人的大军阵中,不仅救回宇文将军,还生擒噶尔钦陵!”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原来真的不是神话!”
“薛将军就做到了,而且过之而不无及!”
秦慕白没有再听这些人咶躁,而是快步跑下了云台。
噶尔钦陵生擒到手,胜负已无悬念——现在,秦慕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眼看到下面三人!
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让秦慕白的心情如此迫切。
薛仁贵勒马而停,秦慕白大步而来。
宇文洪泰已经彻底昏迷,一柄长枪将他透体而过,触目惊心。
被一路拖拽拉出战阵的噶尔钦陵也是够呛,背上腿上的衣甲已乎全被磨去连皮肉也少了一层,昏昏沉沉的看着前方大步而来的秦慕白,颓然的长叹了一口气,挺直躺着不动了。
这一叹,如同发自幽幽地府,流转千年方才从他喉间散出。
“少帅,薛某幸不辱命,擒得敌酋在此!!”薛仁贵翻身落马,拱手拜道。
“好!”秦慕白激动的握住他的手,一个字,道尽万千感慨。
“洪泰!”入眼看到马背上的宇文洪泰,秦慕白心中大惊,喝道,“来人,速传军医!!”
左右近卫十余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救下了宇文洪泰,抬去医治了。另有几个人将噶尔钦陵从地上提了起来,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噶尔钦陵灰头土脸,可是表情出奇的平静,神色之中没有半点慌乱与失落的迹象,反而主动的看着秦慕白。
那眼神,仍不失凝厉与侵略。
秦慕白上前,看着他。
“我们终于又再见面了。”秦慕白说道。
“终于吗?”噶尔钦陵轻挑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说道,“应该说,我们一定会再见。要么是你捆着我站着,要么,就是现在这样。”
秦慕白似是而非的点了下头,摆了摆手,“带他走!”
左右侍卫怒喝推攘的押走噶尔钦陵,秦慕白回头说了句,“善待噶尔元帅,不得造次!”
“诺……”
噶尔钦陵回头,深看了秦慕白一眼,莫可名状的微然一笑,大步朝唐军军营走去。
这时,秦慕白听到了身后,薛仁贵由衷的叹了一口气。
“终于快要结束了!”
秦慕白回头,微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对。就算是杀光了这几十万吐蕃大军,再将赞普、王室、贵族成员全部拘押在此,少了一个噶尔钦陵,那也不算完。反之,没有什么能比在战场之上生擒噶尔钦陵,更能粉碎吐蕃人的信心的了!——仁贵,你立下了盖世奇功!”
“不,不是我。”薛仁贵认真的道,“是宇文兄弟!是他奋不顾生以死相拼,才抓住了噶尔钦陵,薛某只是捡了个顺手便宜。”
“哦?详情如何?”秦慕白问道。
薛仁贵便将当时的战况,简单的对秦慕白说了一下。听得秦慕白好一阵心惊肉跳。
“这黑子,也太玩命了!”秦慕白深吸了一口凉气,“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否则,我这辈子不安心;回去,也没法向苏怜清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交待!”
薛仁贵点了点头,说道:“宇文兄弟是个耿直火烈之人,重情重义肝胆相照。想当初,老帅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此时此刻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的心中除了报仇,恐怕什么也没有了。于是……”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轻言自语道,“父亲大人,宇文洪泰比我更像是你的儿子。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战斗,仍在继续。
唐军,力挽狂澜占尽优势,并逐渐将这优势转换为胜势,而且是大胜!
吐蕃兵马,一溃千里,丢盔弃甲。
穷寇莫追。
天将黄昏之时,秦慕白下令鸣金收兵。失去了灵魂主帅的吐蕃人仓皇涕哭而走,唐军欢呼雀跃而回。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
虽是大胜了一场,但秦慕白号令三军不可放松谨惕,依旧保持高度战备状态。军中不可庆功不可欢笑不可饮酒,不可虐俘不可渲淫不可私掠战利品。诸军将校各归本营约束兵马,以备明日再战,并时刻防备敌军的触底反扑夜劫军营,还要做好打死仗、打硬仗的准备。
胜不骄赢不漫,输不乱败不妥,此刻的关西军已经如同秦慕白一样,越发的显得老辣与成熟。
七名关西军最好的军医,围着宇文洪泰忙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将这名铁汉从阎王爷那里暂时抢了回来,留下了一线生机。
秦慕白去探望他时,他仍旧面如白纸毫无血色,但好歹还有一丝呼吸。
“黑子,你不能死。”秦慕白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榻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道,“谁都可以死,包括我秦慕白,就你不能死。”
“你若是死了,我欠下的债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你知不知道,我比你还想打先锋,我想亲手将噶尔钦陵斩于阵前或是生擒回来。但我不能去。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才让你去——虽然我知道你的武艺能耐远远不如仁贵,我也要让你去!”
