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格格心畹颤声说道:“我知道,我只求片刻。”
李玉琪一阵激动,道:“大格格这是何苦?”
大格格心畹没说话,颤抖的娇躯偎在李玉琪怀里,良久,良久,她才抬起螓首,一张娇靥带着酡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轻轻叫道:“玉琪……”
李玉琪心神震颤,道:“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道:“不能叫我一声心畹么?”
李玉琪情难自禁,低低叫了一声。
这一声似乎有莫大的魔力,大格格心畹的娇躯又偎紧了些,突然,她挪离了李玉琪,紧紧地盯着李玉琪道:“玉琪,别说我不知羞耻。”
李玉琪道:“大格格,玉琪不是那种人!”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生为汉人,我生为满女,为什么上天让咱们认识?”
李玉琪摇头说道:“大格格,我不能。”
大格格心畹娇躯倏颤,道:“玉琪,你可知道,我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奉劝一句,造物弄人,夫复何言,大格格该做一个不叛族,不叛家的孝女。”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这就是你劝我的话么?”
李玉琪毅然点头,道:“是的,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凄然一笑,微微点头道:“不错,造物弄人,夫复何言,当初是我自己愿意,没有人强迫我,现在我便不该懊悔,好吧,玉琪,咱们不谈这些了……”
李玉琪道:“大格格,夜已深……”
大格格心畹笑了,笑得让人肠断:“这句话,你对我说过不少次了。”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说的都是时候。”
“不错。”大格格心畹道:“我每次都是在夜深的时候碰见你,说不了几句话,唉,何其匆匆。”
李玉琪道:“大格格,我要在这儿住十天,今天不过是头一天。”
大格格心畹道:“恐怕今后这九天里,你会尽量避着我,不跟我见面,是不?”
李玉琪道:“那怎么会。”
大格格心畹道:“不会么,今儿晚上要不是我叫的快,你就又躲开了,不是么?”
李玉琪心头震动,沉默了一下道:“大格格,相见不如不见……”
大格格心畹娇躯倏颤,道:“对的,玉琪,见了面又如何,与其见了面彼此都痛苦,不如不见,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李玉琪没说话,转身要走。
只听大格格心畹在背后叫道:“玉琪。”
李玉琪停了步,转回了身,他仍没说话。
大格格心畹那失色的香唇启动了一下,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本来我不甘就这么嫁给泰齐,我打算今晚把自己交给你的……”
李玉琪心头猛震,叫道:“大格格……”
“听我说,玉琪。”大格格心畹道:“后来我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同时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答应……”
李玉琪颤声说道:“大格格怎么好有这种念头?”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我不是不知羞耻的女儿家,我实在是太不甘。”
李玉琪只觉胸中激动,无法抑制,他口齿启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大格格心畹又开了口,但话锋已转,显然她是有意的:“玉琪,抱歉得很,九龙冠的所在,我还没能问出来,你知道,泰齐这个人机警得很。”
李玉琪已渐趋平静,呼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如果不容易问的话,大格格就不必为难了。”
大格格心畹摇头说道:“不,不管怎么着我一定要把九龙冠的藏处问出来告诉你,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唯一能对你尽的一点心意。”
李玉琪又激动了,道:“大格格……”
大格格心畹道:“夜已良深,你下楼去吧。”
李玉琪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大格格心畹的香闺。大格格心畹娇躯一晃,她连忙扶住了妆台……
李玉琪下了小楼,他只觉胸中百念齐涌,五味俱陈,他甚至于不觉得自己已下了小楼。
出了小楼,荣王府的夜色异常宁静,他不预备再出巡了,迈步就往前院行去。
刚到后院门口,突然一个话声传了过来:“玉琪。”
李玉琪心头一震,立即停了步,转眼望去,只见左边那长廊之上站着个颀长人影,他一看就知道是荣亲王。
他走了过去,微微欠了个身道:“您还没睡?”
荣亲王含笑摇头,笑得勉强:“还没有,你辛苦了。”
李玉琪道:“没什么,我比弟兄们要清闲得多。”
荣亲王沉默了一下道:“玉琪,我所以在这儿叫住你,是怕惊动心畹。”
李玉琪心头猛地一跳,道:“您看见了?”
荣亲王点了点头道:“玉琪,我要谢谢你,也谢谢心畹。”
这话李玉琪懂,他脸热了老半天,暗一咬牙道:“玉珠叔,您不能怪大格格。”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没怪她,她为这个家牺牲太大了,我还忍心怪她么。”
李玉琪扬了扬眉,道:“您也知道她的牺牲很大?”
荣亲王目光一凝,夜色中那两道目光一如两把霜刃:“玉琪,你以为我出卖自己的女儿,你以为我不难受?”
李玉琪道:“我没这么说,玉珠叔。”
荣亲王道:“玉琪,毕竟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啊,你知道,我只这么一个女儿,我视她重逾我的性命,可是为了老人家,我又能怎么办?玉琪,你说,我能怎么办?”
