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汉子微一点头道:“话是不错,掌柜的,地处京畿,尤其在这时候,也是以多小心为宜,只是,掌柜的,你要明白,我要是那班飞贼里的,我就不用跑到一品香来央求你掌柜的帮忙了。”
马回回忙道:“那是我冒失,那是我冒失,只是李爷,您不该刚才跑到柜台前找我……”
俊汉子道:“怎么?掌柜的。”
马回回道;“刚才有别人在座,这不比别的事,就是我有法子,有帮忙之心,也不敢当着别人点头啊!”
汉子倏然而笑,道:“的碗,掌柜的,我没想到这一点,我做错了,也操之过急,掌柜的,刚才那两个是……”
马回回道;“游手好闲,北京城里的混混儿,因为我交游颇广,认识的人多,他们对我虽还客气点儿,还有点顾忌,但是,李爷,这种事除了您跟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让他知道的。”
俊汉子点头道:“掌柜的说得是,也足见掌柜的为人小心……”
翻腕又拿出那颗珠子,往马回回面前一推,道:“掌柜的,我先谢了,只要我能进去一趟,我另有重酬,绝不食言,我说过,在我要进去的时候给……”
马回回伸手一按那颗珠子,道:“不忙,李爷,忙,我帮了,珠子我也会收,只是我要先问清楚,您内城里的那位朋友是……”
俊汉子道:“万亲王府的纳容贝勒。”
马回回脸色微微一变,道:“原来您是纳容贝勒爷的朋友……”
俊汉子道:“怎么,掌柜的也认识这位贝勒爷?”
“不,不。”马回回忙摇头说道:“我这个市井小民,寻常百姓,能认识个把在内城各府里当差的已经很不错了,哪有那么大福份,那么大造化认识贝勒爷,我是说没想到您的朋友是位贝勒爷。”
俊汉子道:“掌柜的敢是不信?”
“不、不、不。”马回回忙道:“我也绝没这意思……其实,瞧您李爷这俊逸的人品,这不凡的气度,分明就是位有来头的人物,刚才我不知道,您可别怪罪。”
俊汉子道:“那什么话,掌柜的肯帮我这个忙,我感激都怕来不及。”
马回回道:“说什么感激,您这是折我,我受不起,能为您效劳,是我的福份,是我的造化,我该谢谢您赏我这个脸……”
话锋一转,接问道:“李爷,您要见这位贝勒爷是……”
俊汉子道:“跟拜访朋友一样,只是身份悬殊,我没办法先给他通个信儿,更没办法直接登门拜访。”
马回回道:“这么说他还不知道您到京里来了?”
俊汉子笑道:“他要是知道,我还怕进不去么?”
马回回点头笑道:“说得是,瞧我多糊涂……”
一顿,接问道:“李爷,您想什么时候进去?”
俊汉子道:“要问我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好就今儿晚上。”
马回回摇头说道;“那恐怕不行,我得安排安排,您知道,这是要一关关的打通,一个熟人,一个熟人的去找,就算找到了熟人,他点了头,还得看他什么时候守城。”
俊汉子道:“的确,掌柜的,我知道不容易,我得等多久?”
“难说,李爷。”马回回道:“快则一两天,慢说不定得等上个十天八天。”
俊汉子眉锋一皱,道:“怎么,掌柜的,要这么久?”
马回回道:“您很急么?”
俊汉子道:“我在京里不能久待,万一这儿不成,我得赶到别处去。”
马回回道:“那……这样吧,我尽快给您去办,能让您早一天进去,就让您早一天进去,您看怎么样?”