“那是因为,在我父亲看来,你就是他的亲儿子,跟我一样!”
“这一战,对大唐对华夏来说至关重要。对我秦家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你很好!你真的做到了!!”
说到这里,秦慕白的眼圈有点刺疼,喉间也哽咽起来。
“听到没有,你不能死!我要你好好的活下来!不管下半辈子是祸是福,我们兄弟一起分享一起承担。我发誓,只要有我秦慕白在的一天,就有你宇文洪泰一天的荣华富贵!”
“蠢黑,你听到没有!他娘的你倒是吭个声!!”
秦慕白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宇文洪泰的眼睛,当真睁开了一条缝。
“三、三哥!俺……俺还活着呢!”
“你他娘的,吓唬老子!”秦慕白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未干又放声大笑,“听着黑子!如果阎罗王要带你走,你就跟他说,你兄弟秦慕白愿意将剩下的阳寿与你分享!”
宇文洪泰使劲全力的力气,仍是虚弱无力的握了握秦慕白的手,咧了咧有些抽搐不听使唤的嘴角,断续的轻声道:“阎罗王嫌俺长得太黑太丑,不肯要俺!所、所以……俺又回来了!”
“回来了好!”秦慕白泪如雨下,“别再那边晃悠了,老老实实在这儿躺着!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回长安,我要让你,有一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三哥,俺不要荣华富贵……”宇文洪泰咧着嘴艰难的笑了,“俺只要娶个婆娘生个孩子,一起跟在三哥屁股后面瞎转悠,捣捣蛋骂骂娘,喝些老酒砍些狗头,这辈子俺就知足了!”
秦慕白紧紧握着他的手连拍了几下,“混蛋,你说话可要算话!不然,你那臭婆娘当真会杀了我的!”
“她敢!”宇文洪泰突然双眼一瞪,“她敢对三哥半分不敬,俺当场劈了她当柴烧!”
“你会舍得?”秦慕白笑了,“她肚子里,可是怀了你的骨肉。”
“啥?!”
“原来你真的还不知道。”秦慕白笑道,“你这愣子,上次驻军鄯州,你也不回城看一看她。这事儿我还是听澹台说起的。等着吧,等你伤好了回兰州,就有个大胖儿子抱了!”
“哈哈!那俺不死了!俺有后了!俺真的不死了!”宇文洪泰突然放声大笑。
秦慕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宇文洪泰,总算是性命无碍。
又与他倾述了几句之后,秦慕白怕耽误他休息,唤来医官小心伺候医治,自己先走了。
该去,看一看噶尔钦陵了。
按照秦慕白的吩咐,噶尔钦陵并没有像普通的俘虏一样捆押在牢营里,而是安排住在一间营帐之中,派了一队人小心看守,并供应酒水饭菜没有对他进行虐待。
秦慕白来时,噶尔钦陵正坐在桌前,饮酒吃肉,宛如平常。
“来了?坐!”看到秦慕白进来,噶尔钦陵反倒是像地主一样,招待秦慕白入座。
秦慕白笑了一笑走上前,摒退了帐中环立的铁甲军士,坦然的坐到了噶尔钦陵的面前。
噶尔钦陵既不说话,也不抬眼去看秦慕白,而是拿起一个杯子,替他斟满了一杯酒,递过来。
秦慕白伸手接住。
二人四目相对。
“干。”
“干杯。”
双双饮下满杯。
然后,同时长吁一口气。
这一叹,二人都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发自内心的疲惫与解脱。
“终于结束了。”噶尔钦陵轻吟了一声,嘴角上扬凄然的一笑,然后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输了。”
“我说过,你我之间没有输赢。只是大唐与吐蕃之间,分出了高下。”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你可不可以不这样虚伪与做作?”噶尔钦陵并没有发怒,只是用聊天的语气说道,“成王败寇,生死攸关。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完全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辞!”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能征服你的国家,我能打败你的军队,但我永远无法超越你。无论是才华能力,还是功绩名望。”
“重要么?”噶尔钦陵轻笑了一声,“原来你只是注重这些身外虚浮之物。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慕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看着噶尔钦陵,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
“我笑你。”
“我很可笑么?”
“非常。”秦慕白饮下一杯酒,说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蜉蚍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说可不可笑?”
噶尔钦陵的表情一滞,明显被秦慕白这句话堵了个够呛,半晌无语。
“噶尔钦陵,一个人,再如何惊才绝艳,他的能耐终究也是有限的。”秦慕白说道,“我秦某人自知在许多方面比不过你,但至少有一件,比你强。”
“你是想说,你辩天机识时务?还是擅权术长谋略?”噶尔钦陵冷笑。
“都不是。”秦慕白微笑淡然,说道,“是我运气比你好,生在了大唐!”
