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矮胖汉子摆住了,没动,也没说话。
瘦高汉子趁李七郎说话分神,忍痛大喝:“你再试试。”
一蹲身,一个扫堂腿猛扫李七即下盘。
李七郎笑道:“你也试试,刚烫了手,留神再烫腿。”
他刚说完话,瘦高汉子一腿扫上了他的腿,他稳得像根铁桩,依然晃也没有晃一下。
瘦高汉子大有一腿扫在铁桩上之感,“哎唷”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那条没入家硬的腿直叫。
那矮胖汉子醒了过来,大声惊喝:“好小子,你敢打人,我……你有种就在这儿等着,谁溜谁是他娘的杂种。”
天知道谁是,话完他转身就要往里跑。
适时,一名魁伟大汉从里面跑了出来。扣子没扣,胸膛既宽又厚,露着一片黑黝黝的胸毛,看样子他是刚下了装,出门便喝说道:“老九,什么事儿直嚷嚷?”
矮胖汉子胆气倏壮,回身一指,说:“郝老板,您出来得正好,这小子跑到这儿来打人,您瞧,老八让他给放倒了。”
姓郝的魁伟人汉脸色微变,目光一凝,道:“朋友,你是……”
李七郎含笑截口道:“焦将军,请先容我说句话。”
敢惜这姓郝的魁伟大汉,就是刚才台上那位焦赞。
姓郝的大汉道:“朋友请说。”
李七郎一指地上瘦高汉子,道:“贵班子的这位朋友打了我一拳,扫了我一腿,我站在这儿连动都没动,不能说我跑到贵班子里来打人。”
姓郝的大汉想必是位明眼人,他看出来了,两道浓眉微微一耸,当即抱拳当胸,道:
“朋友,他不济,怨不得别人,我郝某人代他向你赔个罪……”
李七郎举手答了一礼,道:“郝老板这么说,我就挂不住了。”
姓郝的大汉道:“我姓郝,叫郝殿臣,请教……”
李七郎道:“郝老板的花脸,梨园行里称最,我仰慕已久,请教二字不敢当。我姓李,行七,朋友们都叫我李七郎。”
郝殿臣道:“原来是李七郎,七爷在哪儿得意?”
李七郎道:“跑江湖混碗饭吃,郝老板别见笑。”
郝殿臣道:“那什么话,江湖上个个英雄豪杰,我生平仰慕的就是江湖朋友,结交的也都是江湖朋友,真要论起来,大伙儿都是一家人,七爷请示下来意。”
李七郎还没说话,矮胖汉子嘴快,他已接着把李七郎的来意跟经过说了一遍,只字不漏。
听毕,郝殿臣一脸诧异色,目光一凝,道:“七爷刚才说得好,人都有个窘急的时候,你既然这么说了,郝殿臣不敢不信,您请跟我来,我带您见他两位去。”一抱拳,转身大步行了进去。
矮胖汉子一怔,刚要叫。
李七郎已然跨步到了他身边,笑道:“九爷你放心,人家做事有分寸,只要金老板不认这笔帐,贵班子轻饶不了我的,明白吧。”
擦过矮胖汉子身边行了进去。
矮胖汉子明白了,一点头,道:“白活了,还是人家郝老板行,表面豪迈,心里计较,往后得学着点儿,老八,走,进去插一手去。”
他转身要走,猛然想起地上老八脚下不便,忙又转过来把老八搀了起来,扶着他一拐一拐地跟了进去。
郝殿臣前面带路,走过一段既黑又窄的走道,就来到了后台,后台灯光通明,亮如白昼。
仔细算算,来来往往在这儿忙的总有好几十个。
李七郎看得清楚,“孟良”坐在一边正跟“杨六郎”聊天。
“穆瓜”坐在戏箱上正在那儿啃西瓜。
谁叫他是“丑”,他就能坐在戏箱上。
“杨宗保”跟“穆桂英”兄妹俩,正并肩坐在那儿,一边对镜卸装,一边聊着,名角没大架子,人家自己动手,不要侍候。
李七郎进后台刚好听得“穆桂英”高声说了这么几句:“……我瞧就恶心,那双贼眼,下回他再坐那么近,我就拿弹丸打瞎他的眼,可恶透了……”
有人瞧见郝殿臣带着个人品轩昂,气宇不凡,人似临风玉树般俊美陌生客进来了,谈笑立即停住,先后望了过来,热闹的后台顿时为之一静。
杨宗保、穆桂英镜子里瞧见了人,各自一怔,也转过了身,杨宗保两眼微睁,穆桂英一双美目睁得更大。
怪不得这两位让人着迷,让人疯狂。
金少楼,廿多年纪,身材颀长,结实而英挺、剑眉星目,高高的鼻梁,方方的嘴,人不白,但很英俊。
金玉环,约摸双十年华,个子不高不矮,娇躯婀哪刚健,大眼睛,高鼻梁,很像乃兄,人美,更难得有一种梨园子弟,江湖女儿的豪爽明朗与英气。
他兄妹四目聚集一点,李七郎身上、脸上。
李七郎含笑点头,郝殿臣大步到了金少楼兄妹面前,背着人一递眼色,高声发话说道:
“三弟,四妹,债主上门了,这位说你两个欠了他一笔债,而且数目不小,你两个怎么说?”
