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意这样安排?”
“哪个他们?有什么意?”我反问。
邹月低下头,没有回答。我真看不惯她这种粘糊糊的模样,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邹月,你要记住,不管你还在不在这个公司做事,你和林启正都是无——关——的——人。”
说完,我把毛巾挂回到毛巾杆上,返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坐在化妆台前,用手掌把收缩水“啪啪”地拍在脸上。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活学活用,“无关的人”——这是林启正昨晚对我的定义,今天就被我用来教训邹月,确实,我们姐俩都需要时时刻刻摆正自己的位置。
九点,我到了办公室,管内勤的小张喊住我。“邹律师,这里有你的一个案卷,今早送来的。”
我走过去,递到手里的正是那抢劫案的案卷。“是个什么样的人送来的?”我忍不住问。
“一个年轻男的,矮矮胖胖的。”——当然不可能是林启正,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案卷也送来了,邹月也要调离了,确实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我暗想。
走进办公室,我抽出资料,准备写上诉状,发现资料上粘了一张黄色的易事贴,写着:“周院长的电话是139********。林即日。”
字条没有称呼,落款也只有一个姓,林启正做了他允诺的事,但却显得疏远、陌生。想起昨晚他的笑容,我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林是谁啊?”耳旁突然冒出个声音。
我腾地一回神,发现高展旗不知何时已俯身在我身后,也盯着纸条在看。
我忙把纸条收好,故作镇定地说:“一个朋友,拜托他为那个抢劫案子打打招呼。”
“什么人啊,挺有神通的嘛,介绍我认识认识,我手头也有个杀人的案子要上诉。”
“还不一定管用呢,我可不敢乱介绍。”我摆摆手。
“哎呀,死马当作活马医嘛!我那个案子要是救回一条命,家属答应酬谢二十万呢。”
我很烦他,站起身来把他往门外推:“我的案子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谁管你啊。你自己想办法吧。”
高展旗一边退一边继续说:“只要你能帮到我的忙,二十万我和你三七开……对半开……你七我三……都归你?”
我只是一味地推他,把他推出门后,我反手想把门关上,谁知他又用手把门抵住,很严肃地问:“邹雨,你这些天没事吧?”
“我会有什么事?”我立马否认。
“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家里还好吧?你妈身体没事吧?左辉没有纠缠你吧?”他设想了很多可能。
“没事!没事!”我忙说,然后继续关门。
他不屈不挠地伸出脑袋,“邹雨,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高展旗!”我叫起来:“你别恶心我啦!”
他脸上显出夸张的受伤的表情:“别人说谎话说一千遍都成了真理,为什么我的真心话说了一万遍,你还是不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但你现在别烦我!”我用手将他的脑袋推出门去,这才把门关上。
回到桌前,我将那张易事贴夹在了电话本里。
日子一天一天正常地过着。
邹月犹豫再三,终于去了致林物流上班,她的桌上,林启正那张面目模糊的照片也不见了踪影。
我手头的抢劫案,上诉到了省高院,我也手持材料,得到了周院长一个小时的亲自接见,他还喊来了刑庭庭长,共同研究案情,基本达成共识。
我还是会去打球,会去那家小店吃鱼头火锅,也有两次,去了天一酒店请法官吃饭。但我没有再遇见林启正。只有一次,我站在离他们公司不远的路边等出租,看见他的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牌照号全是6的黑色宝马,后面照例跟着两台车,在拥挤的路上分外招摇。
我和他的世界,原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五月中旬,我拿到了高院的终审判决。法官部分采纳了我的辩护意见,当事人被判死缓,这就意味着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只要服刑中表现好,十几二十年后他将重获自由。那对父母感激涕零,跪在高院门口中磕头谢恩。我赶紧悄悄地走开了,不然也逃不了被跪拜的礼遇。
坐上出租车,我拿出手机,想给林启正打个电话报喜。可转念一想,他也许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结果,甚至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码事。为避免尴尬,我把电话拨到了助手的电话上,客气地请他转达谢意。助手客气地应承了。
尽管我内心也有些企盼他会回个电话,问问详情,但是并没有任何回音,果然如此,这本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我们所的郑主任被评为了全国百佳律师,这个头衔颇花了些努力和金钱,也是我们所的喜事,所以当他启程去北京领奖的那天,我和高展旗代表所里同仁去送他。目送他进入安检口后,我们转身离开,忽见主任的小情人从我们身边偷偷溜过去,原来主任趁机带着小秘私会。我和高展旗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转头,门口方向一群人涌过来,个个西装革履,煞是醒目。然后,在人群中,我看见了林启正,他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边走边与身旁的一位老者低声交谈。
看他迎面走过来,我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和他打招呼?
