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琪道:“我只在河南停留一下,然后就赶到‘贺兰’去,算算时间恰好能赶上老神仙的寿诞。”
荣亲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恐怕不能去了,其实哪一年我也没能去,我现在觉得跟那一大家人离得越来越远了。”
李玉琪道:“只不过许久没见了而已,老人家会体谅您的苦衷的,有什么事让我办,有什么话让我带的么?”
荣亲王摇头说道:“别的没什么,替我给老神仙多磕两个头,还有见着你师父他们代我问个好。”
李玉琪道:“您放心,这个好我一定带到,其实,您哪一年有空该去—趟,您知道,大伙儿都盼着您……”
荣亲王道:“别说了,我知道,我也想每一个人,而且想得厉害,可是我……你知道,我不是没空……”
李玉琪道:“我知道您的苦衷。”
荣亲王笑笑点头说道:“那就好,想见得,今年孤遗山庄一定很热闹。”
李玉琪道:“一定的,其实哪一年不热闹……”
荣亲王哼地一声道:“都到了,今年又独缺一个德玉珠……”
李玉琪道:“我看您干脆跟我一块儿走算了。”
荣亲王摇头说道:“不行,你明知道我走不开……”顿了顿,接道:“不过,不要紧,今年总算有人代表我了。”
李玉琪道:“您是说心畹?”
荣亲王道:“难道不是?”
李玉琪忽然一阵激动道:“谢谢您,玉珠叔。”
荣亲王呼了一口气道:“玉琪,该改改口了。”
李玉琪脸一红道:“我总觉得玉珠叔这称呼来得更亲切。”
“也是。”荣亲王微一点头道:“那就玉珠叔吧,玉琪,别的我不多说了,好好替我照顾心畹,别让她受一点委屈,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说着,说着,他的眼圈儿竟红了。
李玉琪也有一阵感伤,道:“玉珠叔,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玉琪么?”
荣亲王倏然一笑,笑得勉强,道:“别让这儿女情折磨我,不提了,玉琪,你献给老神仙的寿礼预备好了么?”
李玉琪道:“预备好了,不就是那顶九龙冠么?”
荣亲王偏着头,目光一凝,道:“提起那顶九龙冠,我想起来了,你究竟把那顶九龙冠藏在哪儿?”
李玉琪道:“我说了您也许不信……”
荣亲王道:“你还没说怎么就知道我不信?你说说看。”
李玉琪抬手往上指了指道:“就在您这书房顶棚上头。”
荣亲王一怔,道:“哪儿?我不信。”
李玉琪道:“我就知道您不信。”
荣亲王两眼倏睁道:“真的,玉琪?”
李玉琪道:“骗您干什么,我也得敢哪。”
荣亲王道:“你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李玉琪道:“就是从泰齐那儿拿出来的当天晚上。”
荣亲王道:“那……你又是怎么放上去的?”
李玉琪道:“当然是从屋上揭瓦放进去的,还能挖破顶棚放上去么,我又不是糊棚匠,再说拿浆糊把顶棚糊好,我也没那工夫,即使是糊好了,补好了,那也会留痕迹,好好的顶棚补上那么一块,您能不动疑么。”
荣亲王摇头而笑道:“玉琪,你还真有办法,我做梦也没想到它一天到晚就在我头顶上……”
李玉琪道:“要让您想到了,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荣亲王道:“八成儿你也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是么?”
李玉琪笑笑,没说话。
荣亲王道:“让我看看……”
他站了起来,李玉琪并没有拦他,他刚站起,忽又一笑道:“不对,玉琪,那顶九龙冠要是真藏在我这书房顶棚上,你怎会告诉我?”
李玉琪道:“您不是说过不再追究九龙冠了么?”
荣亲主道:“玉琪,这么说,你说的是真……”
李玉琪道:“要不要我拿给您看看?”
荣亲王一点头道:“好,你把它拿下来我看看。”
李玉琪道:“怎么个拿法,从屋上还是……”
荣亲王道:“随便你,从哪儿拿都行,还问个什么劲儿。”
李玉琪道:“这是您的府邸,我怎么能不问问。”
荣亲王道:“当初你揭瓦的时候,怎么不先问问我?”
