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没看清楚,但我感觉得到。秋大哥也许比我看得还要清楚,但他绝对没有我的切身体会。你的九剑我已经全部体会,休想再伤到我了。”王不安说得一本正经,不由人不信。
独孤庆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就将九剑使完,但他只错愕了片刻,又十分自信地道:“就算你说得不错,你也绝躲不过吾的第二次,因为独孤剑法是天下间最完美的剑法,根本就有破绽!”
“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王不安肯定地道。我也点了点头。
“你还要试一试?”独孤庆问。
“不是试,而是要你的命!”
独孤庆并未恼怒,反而道:“好!这一次吾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当然不会留情,若留下一个窥透你剑术秘密的人活着,怎么对你都是一个威胁,但不要忘了,我更不会手下留情。”
独孤庆哼了一声,又握紧了宝剑,他准备出剑了,但又停了下来,道:“王不安,你应该听一听秋月浑的意见,他看得比较清楚,或许可以指点指点你怎样来破解吾。”
独孤庆毕竟经验丰富,从来也未怀疑过自己称霸天下的剑法,可是如今,被王不安如此肯定地一说,他也不经怀疑起来,以王不安的憨厚,是从不说谎的。“难道说自己的剑法中真有破绽吗?如果真的有,秋月浑一定也看得出来”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他让王不安听听我的意见,其实也是要听一听我指出他剑法中的不足。
王不安也看了看我。
我没有什么可以指点,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全部看清,但我还是要说:“不安老弟,只要你自己有信心打败他,你就可以打败他。世上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更没有什么最完美的剑法。”
他点了点头,道:“好!我又记住了。”他说着,从身上扯下了一块布条,道:“秋大哥,请你用它绑住我的眼睛。”
我愣住了。
“我是用感觉与他交战,不是用眼睛!”他幽幽地道。
独孤庆一声长啸,起剑式“狼奔蝶舞”已飞扑而来。
王不安眼睛绑着块布,剑紧握在手,仿佛没有察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不由得眨了下眼睛,再一细看时,我的眼前只有一片光影,独孤庆的光影。王不安已经不在了,被包裹在了那片光影中。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是亘古以来最美丽的画面,这是亘古以来最雄壮的风景:在玫瑰盛开的山谷里,蝴蝶翩翩起舞一般的刀光剑影,在花丛中来回穿梭,仿佛是白雪红花,又好似秋风落叶。
但我没有看到风景,我看到的是生与死、荣与辱、胜利与失败!
剑与剑的碰撞声清脆入耳,但是却看不到人影。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跑进了玫瑰谷,他的身后百米处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追逐着他,一边追一边喊着:“小庆,回来!不然义父便要打你了!”
“我不回去,我也要帮我秋叔叔杀敌!”那孩子答着,倔强地跑过来,头也不回。
忽然间,一把剑呼啸着从我头顶掠过,落到了远处的玫瑰花丛中。
所有的声音骤然停顿。
我蓦然惊醒,眼前的情景简直叫我难以至信:王不安依然蒙着眼睛,但他的剑还握在自己的手里,指着对手的心口;而独孤庆却倒在了地上,剑也飞脱出去,那顶范阳毡的旧帽正票飘飘飞落,他英俊的脸苍白如纸,汗珠浸满了额头,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切都是这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得让人以为是神话。
王不安扯下了蒙眼的布,冷冷地盯着独孤庆,宝剑还是指着他的心口,没有动。
“吾的破绽在哪里?”到此时,独孤庆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落败。
“我不知道。”王不安却答道。
“可是你怎么赢了吾?”
“是因为你自己对自己怀疑,是因为我对我自己相信!”王不安道。
这就是回答,这也是原因。
但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王不安之所以蒙住自己的眼睛,是要定下心来,不为独孤庆凌厉的剑式所惑。所以他很快便由刘海蟾所说的剑的初境,进入了剑的中境,又进入了剑的上境,体验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术。
独孤庆沉默了,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还有什么话说?”王不安显得万分激动,他不忍就那么快让这激动过去。他梦寐以求的事就是战胜独孤庆,替父报仇,这个仇恨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终于在今天如愿以偿。
“吾没有话说。”独孤庆也平静了许多,淡淡地道:“你打败了吾,可以为你父报仇了。”
“你没有什么遗憾吗?”