一听这话,坐着的,站着的,全走了过来。
金少楼霍地站起,眼望着李七郎道:“大哥,他是……”
郝殿臣道:“这位姓李,李七爷,是江湖上的朋友。”
金少楼向着李七郎发了话:“李七爷说,我欠了您的……”
李七郎微微一笑道:“假如金老板愿意,我想跟贤兄妹私下谈谈。”
金少楼道:“不必,班子里没有外人,李七爷有话……”
李七郎摇头说道:“事非小可话惊人,假如金老板不放心,尽可以找几位陪着……”
金少楼双眉一扬,道:“那好,我就跟李七爷谈谈,大哥,招呼大伙儿一声,请外边待待去。”
郝殿臣一挥手,大伙儿全退了出去,只有郝殿里,跟那位与他一般大个子的“孟良”没走。
金少楼一抬手,道:“李七爷请坐。”
李七郎道:“谢谢金老板,不客气,我说完了话就走。”
金少楼道:“那么请说,我什么时候欠了……”
李七郎道:“不是金老板一人,还有令妹。”
金玉环跨步上前,檀口一张,就要说话。
金少楼抬手一拦,道:“妹妹,先请李七爷说。”
李七郎笑了笑:“我当然要说,我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前四位,外面更多,今儿晚上我就别想出这戏园子……”
郝殿臣睑一红,扬眉说道:“七爷是位明白人。”
李七郎微微一笑,目注金玉环道:“金老板,我刚才好像听你说,要把谁的眼珠子打出来。”
金玉环柳眉一扬,道:“是的,只是那不关你李七爷的事。”
李七郎道:“诚然,可是我知道金老板指的是那位多情的贝勒爷纳容,对么?”
此言一出,眼前四人脸都变了色,尤其金玉环,她既惊又怒,那双美极的大眼睛圆睁,道:“是又怎么样?”
那位孟良突然说道:“敢请您李七郎是内城里的,我们几个有眼无珠,失敬了。”
金少楼剑眉双桃,道:“的确,我没想到李七郎是位……”
季七郎淡笑截口,道:“我要是内城里的人,贤兄妹如今就不会站在这儿说话了。”
金少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七郎道:“请耐着性子,容我从头说,行么?”
金少楼忍了忍,道:“您请说。”
李七郎道:“贝勒爷纳容,跟他那位妹妹二格格纳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包了前三排的座儿,这个二位想必知道。”
金少楼道:“我只知道是看戏的,可不认识什么贝勒,格格。”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他二位对贤兄妹热捧,二位想必也知道。”
金玉环道:“知道又怎么样?”
李七郎目光轻扫,笑道:“不怎么样,金老板好大的火儿。”
金玉环娇靥一红,扬了眉道:“我就是这脾气,心直口快,从个会拐弯儿。”
李七郎像没听见,接着说道:“今儿晚上他两位坐在头排左边儿,二位看见了么?”