算了,他根本没看见我。
还是打个招呼吧?
还是算了吧,别打扰他和别人说话。
……
正在我犹豫时,他已走到我的面前,这时,他仿佛不经意间转过头,视线扫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逃不过,赶忙挤出笑容,“林总,你好!”
“你好!”他也微笑着点头回复。招呼打完,两人已擦肩而过。
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在我面前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陌生模样。我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高展旗捅捅我,兴致勃勃地问:“谁啊?谁啊?”
我只好回答:“就是邹月原来那个部门的林总。”
“林总?就是那个林……林什么正?”
“嗯。”我也懒得帮他回忆,随口答道。
他回头又认真地看了看,叹道:“真够拽的!不过,这家伙确实长得人模狗样!”
这叫什么形容词,我横了他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哎?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前不久你不还托我打听他吗?”
“不算认识,点头之交。”我回避重点。
“这种人,得和他把关系搞好,要能在他们公司捞个法律顾问当当,一年就不用干别的活儿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高展旗最近从别人手里退了一台二手的本田车,宝贝得不得了,我上车前,他还嘱咐我:“别急着上,把脚下的沙子跺一下。”
我懒得理他,直接坐进车里。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他把音响开得很大,放着慢摇乐曲,脑袋还随着音乐不停地摆动,车子也跟着在路上摆来摆去。这纯属晚上泡吧的后遗症,我完全拿他没办法。
车子终于到了高速尽头的收费站,我暗松了一口气。突然高展旗大叫:“完了完了,前面有检查的。”
我定睛一看,收费站出口远确实站了许多交警,我说:“你又没犯什么事,紧张什么?”
“我的车是走私车,没手续的。惨了惨了。”
“你不是有牌照吗?”
“那是借了朋友的,挂在上面。”
高展旗左看右看,想找个地方开溜,可是四周没有任何路口,他只好硬着头皮住前开过去。果然,一个交警走上来拦住车,敬了个礼,要看他的驾驶证和行驶证。高展旗先掏出驾驶证,妄想蒙混过关。这里只见另一个交警走上来和检查他的交警耳语了两句,然后,检查他的交警再次向他敬个礼:“同志,我们怀疑你的这台车是走私车,请你下车,我们要把你的车扣走。”
这可真惨了。高展旗急忙下车和交警说好话,然后又到处猛打电话,想找到熟人打招呼。我也下了车站在车边,一时也没了主张,眼见交警的拖车轰隆隆地开过来,马上要拖车了。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子急刹在了我身边,带起一阵灰尘,我忙用手捂住口鼻。
车窗摇下来,我发现车里是林启正,他带着一副墨镜,端坐在驾驶位上,开口问我:“什么事?”
“我朋友的这台车没手续,交警要扣车。”我回答。
他点点头,然后说:“那你坐我的车回市区吧。”
“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我摇摇头。
“很好的朋友?”他又问。
“一个所里的同事。”我说。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对着电话里说:“你过来一下。”
只见跟在后面的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跑到他的车前。林启正问我:“就是这台车吗?”
我点头称是。他对那个跟班低声交代了两句,跟班点点头,走到旁边去打电话去了。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他会帮你的朋友处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要么你坐我的车先走?”
还没等我回答,高展旗也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朝我喊:“邹雨,帮我想点办法啊!”
我连忙对高展旗说:“林总在帮你出面呢,应该没问题。”
听到这话,高展旗的眼睛都亮了,加快脚步走到林启正的车前,点头哈腰地感谢道:“林总,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叫高展旗,是邹雨的同事,也是老同学,现在在同一所律师事务所工作,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你尽管发话。”说着就递上了名片。
林启正接过名片,客气地笑了笑:“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
高展旗连忙点头:“林总,太谢谢了。下次专程请您吃饭,您一定要赏光。”
林启正又客气地点点头,转过来问我:“你怎么办?”
我知道他是问我坐不坐他的车走,我想了想,说:“不用了,我还是和他一起走吧。谢谢你,林总。”
高展旗又在旁边说:“林总,下次一定要专程感谢您。”
林启正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小事一桩,不必太客气。”说完摇上车窗,车子一轰油门,开出去很远,又掀起一阵灰尘。
我连忙再次用手捂住嘴,高展旗却在灰尘中感慨万千:“宝马750,好车!今天真是遇贵人!”
我转身一看,那个助手也上车走了。我心里正纳闷,不是说要帮我们处理吗,怎么就走了呢。
突然听见那边的交警高喊:“哎,那台本田,走吧走吧,这次有领导打招呼,下次可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和高展旗交换了一下眼神,摆平了,这个林启正,真厉害!
