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先生果然精明过人,倒是在下愚昧了。”秦慕白作恍在大悟状的点头,马上又一头雾水的问道,“那现在线索断了,先生说要查,又该从何查起呢?”
“这个……祝成文虽然是被杀了,但总还有别的知情人。”权万纪说道,“因此,我们大可以从祝成文之死查起,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的凶手!”
“别的知情人……那必然是祝成文的心腹或是亲人了?”秦慕白摸着下巴嘀咕道,“可是祝成文是南方人,孤身一人北上为官,都没有带家眷,来了之后也没有娶妾生子。他来的时间也不长,平常也没什么别的爱好,都把自己闷在家里研究一些诗辞曲赋,估计朋友也很少。那他身边,会有谁跟他最亲近呢?”
“他住在县衙,定然就是有仆役丫环、衙役小吏之类的人照顾。”权万纪顺着秦慕白的思路,跟着猜了下来。
秦慕白心中暗笑:好,就快说出来了,继续努力呀,权万纪!
“祝成文好歹也是一县之令,为官之人,懂得轻重缓急。一些私密又重大的事情,他大概不会跟哪个丫环仆役去说吧?”秦慕白说道,“那他只可能,跟他最信任的朋友、或是最亲密的同僚说起。”
“对,同僚!”权万纪突然一拍桌子,“第一眼见到那个稷山县县尉廖立荣,我就觉得可疑!县令刚死,他马上就和刺史走到一起,显然之前关系就比较亲密。而且,县尉与主薄从来都是县令最亲密的佐官。主薄管文,县尉理武,一左一右相当的亲密。稷山县是小县,不设主薄,县衙之中除了县令,就只有一个县尉廖立荣,跟县令祝成文最亲密了!”
“权先生果然聪明,而且对大唐吏治了然如胸,佩服!”秦慕白拱手拜言道,“听权先生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一件事情,更加证明了这个廖立荣的可疑!他的老家离此有数十里,因此平常也是与祝成文一样住在县衙里的!这一来二去,二人既是上下级又同吃同住,很有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还等什么,马上彻查廖立荣,就从他那里开始,一定要把绛州这块地面上的污秽,清扫得一干二净!”权万纪浓眉紧拧,义愤填膺的喝斥起来。
第111章 骑虎难下
秦慕白早就听李恪说过,权万纪性情刚烈耿直,脾气还有点火爆。顶起真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提着头胪也敢跟人家斗。他曾经担任御史中丞,专司监督廉政弹劾百官,做的就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又曾经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刺史父母官,对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与腐败贪污向来最为痛恨。
贞观一朝,由于李世民善于纳谏并且鼓励纳谏,出了许多类似魏征这样敢于强逆龙鳞的谏官,权万纪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谏官,连皇帝都是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从来只是听说,秦慕白这回亲眼见识到了。看权万纪这架式,恨不能现在就把廖立荣绳之以法,然后顺藤摸瓜揪出所有罪恶元凶。可是这样一来,可就打草惊蛇了,容易坏事。
于是秦慕白急忙劝道:“权先生息怒。廖立荣十有八九都有问题,但我们不必急于现在拿他。先生也曾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官员,知道地方州县的官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盘根错节的吧?眼下如果我们动手去拿廖立荣,绛州的地面就如同落下一记惊雷,定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眼下正值救灾抚民的关键时期,因此我们务必以大局为重。不如暂且隐忍并暗中调查,找到更加充足的证据、将案情查访得更加清楚、待安顿灾民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再行秋后算账!”
权万纪一脸怒容火气难消,听完秦慕白这句话,缓缓的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将军言之有理,眼下我们的确是该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数万灾民的生死,远比收拾那些禽兽不如的贪官污吏来得重要。就暂且寄下这些恶贼的头胪吧!不过,此事当尽早报知皇帝陛下知晓才知道。对了,将军可有将此事报予殿下知道?”
“还没有。”秦慕白面不改色的平静说道,“殿下整日忙于救灾抚民,都和那些官员们吃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告诉殿下这个消息后,会影响到他办事的心情。先生也是知道的,殿下被禁足了半年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施展拳脚干些事情。如果告诉他这些事情,势必分散他的精力影响他的干劲。再者,此事还只是起了个头,待有了确凿的证据我们再告知殿下不迟。”
“言之有理。”权万纪点头,“那么,就让殿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救灾抚民中去吧!你我二人,暗中调查此案!待证据确凿之后再报知吴王殿下拿人办案。你我都不是御史也不是大理寺的办案钦差,但吴王是被皇帝陛下授了权‘临机专断如朕躬亲’的。你我二人到时直接向殿下汇报结果,倒也简单明了得多。”
“如此甚好,就依权先生的!”秦慕白拱手微笑道。
权万纪背剪双手长叹一声:“真是社稷不幸!想不到我朗朗太平的贞观大唐,也会出现如此的贪官恶劣,真是罪不容诛!”