“在吾学剑的那一刻开始,师父便告诉吾,不是别人死在吾的剑下,就是吾死在别人的剑下。吾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有想到会死在你的剑下。”独孤庆还是那么从容。
“你不后悔?”王不安道:“如果不是刚才你手下留情,死的早就是我。”
“吾本来就欠你的,没有什么后悔。”
“好!那我就要你以血偿血,以债还债了!”王不安举起了剑猛然向下刺去,准确无误地进入了独孤庆的身体,一股血细细地流出。我木然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爹……!”突然一个孩子远远地跑来,急声地喊着。
王不安的手颤抖了,他的剑停在了独孤庆的胸口,那胸口已经一片血红,他只要再进去一寸,便可以刺入他的心脏,便可以完成多年以来他替父报仇的宿愿。
“来呀!别停下,快些杀呀!”独孤庆也喊了起来,他竟然没有一丝反抗。
豆大的水珠从王不安的脸上滚落,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他的身体也在颤抖,以至于身上的伤口又汩汩流出了血。
我愣在那里,呆若木鸡。
“爹……!”那孩子的声音更加急促了,他已经穿过了那片玫瑰花丛。
独孤庆抬起了头,看到了远远跑来的他的儿子,不知怎的,一股辛酸的泪滚出了他发红的眼眶。我这才惊醒过来,依稀记得自从小庆跟了独孤庆后,无论独孤庆怎样讨好他,他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爹,可是今天?还是在这种场合?小庆看到了这一切,他喊出来,一个孩子能够承受吗?……
“大乘万行,大悲为先!”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悠悠地道:“仇恨不能止息仇恨,只有慈爱可以感化怨恨,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王不安猛然拔出了宝剑,呛啷一声已收回鞘中。他转过身来,泪水已然流了一脸。他没有说一句话,迈开了步去,头也不回地走远。
独孤庆睁大了眼睛,他也在颤抖,刚才面对死亡他能够从容不迫,但现在他却在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杀了吾?”他高叫着。
王不安依然没有说话,他的心很乱,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只任泪水无声地流到腮下。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个孩子喊了一声“爹”,他的手就软了,就再也没有力气了。哦!爹!不正是这个人杀了他的爹吗?他为什么还要放过这个人呢?
“爹!”独孤小庆已经跑到了独孤庆的面前,怯怯地叫着,望着他。
“他是一个善良淳朴的人。”我缓缓地道:“他不会让这世上多一个孤儿,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孤儿。”
独孤庆呆在那里,英俊的脸忽然在抽搐,他猛然抱紧了自己的儿子,将整个的头埋在了儿子的背上。
“扑嗵!”一声,王不安在走出数步后猛然扑倒在地,我象箭一样蹿了过去……
独孤小庆怎么会出现在玫瑰谷呢?
我看到了崔玉郎,与崔玉郎同来的还有东方太保、海妹和灵儿。
“是伯父怕你们人手不够,让我带了人来到月亮谷的,看能不能帮上忙。”崔玉郎道:“谁知这个小家伙也偷偷地跟了来,说要替秋叔叔杀敌。这不,他就跑到了这里来。”他笑着摸了摸小庆的头。
独孤庆的脸色非常难看,因为他就曾是他儿子所说的秋叔叔的敌人。
“我已经让人清理了那三座宫的后事,并将娇儿送出谷。”崔玉郎告诉我。
我点点头,看看尚昏迷未醒的王不安,道:“你现在就将不安送走,一定要照料好。”
“是!”崔玉郎答应着:“属下马上让人来。”
我又看了看独孤庆和独孤小庆,道:“你把他们也一起送出去,要保证安全,若出了差错,我找你是问!”