两人立马钻进车里,扬尘而去。
(十二)
第二天的上午,我外出办事后回到事务所,发现高展旗已经用劫后余生的激情,把这段经历在办公室的每个人面前宣扬了一遍,当我走进所里,发现大家都用很景仰的眼神望着我,四五个年轻的女助理甚至跟着我进了办公室,把我围在了中间。
“邹姐,林启正是不是真的很帅啊?”“你怎么认识他的?”“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女朋友啊?”“下次带我们认识认识他吧!”……小姑娘们叽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我都不知从何答起。
“你们发什么神经?”我奇怪地问道。“怎么都知道他?”
“当然知道,他是城里最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英俊潇洒,身家过亿,有一次我一个记者朋友采访过他,当场被他迷晕过去呢。”内勤小张说。
“对呀对呀,我的同学在他们公司里做事,说他们公司所有的女性都迷他迷得不得了,还有人为他自杀呢!”助理小陈在旁插嘴。
自杀!——我心里一惊,难道小月的事传出去了?我忙问:“谁啊,为他自杀?死了没有。”
“好象没有,那个女的想跳江,站在跨江大桥的栏杆边,说要林启正出面见她,110都出动了,女孩的父母啊、朋友啊都来了,怎么劝也不行,非要见姓林的。”小陈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然后呢?他来了吗?”大家问。
“没有,那个人真是冷酷,他拒绝出面,而且还要别人转告那个女孩,说她这么做很蠢。后来那个女孩真的跳下去了,被人捞上来送去医院,不过好像没死。”
“怎么这么没有爱心,去劝劝她有什么关系?”
“是啊,毕竟人家是喜欢他嘛,人命关天,真要是死了,他也会内疚啊?”
“可是如果他出面,救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呢,林启正也有他的考虑。”大家议论起来。
我的心放了下来,转念一想,小月那件事,难怪林启正无动于衷,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
这时,小姑娘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邹姐,林启正有多帅,形容一下吧!”
我想了想说:“长得是不错,可也不至于说帅到不行,就那样吧!五官比较端正!”
大家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高律师说,比他帅一点,能让高律师承认别人比他帅,可不容易。”小张说。
“那是因为林启正帮了他的忙。”我回答。
“邹姐,你怎么认识林启正的?介绍我们也认识一下吧?”“是啊,趁着他还没对象,我们还有机会。”“邹姐,你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结婚啊?”……
我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两手扶着桌面,用“泼冷水”的口吻对几个花痴说:“妹妹们,我就大家的问题答复如下,第一,我和林启正是普通朋友,见面不超过五次,他当不当我是朋友还不一定;第二,林启正已经有了女朋友,现在在香港,今年可能就会结婚,所以你们已经没什么机会;第三,不要做白日梦,考虑比较现实一点的对象,你们周围未婚男青年就不少,比如高展旗之流。”
小姑娘们颇为泄气,耷着头走了出去,小陈边走还边嘟囔:“高展旗?!他哪里看得上我们啊,他只看得上你。”
我真是没话可说。这帮小女孩。
这时,高展旗从门口冒出了头。
他走到我面前,用很神秘的口吻,说:“你猜我昨晚遇见了谁?”
“谁?本·拉登!”
“嘿,认真点。”
“除了本·拉登,你遇见谁都不奇怪。”
高展旗见我不吃他这一套,只好自己招供:“我昨晚在酒吧里见到了——左——辉!”
这个答案真让我觉得无聊,“见到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昨晚拖着我去吃夜宵,谈了很久,两个人都喝得晕乎乎的了。”
“在学校里,你们俩就是酒色之徒。”
“他跟我说,他没和那个女的好了,两个人早就分手了。”
那真是可惜。我由衷地想。当初不要老婆,不要财产,不要尊严,拼了一切去追求的东西,最终却没有得到,确实可惜。
“他还请我做说客,说想和你重修旧好。”高展旗终于说到重点。
我露出嘲讽的笑容。
高展旗马上说:“我可没答应他。”
“真好笑。”我不想再说此事,换了个话题:“昨天那事,你还好意思到处宣扬,自己买台没手续的破车。”
高展旗摇头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趋炎附势的好处,这个社会,我们焦头烂额的事,别人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而且还不用亲自打。”
我有些不悦:“你意思是说我趋炎附势啰。”
“邹雨,趋炎附势在这里不是贬义词,而是现实社会生存的一条法则,就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食物链,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往上一个食物层靠拢。林启正那种人,如果真能趋上附上,那我们日子