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网喽——”
车老板一声吆喝,飘荡在河面。两排棒小伙一起嘿吆嘿吆使劲,渔网渐渐露出水面,胖子看到,网兜里噼里啪啦,鱼还真不少。而且个头都不小,半斤以下的都漏网。
李队长拿个铁丝编的大笊篱,一下一下从网兜里舀鱼。舀出来之后手臂一甩,动作极为潇洒。里面的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到冰面,翻了两个身,就直挺挺躺在冰面。
“这条个大!”胖子一边拽网,一边发出惊叹,只见一条黑乎乎的大家伙在网兜里折腾,看样子足有十多斤。
“这么大的胖头鱼,好兆头!”车老板子手里的二齿叉子一闪,牢牢把那条胖头鱼插住,李队长一只手拿笊篱兜住鱼头,另一只手揪住尾巴,好歹算把胖头鱼弄上来。
似乎也知道噩运降临,胖头鱼垂死挣扎,身子使劲向上一拱,弯成弓形。李队长就觉得一股大力从两臂传来,噗通就摔个大腚蹲,不过大鱼始终在怀里抱着,有点像年画里面抱着大鱼的娃娃——那啥,是大鱼挺像。
随着收获的增加,大伙也越拉越有劲,几十米的大网都拉上来之后,身上都出汗了,热气散发出来,遇到冷气,迅速凝结,看着就像每个人雾气腾腾的。
胖子回头一看,只见冰面上横七竖八全是鱼,少说几百斤。一网下去就打这么多,要是天天打不就发了吗?
随即心里又暗暗鄙视一下自己:真要那样,也早就打没了,跟山上的野牲口都是一个意思。
不过他的心里也越发痒痒:这要是能开发出旅游资源,坐在岸边钓钓鱼,山青水绿,贴近自然,该有多美。
“不错啊,这一网肯定超五百斤,休息一下阵,整点干粮垫垫,喝口酒暖暖,一会再打一网就回家。”车老板子看看腕子上的老上海,才用了俩点,时间赶趟。
大伙一听高兴了,纷纷跑向马爬犁,然后一人拎着一个酒瓶子跑回来,嘴里嚷嚷着吃鱼。
“吃鱼?又没锅,又没灶的,怎么吃?”胖子心里纳闷。
就见这些人都忙活开了,从爬犁上卸下不少松木柈子,底下用豆秸点着,上面架起柈子,就在镜子一般的冰面上,竟然升起一大堆火,透着新鲜。
胖子看了半天也明白了,冰上生火也不难,只要把柈子都架好,上边的不接触冰面,火苗往上窜,冰火两重天,照样很旺。
另一边早有人收拾鱼,用刀子挂掉鱼鳞,把鱼劈成两半,内脏也不扔,专门放到一个小盆里。
哇呀呀,烤鱼!胖子总算是明白了,不由兴奋地直搓手,以前在烧烤店倒也吃过,不过对他来说价钱有点贵,眼下冰面上全是鱼,那还不管够。
车老板扔出一堆木把铁签子,大伙把鱼往签子上面一串,围着火堆慢慢烘烤。作料也简单,就是盐面。
胖子找了上风头,蹲在那烤鱼,这是个慢活,千万不能着急,直接放火苗子上肯定烤糊。
香气开始在河面飘散,很特别,那是一种原始的香气,绝对不是用各种调料加工出来的香味可以比拟。
“早些年,咱们的老祖宗在这就是狩猎打渔,今天咱们也算体验一下老祖宗们的生活。”车老板的鱼已经烤好,两面金黄,撕了一条放到嘴里,然后仰脖喝一口酒,透出几分粗豪。