“属下明白。”他答着。
“阿浑!”独孤庆忽然道:“吾……吾能不能……”
“你不要说这话。”我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的伤也不轻,再说你跟着攻打七宝宫也有违你的师命,你是绿林帮的副帮主,万一我有一个三长两短,绿林帮还靠你支撑呢!”
他不再答话,崔玉郎却道:“帮主洪福齐天,一定会奏凯而还的。”
我听着倒是受用,只听他又在恳求着:“帮主,能不能让属下一并前往?”
我笑了起来,原来他捧我的目的是为了这个,但我知道他的武功并不行,只怕经不起淳于烈的一掌,又不忍伤了他的自尊心,于是道:“你就在此负责联络和后勤事务吧!”
“是!”他只得答应。
玫瑰钥匙原来并不是玫瑰花作成的,而是一块美玉作成的,应该叫作美玉钥匙,美玉宫。
原来,在古书中,玫瑰指得便是美玉。
七宝宫 第六节 砗磲玉衡宫(一)
项冲追上了丁哥儿,丁哥儿还在为王不安的无礼而气恼。
“你说,这天下有这样的人吗?”丁哥儿气鼓鼓地道:“我好心好意帮他的忙,他却还要跟我作对!”
“嗯!这世界上总是好人难作。”项冲也道。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丁哥儿深有同感:“就拿我大哥来说吧,我急着打破这七宝宫不也是为了他好吗?他却总是骂我,你说气不气死人?”
项冲笑了起来,道:“阿浑是为了你好,怕你出什么意外!”
“我才不会呢?我丁哥儿自到了你们中原,什么时候出过意外?哪一次不是威风凛凛的?”丁哥儿拍着胸膊道。
项冲却想起了很多往事。第一次报打不平,便被上官容虏了去;在大洪山刚露个脸,又被慕容兄弟的五毒针所伤;绿林大会上又败给了淳烈,跑到太行山寨被东方太保伤了腿……许许多多的事都是娇儿讽刺丁哥儿时说出来的。那时项冲听了只是哈哈一笑便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这些丢人的事一定也是丁哥儿自己告诉娇儿的。
项冲不会象娇儿那样揭丁哥儿的丑,他也没有想到要揭丁哥儿的丑,现在丁哥儿大话连连,他也懒得去听,懒得去和他争论,他在想一个问题,于是为了转移话题,他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丁哥儿,你说砗磲玉衡宫的守卫会是谁?”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很想知道的问题,丁哥儿抓耳挠腮地想了片刻,道:“我猜一定会是个女的!”
项冲一动,忙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你想啊,玉衡、玉衡、砗磲、砗磲,这不都是女人的名字吗?”丁哥儿振振有词。
项冲不由得好笑了起来,道:“这怎么能光从名字上去看呢?”
“那你猜是谁?”丁哥儿反问着。
项冲想了想道:“我猜很可能不是山鬼,就是连堂主。”
“山鬼和连堂主?”丁哥儿叫了起来:“你怎么会想到他们?”
