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摇头说道:“那就不知道了,人家没说,我们也不便问,您想,我们这儿进出的人有多少,来就来,走就走了,我们怎好问人上哪儿去?”这倒也是实情。
李玉琪皱了皱眉锋,道:“小二哥,她可曾有什么交待?我的意思是说,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留什么话没有?”
伙计又摇了头,道:“她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留什么话,她走的时候我正在这儿,她一个人儿,手里提着个小包袱,我还送她到门口呢。”
李玉琪眉锋又皱深了三分,一颗心也顿时为之沉得很低,金玉环为什么突然走了,上哪儿去了?怎么连句话也没留?人海茫茫,世道险恶,他实在很为这位甫遭忧患的姑娘家揪心,半响,他谢了伙计一声,怏怏地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他突又回过身来叫道:“小二哥。”
伙计还没走,正站在那儿望着他,他这突然一回身,倒吓了伙计一跳,伙计忙道:“这位爷,您还有什么事儿?”
李玉琪道:“你说她一个人提着个小包袱?……”
“是啊。”伙计道:“我没瞧见她拿别的,其实她别的也没什么东西……”
李玉琪道:“小二哥,我是问你只瞧见她一个人?”
伙计道:“可不是么?我就只瞧见她一个人……”
李玉琪道:“和她在一起的,不是还有两个琴师么?”
伙计一怔道:“对了,您不提我倒忘了,那我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后来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没瞧见那两个拉胡琴儿的。”
这就怪了,那两个琴师哪儿去了?这又是让李玉琪想不通的地方,他又谢了伙计一声,低着头出了云集客栈,他一边走一边想,脑子里想的是金玉环,心里惦念的也是金玉环。
他可没留意,对街一品香里马回回盯上了他,马回回身边站着两个黑衣汉子,一个浓眉大眼,一个白净脸,一般地眼神十足,隐隐逼人。
马回回眼睛盯着李玉琪,口中有点像自言自语地说道:“瞧清楚了么?”
那浓眉大眼黑衣汉子道:“就是这小子?”
马回回微一点头道:“没别人儿。”
浓眉大眼汉子咧嘴一笑道:“咱们四爷可真把他当回事儿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咱们四爷什么人没见过,真是,瞧那小子那副德性,和个娘儿们似的,我吹口气就能把他吹倒。”
马回回道:“你过去吹他一口看看。”
浓眉大眼汉子西道浓眉—轩道:“怎么,你不服气?”
马回回冷冷说道:“见我是没见过,听说这小子手底下扎实得很,昨天晚上四爷几位谈他时我就站在旁边,听四爷说,他在侍卫营里一下子折了几个好手,手底下要是不硬行么?”
浓眉大眼汉子“哦”地一声道:“有这回事儿?有机会我倒要试试。”
马回回道:“你还怕没机会么?快去吧,人家都快出城了,留神点儿,今儿晚上交不了差,四爷找我,办砸了事儿我找你两个。”
“办砸事儿?那得看由谁去办,也得看对付谁。”
浓眉大眼汉子咧嘴一笑,偏头向白净脸汉子打了个招呼,双双出了一品香,沿着街边快步赶了过去。
李玉琪一边走,脑子里不停地在想,一路想着,他出了城,—路想着,他到了那竹篱围绕,清溪傍依的所在。
远远地站在一株柳树后,眼望着褚和的住处,他有点犹豫,不过去吧,他找三叔有正事儿,过去吧,他实在怕见褚姑娘凤栖。
迟疑了良久,他终于走了过去,在门口,他又迟疑了—下,才抬手敲了门。
门一响,褚姑娘凤栖那清脆、悦耳、甜美的话声传了出来:“谁呀?”