接下来的数日里,秦慕白让李恪找着各种借口,将他带到身边不得远离。于是,“调查案情”的重任,实际已经完全落到了权万纪的身上。秦慕白有意无意的透露一点线索给他,比喻填洪筑堤用的大米,就是贪官们用来补窟的损招;比喻那封伪造的遗书多半出自廖立荣的手笔,因为只有他跟死者祝成文最熟,最有可能模仿祝成文的笔迹;最后,终于查到了刺史成松年的头上。当权万纪得知他与胜南侯关系密切时,方才意识到此案是一棕巨案——事关太子!
满朝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的奶娘有个弟弟,自幼不学无术,但却和太子关系极为密切,二人私底下甚至以叔侄相称。胜南侯此前姓张名三德,李承乾被封为太子之后亲自走动,替他谋了个侯爵,朝廷赐宅赏田恩荣倍至。然后他自己还改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张天赐。其用意昭然若揭,大概是说自己现在的荣华富贵全是未来天子一手赏赐的。
张三德长李承乾十余岁,别的不会,专会吃喝玩乐,而且有个恶癖——嗜养男宠!
在他的影响之下,李承乾居然还染上了这个闻之令人战栗的恶习。据说,一年多前张三德就秘密托人送了一个名叫“衬心”的男宠给李承乾。李承乾是爱不释手日日把玩夜夜专宠。
这些事情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恐怕唯独就是皇帝不知道。或者是,他知道了,却还在装作不知道。
当案情查到了胜南候时,权万纪也感觉到了棘手。他虽然一腔正气刚正不阿,但并不代表他傻。眼下,太子失德,皇帝偏爱魏王,满朝上下都在传闻皇帝有心废立储君。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胜南侯捅出去,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别的不说,光只要男宠“衬心”的事情公之于众,那必然是始无前例的皇家丑闻。仅此一条,就足够让皇帝拿来当借口,废去太子李承乾了!
与此同时,魏王阵营的人若是知道了,且有不借题发挥落井下石的道理?到那时候,他权万纪可就无形之中被魏王党给利用了!
骑虎难下,权万纪从未有过的犹豫了。
他从来不怕因为直逆龙鳞触怒圣颜而被杀,也从来不怕那些被自己弹劾的人打击报复谋他性命,但是他担心,因为自己的一些举动而引发整个朝廷的大震动,导致社稷失和天下不宁。
太子,国之储君,乃是社稷之根基朝廷之柱石——如果用这样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拆去这根柱石和根基,天下会将如何?会有多少朝臣因此命丧黄泉?夺嫡争储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没有和平可言!
现在只要太子落马,那么之前辅佐跟随他的人很有可能被殃及丧命。哪怕是身兼太子詹事一职的房玄龄,任他是一国之宰相、最受皇帝信任和器重的人,恐怕也难以幸免。因为,只要的另外的储君上了台,势必对以前的敌对阵营进行政治清洗。
谁,也难以幸免!
……
想到这些,权万纪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远远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绛州之地人贪污案件,背后居然牵扯着如此庞大的一串事情!
现在真是两难。
如果将此案停止不查、隐匿不报,那事情可能就会就此平息,不会引发朝堂的巨大震动。但是,这不是他权万纪的作风!这样做,他非但是对不起浩荡皇恩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那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如果如实上奏皇帝、依法彻查此案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想到此处,权万纪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好哇!李恪、秦慕白,你们居然利用我!!!
权万纪怒不可遏,第一时间找到了秦慕白。
秦慕白一见权万纪的表情神态,就知道很不对劲。这个倔老头儿,虽然性情耿直刚烈,可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精了,人家可是大智若愚啊,肯定是想通什么猫腻了!
“权先生今日为何如此怒气冲冲?”秦慕白微笑道,“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得罪我们的权先生呢?”
“秦将军,你还要有必要在我面前如此掩饰做假么?”权万纪冷哼一声,一抚袖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秦慕白略一怔,心忖:这倔老头儿果然是什么都想到了……好嘛,捅破窗户纸了也是好事。毕竟你现在是吴王府长史,也就是吴王李恪的老师。论关系,你比我跟他更加亲密。我就不信,你会不为了他好做出一些牺牲?
于是秦慕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看到先生如此生气,在下心中也明白,先生定然是领悟了什么。若有什么得罪之处,全是秦慕白的不对。在下,在此对先生赔不是了。”
说罢,身着戎装的秦慕白大马金刀的一抖蓬、一甩手,就要单膝拜倒行大礼。
戎装在身不便全礼,见了君王也顶多如此施礼。再大的官儿,也只是站直了抱抱拳了事。因此,秦慕白这可是一个很大的礼了。
权万纪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秦慕白的双臂没让他拜下来,浓眉紧拧目露精光的直视着秦慕白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哎!其实我也知道,你做这些全是为了吴王着想。我虽是被你利用了,但其实也是心甘情愿。为主死节是忠臣份内之事,我权万纪其实并无怨言。只是秦将军你知道么……如果我们真的将此案彻查下去,会影发多大的朝堂剧变?”