金少楼道:“没看见。”
李七郎道:“也许他两位的个子小了点儿。……”
顿了顿,接道:“在他二位身后,大约五六排的地方,还站着几个中年汉子,个个腰里藏着兵力,那是万亲王纳相府里的护卫,人人允称江湖好手,贤兄妹看见了么?”
金少楼道:“也没看见。……”
郝殿臣突然插嘴道:“七爷的来意是要债,怎么……”
李七郎道:“郝老板别急,水有源,树有根,让我从根源说起,我那笔债就在后头……”
郝殿臣只好闭上了嘴。
李七郎接着说道:“贝勒纳容兄妹,是来看二位的,捧二位的,而那些万亲王府的护卫爷们,却根本不是来看戏的,贤兄妹可知道他们的来意?”
金少楼冷冷说道:“不知道。”
李七郎道:“他们可也不是来护卫纳容兄妹的。”
金玉环忍不住问道:“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李七郎微微一笑,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那是柄柳叶飞刀,他两指捏柄一扬,含笑问道:“四位想必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四人脸色微变,金少楼道:“你这是……”
李七郎道:“这是柳叶飞刀,淬过毒的柳叶飞刀,见血封喉,歹毒无比,现在请哪位看看,这刀柄上镌刻的还有字。”
他把刀往郝殿臣面前一送。
郝殿臣脱口轻呼:“万亲王府……”
“不错。”李七郎道:“这刀是万亲王府的,是我刚才从一名护卫爷的袖底摸来的。”
郝殿臣神情一动,道:“七爷,讲直截了当的说。”
李七郎一点头,道:“行,当刚才台上杨宗保跟穆桂英对阵交锋的时候,两名万亲王府的护卫抬起了手,他二位一非搔痒,二非擦汗,四位之中哪位知道他两个要干什么?”
那位孟良脸色一变,道:“难道说他们是要向台上下手……”
李七郎道:“是向台上下手没错,但绝不会是对龙套。”
郝殿臣跟金少楼兄妹脸上变了色,金玉环惊怒叫道:“好啊,我还没有拿弹弓……”
李七郎道:“金老板,事不关纳容兄妹,他两个毫不知情。”
金玉环要说话,郝殿臣抬手拦住了她,道:“七爷,我明白了,是您拦了他们。”
李七郎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刚才说,假如我是内城里的人的话,二位金老板就不会站在这儿说话了。”
金玉环掩口惊叫:“是你救了我……”
郝殿臣又一抬手,道:“七爷,这就是他二位欠您的债?”
李七郎道:“郝老板,你说这算不算欠我的债?”
郝殿臣一点头,道:“算,而且的确数目不小……”
李七郎道:“本来嘛,一条寻常的人命已价值不低,更何况他二位是红透了半边天的名角,身价之高,该高出寻常人千百倍。”金少楼要说话。
郝殿臣拿眼色止住了他,摆手道:“七爷,您请坐,咱们好好儿聊聊。”
顺手拉过了几把椅子。
李七郎含笑点头,道:“谢谢,债既然有着落了,我就不急着走了,至少可免却一顶好揍,可以放心坐坐了。”拍了拍椅了,坐了下去,郝殿臣脸一红,道:“七爷,刚才我不知情,您海涵。”
他跟“孟良”也坐了下去,也示意金少楼兄妹坐下。
都坐定,郝殿臣他又开口,道:“七爷,我也天生一副不拐弯儿的直肠子,有一句说一句,请您别介意,也请您多包涵……”
“好说。”李七郎道:“郝老板有话请只管说。”
郝殿臣道:“我要弄清楚,这是谁的主意,又是什么意思?”
李七郎道:“郝老板,前者不难明白,除了万亲王纳桐跟他的福晋之外,谁能指使他府里的护卫?至于后者……”
顿了顿,接道:“我直说一句,诸位别见怪,只因为两位金老饭是百姓,更是戏子,跟走江湖卖艺的儿女没什么两样,不但是门不当,户不对,而且简直有辰皇亲贵族……”
金玉环一拍桌子道:“他们又多尊贵?唱戏也好,走江湖卖艺也好,一不偷,二不抢,并不见得比谁下贱……”李七郎微笑不语。
郝殿臣道:“四妹,忍忍,听七爷说,行么?”