胖子的鱼还没烤好,不免有点嘴急,凑乎过去抢了半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里面的鱼肉滑嫩得跟豆腐一样,而且满口清香,腥气全无。
清新淡雅,回味无穷。这就是胖子的感受,和山村生活一样,胖子很快就喜欢上这个调调。
把半条鱼吃完了,这才问道:“啥鱼啊,这么香?”胖子现在的辨别能力不高,只认识鲤子、鲫瓜子等少数几种鱼类。
车老板子已经又开始烤:“看这大嘴没有,身上还有黑斑,所以叫鳌花,肉质最鲜嫩,在城里想吃都买不到。”
胖子点点头,起码他是第一次听说。借着烤鱼的当儿,胖子决定增加点知识,不时拽过来几条鱼,问这问那。
敢情这水里的鱼还真杂,竟然有十几样之多,除了常见的鲤子、鲫瓜子之外,还有四五斤的鲢子、肉滚滚一样的大草根,跟鲶鱼模样差不多但是长着六根须子的大怀头,嘴大无鳞的嘎牙子,这鱼虽然不大,但是肉芝最白嫩……
在轻描淡写地吃了两条一斤多的大鱼之后,胖子这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拍了两下肚皮,然后在冰面上溜达,看到没见过的鱼,就用脚踢下来,抱给车老板子瞧,跟个小孩似的。
眼前这条鱼就透着新鲜,颜色灰绿,身体细长,足有二尺多,前面的鱼嘴扁平,跟铲子差不多,两嘴还张着,露出锋利的牙齿,看着就挺凶。
“这是狗鱼,也叫鸭鱼,你看那嘴跟鸭子差不离吗。这家伙性子最凶,专吃小鱼,就连野鸭子都能吃,你瞧瞧这大嘴。”车老板子给胖子解惑,然后就取出一把小刀,开始垮饬鱼鳞。
“饱了,吃不进去。”胖子摆摆手,还打了个饱嗝做证明。
车老板也不搭话,小刀子上下翻飞,鱼鳞全部去净,然后把刀子倾斜,一片一片雪白的鱼肉被他削出来。
“吃生鱼,我怕闹肚子。再说,怎么跟日本人学啊?”胖子虽然好吃好喝,但是很讲究饮食卫生。
“这话咋说的,早些年咱们老祖宗就传下吃生鱼的传统。告诉你,就这温度,啥玩意都冻死了,你就吃吧,管保没事,狗鱼黑鱼身上刺少,最适合生吃。”车老板子拿起一片鱼肉,在装盐面的小盒里轻轻蘸了一下,然后放到嘴里,嘎登嘎登嚼个不停。
又喝了一口烧酒,然后咂咂嘴:“生鱼送烧酒,撑死不住口。”
胖子听他说的邪乎,忍不住也拿起一片,只见鱼肉白嫩,而且没刺,撒上点盐面,放进嘴里,淡淡的鱼腥气散发出来,叫胖子忍不住想吐出来。
“别吐,使劲嚼。”车老板子看胖子愁眉苦脸,连忙发出警告。
胖子皱着眉头嚼了几下,眉头渐渐舒展。腥气消除,剩下的只有清香,最原生态的清香,而且极有嚼头,叫人忍不住想嘎达牙使劲嚼,越嚼越香,越香越嚼,难怪说是撑死不住口啊。
( )
第六十五章 大手笔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啊啦赫拉赫呢哪嘞呀——赫啦哪呢赫呢哪——”
一溜马爬犁穿行在冰雪覆盖的大地,冬捕大军胜利返程,车老板子悠扬苍凉的歌声一路飘荡,似乎又把人带到另外一个世界。
爬犁上多了十几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里面装得都是鱼,虽然没过秤,但是少说也有千斤以上。