李玉琪吸了一口气道:“玉珠叔,事实上这是心畹自愿的……”
荣亲王要说话。
李玉琪已然又道:“玉珠叔,咱们有这层关系在,您跟我的亲叔叔没两样,当着您,我说话难免随便点,您要原谅……”
荣亲王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李玉琪道:“大格格是您的爱女,您只知道一味效忠,一味忍让,任自己的亲生爱女嫁给一个自己憎恨的人,嫁给一个凶狠阴毒的小人……”
荣亲王道:“玉琪……”
李玉琪道:“大格格的痛苦,我不信您看不见,我不信您能无动于衷,错一旦铸成,我也不以为您能心安,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容忍,为什么还要尽这一份愚忠……”
荣亲王扬眉轻喝:“玉琪。”
李玉琪道:“我憋不住,您要原谅。”
荣亲王威态倏敛,微微低下头去,半晌之后,他抬起了头,脸上没一点表情,道:“玉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李玉琪道:“您吩咐就是。”
荣亲王唇边闪过—丝抽搐,道:“我告诉你九龙冠的藏处……”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荣亲王道:“我有条件,我要你从现在起,别再见心畹。”
李玉琪陡扬双眉,道:“五珠叔,谢谢您的好意,大格格我可以不见,九龙冠的藏处我自己会找,不敢让您损一丝忠心。”转身就走。
只听荣亲王喝道:“玉琪,站住。”
玉琪停步转身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荣亲王脸上抽搐道:“玉琪,你不知道你玉珠叔的苦心。”
李玉琪道:“也许,不过我不以为您做得对。”
荣亲王道:“玉琪,你不是不知道,德家几代以来无不誓死效忠,你知道你不能愧对师门,为什么就不能替我想想。”
李玉琪道:“玉珠叔,玉琪的师门并没有逼玉琪牺牲什么。”
荣亲王道:“要是有呢?”
李玉琪道:“不可能的,玉珠叔。”
荣亲王道:“那么,要是你站在我的立场呢?”
李玉琪道:“玉琪敢说做法跟您不同。”
荣亲王笑了,笑得勉强而凄惨:“玉琪,事实上你并不是站在我的立场……”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玉珠叔,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您准知道老人家还在么?”
荣亲王脸色一变道:“那当然。”
李玉琪道:“您见过老人家?”
荣亲王道:“当然见过。”
李玉琪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荣亲王道:“半年多以前。”
李玉琪道:“最近呢?”
荣亲王沉默了一下道:“最近我没能去看老人家。”
李玉琪道:“您该再去看一趟。”
荣亲王没说话。
李玉琪道:“您最近为什么不去看看老人家?”
荣亲王缓缓说道:“皇上下了旨,任何人不许探天牢。”
李玉琪道:“那么您怎么知道老人家还在?”
荣亲王道:“这个……不会的,玉琪。”
李玉琪道:“玉珠叔,您睿智。”
荣亲王点头说道:“玉琪,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知道,皇上下了旨谕,任何人不许探天牢,我怎么好……”住口不言。
李玉琪道:“玉珠叔,大格格牺牲得糊涂。”荣亲王没说话。
李玉琪道:“玉珠叔,天牢在什么地方?”
荣亲王两眼一睁道:“玉琪,你想干什么?”
李玉琪道:“我想去看看老人家还在不在。”
荣亲王摇头说道:“玉琪,你不能这么做,我也不许你这么做。”
李玉琪道:“难道您就让大格格这么糊里糊涂的牺牲,玉珠叔,错一旦铸成便无法挽回……”
荣亲王道:“我知道,玉琪,这样吧,你不用操心,一二两天之内我自己找机会去一趟。”
李玉琪口齿启动了一下道:“玉珠叔,我希望您别再犹豫,这不是别的事。”
荣亲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玉琪。”
李玉琪道:“那么时候不早了,您歇息吧,我告退了。”欠个身,转身而去。
荣亲王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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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擒 人
十天工夫不过一转眼间。
在这十天之内,李玉琪没再跟大格格心畹见面,也很少见到荣亲王,荣亲王有没有去探天牢,不知道,李玉琪也没再问过一句。
十天过去了,在这第十一天上……
大贝勒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李玉琪一大早就带着两班侍卫营的弟兄到了大贝勒府。
他没见着泰齐,本来,今儿个是新郎倌了,哪瞧得见人影儿,李玉琪见着了大贝勒府的总管荣寿。
荣寿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旗人,瘦瘦高高的个子,一脸的精明相,比万亲王府的博多还胜几分。
一见面,荣寿便递给李玉琪一纸手令,那是火漆密封的,上头还盖着侍卫营的大印。
李玉琪明白,这是他要来的拿贼命令,他精明,当即拆开看了看之后,才揣进了怀里。
接着,李玉琪又见着了火枪营调来的十名枪手,李玉琪嘱他们暗藏火器,埋伏在府邸各处。
布置好十名火枪手之后,李玉琪没事了,他背着手到处看看。
大贝勒府忙里忙外,到处是人,府里的下人,包括护卫、亲随、丫头,连使唤老妈子都换了—身新衣裳。
前院里,贺礼堆得山般高,正厅前搭着戏台,那是堂会,像样的人家办喜事、做寿都有堂会,何况大贝勒的大喜之日。
看见了戏台,李玉琪心里一动,马上找到了荣寿,荣寿这时候正在正厅喜堂里忙着,一见李玉琪进来,当即撇开事堆笑问道:“李爷有事么?”