金玉环目光深注,赧然强笑,道:“七爷,您别见怪,我不是对您。……”
“好说。”李七郎道:“我也是个走江湖,混饭吃的,在他们眼里,跟贩夫走卒一样,甚至还不如贩夫走卒。”
郝殿臣道:“七爷,真要这样的话,他们该管管他们的子女。”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郝老板,他们之中有几个是这么明白的,他们认为自己的子女是金枝玉叶,高高在上,宠上了天,咱们都看得见,不说皇亲贵族,且看八旗子弟,架鹰驱犬,跑马玩鸟,有几个是务正业的,他们真要明白,就不会这样了。”
那位孟良点头说道:“七爷说得不错,这是实情,也都是咱们瞧得见的,人都有这么个私心,瘌痢头的儿子是自己的好,更何况他们金枝玉叶,天生的富贵命。”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将相本无种,天生的命没有富贵低贱之分,那完全要看自己,看环境,他们那比人高的身份怎么来的,我以为在座的诸位都清楚。”
郝殿臣一点头,道:“是的,七爷,那叫强抢霸夺,只是,像万亲王这样未免太过了些,其实只须派个人告诉我们一声……”
李七郎道:“那样不能死了他子女的心。”郝殿臣一怔,住口不言。
金玉环娇靥煞白,圆睁着美目,道:“好哇,这还成什么世界,我可不怕,我跟他们拼……”
郝殿臣叱道:“四妹,你能不能静静。”
金玉环颤声说道:“大哥,平日咱们忍受的还不够多么,他们欺人太甚,简直把咱们看得连鸡犬都不如,我忍无可忍……”
郝殿臣浓眉一耸,道:“四妹。”
金玉环闭上了檀口,低下了头,她娇躯抖得厉害。
郝殿臣转望李七郎,强笑说道:“七爷,我不多说了,我三弟、四妹的命是您救的,您要多少,请只管开口,就是要我这个班子,我也照样毫不犹豫双手奉送……”
李七郎道:“四位间的一个义字令人感动,你郝老板的这份豪情我佩服,只是郝老板这么做,未免太轻率了吧。”
郝殿臣道:“七爷是指……”
李七郎道:“随便来个人,手里只拿把万亲王府护卫们用的飞刀,跑进班子来这么一套说辞,你就把班子给他么?”
郝殿臣呆了一呆,道:“那……七爷……”
李七郎微一摇头,道:“郝老板,你说得好,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算得上是一家人,我一文不取一文不要,只请二位金老板答应我一件事……”
郝殿臣叫道:“您一文不取,一文不要?”
李七郎道:“是的,郝老板,真要那样的话,我这七尺躯就要矮上半截了。”
郝殿臣道:“那……您要他两个答应什么?”
李七郎道:“休逞匹夫之勇,俗话说得好,胳膊永远比不过大腿,凭这几个人跟官家拼斗,那是大不智,也太不值得,我要诸位收拾收拾,趁夜离开北京……”
郝殿臣道:“趁夜离开北京?”
李七郎道:“是的,郝老板,迟恐有变,纳容兄妹情痴得可怜,既然这样,他们在没得手之前就绝不会罢休。”
金玉环猛抬蝽首,道:“我不走。”
金少楼双眉一扬,道:“我也不……”
郝殿臣沉声喝道:“三弟。”
金少楼倏地往口不言,那张脸白得怕人。
李七郎摇头说道:“贤兄妹江湖奇英,艺海葩,别让人扼腕,也别让亲者痛,仇者快……”
金玉环颤声说道:“七爷,您答我一可,您为什么要伸手?”
李七郎道:“金老板,论大、论小、论公、论私,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金玉环道:“七爷,您这大小公私……”
郝殿臣突然说道:“四妹,别问了,我懂,只须稍微想一想,你也会懂。”
金玉环是位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姑娘,她一点即透,美目一凝,尽射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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