噶尔钦陵的表情,瞬间凝固。
“若有来世。”秦慕白微笑,“如同侯君集一样,我愿世世,生于大唐!”
第500章 天命,人愿
没人想到,两个生死宿敌的男人最终遭遇到了一起,并没有拔刀相向血溅当场,反而座谈对饮通宵达旦。
天将黎明之时,军帐中还传出了悠扬的琴音,充满异域情调的曲风。
“秦慕白,别再像其他的汉人那样浅陋无知。你们把所有异邦人都叫做胡人,认为只要是胡人用的刀就是弯刀,胡人弹的琴就是马头琴。”噶尔钦陵的声音和语调听起来很像一名老师,他说道,“现在我弹的这种六弦琴,也有五弦的,它的名字叫‘扎木聂’。”
“我知道的,噶尔老师。”秦慕白笑道,“在吐蕃语里,扎木是‘声音’的意思,‘聂’是悦耳动听之音。扎木聂,即是动听悦耳的琴。刚才我请你奏曲随口说了一句‘马头琴’,只是出于语言习惯。”
“你们这样的习惯,非常讨厌。”噶尔钦陵双眉微沉,厌恶的说道,“你们总是自认高人一等,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胡人,对我们的风俗、习惯等等一切都没有任何尊重的念头。在你们看来,我们茹毛饮血形如畜牲,没有感情没有信念。”
“你太偏激了。”秦慕白淡淡道。
“我说的是事实。”噶尔钦陵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凝视着秦慕白,说道,“当年我第一次骑上马背的时候,只有七岁。当时我父亲就告诉我,汉人是我们永远的敌人,就像野兽永远不会与猎犬成为朋友。从那时候起,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却要与汉人如此的相互仇视?于是八岁那一年我第一次去了关中,到了长安。然后游历中原各地,求学成练,长达五年之久。”
“这五年对你来说,肯定至关重要。”秦慕白说道,“你精通汉学,连一般的儒生也比不上你。你熟读兵书用兵高妙,堪称当世兵家之大成者。是汉学让你变得文武双全,但你到头来,为何要征服中原欺凌汉人?”
“我承认,汉学的博大精深与中原的富裕文明让我叹为观止。但更让我震惊的或者说是愤怒的,是你们汉人看待胡人的那种眼光。”噶尔钦陵眉头深皱,似在回忆一件十分不堪回首的往事,说道,“只要是胡人,在你们眼里就是野蛮、无知的、卑劣的、下等的。只要是胡人,不管多么善良、多么富有,不管他是一国之君还是普通的农奴,在你们眼里都是同样印象——只是一名胡人。你们骨子里流露出对我们的轻蔑与污辱,好像我们生在了异邦天生就是一种罪过。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立誓要改变这一现状。一开始我是疯狂的求学,我只是想证明胡人也不比任何汉人差,你们会的我们也能懂。可是没有用。五年的时间,我真正做到了读书破万卷,当时连教我的五名汉人老师都震惊了,甚至心甘情愿跟我来到了高原。”
“可是没有用。书读得越多,我越觉得书读不完,越感觉到想要在学识上越超汉人,根本不可能。”噶尔钦陵吁了一口气,说道,“千年的文化底蕴,的确不是我噶尔钦陵这个凡夫俗子,在有生之年能够模仿与超越的。后来我回到了高原,和我的父亲一起辅佐我的义兄,也就是当今的赞普阁下平定四方战乱,建立了高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统一的王朝。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连我噶尔钦陵也办不到的事情,普通的吐蕃人怎么可能办到?——想要与中原竞争文明与繁荣,恐怕再给我们一千年也不够!”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的心中就有了一个梦想——征服中原!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最快的时间之内拥有你们的文明与财富!为了这个梦想,我再一次来到了中原,再一次求学三年!”
“很幸运,我在洛阳的一间小酒馆里找到了答案——你肯定想不到那天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秦慕白问道。
噶尔钦陵淡淡一笑,说道:“有三个喝得半醉了的年轻书生,在那里海阔天空的谈天说地。原来他们三个同是赶考落榜了的书生,在抱怨大唐朝廷的举仕制度。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听出,以儒制国的大唐固然有万般好处,但最大的弊端是束缚人心,尤其是用名爵利碌和诸般教条来束缚仕人之心。然后他们还聊起了先秦时代,说到了秦国的法家变法。当时我就对他们说的这些,尤其是‘法家学说’非常感兴趣。回去后我马上开始学习与钻研。三年之后,我回到高原。开始辅佐我的义兄赞普,开始立法强国。果然,很短的时间里,吐蕃国力大增兵强马壮!”
“然后,你就发动了战争。”秦慕白轻轻的摇了摇头。
“汉人有句话,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