“因为七杀门中我实在再也想不到其它的人了。”
砗磲宫的守卫既不是连堂主,也不是山鬼,还真让丁哥儿猜中了,是个女人,是个老女人,是个项冲与丁哥儿都认识的老女人,她就是白魔朴海婆。
谁也想不到朴海婆也是七杀门的人,她几乎很少到南方来,她的活动区域一直是在河北诸郡,偶尔也会在沿海地区出现,谁也不会把她和七杀门联系起来。
朴海婆确实是砗磲宫的守卫,也确实曾是七杀门的人,只是她很早就离开了七杀门,早得连秋月浑还没有出世,甚至早得独狐庆还没有进七杀门的时候就离开了。但是现在她回来了,她不得不回来,因为她毕竟是砗磲宫的主人,尘封的砗磲宫已经有四五十年没有主人了,所以项冲与丁哥儿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这里落叶遍地,荒草齐腰,连屋宇都变了颜色而破烂不堪,处处都是蛛网,处处都是灰尘,仿佛一座被废弃于荒山野岭的破庙。
朴海婆没有带面具,她无需带面具,因为她已经不是七杀门的人了,但她是七宝宫的守卫,从她一接掌七宝宫开始,这个职责就无法推卸了,除非她死。
“怎么会是你?”项冲万分奇怪,不由得问出声来。
“你奇怪吗?”朴海婆嘲笑道:“既然你师父那个老牛鼻子是七星宫的守卫,老婆子我怎么不是七宝宫的守卫呢?”朴海婆的回答就是这样,无需疑问,也无需回答。
项冲的脸色很难看,他曾经在天后宫被这个白魔打成重伤,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女魔头曾经与自己的师父刘海蟾有过情怨,由爱转恨,由爱生出了许多偏激之处。
“你那个老牛鼻子的师父怎么样?”朴海婆问道。
“他很好!”项冲回答。
“他怎么没有死,七星宫能破了,他怎么还不死?”朴海婆愤愤地道。
“他死不了,他的心胸开阔得很,所以他活得很好!”项冲告诉她。
“哼!我迟早会让他死!”朴海婆咬牙切齿地道。
“你为什么如此恨我师父?”项冲不由得问道。
“我恨他,我当然恨他!”朴海婆恨恨地道:“我为了他,脱离了七杀门,被老门主追杀,他知道我作出的牺牲,却听从他那个死鬼师父吕老道的鬼话出什么家,作什么掌门。屁!他的话全都是放屁,只是骗人而已!”
项冲沉默了,忽然抬起头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七杀门老门主本在追杀你,又为何放过了你呢?”
“那有何奇怪?她也不见得能打得过我!”朴海婆想当然地道。
项冲却冷笑一声,道:“不是吧!那个老门主,就是连老头子都惹不起的,会打不过你?”
朴海婆也冷笑一声道:“难道是你师父那个老牛鼻子怕了才躲开我不成?哼!刘海蟾不过是个懦夫!”
“不!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怕过事?”项冲大声道:“他是为了你才出家的!”
“笑话!我会让他出家吗?”朴海婆怒道。
“你当然不会,但有人会!”项冲道。
“你说是谁?”朴海婆阴沉着脸。
“是七杀门的老门主。”
“老门主,也不是个好东西!”朴海婆骂道。
项冲并没有怒恼,他缓缓地道:“当年你被七杀门追杀地只能远避高丽,师父他不忍看你终日惶惶不安的神情,所以才会邀战七杀门主,但那一战他几乎丧命,亏得师祖吕道人制住了七杀门主,并胁迫她放过了你。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师父并未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所以也保全了七杀门的威风。可是师父为了你的安全也不得不答应七杀门的要求,不与你相爱!”
“啪!”朴海婆狠狠地顿了一下她的拐仗,骂道:“老糊涂,真是糊涂!”
项冲接着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师父在那一战后,就已经无法接近女色了,因为他中了一种奇毒,当时并未除尽,必须收心养性。”
“黑寡妇,一定是黑寡妇!”朴海婆不由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最后,师父就随着师祖出了家。”项冲道。
“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与我说呢?”朴海婆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因为当初他怕你去找七杀门主算帐,以你的身手,当时去只能是送死!”项冲告诉她。
“那日在天后宫他为什么不解释呢?”朴海婆声音沙哑了。
项冲道:“那天他根本无法解释,因为在你去之前,他遭人暗算,弄瞎了双眼。”
“他的眼睛瞎了?”朴海婆一惊。
项冲却笑了笑,道:“现在已经好了,是秋月浑救了他。”
朴海婆这才象是放下了一颗心,脸上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她在喃喃自语:“你何苦?你又是何苦呢?”
丁哥儿一直在旁边听着,他听不明白,但可以猜得出刘海蟾与朴海婆之间一定有过什么事,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
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