俊汉子道;“说不得只好这样了,我也不能让掌柜的过于为难……”
马回回道:“那……您告诉我个住处,事一说妥,我马上派人告诉您去。”
俊汉子道:“我就住在这儿过去几家的京华客栈里,掌柜的,太麻烦你不好,反正我闲着没事,不如我每天往你这儿多跑几趟……”
“不,李爷。”马回回摇头说道:“不是我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您每天多跑几趟,总得坐坐,总得花几文,我该求之不得,只是您不知道,这儿进出的人多……”
俊汉子一点头,道:“我明白了,那只好多麻烦掌柜的了。”
马回回道:“哪儿的话,应该的,应该的,我直说一句您别见怪,出钱的是您,跑腿的是我,既然拿了您的,我就应该卖力。”
俊汉子淡然一笑道:“掌柜的客气,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走了。”
他推杯就要站起。
马回回伸手一拦,道:“别忙,李爷,您多坐会儿。”
俊汉子没往起站,道:“怎么,掌柜的还有事儿?”
马回回道:“事儿倒是没什么了,我只是想跟您多聊聊。”
俊汉子笑问道:“掌柜的想跟我聊些什么?”
马回回迟疑了一下,道:“刚才听您说,您这趟到京里来,是想找碗饭吃的?”
俊汉子微一点头,道:“不错,在家待腻了,我二十多岁了,老在家里待着吃闲饭也不是办法,有道是大丈夫志在四方,要不出来闯闯,将来没一点成就,只怕连娶房媳妇都没人愿嫁。”
马回回失笑说道:“您这是客气,就凭您还怕娶下到媳妇儿成不了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个男人家要是老在家里待着,那确实不好,也会让人瞧不起……”
“是啊。”俊汉子道:“所以我出来闯闯。”
马回回道:“刚才还听您说,万一这儿不成,还要赶到别处去,听您这口气,好像是打算在您那位贝勒爷面前那儿……”
俊汉子点头说道:“不瞒掌柜的说,我是打算找纳容贝勒给我想个办法,随便在哪儿给我安插个差事,像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无一技之长,也只有求人随便赏碗饭吃。掌柜的知道,这年头找事不容易,正如掌柜的所说,北京城遍地黄金,到处有饭吃,只看你捡不捡得起那金块,端不端得动那饭碗了,我是既捡不起那遍地金块,也端不动那现成的饭碗,只有求人随便赏了。”
马回回静静听完,立即说道:“您这又是客气,既然您跟贝勒爷是朋友,找个差事儿那还有什么问题,只怕差事儿还坏不了,李爷,往后您可要多照顾啊。”
俊汉子道:“掌柜的更客气,只要我大小有个差事,定不忘掌柜的你帮我这个忙就是。”
马回回忙拱手说道:“李爷,那我先谢了。”
俊汉子微一欠身道:“不敢,掌柜的言谢未免过早……”
马回回话锋忽转,道:“我还没请教,您的大号是……”
俊汉子道:“我叫李七郎。”
马回回一怔,道:“李七郎?”
俊汉子道:“我行七,有人叫我小七儿,有人叫我七郎,我干脆就把名字改成了七郎。”
马回回“哦”了两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北宋时有个杨七郎,如今又有个李七郎,杨七郎可没您这么俊……”
俊汉子道:“天波杨家威震华夏,七郎八虎个个虎将,我可比不上七将军那纵横沙场,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好本领。”
马回回道:“您看过整部的杨家将?”