李玉琪含笑说道:“我来问问,这堂会,是哪个戏班子?”
荣寿道:“京里杨四喜的班子,怎么?”
李玉琪笑道:“不瞒您说,我没别的嗜好,就好听戏……”
荣寿哈哈笑道:“那咱们是同好,您放心,杨四喜班子享誉已久,全是名角,梨园中的翘楚,提起来没一个不响当当的。”
李玉琪道:“今儿个的戏码是……”
荣寿摇头笑着说道:“我不清楚,爷还没点下来,反正角儿是名角儿,戏是好戏,您等着瞧吧。”
李玉琪点头说道:“今儿个可要好好饱饱耳福,过过戏瘾了,戏班子的人现在……”
荣寿道:“都在东院儿里,今儿个大早就把他们接来了,怎么,您要瞧瞧角儿去?”
李玉琪含笑点头道:“正想去看看,您忙着吧,我走走去。”转身要走。
荣寿道:“李爷,今儿个您可多辛苦了。”
李玉琪回过身来道:“哪儿的话,我比您可清闲得多。”
荣寿四下看了看,忽然压低了话声道:“李爷,我是说拿贼。”
李玉琪微一摇头道:“那也没什么,份内事,谁叫我是个吃粮拿俸的。”荣寿笑了。
李玉琪没再多说,一抱拳,转身出了正厅。
出了正厅往东院走,金玉环等原是藉戏班子做掩护,如今大贝勒府有堂会,李玉琪不免对这个戏班子有了戒心。
及至前东院一看,他才知道他错了,杨四喜这个班子,生、旦、净、末、丑,包括文武场四五十个,没一个瞧着扎眼,也全陌生。
刚出东院,迎面碰见两个人,是纳容兄妹,纳兰老远地便叫了起来:“好哇,小七,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我还当你溜了呢,原来你在这儿啊。”
李玉琪含笑打了招呼,然后说道:“博总管没告诉您二位么?”
纳容道:“别听她瞎嚷嚷,你刚走博多就告诉我们了。”
纳兰白了乃兄一眼,嗔道:“哪来这么快的嘴。”
李玉琪含笑说道:“二位怎么到得这么早,王爷也来了么?”
纳容淡然道:“来了,这位大喜,爹怎么好不来,内城里恐怕没一个礼到人不到的。”
李玉琪明知道纳容心里不痛快,他也不便多说,当即笑笑说道:“二位到处看看吧,我还有事,不陪二位了。”
跟纳容、纳兰兄妹俩分了手,走没几步,他一眼瞥见个人,是万亲王府的护卫领班紫面判官陆英杰。
他当即叫了一声,陆英杰一见是他,连忙走了过来,满脸堆着笑道:“好些日子没见您了。”
李玉琪跟他随便说了几句之后:“跟着王爷来的?”
陆英杰道:“是啊,要不跟着王爷,我能进这个门儿么,那两位也来了,您瞧见了么?”
李玉琪道:“瞧见了,刚分手,只陆领班一个人跟来?”
“不。”陆英杰道:“还有四五个弟兄.他们跟着王爷呢。”
李玉琪道:“陆领班.今儿个你可小心护着王爷跟那两位,最好寸步不离。”
陆英杰微微一怔道:“怎么,李爷,有事儿么?”
李玉琪道:“这一阵子飞贼闹得很厉害,今儿个赶上热闹日子,人多,多小心点总是好的。”
陆英杰脸色一变道:“我不信他们敢往这儿闯。”
李玉琪道:“我也不信,不过有备无患,多小心些总比到时手忙脚乱出差错好。”
陆英杰微一点头道:“您说得是,我这就招呼他们几个一声去。”
一抱拳,转身快步而去。
晌午刚过,宾客们陆续地到了,全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黄带子,红带子,觉罗,有不少李玉琪那日在“北海”见过,他怕让缠上罗嗦个没完,躲得远远的。
他躲在前东院僻静处,人家不会留意他,他却能把人看得清清楚楚,正看间,有个人从他视线内走过。
那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汉子,瞧打粉,一眼便能看出是“万亲王府”的护卫,黑黑的一张脸,长眉细目挺英武的。
不知怎地,李玉琪神情一震站起来赶了过去,叫道:“这位,请等一等。”
那汉子停了步,转过身来一看,身躯震动了一下,但刹那间便转趋平静,笑着说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李爷。”
李玉琪道:“陆领班呢?”
那汉子道:“跟着王爷呢。”
李玉琪道:“你上哪儿去?”
那汉子道:“陆领班让我回去再调几个弟兄来。”
李玉琪道:“能不能帮我个忙再走?”
那汉子道:“李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李玉琪道:“你跟我来。”转身往西走去。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迈步跟了过去。
李玉琪带着那汉子到了西院里,这西院挺大,里头停放着几辆马车,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李玉琪随手掩上了门,四下看了看之后,低低说道:“你可知道,今儿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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