“在下明白。”秦慕白说道,“事关太子,便是大案。其实案情是很简单的,换作是一个寻常人物,不用劳驾吴王也无须搬请权先生,我秦某人率一队百骑将其拿下当场斩下狗头,一了百了。正是因为事情重大,所以,我们三个人——吴王,权先生,在下,就必须同舟共济共谋良策来圆满解决。否则,非但是朝廷要因此发生剧变,你我三人的性命恐怕也会受到殃及。你我死不足惜,可惜吴王殿下是奉召前来赈灾抚民的,他可是没做错任何事情反而对社稷黎民功莫大蔫。先生就忍任其遭荼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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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同舟共济
“我当然不忍。”权万纪双手剪背望着窗外的秋爽蓝天,悠然的道,“在下虽然来吴王府不过一年,但相交之下,已与吴王殿下感情匪浅。虽然他敬我怕我,甚至还有些恨我厌我,有时怒气上来恨不得一刀杀了我,但事后总会对我言听计从。有主如此,夫复何求?吴王殿下,对我其实是有知遇之恩的。而且,我与他之间既是敌人也是好友,既是师生也是知己。再者,吴王殿下聪颖过人天纵英才,虽偶有小过,但瑕不掩瑜,绝不是太子可比。我又怎么可能忍心让吴王去受太子牵连受这无妄之灾呢?”
“先生深铭大义,在下佩服。”秦慕白诚心诚意的拱手而拜。
没想到,权万纪还是一个性情中人。刚才的这番话,他说得至情至理,显然是发自肺腑。
权万纪背剪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苦思良方。秦慕白也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的站在一旁。
虽然秦慕白一向比较自负聪明,但有些事情还是不敢托大狂妄的。这为官之道理政之法,自己显然还比不上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权万纪这种人。与其自己尽出馊主意,不如等权万纪想个万全之策。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集思广益不是坏事。
过了许久,权万纪的脚步略一顿,转头看着秦慕白说道:“将军有何妙计,解决眼前难题?”
“在下只想听听先生的妙策。”秦慕白说道,“在下初入仕途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而且莽撞愚钝。如此大事不敢自作主张,这才出了下策,请先生涉入此案一起筹划。万般情由,皆是秦慕白的不是,请先生万勿责怪。”
“不必说这些了。得想个办法才行。”权万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表情异常严峻,他走到秦慕白身前低声说道,“眼下的最为棘手的,就是这个胜南侯。其实我们不查也知道,此事势必跟他有关。从侵吞修堤款开始,到最后的水冲稷山城、谋杀祝成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我还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刺史有胆量干这些事情!其实早在来到稷山县之前我就听说了,在绛州这一块地面上,以胜南侯为首,一干地方官吏尽相附庸,俨然已经快要自成一国尾大不掉。这一次皇帝趁稷山洪涝之机派谴吴王与秦将军一起前来,就有整顿绛州、将这一窝毒瘤连根拔起的意思!否则,区区一县之水患,用得着动用一个皇子、还有皇帝的亲勋卫队么?”
“先生所言即是。看来,皇帝是早已谋划在先成竹在胸了。也就是说,眼下的境况,对吴王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秦慕白说道,“考验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陛下。胜南侯与这绛州大小的官吏,其实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皇帝想考验吴王,是否会趁这机会对太子落井下石、是否有夺嫡争储之野心;顺便考验你我,是否赤胆为国忠心事主。权先生,在下说得可对?”
“对极。”权万纪重重一点头,“秦将军,在下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见识!你说得极对。眼下,其实就是皇帝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难题。如果做答,关乎生死!而我们三个人,必须对皇帝要有不同的回答才行!”
“请先生教诲,我们三人,该分别如何作答?”秦慕白拱手而拜,诚心请教了。
“嗯……容某想想……”权万纪点点头,又背剪起手踱了一阵步子,时不时用手轻轻的敲几下额头,终于走到窗边停了一下来。
“先生……可是有良策了?”秦慕白上前一步,问道。
“其实……良策早已摆在眼前。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秦将军,早就给出了答案。”权万纪背对着秦慕白,淡淡说道,“这件事情,就让吴王殿下装作不知的好。这样,皇帝或许会责备他隐匿不报因私废公,但绝对不会真正的怪罪。然后,我再出面检举揭发胜南侯,上书进谏强辞弹劾。而你,完全可以将此事密奏皇帝,如实相告。这三个答案,岂非是你早就想好了再来搬请在下的?……你又何必再问?”
秦慕白沉默了半晌,尴尬的轻笑两声:“先生,还在生在下的气吗?”
“没有。”权万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在下还没有那么小气。虽然我一时中了你的计被你牵着鼻子走,那也是因为我智不如人输给了你。等到醒悟之时,已经全然落入了你的陷阱。但是这个陷阱,你纵然是不亲自设下,我也会主动跳进来的。因为,我权万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像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