俊汉子笑着点头说道:“看过,最爱看了,不知看了多少遍了。”
马回回笑道:“那您跟我一样,咱们是同好,天波杨家打从老令公那一代起就已威震华夏了,将门虎子,七郎八虎个个了得,到了后来就连那烧火的丫头杨排风都能上阵杀敌,只可惜沙滩会一场大败,令公兵困两狼山,碰死李陵碑,大郎,二郎,三郎殉国,四郎被擒,五郎剃度削发,七郎被潘洪那老贼绑在芭蕉树上活活射死……说来说去都是潘仁美那老贼害了杨家……”
俊汉子李七郎道:“所以他到后来没个好下场。”
马回回道:“他老贼私通北番,变节降敌,卖国求荣,毕竟落个遗臭万年,古来哪一个弃宗忘祖,认贼作父的奸贼有好下场的,所以说做人不能有一念之差,一步走错啊。”
俊汉子李七郎深深看了马回回一眼,道:“掌柜的这话颇能发人深省,启人灵明。”
马回回忙一笑说道:“我也是随口说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手里拿本书,看着看着,我就会咬牙切齿,拍桌子蹋板凳,恨不得把那些奸贼生吃了。”
俊汉子李七郎失笑说道:“掌柜的好不吓人,忠肝义胆也令人敬佩。”
马回回似乎觉得自己太过份了些,窘迫不安地笑道:“笑话,笑话,咳咳,就照刚才所说,您在客栈里等我的信儿……”
俊汉子李七郎是个明白人,站起来说道:“那我就坐候佳音了,一切还要掌柜的多帮忙,掌柜的忙吧,我走了,能早一天最好早—天。”
微一拱手,迈步行了出去。
马回回在背后说道:“您走好,我不送了。”
望着俊汉子李七郎出了门,他把腰里的围裙一解,随手往柜台里一扔,向着一名伙计轻喝道:“看着点儿,万一他折回来问我,就说我替他办事去了。”
说完了话,匆匆地奔向了里头。
从一品香这店堂往后去,是一条既窄又黑的过道,走完了这条不太长的过道,是个小院子。
院子面南三合,正北一间,东西各一间,总共只有三间房,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声息,像根本就没人。
马回回没进任何一间屋,沿着上房边上继续往后走去,上房屋后就是两扇紧闭着的后门,马回回开了后门后,门外靠墙站着两个人,是那落腮胡大汉跟那白净脸汉子。
他两个一见马回回出来,忙迎了过去,齐声问道:“怎么样,二爷?”
马回回神情凝重,一摆手,道:“这件事儿你们办不了,连我都做不了主,我得请示一下去。”
那白净脸汉子道:“这小子是什么来路,连您都做不了主?”
马回回冷笑一声道:“他说他的,我看绝不那么简单,这小子也绝不等闲,二爷我走过多少路,过过多少桥,眼里能揉进一颗沙子么?”
落腮胡大汉道:“这么说,您没摸清他是什么来路?”
马回回摇头说道:“这小子人也够机警的,就凭这一点他绝不是个等闲人物,说不定是他们哪儿请来的好手。”
白净脸汉子道:“管他是什么来路,只要可疑就做了他再说!”
马回回脸色一沉,道:“要能这么做,我还用请示么?”
白净脸汉子窘迫地笑了笑,没敢再多嘴。
落腮胡大汉道:“二爷,我看不是这么回事儿。”
马回回道:“怎么不是这么回事儿?”
落腮胡大汉道:“这小子要是他们请来的好手,还用得着找您么?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他大可以自己往里去。”
马回回呆了一呆,道:“说得是,这么说我料错了……”
落腮胡大汉道:“恐怕是您料错了。”
白净脸汉子两眼—睁,突然说道:“二爷,会不会是他瞧破了您……”
马回回—惊,旋即叱道:“胡说,连褚三那种成名多年的老江湖都茫然无觉,这小嫩蛋儿胎毛未退乳臭未干,他能瞧破我,那我几十年饭白吃了,还混什么?”
白净脸汉子道:“那……您说他是……”
马回回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要走了,别烦我了,我要知道不就好办了么,请示一下总不会错。”
回身把后门一拉,转身径自向另一边走了。
一品香后门所在,是条小胡同,马回回那胖身躯很快地在小胡同的西头消失不见了。
没多久之后,马回回出现在先农坛后,离天桥不远的—条胡同里,在这条胡同底的两扇很气派的红门前他停了步,转头左右看了看,上前扣了门环,砰,砰,一声一声地,绝没有两声连在一起的。
刚敲了几下,只听门里有人喝问道:“谁呀?”