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玉琪的一颗心马上怦怦地跳了起来,那怦怦之声他自己都听得见。
褚姑娘凤牺人随着话声到了门后,两扇柴扉倏然而开,褚姑娘凤栖人有点消瘦,但精神很好,小别数日如今再看,姑娘她美得动人,她一怔立即瞪大子—双凤目:“是你……”
李玉琪不安地勉强笑笑:“是我,凤妹妹……”
一种难言的惊喜从娇靥上飞快掠过,褚姑娘风栖把一双湿淋淋的玉手在衣裳上抹了抹,含笑说道:“我正在洗衣裳,进来吧。”
李玉琪迈步走了进去,等褚姑娘凤栖关上了两扇柴扉,他才问道:“三叔在家么?”
褚姑娘凤栖一双凤目盯上了他,黑白分明,那光采令人心悸,也令人心神震颤,两排长长的睫毛翕动了一下:“你找爹?”
李玉琪会说话:“来看看凤妹妹,顺便找他老人家聊聊。”
褚姑娘凤栖笑了,笑得很淡道:“有事儿?”
李玉琪道:“也没什么事儿……”
“那就不急,是不?”褚姑娘凤栖道:“进屋去坐坐,等他老人家回来,我给你沏碗茶去。”
拧身就往里走,那条辫子,那美好的娇躯,那合身的衣裳……醉人。
李玉琪忙道:“怎么,他老人家不在?”
“嗯。”褚姑娘凤栖道:“出去了,—大早就出去了。”
李玉琪道:“他老人家不是有两天假么?”
褚姑娘凤栖霍地转回了身:“你到营里找过他老人家了?”
李玉琪道:“田师爷说的。”
褚姑娘凤栖道:“他老人家哪能在家待得住呀,平日跑惯了,在家待心里就发慌,大清早就出去了……”
李玉琪道:“三叔上哪儿去了?”
褚姑娘凤栖道:“他老人家没说,反正不是找朋友喝茶聊天去,就是一个人找家馆子吃喝去了,再不就泡在天桥听说书卖唱。”
李玉琪皱了眉,道:“那……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可难说。”褚姑娘凤栖道:“谁知道,也许晌午,也许晚上,反正他老人家一出门儿就没有早回来过。”
李玉琪眉锋皱得更深,迟疑了一下,道:“那……我不坐了……”
褚姑娘凤栖道:“你刚才不是说来看我的么?怎么不多坐会儿?”
李玉琪红了脸,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褚姑娘凤栖淡然一笑道:“那我就不留你了,要有急事儿,你可以进城找找他老人家去,要不就留个话,等他老人家回来……”
李玉琪道:“我进城去找找他老人家好了。”
“那也好。”褚姑娘凤栖抬起了手,袖子往上一缩,露出一段欺雪赛霜,晶莹如玉,滑腻若脂,嫩藕般的皓腕来:“走吧。”
李玉琪忙把脸别向一旁,脚下刚动,突然……
“站住!”褚姑娘凤栖喝了一声。
李玉琪一怔,转回脸来道:“怎么?凤妹妹。”
褚姑娘凤栖一双柳眉扬得老高:“我得罪你了?”
李玉琪一脸茫然道:“没有啊,凤妹妹这话……”
褚姑娘风栖道:“那是家里有刺儿,坐坐会扎了你?”
李玉琪不好再装了,强笑说道:“凤妹妹怎么说这话,我只是急着找三叔……”
褚姑娘凤栖道:“你刚才不是说没什么事儿,来看看我,顺便找他老人家聊聊的么?”
李玉琪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褚姑娘凤栖道:“你什么时候学得对自己人也没真话?”
李玉琪道:“凤妹妹,我……”余话他没说下去,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褚姑娘凤栖道:“才进内城两天就这样了,要多待些时日,不把我们当路人了?”
李玉琪忙道:“凤妹妹,那怎么会,你明知道……”
褚姑娘风栖道:“我只知道我前些日子怠慢了你,得罪了你,现在向你赔不是,来得及么?”
李玉琪皱了眉,道:“凤妹妹,别这样对我好么?”
“怪我了?”褚姑娘凤栖道:“为什么待己宽,对人苛,为什么不看看自己是怎么对别人的?”