李玉琪笑了,他站了起来。
口口口
他抬眼向上看了看,道:“让我先看看放在什么地方……”
抬手指了指荣亲王的头顶上空,道:“就在您头顶上。”
荣亲王循指向上望去,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块顶棚有点儿坠了……”
李玉琪笑道:“我要不说,您永远不会有这种感觉。”
荣亲王收回目光望向李玉琪,道:“说什么辞行的,你是来拿这顶九龙冠的,是不?”
“不,玉珠叔。”李玉琪道:“我真是来辞行,在这儿我只有您这么一位亲人,临走之前说什么也该来辞个行。”
荣亲王道:“那是我冤枉你了,快把它拿下来吧。”
李玉琪道:“您这儿有梯子么?”
荣亲王翻了他一眼道:“别装腔作势了,凭你的身手还要什么梯子。”
李玉琪两手一摊,笑笑说道:“那我只有上去了。”
一个身躯突然冉冉升起,就跟上头有人拿绳子拉着他一样,一转眼间已然够着了顶棚。
只见他左手一探,“噗”地一声,纸板破了,他左手抓在顶棚支柱上,然后探右手进入顶棚内,只一摸,把顶棚带破了一大块,左手一松,右手托着那顶黄绫覆盖的九龙冠落回了地上。
他含笑说道:“您看看这顶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把那顶黄绫覆盖着的九龙冠放在了书桌上。
荣亲王道:“错不了,这顶一定是真的。”伸手就要掀那块黄绫。
只听李玉琪—声:“玉珠叔,您要原谅。”闪电一指点向荣亲王的腰眼。荣亲王全神贯注在那顶九龙冠上,做梦也没想到李玉琪会出此一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被李玉琪一指点个正着,身躯一晃便往后倒去。
李玉琪飞快伸手,一把扶住了他,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他把那顶九龙冠往书橱后一藏,抬手熄灯,开门走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之后,他找到了侍候荣亲王的一名亲随,正容吩咐:“王爷有话,他在书房里练功,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纵有天大的事也得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有一丝儿惊动,王爷就会走火入魔,你要记住了。”吩咐过那名亲随之后,才大模大样出了荣王府。
玉泉重虹,素列为燕京八景之一。
玉泉山距西直门约十六里路,距万寿山不过数里之遥,大道广敞,一路阡陌,巨树荫郁,左山右水,西郊风景佳巧,皆汇萃于此。
玉泉山有若桂林之七星岩,拔地而起,周围筑有碧瓦红垣,昔金章宗在此建有行宫,名曰芙蓉殿。
经明清二朝陆续加以经营,至康熙十九年大加兴建,易名澄心园,三十一年复改称静明园,是清内务府所管三山五园之一,列为内宫禁地,等闲人是进都不能进的。
康熙、雍正年间,曾经数次在此阅武,又为清室之小型猎场(大围场在热河),为帝王习武之所,所以玉泉山树林最为茂密,尤胜于厅寿与西山两处。
一大早,晨曦中,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开往玉泉山,在那行人绝迹,隔不多远便是一处禁卫的广敞大道上,缓缓向前移动,看上去甚为壮观。
这支队伍可以分为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是马队,后面一部分是车队。
前面马队中,最前头是一队服饰齐全的大内侍卫,他们架着鹰,拉着狗,神气异常。
走在马队最后的,一列三匹马,中间是皇上,一身便服,很利落,左边是腰佩长剑,顾盼生威,不可一世的大贝勒泰齐,右边是俊逸洒脱,儒雅温文的李玉琪。
三匹马后才是车队,两辆大马车,由禁军护着,那得得蹄声跟辘辘车声划破晨间宁静,传出老远。
皇上今天看上去很高兴,谈笑间马鞭指点,意兴飞扬。李玉琪陪着他聊,陪着他笑。
泰齐则寒着脸,远眺近望,生似怕有人谋刺皇上似的。
谈笑间,这支队伍抵达玉泉山下,李玉琪先离鞍下马,马鞭很自然地往后甩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后头第一辆马车的前轮突然飞脱一个,砰然一声,马车歪在了路边。
李玉琪脸色为之一变。
皇上眉锋一皱,轻轻地说了声:“怎么搞的?”