马回回忙应道:“是老九么?我,开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穿大褂的矮胖中年汉子,袖子卷着,领口敞着,十足地跑江湖打扮。
他满脸讶异神色道:“二哥,你怎么来了?有什么大事儿么?”
马回回道:“关门,关门,里边儿说去。”
他前头走了,矮胖汉子关上门,快步跟了进去。
大四合院,正对面三间上房,东西各一排厢房,厢房里人影晃动,人声阵阵,似乎住的人不在少数。
马回回瞧也没瞧,踏着石板路穿过院子,直奔上房屋。
上房屋门口垂着一副竹帘,密密的,人在外面根本瞧不见里头,马回回到了上房屋门前,人在竹帘外就停了步,冲着屋门一躬身,恭谨说道:“马二求见大爷。”
只听上房屋里响起了女人的话声,听来很年轻,清脆悦耳,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字字珠圆玉润:“大爷出去了,有什么事儿么?”
马回回道:“回四姑娘,马二有事要禀报。”
上房屋里那女子道:“那就告诉我吧。”
马回回道:“是,四姑奴,今午店里来了个人,央求我帮他想法子进内城去……”
上房屋里那女子“哦”地一声道:“是怎么样个人?”
马回回面有愧色,道:“回四姑娘,我没能摸清他的来路。”
上房屋里那女子没有责怪他,道:“说下去。”
马回回恭谨应了一声,道:“这个人出手很大方,他拿出了颗珠子……”
上房屋里那女子道:“想必有几个臭钱。”
马回回道:“可不是么,他说只要能想法子让他进去,他不惜代价,另有重酬,您看,这不是仗着有几个钱么?”
上房屋里那女子道:“不惜代价,另有重酬?他要进内城去干什么?”
马回回道:“据他说是要去看个朋友。”
上房屋里那女子又“哦”地一声道:“他在内城里有朋友,内城里谁是他的朋友?”
马回回道:“回您,是纳桐的那个宝贝儿子,纳容。”
上房屋那女子道:“不对呀,既然他是纳容的朋友,怎么还用得着不惜代价,央人想法子让他进去么?”
马回回道:“据他说,纳容并不知道他来,他又没办法找人往内城送个信儿,所以只有不惜代价地求人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我看不这么简单吧?”
马回回道:“我也这么想,我怀疑他是他们请来的好手。”
上房屋那女子道:“不,不会,要是他们请来的好手,那就更用不着不惜代价地求人帮忙了,以我看,他一定别有用心。”
马回回道;“所以我擅自做主,接了他那颗珠子答应了他,我是希望他能闹点乱子,越大越好,只要再有一点乱子,那老贼就非倒霉不可了,只要那老贼倒了霉,那另—个也少不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主意倒是好,只是你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马回回道:“所以我来请示大爷。”
上房屋那女子道:“这么说,你还没肯定的答应他?”
马回回道:“答应是答应,只是这种事您知道,并不能包成,如果咱们不想让他进去,到时候只须随便找个理由一推就行了。”
上房屋那女子道:“这个人究竟是……他要是有心闹事儿,大可以自己进去,似乎用不着花大钱求人找门路……无论怎么说,我不信有谁会不惜代价只为看个朋友……”
马回回道:“据他说,他是找纳容赏个差事的。”
上房屋那女子“哦”地一声道:“是么?”
马回回道:“他是这么说的。”
上房屋那女子道:“不惜代价钻营找好差事,这倒有可能,也划得来,他既是纳容的朋友,找个好差事自是不成问题,只要纳容交待一声,哪个衙门里没有好差事……”
一顿,接问道:“你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个寻常人还是……”
马回回道:“不,他不是寻常人,据他说他读过几年书,能写,学过几年庄稼把式,也能动,您知道我这双眼睛看过的人不少,以我看他不但不是寻常人,还绝不是个等闲人物。”
上房屋那女子又“哦”地一声道:“这么说他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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