李玉琪道:“凤妹妹,我没有……”
褚姑娘凤栖道;“这么说又是我不是。”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凤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要告诉凤妹妹,李玉琪不是那种人,他不是人间贱丈夫。”
褚姑娘凤栖的脸色好了不少,眨动了一下凤目道:“你还要告诉我些什么?”
李玉琪道:“没有了,只让凤妹妹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褚姑娘凤栖没说话,半响才道:“我跟爹都感激……”
李玉琪道:“凤妹妹,我不愿听这种话,你也不该说这种话。”
褚姑娘凤栖目光一转,道:“那你愿意听什么?我又该说什么?”
李玉琪没说话。
褚姑娘风栖道:“我本来是不愿意说的。”
李玉琪道:“凤妹妹毕竟还是说了。”
褚姑娘凤栖道:“那只能怪你,不能怪我。”
李玉琪道:“凤妹妹不见得没有一点错。”
褚姑娘凤栖道:“我哪儿错了?”
李玉琪道:“太虚,太假。”
“是么?”褚姑娘凤栖道:“对我,你又拿出多少真的?”
李玉琪苦笑说道:“凤妹妹,咱们多日不见了,别一见面就顶嘴好么?”
褚姑娘凤栖沉默了一下,道:“我听爹说了,你把案子要了过去,对不?”
李玉琪道:“是的,凤妹妹,我本来不想让三叔知道的……”
褚姑娘凤栖道:“本来不想让爹知道?为什么?”
李玉琪道;“免得他老人家为我操心。”
“会说话!”褚姑娘凤栖道:“你怎不说要恨嘛就让人恨到底?”
“恨?”李玉琪道:“谁会恨我?我连想也没想过……”
褚姑娘凤栖道:“玉琪,这不虚?这不假?”
李玉琪脸上红了红,旋即扬眉说道:“我也要问问,凤妹妹恨过我么?”
褚姑娘凤栖道:“我承认,但那只是一会儿,过了那一会儿我就想通了。”
李玉琪道:“凤妹妹想通了什么?”
褚姑娘凤栖道:“我不该恨你,因为你并没有义务管爹的事。”
“好说,凤妹妹!”李玉琪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宁可你恨我。”
褚姑娘凤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怎么把案子要过去的?”
李玉琪没有隐瞒,概略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褚姑娘凤栖问道:“期到破不了案,他要你的脑袋,这话是那位大贝勒说的?”
李玉琪道:“他只要拿得去,尽管拿。”
褚姑娘凤栖话声忽然变得很轻柔,充满了关切:“玉琪,你又有多少把握?”
李玉琪摇头说道:“我不敢说,凤妹妹,不过我敢说泰齐他摘不走我的脑袋,要不了我的命。”
褚姑娘凤栖道:“有些头绪了么?”
李玉琪摇头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所以来找二叔,就是想请他老人家在查缉营里调派几个人头熟的弟兄给我。”
褚姑娘凤栖微愕说道:“在查缉营调派几个人头熟的弟兄给你,你要干什么?为什么不向侍卫营里要,论身手,他们……”
李玉琪道:“凤妹妹,那不关身手,侍卫营的人平常少跟外界接触,论查案他们是不如查缉营里的弟兄的。”
褚姑娘凤栖道:“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顿了顿,话锋一转,接道:“爹不准我说,可是我认为我该告诉你……虽然你把案子要了过去,他老人家不会闲着,爹的脾气你知道,他不愿意闲着,暗地里他还会干他的……”
李玉琪张目道:“三叔这是……”
褚姑娘凤栖接道:“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么?”
李玉琪道:“这么说他老人家有假不在家待着,今早出门……”
褚姑娘凤栖道:“他老人家托人找线索去了,你在天桥万家棚里也许能找到他老人家。”
李玉琪微愕说道:“天桥万家棚?”
褚姑娘凤栖点了点头道:“万家棚是万盖天的,这个人是北京城头一号的人物,北京城的龙蛇莫不尊他一声万爷或万大哥,那个万家棚是个赌场,一半儿是练把式的……”
李玉琪道:“怎么走法?”
褚姑娘凤栖道:“你真要去?”