一条人影凌空,泰齐离鞍掠起,扑过去抖手一鞭,把车旁一名禁军抽落了马:“混帐东西,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这般不小心。”说着,挥鞭还要抽。皇上一抬手,喝道:“泰齐住手,车轮子掉了这能怪得了他么?真是。”
泰齐余怒未息,愤愤说道:“这些该死的东西,回去后我一定要追究追究,看看这责任该谁负。”
皇上摆手说道:“那就回去后再说吧,现在别让我不痛快。”说着,也翻身离鞍下马,迈步往静明园走去。
李玉琪抬手一拦道:“老爷子,您慢点儿。”
皇上道:“怎么了,玉琪?”
李玉琪道:“大贝勒发这么大脾气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要在平时马车掉了个轮子不算什么,可是今儿个不同,今儿个御驾亲出,马车掉了个轮子应该视为惊兆……”
皇上皱眉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你也信这个?”
李玉琪道:“老爷子,这不乏可举之前例,应该用不着我多说,我认为您该就此回去,改天再来。”
皇上道:“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一趟,正在兴头儿上,你别扫我的兴好不?”
泰齐道:“老爷子难得出来一道,怎么能就这么回去,静明园禁地所在,会出什么事,你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再说有你我护驾……”
李玉琪双眉微扬道:“大贝勒,话不是这么说的,也许我大惊小怪了些,可是我总认为凡事还是小心些的好,要知道老爷子是身系天下安危的圣天子,如果老爷子真不愿意回去的话,我建议先搜搜山。”
泰齐道:“你这是开玩笑,要知道老爷子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打猎的,要是先惊动了鸟兽,那还打什么猎?”
皇上笑道:“泰齐说的是,玉琪,你过于小心了,有你跟泰齐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再说,你既然知道我是圣天子,就该知道圣大子自有百灵庇佑,你两个再加上这百灵,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玉琪皱眉说道:“老爷子……”
他这里刚一声老爷子,泰齐那里已挥手下令登山。敢情泰齐是有意跟李玉琪过不去,他要当着皇上跟李玉琪别别苗头,看看在皇上面前是你吃得开还是我吃得开。两个冤家对头之间往往如此,你说往东我非往西不可。
上面的人登了山,李玉琪道:“老爷子,您让我寸步不离地跟在您身边。”
皇上笑道:“那当然,你想离我远一点儿我还不答应呢,玉琪,放宽心,今儿个陪我玩个痛快,走吧。”他迈步向前走去,李玉琪紧跨一步跟了上去。
泰齐也赶一步跟皇上走个并肩,道:“老爷子身边有我,你先到里头安顿安顿去,老爷子要先在大殿里歇会儿。”
李玉琪听他的,迈步当先走去。李玉琪先进静明园,到了大殿,他把那些大内侍卫安置在大殿四周,防卫得滴水难进,随后皇上就到了,在大殿里歇了一会儿,就整装上马,带着该带的人打猎去了。
皇上打猎跟一般人打猎不同,一般人打猎得自己找猎物,而皇上打猎则是让人先把猎物赶出来,他才驱马驰骋,挽弓射箭,想猎哪个猎哪个,一定是满载而归。
一上午过去了,收获不少,鹿,獐,雉鸡,飞禽走兽,样样都有。
皇上好乐,按说他该到大殿里歇息去的,偏他兴致高,硬要在树荫下歇息。谁别得过皇上,只有由他了。皇上歇息处,就在裂帛湖西的虚受堂下,不远处即是玉泉。
玉泉泉水极为清冽甘醇,立有天下第一泉石碑,乾隆时并刻石以记其始末。
此泉水宽三尺许,深丈余,流水积于裂帛期,越垣墙而流至万寿山之昆明湖。
经昆明湖之后,分流入西水关,进皇城则流入三海太液地,什刹海,绕禁城一周后,出金水桥达正阳门,而泄入大通河。