到了靠山屯,太阳刚落山,爬犁直奔生产队,不用吆喝,家家户户都拎着袋子聚拢过来,等着分鱼。
胖子要回家取秤,被车老板拦住:“年年都论条分,大小差不离就成。”
哗啦呼啦把麻袋里的鱼都倒出来,堆成一座鱼山,四下里立刻爆出一阵欢呼。
“先按一家十斤左右分,出过力的分二十斤。”李队长一声吆喝,车老板子就开始拣鱼。常摆弄这个,手头都有准,差上一斤半斤的也没人计较。
“把鱼肠子、大鱼鳞啥的不吃都给我。”一边分,车老板子一边喊。
胖子手里拿这个刀,看谁家的胖头鱼个大,就把脑袋剁下来,然后把自己分的鱼给人家一条。
不过也没人要他的,大伙多数爱吃鱼肉,没谁愿意啃鱼头。这就是时代的差距,在胖子那个时代,生活水平好了,人们都愿意吃葛拉古奇的东西,而这个时候的人讲究吃个实在。
“大伙开膛的时候,把鱼肠子给车老板,别忘了把鱼鳔、鱼籽给我。”胖子也有样学样,仗着人缘混得不错,跟车老板子抢生意。
不一会,一堆鱼山就平了,各家都把鱼拿回去,统一收拾利索,然后把当院的小冰山刨开,把鱼放到里面,太大的就切成几段。
话说那时候没有冰箱啥的,不过人们有办法,刨点冰堆到院子里,鸡鸭鱼肉都往里一埋,再浇点水,纯天然无污染绿色环保大冰箱就发挥作用,能从上冻一直吃到开化,里面的东西不风干,不跑味。
就连胖子家当院也有一个,而且体积超大,不然架不住大花它们拱啊。
第二天,各家各户的鱼鳔、鱼籽也陆陆续续送来,不过就没有狗鱼的鱼籽,胖子听车老板说,那玩意有毒。
胖子找个大盆放在地上,然后就开始忙活。忙活啥呀,忙着给各家各户写春联。大伙来的时候真不空手啊,除了给他送鱼籽之外,还都拎着张红纸。
自从胖子写了一回礼帐之后,就被乡亲们当成大手笔,心里早就算计好了:过年的对子就找他了。
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嫌疑,但是胖子好歹算是大学毕业,这点墨水还是有的。
不过墨水虽然有,墨汁却没有,也没毛笔,胖子难为无米之炊。大脚嫂见状,噔噔噔跑出去,一会就拿回一瓶墨汁,一支秃头毛笔,勉强能凑合着用。
旁边有人裁纸,胖子先抽了一根烟,旁边又有人倒上茶水。稳定一下情绪,就开始动笔。
一般来说,每家三副对子,大门一副,屋门一副,仓房一副,另外还有出门见喜、抬头见喜,猪圈贴肥猪满圈,鸡架贴金鸡满架,粮仓贴五谷丰登,还有六畜兴旺之类,一张大红纸基本就没剩啥,剩点边角,都要裁成正方形,在上面写福字。
把红纸铺到炕席上,胖子握着笔问:“大脚嫂,写啥词儿?”
“你写你说了算,别写反动的,热热闹闹就成。”
胖子大笔一挥:欢欢喜喜过大年,红红火火奔小康。
给大脚嫂念了一遍,乐得她合不拢嘴,不过很快又咧嘴:“小康是啥,现在好像粮食都够吃,不用吃糠咽菜。“
“小康就是好日子。“胖子一脑门子白毛汗。
大脚嫂这才欢天喜地,几副对子都写完,拿到炕头晾去了。毛毛蹲在那跟小猫玩呢,随手拽起一张,围在脖子上,上面赫然写着肥猪满圈。
奇奇连忙给它拿下来,戳着它的小脑门:“你是猴儿,不是猪。”
大脚嫂也笑骂着:“俺们家的猪要是都像你这个瘦猴样,那还养个啥劲!”