李玉琪道:“这种人我也该结交结交。”
褚姑娘凤栖道:“他那座棚子就在天桥东角,很容易找,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李玉琪道:“谢谢凤妹妹,我这就去一趟。”
话虽这么说,他站在原地可没动。
褚姑娘凤栖看了他一眼,道:“走吧,我给你开门去。”
李玉琪道:“我怕再听人家说家里有刺儿。”
褚姑娘凤栖白了他一眼,道:“是有那么一大把,留神点儿。”
拧身往柴扉行去。李玉棋这回放心地跟了过去。
到了门边,褚姑娘凤栖开了两扇柴门,没说话,两眼也没看李玉琪,她心里有话,就是不愿意说。
李玉琪则道:“凤妹妹,我走了。”
褚凤栖很轻淡地“嗯”了一声。
李玉琪口齿启动了一下,旋即说道:“过几天我再来看凤妹妹。”
褚凤栖依然是很轻淡地那么一“嗯”。
李玉琪看了凤栖一眼,没再说什么,迈步走出柴门。
这时候凤栖才说了一句:“你走好。”
李玉琪回身说道:“谢谢凤妹妹,凤妹妹请回吧。”扭头走了。
褚姑娘凤栖关上了两扇柴扉,从两扇柴扉缝儿里看李玉琪,这时候她娇靥上神色跟刚才不一样了。那表情,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但任谁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心里有块东西,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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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卧 龙 藏 虎
李玉琪到了天桥,又是一边走一边想,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个金玉环,现在心里又多了个褚凤栖。
就因为他心里有事情,所以他始终没发觉后头有人远远地盯着他,跟着他,从一品香到了褚家,又从褚家到了天桥。李玉琪没打听没问,便找到了万家棚。
褚姑娘风栖没说错,万家棚的确不难找,一座大棚子坐落在天桥东角,棚子搭得挺精致,几块又厚又大的油布,木条一根碗口粗,那绳子也粗若儿臂。
棚子前围满了人,闹嚷嚷的一片,都在看那翻腾扑打练把式的,瞧那练的几个,几趟拳脚不含糊,硬是真功夫。
棚子的另一边,不是敞的,跟大屋子似的,还垂着一块很厚很重的棉布帘,吆五喝六,呼卢喝雉的声音一阵阵的从里头传出来。
李玉琪在练把式那半边看子几眼,没瞧见什么,于是他折向另一边,到了门边掀开帘子刚进去,一股子热气袭人,大白天里灯点得好亮。
李玉琪放眼一扫,十几张桌子,有圆的有方的,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什么样的人都有。
赌的花样只有两种:牌九、骰子。
就这两种就够了,这两样厉害,也快。
李玉琪正在那儿放眼看,一个年轻汉子走了过来,穿一件长服,袖子卷着,人挺俊也很潇洒,近前冲着他含笑说道:“这位,哪儿坐坐?”
李玉琪微一摇头道:“来找个人。”
那年轻俊汉子“哦”地一声,抬手往里让了让,道:“那您随便瞧瞧吧,失陪了。”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李玉琪抬手一拦,道:“这位,请留一步。”
那年轻俊汉子停步回身,道:“有什么见教?”
“好说!”李玉琪道:“我找的是褚三爷。”
那年轻俊汉子“哦”地一声,失笑说道:“我还当是……请教。”
李玉琪道:“不敢当,我姓李。”
那年轻俊汉子道:“你请等一等。”转身往里行去,李玉琪看见他进了里头另一间。
很快地,那年轻俊汉子出来了,走过来哈个腰,赔上了笑,态度跟刚才显著地有了不同:“褚老在里头,请您进去。”
李玉琪含笑谢了一声,迈步往里间行去,那年轻俊汉子亦步亦趋地陪着他,到了那间门前,先一步替他掀起了帘子,李玉琪又谢了一声,低头走了进去。
这是棚子后的一个小棚子,里头没什么摆设,只有几张椅子跟两张茶几,很简单。
褚三就迎面坐着,隔几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身躯魁伟,浓眉大眼的中年大汉。
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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