这时候坐在树荫下,看玉泉,眺远近,委实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的确,天下的美景都汇集在这座玉泉山上了。
就在这时候,站在皇上不远处的李玉琪忽然“哎呀”一声,右手立即抱住了左胳膊。
众人闻声睹状刚一怔,旋见他一个大旋身飞扑皇上。
泰齐一惊,沉声喝道:“李玉琪,你要干什么?”一挺长剑直指李玉琪。
适时李玉琪已然扑近,左胳膊正迎上泰齐的长剑,立即肉破血出,也就在这时候,他虚空扬掌,一掌劈落一物,正落在皇上面前,那是一枝极其细小的没羽箭,箭镞蓝汪汪的,一看就知道淬了毒。
接着他一挥手道:“有人行刺,搜山。”
大内侍卫纷纷跃向各处,皇上变色而起,哼地一声道:“这惊兆果然信而有征啊。”
泰齐游目四顾间,突然纵身拔起,直向几丈外一处山涧对岸扑去,这条山涧宽不过丈余,泰齐一掠而过,手中长剑递处,一声惨叫,一片草丛中哗喇一声滚出一个人来,是博多,他手里还握着个小铜管,泰齐一剑透背而过,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泰齐怔住了,突然大喝一声:“李玉琪……”
抓起博多的尸身如飞掠了回来,近前砰然一声摔下博多的尸体,不由分说抡剑就砍李玉琪。李玉琪一闪避过,右掌疾挥轻易地扣上泰齐腕脉,道:“大贝勒这是什么意思?”
泰齐怒哼一声道:“你自己明白。”左掌一挺,凝劲劈了过来。
李玉琪又闪身避过,顺势抖腕一带,泰齐踉跄冲了出去,等他转过身来抡剑再扑时,皇上开了口:“住手,住手,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泰齐立即纵到皇上身边,剑尖一指李玉琪道:“老爷子,是他指使行刺。”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大贝勒,你可别含血喷人。”
泰齐还待再说,皇上拍手拦住他,道:“你两个等会儿再说……”
李玉琪踏步上前,自博多手中抓起那根铜管,道:“老爷子,这是苗疆吹箭。”
皇上道:“这么说,先射你,后射我的就是这个人了?”
李玉琪道:“应该是他。”
皇上道:“这吹箭是淬过毒的?”
李玉琪道:“是的,毒性极烈,我已经把臂上的穴道闭住了,一时半刻还不碍事。”
皇上道:“真不碍事么?”
李玉琪道:“您放心,玉琪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皇上一点头,道:“那好,让我先弄清楚眼前这件事……”
转眼望向泰齐道:“泰齐,你说玉琪指使人行刺?”
泰齐道:“不是他是谁,博多是他的人。”
皇上两眼一瞪道:“你说博多是玉琪的人?”
泰齐一怔,旋即说道:“博多原是我的人,后来投向他了。”
皇上冷冷一笑道:“那么,玉琪先中了一支毒箭,接着又打掉了第二支射我的毒箭,这该怎么说,他要是指使博多行刺,还会救我么?”
这一问可把泰齐问住了,他怔了半天才道:“这……这是他故意……”
皇上冷冷一笑道:“泰齐,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要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曾经限玉琪三天之内离京,要不然的话就要对他不利……”
李玉琪一怔道:“老爷子,这……这您怎么知道的?”
皇上道:“纳桐告诉我的。”
泰齐叫道:“老爷子,我根本没说过这句话,这是谁造的谣……”
皇上怒声说道:“纳桐会造谣么?你看我这一阵子没理玉琪是不?告诉你,我是故意试探你的,果然你现在又不得了,不但要杀玉琪,竟连我也要杀了,你什么意思?想当皇上么?”
李玉琪道:“大贝勒,我今天就要走的,这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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