陆陆续续,写对子的人越来越多,屋里很快就装不下,胖子开始还琢磨点词,后来干脆也没那个时间,笔走龙蛇,足足写了半小天,屋里这才清净。
咕嘟咕嘟喝了两缸子水,胖子这才抽空出去上趟厕所,到了外屋一看,整整两大盆鱼籽鱼鳔摆在地上,都上尖了。
“这个就算是润笔吧。”胖子嘿嘿一笑,赶紧抱着肚子飞跑出去。
回来之后,看到王三炮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一卷红纸,一双脚不停地扒拉着威威。刚才人多,小老虎被奇奇关进下屋,刚放出来就开始撕咬王三炮的裤脚子,这家伙攻击特强。
“三叔,写点啥词?”王三炮和胖子的关系不一般,当然得格外下点工夫。
“你给编,最好弄点新鲜的,我刚才看到光是大生产、干革命就好几家。”
胖子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没法子,人太多,我给你好好琢磨一下……你看这个咋样‘上联是一年两年三年,年年有余;下联是一炮两炮三炮,炮炮不空。”
王三炮当时就乐得直咧嘴:“好,就它了,快写吧。”
胖子一找笔,没影了,再一看,毛毛拿着个竹棍满地乱蹭呢,看着好像是刚才的毛笔杆,就是一根毛也没了。
“你以为自个是书法家啊!”胖子气个够呛,真想拔下一把猴毛绑到笔头上。
笔虽然没了,不过胖子也有招,扒了一根高粱秆,蘸饱了墨,一样当毛笔使,而且比划刚劲有力,看着就有气势。
王三炮看得直咂摸嘴:“胖子,行啊,估计给你个笤帚头子都能写招牌去了。”说完,又拿出半张红纸,神神秘秘地说:“今年好像风不紧了,我准备供老祖宗,你快点再给我写一个。”
供奉祖先,这也不算迷信,胖子答应一声,不过他没写过这个,不知道咋弄。于是王三炮说,胖子写。
最上面横着写上俩字:供奉;中间竖着写上:王门三炮之三代宗亲;左右两边分别是: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
写完之后王三炮赶紧卷好:“这个得供到下屋,胖子你千万别跟外人说。”
胖子憨憨笑了几声:“年节祭祖很正常,谁要是忘了老祖宗,那不是白活吗。”
王三炮也连连点头,乐乐呵呵地走了。胖子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做饭。
奇奇仰着小脸:“胖叔叔,咱们家的对联写好了吗?”
胖子一屁股坐在炕上:竟给别人忙乎了,自个家的反倒忘了。
(那啥,想不到俺胖子也能在新人榜头把交椅上坐一阵,感谢乡亲们点击投票啊——不知道这算不算山中无威威,毛毛称大王?)
( )
第六十六章 啥叫忙活
腊月二十五,靠山屯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着过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头一年就大丰收,乡亲们都有一种大翻身的感觉,所以今年过大年也都格外有劲头。
以前过年叫年关,过年如过关,老百姓怕过年。小孩眼巴巴地等着吃点好东西,欠债的堵门讨债,那滋味真难受啊,杨白劳不就是被这么逼死的吗?
但是这一年情况大有改观,家家都有了点余钱,虽然不多,但是一年忙活下来,好歹没拉饥荒。
发面、蒸馒头,烀肉,包冻饺子,早早的就忙活起来。
最高兴的是小娃娃,一人混一套新衣服,小小子都弄了好几挂小洋鞭,麻雷子也买了几个。小丫头喜欢臭美,红头绳、绸子花,发卡啥的,也都准备齐。
不过现在还都雪藏着,等到年三十才能装备,害得娃子们天天叨咕:“咋还不到呢!”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胖子和奇奇一家,虽然人口少,但是家里宠物多,也还算热闹。
奇奇穿上一件碎花粉褂子,俩小辫上绑着绸子花,一面是红,一面是黄,透着喜气。她屋里外头一趟一趟跑,向胖子汇报情况:
“胖叔叔,李奶奶家糊墙了?”
“不用着急,一会咱家也糊。”
“胖叔叔,三炮爷爷家竖起灯笼杆,上面还粘了小彩旗,可漂亮了。”
“一会我去砍个树枝子,五彩纸都买好了。”
“胖叔叔,二肥子他哥给他做个小灯笼,里面可以插五颜六色的小洋蜡,我也要。”
胖子拍拍脑门子:“这过年的活计也不少啊,不过啥也不懂,那句老话怎么说的了——傻子过年看街底,我怎么感觉像说我呢?”
正发愁呢,李大婶领着儿媳妇进来:“胖子,咋还不糊墙呢,我给你打糨子,报纸买好了没?”
胖子这下心花怒放,墙纸早就买好了,而且比较讲究,是专门糊墙用的,一张张都是方形,上面还有图案,白底蓝条。于是连忙拿出来,又找个大盆,叫李大婶打糨子。
“还是胖子有眼光,瞧瞧这墙纸,肯定亮堂。把屋子好好拾掇拾掇,来年争取娶媳妇。”李大婶一边干活,一边跟胖子唠嗑,儿媳妇一边烧火一边抿嘴笑。
胖子嘴里嘿嘿嘿,心里也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努力啊,马上就奔三十的人了。
先糊棚,后糊墙,李大婶刷糨子,奇奇负责递纸,胖子站到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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